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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女士被捕


  丁玲女士這個名字,應當是許多人所熟習的名字。近來得到几個朋友來信,方知道她在上海租界上,已被几個政府的便衣偵探,用綁票方法捕去了。捕去以后就下落不明,凶多吉少。上海地方綁票案件极多,想不到還有政治綁票!
  政府對于這類事情,按之往例,便是始終一個不承認。對于捕去的人,常常不經由正當法律手續,多用秘密手段解決。
  如往年胡也頻君,因左翼作家運動失蹤后,至今猶無人知道他所犯何罪,且不明白他的死去,究竟如傳聞所說,用麻袋沉到黃浦江心呢,還是活埋地下。
  政府對于共產党的處置,几年來有他一貫的政策,為党,為國,為民族,不管用什么名義去說明,采用非常手段去扑滅他,殘酷到任何程度,仿佛皆不足惊异。譬如在江西,我的一個朋友,就親眼見到過軍隊用一大桶石灰解決過二百余名逃兵的事。朋友說完他那點稀有的經驗時,就告我,“這是戰爭!”因為他這一句話,我便遇事裝成看得十分平常了。既要“戰爭”,寫這一頁歷史,難道上好的血不用,還去用那由于哀怜而來的眼淚么?
  但我要說的是對于一個年青作家,本身同戰場距离得那么遠,他的住處又正是司法机關极其完備的大都市,他的活動也只限于用一支筆寫一篇兩篇小說,是不是還得政府使用處置土匪處置敵人的方法來教訓他?
  丁玲女士只是一個作家,只為了是一個有左傾思想的作家,如今居然被人用綁票方法捕去,毫無下落。政府捕人的方法既如此,此后審判能不能按照法律手續,也就不問可知了。國民党近年來對于文藝政策是未嘗疏忽的,從這种党治摧殘藝術的政策看來,實在未敢苟同。象這种方法行為,不過給國際間有識之士一個齒冷的机會,給國內年青人一個极坏印象,此外就是為那政策散播一片愚蠢与不高尚种子在一 切人記憶中而已。執柄當權的人若賢明達識,就不會采用這种政策。縱或作了這种事情,也明白如何去補救。為政府計,既偷偷悄悄把人提到了,若這人實在有罪,就應當羅列罪款,該死的,置諸典刑,人無間言;罪不至于死的,斟酌輕重,坐牢罰款。政府既以法繩人,自己一切行為,就應當從法律入手,有罪無罪,事情應由法庭處置,且應給堂下人一個在法庭上辯白的机會。
  如今丁玲女士究竟押在何處,無人明白,所犯何罪,也不明白。且据傳說,則其人又有業已為某方害死的消息。這傳說我希望它不是事實,但政府也應當用別的方法證明,這是個不實謠言,且應當即刻公開審訊。人若當真已死去,活埋也好,縊殺也好,仿照別一處處治盜匪方法套石灰袋也好,政府既只知道提倡對于本國有知識青年的殘殺,所用方法即如何新奇,我也絕不至于因其十分新奇,另外提出抗議。因為每個國家使用對知識階級的虐殺手段時,行為的后面,就包含得全個的愚蠢。這种愚蠢只是自促滅亡,毫無其它結果。
  在极愚蠢的政策下,死者死矣。然若果稍能自強不息,知對現狀有所不滿,敢為未來有所憧憬的作家,皆如此一去無蹤,生存的,則只剩下一群庸鄙自熹之徒,當全個民族非振作無以自存的時節,還各裝模作樣,以高雅自居,或寫點都市文明浮面的光色,或填小詞造謠言以寄托其下流感情。陽充清流,以文學作消遣,于政府官辦各刊物中,各看手腕之修短,從所謂党的文藝政策下會計手中攫取稿費若干,無事便聚處一堂,高談希腊、羅馬以送長日。即由此上海小有產者与小游民興味与觀念,支配國內年青人興味与觀念。政府于積极方面既殺盡有希望的作家,于消极方面,則由政府支出國庫一部分金錢,培養這种閒漢游民,國家前途,有何可言!

                       五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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