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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悶的象征》〔1〕



引言〔2〕

  去年日本的大地震〔3〕,損失自然是很大的,而廚川博士的遭難也是其一。
  廚川博士名辰夫,號白村。我不大明白他的生平,也沒有見過有系統的傳記。但就零星的文字里掇拾起來,知道他以大阪府立第一中學出身,畢業于東京帝國大學,得文學士學位;此后分住熊本和東京者三年,終于定居京都,為第三高等學校教授。大約因為重病之故罷,曾經割去一足,然而尚能游歷美國,赴朝鮮;平居則專心學問,所著作很不少。据說他的性情是极熱烈的,嘗以為“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4〕,所以對于本國的缺失,特多痛切的攻難。論文多收在《小泉先生及其他》、《出了象牙之塔》及歿后集印的《走向十字街頭》中。此外,就我所知道的而言,又有《北美印象記》,《近代文學十講》,《文藝思潮論》,《近代戀愛觀》,《英詩選釋》等。
  然而這些不過是他所蘊蓄的一小部分,其余的可是和他的生命一起失掉了。
  這《苦悶的象征》也是歿后才印行的遺稿,雖然還非定本,而大体卻已完具了。第一分《創作論》是本据,第二分《鑒賞論》其實即是論批評,和后兩分都不過從《創作論》引申出來的必然的系論。至于主旨,也极分明,用作者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生命力受了壓抑而生的苦悶懊惱乃是文藝的根柢,而其表現法乃是廣義的象征主義”。但是“所謂象征主義者,決非單是前世紀末法蘭西詩壇的一派所曾經標榜的主義,凡有一切文藝,古往今來,是無不在這樣的意義上,用著象征主義的表現法的”。(《創作論》第四章及第六章)作者据伯格森〔5〕一流的哲學,以進行不息的生命力為人類生活的根本,又從弗羅特〔6〕一流的科學,尋出生命力的根柢來,即用以解釋文藝,——尤其是文學。然与舊說又小有不同,伯格森以未來為不可測,作者則以詩人為先知,弗羅特歸生命力的根柢于性欲,作者則云即其力的突進和跳躍。這在目下同類的群書中,殆可以說,既异于科學家似的專斷和哲學家似的玄虛,而且也并無一般文學論者的繁碎。作者自己就很有獨創力的,于是此書也就成為一种創作,而對于文藝,即多有獨到的見地和深切的會心。
  非有天馬行空〔7〕似的大精神即無大藝術的產生。但中國現在的精神又何其萎靡錮蔽呢?這譯文雖然拙澀,幸而實質本好,倘讀者能夠堅忍地反复過兩三回,當可以看見許多很有意義的處所罷:這是我所以冒昧開譯的原因,——自然也是太過分的奢望。
  文句大概是直譯的,也极愿意一并保存原文的口吻。但我于國語文法是外行,想必很有不合軌范的句子在里面。其中尤須聲明的,是几處不用“的”字,而特用“底”字的緣故。即凡形容詞与名詞相連成一名詞者,其間用“底”字,例如 Social being 為社會底存在物,Psychische Trauma 為精神底傷害等;又,形容詞之由別种品詞轉來,語尾有 -tive,-tic 之類者,于下也用“底”字,例如 Specula^tive,romantic,就寫為思索底,羅曼底。
  在這里我還應該聲謝朋友們的非常的幫助,尤其是許季黻〔8〕君之于英文;常維鈞〔9〕君之于法文,他還從原文譯出一篇《項鏈》〔10〕給我附在卷后,以便讀者的參看;陶璇卿〔11〕君又特地為作一幅圖畫,使這書被了凄艷的新裝。
  一九二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之夜魯迅在北京記。

         ※        ※         ※

  〔1〕 《苦悶的象征》 文藝論文集,日本文藝批評家廚川白村著。其第一、第二兩部分譯文曾陸續發表于一九二四年十月一日至三十一日《晨報副鐫》。一九二五年三月出版單行本,為《未名叢刊》之一,由北京大學新潮社代售,后改由北新書局出版。
  廚川白村(1880—1923),日本文藝理論家。曾留學美國,回國后任大學教授。著有《近代文學十講》、《出了象牙之塔》、《文藝思潮論》等文藝論著多种,主要介紹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歐美文學和文藝思潮。
  〔2〕 本篇最初印入《苦悶的象征》卷首,未在其他報刊發表。
  〔3〕 大地震 指一九二三年九月發生于日本關東的大地震。
  〔4〕 “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 語見《書經·說命(上篇)》,意思是如果服藥后不至頭腦昏暈,重病也就不能治愈。
  〔5〕 伯格森(H.Bergson,1859—1941) 法國唯心主義哲學家,神秘主義者。著有《時間与自由意志》、《物質与記憶》、《創造進化論》等。
  〔6〕 弗羅特(S.Freud,1856—1939) 通譯弗洛伊德,奧地利精神病學家,精神分析學說的創立者。這种學說認為文學、藝術、哲學、宗教等一切精神現象,都是人們因受壓抑而潛伏在下意識里的某种“生命力”(Libido),特別是性欲的潛力所產生的。著有《精神分析論》、《關于歇斯底里症》等。
  〔7〕 天馬行空 語見元劉廷振《薩天錫詩集序》:“其所以神化而超出于眾表者,殆猶天馬行空而步驟不凡。”比喻才思奔放,自由馳騁。
  〔8〕 許季黻(1882—1948) 即許壽裳,浙江紹興人,教育家。
  一九○二年至一九○八年留學日本,歸國后先后任浙江兩級師范學堂教務長、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校長、中山大學教授。抗日戰爭胜利后在台灣大學任教,一九四八年二月被國民党反動派暗殺。著有《亡友魯迅印象記》、《我所認識的魯迅》等。
  〔9〕 常維鈞 名惠,字維鈞,河北宛平(今北京丰台)人。北京大學法文系畢業,曾任北大《歌謠》周刊編輯。
  〔10〕 《項鏈》 短篇小說,法國小說家莫泊桑作。
  〔11〕 陶璇卿(1893—1929) 即陶元慶,浙江紹興人,畫家。
  曾任浙江台州第六中學及上海立達學園教員。他曾為魯迅早期的著譯繪制封面畫多幅。



譯《苦悶的象征》后三日序〔1〕

  這書的著者廚川白村氏,在日本大地震時不幸被難了,這是從他鐮倉別邸的廢墟中掘出來的一包未定稿。因為是未定稿,所以編者——山本修二〔2〕氏——也深慮公表出來,或者不是著者的本望。但終于付印了,本來沒有書名,由編者定名為《苦悶的象征》。其實是文學論。
  這共分四部:第一創作論,第二鑒賞論,第三關于文藝的根本問題的考察,第四文學的起源。其主旨,著者自己在第一部第四章中說得很分明:生命力受壓抑而生的苦悶懊惱乃是文藝的根柢,而其表現法乃是廣義的象征主義。
  因為這于我有翻譯的必要,我便于前天開手了,本以為易,譯起來卻也難。但我仍只得譯下去,并且陸續發表;又因為別一必要,此后怕于引例之類要略有省略的地方。
  省略了的例,將來倘有再印的机會,立誓一定添進去,使他成一完書。至于譯文之坏,則無法可想,拚著挨罵而已。
  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六日 魯迅。

         ※        ※         ※

  〔1〕 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四年十月一日《晨報副鐫》,后未印入單行本。
  〔2〕 山本修二(1894—1976) 日本戲劇理論家。京都帝國大學畢業,曾任京都大學教授。著有《英美現代劇的動向》、《演劇与文化》等。



《自己發見的歡喜》譯者附記〔1〕

  波特萊爾〔2〕的散文詩,在原書上本有日文譯;但我用 Max Bruno〔3〕德文譯一比較,卻頗有几處不同。現在姑且參酌兩本,譯成中文。倘有那一位据原文給我痛加訂正的,是极希望,极感激的事。否則,我將來還想去尋一個懂法文的朋友來修改他;但現在暫且這樣的敷衍著。
  十月一日,譯者附記。

         ※        ※         ※

  〔1〕 本篇連同《自己發見的歡喜》(原書第二部分之第二節)的譯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四年十月二十六日《晨報副鐫》,后未印入單行本。
  〔2〕 波特萊爾(C.Baudelaire,1821—1867) 法國頹廢派詩人。著有詩集《惡之華》等。這里說的“散文詩”,指他的一首題為《窗戶》的小詩。
  〔3〕 Max Bruno 麥克思·布魯諾。



《有限中的無限》譯者附記〔1〕

  法文我一字不識,所以對于 Van Lerberghe〔2〕的歌無可奈何。現承常維鈞君給我譯出,實在可感;然而改譯波特來爾的散文詩的擔子我也就想送上去了。想世間肯幫別人的忙的諸公聞之,當亦同聲一歎耳。十月十七日,譯者附記。

         ※        ※         ※

  〔1〕 本篇連同《有限中的無限》(原書第二部分之第四節)的譯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四年十月二十八日《晨報副鐫》,后未印入單行本。
  〔2〕 Van Lerberghe 望·萊培格(1861—1907),比利時詩人、戲劇家。著有抒情詩集《夏娃之歌》、諷刺喜劇《潘》等。這里說的“歌”,即指《夏娃之歌》。



《文藝鑒賞的四階段》譯者附記〔1〕

  先前我想省略的,是這一節中的几處,現在卻仍然完全譯出,所以序文〔2〕上說過的“別一必要”,并未實行,因為譯到這里時,那必要已經不成為必要了。十月四日,譯者附記。

         ※        ※         ※

  〔1〕 本篇連同《文藝鑒賞的四階段》(原書第二部分之第五節)的譯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四年十月三十日《晨報副鐫》,后未印入單行本。
  〔2〕 序文 指《譯〈苦悶的象征〉后三日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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