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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這樣,他想通了,那城市里太多太多的人群,太鬧太鬧的聲音,太煩太煩的事端,還有,太亂太亂的頭緒,太髒太髒的記憶。在好容易擠出水泄不通的二環路、三環路、四環路以后,干嘛還要回過頭去看它想它呢?豈不是太殺風景了嗎?甚至包括他的這位年輕的妻子,一些難念的經,統統置之度外。
  這憩靜的山林,初綠的景色,确實是令人心曠神怡的。
  “虧你這個小傻瓜想出來的好主意!”他贊賞他妻子。
  “我沒說錯吧?”她很高興朱之正終于被她說服,按她的主意到古峪來了。至于真正地躲一躲,避一避那些煩心事,實際也是為他好的目的,并沒有告訴她的先生。只是說,你既然工作不那么愉快,人家也不要你管事了,你還支撐著干嘛?跟我走,听我的安排,什么度假村、消閒別墅,什么高級賓館、旋轉餐廳,都不在考慮之列。我想起一個好去處,西山腳下有個叫古峪的小村子,我認識的曲大娘家,那果園最僻靜了。咱們与世隔絕地在那儿呆上一個禮拜,不行?
  往日,他也許要猶豫的,但這一回,破例地答應得非常痛快。
  無論將來會怎樣變化,怎樣發展,且不去考慮了。眼前,她是你的老婆,你這個做丈夫的本來該讓年輕妻子愉快,是不是?朱之正比杜小棣大二十多歲,做她的父親也綽綽有余,她能嫁給你,義不容辭地順從著她,還有什么說的呢?何況那張臉笑起來,是頂教他陶醉的。這种快樂,不完全是丈夫的,還能品味出一點父親般的慰藉。杜小棣真是個小傻瓜,單純得透明,确是怪可愛的,至少要比在他治下的亂糟糟衙門里,整整八小時,看那一張張世紀末的嘴臉,順眼多了。
  他有時也納悶,迷戀這樣一個簡單的頭腦,是不是對于這個复雜世界的逆反心理?為此丟掉了官,為此又回去搞自己的老本行。說了歸齊,也許朱之正不是吃政治飯的,受不了那种复雜,不過因緣時會,陰差陽錯地當上了官,而且是大官,其實免掉他,比繼續呆在那位置上更好。當然,誰心里都明鏡似的,免職不完全因為胜任或者不胜任,讓你當,你就胜任,不讓你當,你就不胜任。朱之正如果不是那么很認真,很想做些事,而且很堅持自己觀點的話,官是當篤定的,誰也拿不下來。他不明白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官場運籌學,三把火沒燒,就碰壁了。
  那部門好比一艘破船,已經触了礁,擱淺在那儿,雖然一時半時沉不下去,但要讓它浮出海面,繼續航行,也太天真了些。神仙都沒這本事,你算老几?他一心一意想做一個稱職的大副,忙得連新婚妻子都冷淡了,現在想起來,當然是犯傻。因為大家并不希望他做什么,船長不著急,你瞎忙什么?
  所以他一人在那儿張羅,在那儿忙活,著急過,呼吁過,還草擬過三十多條應急舉措之類的方案等等,自然是扯淡了。直到暗示要重新安排工作,他悟了,過去把他放在這個位置上,和現在把他從這個位置上拿下來,實際表明他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放你在那儿,擺擺樣子的。郭大官人跟他推心置腹地說過,閣下,中國的事情急不得,可你放著這樣年輕老婆,像一塊地撂荒著,不過几天風流日子,你的年齡已不允許再等了!
  哦,天!他的低調和他的高調,一樣的石破天惊!
  郭東林是個十分庸俗無能的官僚,但他很會做官,上下左右,面面俱到。甚至他把儿子打發到外國去,跟他的儿媳婦保持著莫名其妙的關系,別人睜著眼睛裝看不見;而那個盛莉,也理直气壯地以半個夫人的姿態出現,人們也不認為是奇哉怪哉的現象。而他朱之正娶了杜小棣,因為杜小棣曾經是一年前的這個日子里,出了問題被抓起來的歌舞團編導鞏杰的未婚妻,一下子,輿論和行情一齊下跌,直到現在解職為止。
  對郭東林這位上司,他是敬而遠之的,但他老兄這番話,不能說沒有道理。你再過兩年,花甲一過,再熬几年,便奔古稀,而你年輕的太太正是女人的好季節,像開春的等待灌溉的肥沃土地,你不抓緊耕耘,屬于你的時間,還有多少呢?
  ——人,某种意義上說來,實在是很可怜的,短促的一生,完全留給自己的時間,并不是挺多的。何苦!真的,何苦呢!悲劇也好,喜劇也好,要來的,總是要來的;要去的,也總是要去的,那就隨緣吧!
  悟透這兩個字,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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