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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半夜馳車娓娓談浮海 清晨破鏡凄涼卜下場




  燕西這樣來去匆匆,二姨太看了都有些不過意。便問清秋道:“老七真忙,可以就什么事呢?你總知道吧?”清秋道:“他還沒有提到呢,本來我就不大愛管他的事。添了孩子以后,也不得空談,所以我不知道。”二姨太听此話音,知道她是衛護燕西,也就不提了。但是燕西一去之后,并沒有回來吃晚飯,也就沒有打電話回來探問消息。冷太太只是陪著清秋在屋子里,有人來就閒談一會,沒有人閒談,她就靜靜地坐在屋子里。這一晚上,岳婿自然是沒有見面,到了次日,由上午一直到下午,依然不見燕西進房來。冷太太對清秋道:“姑爺應酬果然是忙,忙得晝夜不能回家,這事情大概有個八成希望了。”清秋道:“這可說不定,也許待一會儿,他就回來了。”說著這話,不再去討論,复等了一會,又等到了晚上電燈亮了,依然不見燕西回來。冷太太又道:“姑爺又忙著不能回家了,這事有個大八成儿了吧?”清秋便皺了眉道:“咳!你老談這個作什么?”冷太太的意思,本也是想了這几句話,用來安慰清秋的,現在清秋既是不愿她說,更可以不必提起,只當沒有燕西這個人,回來不回來,都沒有關系。燕西是白天在白蓮花家里打小牌,晚上又因為白蓮花、白玉花在共樂園出台,捧場捧到十二點鐘方才回家。剛一進門,金榮搶著迎上前道:“七爺,你怎么這時候才回來?”燕西道:“我知道,沒有什么了不得的病,我又不是大夫,在家里盡瞧著也沒用。”金榮道:“不是說這事,白小姐打了好几次電話來了,說你回來了,務必回她一個電話。”燕西道:“十二點多鐘了,還打個什么電話?明天再說罷。”金榮只听到這里,便走到燕西書房外面,書房里面的電話鈴,已是叮鈴鈴響起來。金榮將電話一接,便連道:“七爺剛回來呢。”燕西本想一直就到后面院子里去的,听到金榮如此說,不覺也走進房來,問道:“是白小姐的電話嗎?”金榮便讓過一邊,將話机子拿著,向燕西手上交過來。燕西一問話,秀珠第一句便道:“你什么事這樣忙呢,找你一天也找不著?”燕西笑道:“沒法子呀!我自己要找一找出路了。”秀珠道:“年輕輕儿的人,別那樣犯了官迷了,讓人家听到了,倒怪寒磣。我倒有一件事正要找你,你能不能到我家里來一趟?”燕西道:“多么晚了,戲園子里都散戲了,我還要向外頭跑?”秀珠道:“你放心來,我并不是要找你去跳舞,有一件极好的事情,要和你談一談。你千万不能把這机會丟了。”燕西听到秀珠這樣說,似乎是真有什么要緊的事情,因道:“既不是要我陪你,這樣夜深了,何必要我出來?你不能在電話里告訴我嗎?”秀珠道:“你這人真是不通,若是電話里能說,我早就三言兩語告訴你了,何必要你來呢?我在家里等著你了,快來罷。”說著,那邊電話,已經挂上了。燕西挂上了電話,站著發了一會愣,心想,岳母在這里,應該到屋子里去,看看夫人的病才對。不然,這一天一晚,鬧些什么?可是真要去看病,少不得有一番糾纏,而且也許受著什么監督,晚上就不能再出門。秀珠正在那里等著,她可急了。不進去罷,反正只說我沒有回來,這也就是一行罪而止。想完了,轉身回來,就向外走。外面的汽車,剛剛開進汽車房,汽車夫也打算休息了,燕西站在車夫房門口,連叫著開車開車。汽車夫原不敢說什么,慢慢吞吞答應了一句,覺得一點气力也沒有。燕西一頓腳道:“怎么回事?不愿開車還是怎么著?我總拚得你們過,我還要出門呢,你們就想圖舒服嗎?”汽車夫連忙跑進車房,咚咚一陣響,將車子開出去。

  燕西一車子坐到白家門首,果然人家這儿是很興旺的樣子,大門外那盞球罩電燈,大放光明,照見門外一字排開上几輛汽車,還有一個警察在門口逡巡,似乎是新添的崗位。燕西一下車,這里的門房,就伸著頭向外看,一見是燕西,先笑著叫了一聲七爺,低聲道:“姑小姐等著呢。”燕西笑問道:“你們家,今天怎么這樣的熱鬧?有什么舉動嗎?”听差道:“這一程子我們這里天天鬧到半夜,大概我們師長的事,快要發表了。”燕西听了他的話,很覺他有些夸耀的意思,真是不開眼。半夜里亮著大門口的電燈,這是我們家常干的事,這又有什么可說的呢?這种人也就不屑于去和他多說話,彎過了前面的客廳,一直就到上房里來。他一到院子里,秀珠早就知道了,已是從上房里迎將出來。在屋檐電燈光下,看得很清楚,見燕西西服的上口袋里塞了一條綢花手絹,便笑道:“你這樣子,是由外面剛剛到家,就到我這里來了吧?”燕西道:“金榮在電話里已首先告訴你了,你還問什么呢?”秀珠站定了腳,將一個食指含在嘴里,由燕西上身看到腳下為止,點了兩點頭,微笑道:“我看你,不是在朋友那里,商量什么要緊的事,一定是一個很好玩的地方,取樂回去的吧?”燕西笑道:“我現時還在服里,能到什么地方去取樂呢?”一面說著,一面跟著秀珠向里走。秀珠一直引著他到臥室外的一個小客室里坐著,卻在茶几上拿了一把大茶壺,斟了一杯熱气騰騰的咖啡,送到燕西面前。接著在茶柜里取出一盒未開封的古力糖,打開了蓋,用雪白的手指鉗了三粒,放在咖啡杯子里,笑道:“夠了嗎?”燕西道:“咖啡要喝個熱熱的,甜甜的,你還給我來上三塊。”秀珠抿著嘴微笑,又鉗了三粒古力糖放下去。秀珠在他對面一張椅子上坐下,瞟了他一眼道:“你嘴里,自然是很甜。不過你這种甜話,我已經听得太多了,你再在我面前說,不但你說得乏味,我也听得乏味了。”燕西笑道:“果然如此,為什么叫我來呢?我來了,讓我說著你心里歡喜,倒讓我說著你心里煩惱嗎?”秀珠道:“雖然不讓你引起我的煩惱,但是要你說實話,不是要你把我當三歲兩歲的小孩子,用些甜蜜蜜的話來騙我。我那樣要听你的謊話,半夜三更把你叫了來說嗎?我告訴你,現在有個好机會,我哥哥要派兩個人到德國去,和政府辦一筆軍用品。我和他商量著讓我也隨了這兩個專員去,他已經答應了。設若你也高興,我可以叫他和你添上一個專員的名字,不但不花錢,可以白到歐洲去玩一趟。而且買賣成功了,還可大大的拿一筆康密辛。”燕西笑道:“這哪使得,我一不懂洋文,二不懂軍事,憑什么資格去呢?”秀珠道:“反正有兩個懂的人在那里了,你不過作個幌子,有什么使不得?而且論起資格來,你也是大外交家的儿子,你就冒著懂外交的身份去,也不算勉強。這事只要成功了,我們就可發個小財。在歐洲什么事不好做?你現在整天整晚說謀事,能謀個什么事呢?恐怕未必一下子就能掙上几千几万吧?”燕西用小勺子舀著咖啡,慢慢地喝著,沉吟著道:“這倒是個辦法。但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呢?”秀珠道:“你想,若是不急的話,我何必一天打四五遍電話找你?”燕西听了這話,立刻儿卻答复不出來,但是笑了一笑。秀珠道:“我可是真話,你為什么發笑?以為我是鬧著玩嗎?或者以為我的話說錯了呢?”燕西道:“笑話了,你一番好意,我為什么倒說你錯了呢?不過我的家庭,不象以前了,雖然還大家合在一塊儿,已經是各人打算各人的。我母親也看出來了,心里十分難過。我突然要出洋去,在我母親看來,一定是十分奇异的,而且因為初次出門,就到了這么遠去出洋,母親當然也有些舍不得。所以我要走,卻是忙不得,總得先和母親商量好。”秀珠听了這話,突然站起身來,將臉一板道:“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你有許多困難。你不去,你就不去,何必要扯上許多不相干的理由?我這人總算太不識時務,為什么和你談上這樣不相干的事?夜深了,請你回府休息罷,不必談了。”燕西見她那一种言不二价的神气也很是不快活,不過卻不愿和她生气,靜默了兩三分鐘,然后才道:“你不体諒我的苦衷,我可沒有法子。請你想一想,在我這种環境之下,不要和我母親商量商量,這事辦得通嗎?”秀珠站在面前,兩手互抱著在胸前,昂了頭听他說話。等他把這一遍理由說完了,將腳尖在地板上敲著響了一陣,鼓著嘴道:“既是你環境上有困難,就不去也罷,難道你在北京,還會找不出一條路子來嗎?”燕西見秀珠的神情,已不是像先前那樣生气,便道:“你仔細想想我的話,一定能相信,我不是胡說。總而言之一句話,關于出洋的這個總答案,我是同意的。現在我不能不考慮的一點,就是對我母親說著,要怎樣讓她不留難。”秀珠抿了嘴唇,在他對面椅子上坐下,眼睛皮下垂,眼珠可是望著他,好像在審查一件什么事情似的。燕西道:“你想想看,我這話對不對呢?”秀珠擺了一擺頭道:“你這話不對,你除了伯母以外,就沒有第二個人留難你的嗎?我不信。”燕西道:“這話很是。不過我只要我母親答應了,其余是絕對不成問題的。”秀珠眼珠釘住了燕西的臉,問道:“真個絕對不成問

  敲著門走了進去,家里更是漆漆黑黑的,什么聲音也不听到,這個樣子,也不必走回自己院子里去看病人了。走了進去,更是要惊動岳母,還不知道自己作了什么事,到這樣夜深回家呢?于是就在前面書房里睡了。其實這個時候,清秋并沒有睡覺,正等著燕西回來,有几句話要背著母親對他說一說呢。因為冷太太總也怕燕西晚上會回來的,所以老早的避到樓上睡覺去了。清秋亮了床頭邊一盞電燈,正捧了一本書在看。仿佛之間,听到前院有些聲響,似乎是燕西回來了。今天有母親在這里,料著他會進來敷衍一下子的,不料等了許久,卻又是聲息渺然了。清秋伸著手到枕頭底下去掏出一只表來看了一看,已經是兩點半鐘了。將表依然塞在枕頭下,用一只手撐著被,坐了起來。向屋子四周一看,只覺燈雖亮,還帶著一种陰寒之色。外面院子里,風聲也停止了,在空气的沉靜里面,听到兩個老媽子一种呼嚕呼嚕的鼾睡聲,遠遠送到耳鼓里來。回頭看看這床上躺著的孩子,也閉了一雙小眼睛,縮著兩手,睡得很香。對著儿子點了點頭道:“孩子,你這時候,糊里糊涂,睡得這樣安穩,你哪里知道你命宮的魔星,也就逼著你一步一步地上前了?你知道你將來是多么危險啦?咳!不知是你害了我,也不知是我害了你?我們誰也不要怨誰,只怨命罷。”清秋悶极了,自言自語一番,夜闌人靜,未免覺得無聊,于是歎了一口長气,就睡下去了。但是終日終夜躲在床上的人,睡眠是不會不夠的,所以清秋雖然耐著性子睡了去,然而她并不會睡著,只是清醒白醒的在床上。一直到了窗戶上發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子。

  醒來以后,冷太太已是坐在床面前椅子上了。冷太太見她睜開眼來,首先便問道:“你睡得好了一些嗎?我摸著你的額頭,我覺得還有些燙手呢。”清秋勉強掙扎著笑道:“我沒有事了,你別替我擔心,今天可以回去了。在這里,你也究竟過不慣。”冷太太走上前一步,向著她低了聲音問道:“怎么著?有誰不大愿意嗎?”清秋道:“那倒不是,我想你惦記家里事沒人管,放不下心呢。”冷太太道:“家里的事固然我是放心不下,但是你的病,我也放心不下。我在這里,家里也不過怕出什么毛病,我若回去了,想起你的病,我就很著急了。”清秋笑道:“著急也不至于怕我死,現在我這樣子,是會死的人嗎?”冷太太道:“你又胡說了,我也不過怕你很悶,陪著你罷了。”清秋見她母親的樣子,倒也不十分擔憂,更趁机逼著母親回家。冷太太究竟看她又說又笑,也就答應回家了。吃過了午飯,冷太太說是回家去看看,過一半天再來,就向金太太告辭回去。到了下午,清秋又回复到一個人獨守空房的態度了。這初出世的嬰儿,除了喝乳,便是睡覺,倒不怎樣占她偎抱去的工夫。她無可奈何的中間,惟一的法子,還是看書。她自己下床找了一本書,躺在床上看。只是心中有事,書中的字句,看到眼里,卻印不到心里去,看了許多頁數,并不知道書中說的什么。結果只好把書一拋,睜了兩眼,在床上躺著。躺了一會,依然感到無聊,又把書拿起來看。這一回极力地忍耐用心看下去,算是知道書上說什么了。

  但是也不過看到兩頁書,燕西進來了。清秋手舉著將書擋了臉的,見他進來,只將書放下一點,眼睛在書頭上望了一望,依然是高舉起來擋了臉。燕西道:“又看書了,病完全好了嗎?”清秋默然著許久,才用鼻子微微哼了一聲。燕西在床邊一張軟椅上坐下,斜靠著,很自然的道:“你不大愛理人,生我的气嗎?”清秋道:“我沒作聲,敢生你什么气?”燕西道:“你這話就不對了。這話和他人說,或者還費點事。你是有一肚子中國書的,和你說說,你不至于不承認。我記得古書上有這么一句話,乃是‘不敢言而敢怒’。气是生在心里的,有什么不敢?”清秋微笑道:“你可別和我談書,要說我看過書,我真的糟踏得文章掃地。一個人念書念成我這种樣子,那有什么意思呢?”燕西道:“我恭維你兩句,你倒越要和我抬杠,未免太難點。”清秋將書按下,一抬頭道:“我又沒說你什么,我不過埋怨我自己罷了。你怎么說我和你抬杠呢?”燕西道:“听你的話音,看你的顏色,就知道你是說我。你以為你有一肚子書,嫁了我這樣一個人,就算是文章掃地了。哼!那也不要緊,現在還不遲。你還可以高抬身价呢。”清秋坐了起來,向燕西緩緩地擺了兩擺頭道:“七爺,別這樣呀!對于無抵抗的人,只管進攻,那不算什么本領的!我就為了這個孩子,還為了我一個老母,所以我這樣的委屈求全,要不然,我……早……”說到這里,她哽咽著再也說不出來,一翻身便伏在桌上哭將起來。燕西道:“你以為你母親在這里,你做出這种樣子我就怕你嗎?無論去憑什么人說,你好好儿的和我哭著鬧著,這是什么意思呢?”說畢,坐著架起腳來抖著,慢慢地道:“也無非是說我沒來伺候你的病。光是這一件事,我想不犯什么大罪。”清秋哭了一陣子,才抬起頭道:“我為要瞞著母親,才受你這樣的罪呢!她早走了。”燕西道:“好!你倒說出這种話來了,愛怎么樣?听憑你。不過今天這事不管你是不是有意無意的,你起先和我鬧,總是事實。我好好地問你的病,你倒對我冷嘲熱諷起來。”清秋道:“多謝你來看我的病了。有病的人,都要這樣的等你來看,我想死也死過去好几個了。你是來看我的病嗎?恐怕是玩倦了,回家來休息休息,或者回家來拿錢的吧?你愛怎么著,你就怎么著,我也犯不上去問你。”燕西冷笑道:“果然我就受你的挾制不成?”清秋垂著淚道:“你不屈心嗎?你欺侮我到這种樣子,還說我挾制你呢?”燕西坐著椅子上,半晌沒說話,突然站起來道:“好!你反正說我是沒有誠意的,我就沒有誠意,把開箱子的鑰匙交給我,我要拿錢。”清秋臉一偏道:“怎么樣?我的話不是說對了嗎?鑰匙在這里,你拿去。”說著,在枕頭底下摸索了一陣,將鑰匙摸出,然后伸手向桌上拋去。偏是她這一下用勁過了分,啪吒一聲打在那架衣櫥的玻璃磚鏡子上,鏡子中間,打了一個小窟窿,四周如蛛絲网一般分開了許多裂痕。燕西看到,心中倒怔了一怔,不知道清秋如何發這大的气?清秋也是心里嚇了一跳,順手這樣一下,怎么把這面鏡子打破了?照著平常的迷信來說,這可是一件不大吉祥的事情,縱然不必迷信,把一面天天應用的鏡子打破了,也是怪可惜的,值錢不值錢倒在其次。她如此一想,也是默默著說不出話來。屋子里沉寂了許久,究竟是燕西忍不住,先開口了。冷笑一聲道:“這就是你的示威運動吧?這屋子里的東西不值多少,就讓你全毀坏了,也不要什么緊。”清秋道:“我并不是拿東西出气,不過失手打了。不過你在這一點上怪我,我也承認。”燕西道:“我哪敢怪你?是我得罪了你,你應該砸東西的。”說著話,自開了箱子,取了一卷鈔票在手上,鑰匙也不交給清秋了,就這樣拿在手上帶著出門去了。

  清秋坐在床上,眼望丈夫走出去,一句話也說不出。本來也是自己弄錯了,怎么會把這面大鏡子打碎了呢?自己在追悔不及的當儿,想到古人樂昌破鏡的那句話,于是后人總把破鏡當為夫妻分离的一個象征。本來和燕西的感情,一天淡似一天,大有分离可能。偏偏在這個當儿,打破了這面鏡子,讓人心上拴了一個疙瘩。這樣看來,也許真有那樣一天了。如此慢慢地想著,偶然一回頭,卻見自己剛才看的一本書,落在地板上,忽又想到說的文章掃地那句話。心想,我到現在,不就是象這本書,落在地板上一樣嗎?我不為自己爭气,也當為一般女子爭气。我就离開金家,難道我就會餓死嗎?想到這里,便披衣下床,端了一杯茶,坐在沙發上慢慢地喝著。

  忽听到阿囡在窗子外叫了一聲七少奶。清秋答應了一聲,說是請進來罷。阿囡走了進來,先笑道:“七少奶總是這樣客气,對我們還是下這個請字呢。”清秋笑道:“這也不算是客气,我向來是這樣的。人生在世,不到進棺材的那一天,總也不能決定他的終身怎樣?我豈能早早地端什么排子?將來我也有你這樣一天,人家要到我面前來發威風,我就更是難受了。”阿囡笑道:“七少奶說這話,我怎敢當呢?你拔出一根毫毛,比我們腰杆子還粗呢。你這一出洋將來回國,更要好了。”清秋笑道:“我出洋嗎?望哪一生了。”阿囡笑道:“你這就不是老實了。剛才我在太太屋子里,就听到七爺和太太商量,要到德國去。七爺去,你還有個不去的?”清秋听了這話,心里倒跳了兩三下。便笑道:“這是他說的鬧著玩的,那怎么靠得住?”阿囡道:“不能,七爺和太太說的時候,是正正經經的樣子,不象是鬧著玩。太太還對他說,這事辦不到呢。”清秋笑道:“也許出洋罷,你到這里來有什么事嗎?”阿囡笑道:“我就是來打听這事的。你若是出洋,一定會到上海去上船的,我愿意跟著你一同回上海。”清秋道:“到德國去,是不一定坐船,由鐵路也可以走。你去听七爺還說些什么?若是真到上海去搭船,我可以帶你去。”阿囡聞說,果然高高興興地去了。去了許久,阿囡走回來,向清秋笑道:“七少奶,我剛才說的話,是我听錯了,別提了,將來七爺問起來,千万別提到我告訴你了。”清秋道:“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他要出洋,還是什么秘密的事情嗎?”阿囡遲疑了一會子,笑道:“反正將來你會明白的。”清秋看到阿囡這樣為難的樣子,微笑道:“既喜歡多事又怕惹事。這么大姑娘了,還這樣地淘气!你放心罷,我不說你說的就是了。其實你七爺,先和我說了,事后再去告訴太太的。”阿囡將信將疑的,笑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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