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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崖邊上(三)


  “我們‘藍香蕉’肯定能重新恢复營業額,這樣就渡過難關了。”
  “沒有表演哪儿行呀?”蘇加爾心生疑竇,問道。他接著把貨車停在達維特大街人行道上的一扇鐵門前,赫伯爾大街一些妓院就隱藏在門后。開始下雨了。莎洛特和卡琳必須坐在車上堆貨的地方,所以淋得渾身透濕。他們一面罵天,一面用托盤裝午餐份飯分送。他們沒干多久,因為那個大力士就在紅色的鐵質監護崗后面等著。
  “這家伙看上去像凶神惡煞似的。”羅伯特嘀咕道。
  “本來就是凶神惡煞嘛。”莎洛特回答。
  蘇加爾從茄克衫口袋里掏出自行車鏈條。
  “蘇加爾!”羅伯特警告他。
  蘇加爾歎气,又把鏈條塞進口袋,慢慢騰騰地朝大力士和“三明治”保爾手下那撥人走去。几個妓女好奇,開窗朝他們凝望,蘇加爾對大力士,保准有一場緊張的好戲。
  “別再送午餐了,蘇加爾。”大力士獰笑。
  蘇加爾裝傻。
  “為什么?”他問,并無惡意。
  “這樣我面臨競爭了。”
  “你?”
  “一切都是個錢的問題。”大力士聳聳肩,“所以,你們洗手別干了。咱們也別吵了。我是最狠的,你得承認這點才行。”
  “好一個出類拔萃的空手道拳手!”蘇加爾恭維道。
  “你還來不及出拳,恐怕就躺在地上了。”大力士預言。
  蘇加爾一時似乎甘拜下風。稍頃,他抓抓腦門,漫不經心地說:“那我就沒有別的法子,只好動用這鐵家伙了。”
  大力士齜牙咧嘴。
  “你知道我的老底儿嗎?”蘇加爾果決地說,“我打定主意再次坐班房,而你呢,膝蓋骨也會被敲得粉碎!”
  “別胡說八道了,蘇加爾!”大力士揉了揉下巴,很不自在。
  “我有什么辦法呢?”蘇加爾裝出一臉的無奈。
  “這樣的蠢事你不干不行嗎?”大力士試圖讓步。
  “那就更好!”蘇加爾攤開雙臂。
  “你提個建議吧!”大力士嚷嚷。
  “作為競爭對手,我們付給你多少錢呢?”
  “你出個价!”
  “純利潤的百分之十。就這么著吧。現在看起來不多,但從長遠看可以養老呢。”
  大力士略做思考。
  “百分之二十吧!”他說。
  “百分之十五。”蘇加爾回應道,伸手同大力士相握。大力士同意了,立馬轉身命令他手下人撤离。他大大咧咧地信步從“三明治”保爾及其打手們身邊走過。格拉夫的保鏢頭儿看樣子气得七竅生煙。但是,他既不情愿同蘇加爾也不情愿同大力士發生沖突。羅伯特及其幫手們現在可以暢通無阻了。
  不久后,“三明治”保爾在那間裝演得古色古香的辦公室里向他的老板匯報,“耳語者”也在場。“三明治”保爾對蘇加爾怒不可遏,可格拉夫好像根本沒听。他一直在看報紙上的那些照片,關于IEG公司在被拆除的海港大廈地基上建房的奠基儀式的照片。最前排站著曼弗雷德·菲舍爾、銀行家施密特·韋貝爾和市府委員維廷。維廷一如既往,手里端著酒杯同另外兩位快樂地祝酒。
  “蘇加爾罪該万死——這個陰險的家伙!”“三明治”保爾破口大罵。
  “這家伙的日子長不了。”“耳語者”火上澆油,“總會把他收拾掉——与羅伯特·克朗佐夫一道收拾,用不了多久。”
  “他們誰都不能收拾掉,”格拉夫冷冷地說,“特別是羅伯特·克朗佐夫。他要是出了事,你們想想,警察會調查誰呢?”
  坦雅進了辦公室。
  “我覺得這儿像堡壘。都是新面孔。”她說得很尖刻。
  他的公公突然顯出非常疲憊的模樣,在自己的辦公桌椅子上坐下來。
  “咱們在餐飲方面賺什么呀,”他對“三明治”保爾說,“賺小費!”他用手支著腦袋,看報上的照片,若有所思。“咱們得想辦法讓羅伯特·克朗佐夫改變他的證詞!要好好地對他講!因為克朗佐夫不是敵人,不是!”
  “耳語者”突然顯得十分不安了。
  馬克斯受到那名警官一連數小時的審訊,他的律師和一名女速記員也在場。這時,他精疲力竭倚在椅背上。審訊老是在兜圈子。當一名警察進來給警官遞一份卷宗時,馬克斯看見尤麗雅正在外面前廳等候。馬克斯向她點頭,但是她沒有反應。警官清了清嗓子。
  “在貨棧區那次約見真有點蹊蹺。誰也沒來,也就是說沒有人能證明您在場。您為何要約見這么一個人,讓他給您提供做買賣的机會,卻又要匿名?”
  馬克斯真是欲哭無淚。
  “上帝啊,這是圈套,該死的圈套啊!我本該有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呀!”他絕望地叫喊。
  “您最后一次見到女友是什么時候?”
  “下午。”
  “什么地方?”
  “我們購物。”馬克斯痛苦地說,再一次說起同拉雅娜購物散步時的不快,因為她同一個男售貨員調情。
  “所以您就大聲責罵她,”警官一面匆匆地看他的材料,“要她‘見鬼’去,是嗎?”
  馬克斯點頭。這些情節無關宏旨,還有助于擺脫困境,何況他又不是認真說的。
  “所以您就把女友瑪麗婭·萊茵宁格——又叫拉雅娜從窗戶推下去,正如見證人所看到的那樣?”警官又追問。
  “那不是我!”馬克斯叫喊,絕望地叫喊。
  “那不是您?”警官嚷道。
  馬克斯開始哀號。
  “不,上帝啊,不是我!”
  尤麗雅從前廳用哭紅的眼睛呆望著他。
  當馬克斯在位于荷爾斯頓格拉西的預審監獄里坐牢,蘇加爾和卡琳正在去乳牛場偷新鮮牛肉的途中時,莎洛特和米琦在收拾廚房。太陽早已下山。米琦突然大聲歎息。
  “你怎么啦?”莎洛特問。
  “沒什么。”
  莎洛特追問:“你就說嘛!”
  “我愛上別人了。”米琦承認。
  “那又怎么樣?”
  “可是他對此毫無覺察!”
  “誰呀?”莎洛特自然想知道米琦把心交給誰了。她想了解得更清楚一些。
  “他非常年輕,”米琦發出像啾啾的鳥鳴聲,“人又可愛,天真無邪——我喜歡他呀。”
  “是蘇加爾吧?”
  “哎,什么呀,蘇加爾!”米琦惱怒地把手一甩,“我說過蘇加爾一個字嗎?”
  “那么是誰呢?”
  “羅伯特。”
  “哎喲,”莎洛特咕噥,“看上去有一大排人呢。”
  “什么一大排?”米琦惊异。
  “很簡單,你有很多競爭對手!”
  “還有很多人追他?誰呀?”
  “我不說了。我再也不透露私密的消息了,這是原則。這是原則。這原則是否也适合你呢?”
  米琦略微思索。
  “我是有机會的,你相信嗎?”
  “我怎么知道?”莎洛特聳聳肩,“你就只有提問的能耐!”
  羅伯特坐在父親靠窗的辦公桌邊看賬簿,忽然听見輕微的抽泣聲,來自隔壁拉雅娜的房間。警察開放了這個居室,尤麗雅用一千六百五十馬克租下居住。蘇加爾給她出了這個价,她無异議,接受了。羅伯特覺得這租金有點儿過高;但另一方面,他們又需要每一分錢。他推開賬冊,躡手躡腳地來到走廊里,但見通向尤麗雅臨時之家的門虛掩著,她正立在窗前哭泣。羅伯特靦腆而入,尤麗雅轉身發現是他,便在沙發上坐下。
  “我在生活中要是出了紕漏,”她泣不成聲,“某件事要是落空,我姐姐總是幫我。沒有她……”她失聲。
  羅伯特束手無策。該如何安慰她呢?他用手指著室外黑黝黝的天空。
  “您看見天幕上的星星了吧?星星很可能在數千年前就已經爆炸,星光需要數百年才來到我們這里。也就是說,我們看到的某些事物實際上已經不存在了。那么……(他試圖讓她理解他的意思)……那么,某些東西我們看不見了,但它還是存在的。我認為,”他又尷尬地補充道,“也許您姐姐還在某個地方——在您身邊。”
  尤麗雅深深地吸气。
  “如果說我們頭頂上有什么,可那天晚上它又在哪儿呢當我姐姐被人從窗戶推下去的時候?”
  她大聲抽噎。
  羅伯特評論道:“我的理智也說:那里沒有什么!一切皆空。如果人們根本不相信他們所見的東西,那么到底相信什么呢?”
  “那里什么也沒有!沒有!”尤麗雅嚷叫。
  羅伯特站在她身邊,万般無奈。至于他本人告發馬克斯,那只是依据他以為看見了的東西。在他看來,自己的感官不可能欺騙他。他對尤麗雅講了上述的故事,但此刻他對諸如此類的故事仍不甚了了。
  數天后他們安葬拉雅娜,她的遺体終于不再被有關當局封存了。這一天,赫伯特大街四周妓院的妓女都必須到別的小吃攤點買飯吃。這樣一比較,她們才發覺米琦烹調技藝之高超。
  為參加喪禮,卡琳穿得花里胡哨,妖里妖气,像去赶除夕舞會似的。莎洛特看不慣,直皺眉頭。卡琳還精心給米琦化妝,十分扎眼。遺憾的是他的人造乳房突然又痛起來了。
  “又繃得緊緊的——皮膚像要開裂似的。”他抱怨道。
  “那就別向前挺了。”蘇加爾勸他。
  “听著,它們多貴啊,”卡琳打趣地回答,“即使痛,我也為我的‘車子底盤’自豪!”
  “可走路別像個得獎的拳擊手!”莎洛特提醒他。
  面色灰白、孤立無助的尤麗雅站在吧台邊叫出租車。蘇加爾瞅她淚水汪汪。
  “瞧,”他說,“別哭了。哭也不頂用!”
  她不予理睬,蘇加爾于是湊近她。
  “你要是換一种想法,”他繼續說,“我愿意將賤軀相讓。”
  尤麗雅不明其意:“什么?”
  “哦,我是說,性交可以使情緒高昂!”
  尤麗雅惊惶不已,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你考慮考慮吧!”蘇加爾向她點頭,挑逗。
  “你真好,哼,謝謝……”尤麗雅結結巴巴。
  “這會轉移你的注意力,百分之百。”蘇加爾想說服她,“這會幫你渡過難關!”蘇加爾對此深信不移。
  “這些時候,我已經夠惊怕的了。”尤麗雅說。
  “是啊,唔,你是個漂亮的姑娘。我隨時可供驅使,明白嗎?”
  尤麗雅就那樣讓他傻站著。他目送她出去,很不以為然。“這母牛真蠢。”他想。出租車在外面等候,尤麗雅上車,而夜總會的其他人則擠上那輛貨車。蘇加爾身穿黑色西裝,這衣服對他過于緊繃繃了。他神經緊張,圍著貨車亂跑一气,催促別人赶快走。公墓里的氛圍令人壓抑,更兼有毛毛細雨,因而倍覺凄涼。
  這不是女皇的葬禮,花圈太少,悼念的賓客也太少。拉雅娜生前有很多崇拜者,然而,她所愛的人卻只有妹妹一個。好一陣子,妹妹木然呆立在墓穴的邊緣,羅伯特對她滿怀同情地凝視。她偶然抬頭,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他微笑,她回避。稍頃,因劇烈抽泣而渾身哆嗦的她把一束小花扔在棺木上。
  當晚羅伯特決定在城區轉轉,摸摸競爭者的情況。他打算重新恢复“藍香蕉”的脫衣舞節目,而且要快,否則他們就完蛋了。
  他造訪第四家夜總會時,听到一位优秀女歌手的演唱,另外兩名脫衣舞女也使他稱心滿意。他請侍者總管安排与這些女孩談話的机會。蘇加爾馬上阻擋他。
  “咱們走吧!”他命令道。
  “等一等,”羅伯特說,一邊指指舞台,舞台上一名舞女正在脫衣,“瞧她跳得多好。”
  “走吧!”蘇加爾似乎不耐煩了,逼著羅伯特來到出口處。
  “唉,我們為什么不能問問她們是否想‘跳槽’呢?”
  “你能把她們要過來嗎?”蘇加爾拽他到馬路上,“這在圣保利行不通。要么,你希望別人把我們的夜總會砸個稀巴爛?”
  羅伯特惱恨不已。
  “我的天,我就是要問問某人是否愿意到我們那里登台表演。”
  蘇加爾伸出食指提醒他。
  “倘若某人已簽有合同,這絕對不行。否則競爭將變得臭不可聞。”他的聲音這時和緩起來,“我只是不希望你成為坐牢的案例!”
  “藍香蕉”生意清淡。老式爵士小樂隊演奏時,只有几個老先生同年輕的姑娘跳舞。羅伯特一直不明白,為何紅燈區通行的規則明顯有別于其他商界。在別的地方,“挖牆角”吸引人才是時興的,也是允許的。
  “但這儿不行,”蘇加爾插話,“買賣上的事,在這儿是最實實在在的。這儿說話算話,大家無不遵守這些規則。”
  羅伯特忿然。
  “那就不‘挖牆角’好了,可您又有什么高見呢?我們需要上演富有魅力的節目,連同富有魅力的舞女,而且時間緊迫!還要有一名优秀的女歌手。否則,我們馬上就要‘熄火’了!”
  “您愿意讓我試一試嗎?”驀然,一個聲音在他身后響起。尤麗雅坐在离他們几步遠的桌邊。她顯然是醉了,面前擺著几個空酒杯。
  “您是舞蹈演員?”羅伯特詫异。
  “我在戲院呆過。”她說,又聳聳肩。
  米琦在酒吧后面洗杯子,這時跑過來了。
  “在戲院?”蘇加爾問,“你干過什么,什么?”
  “什么都干過。”尤麗雅說。
  “比如?”蘇加爾想知道。
  “什么都干過!”
  米琦怪模怪樣地笑,有點儿鄙夷不屑。
  “一個有腥味的業余演員!快幫忙啊!”她朝卡琳嚷嚷,同時轉動著眼珠。
  尤麗雅說:“當然,呃,脫衣舞我是不跳的,明白嗎?”
  “可這儿是脫衣舞夜總會。”蘇加爾生气了,對她解釋。
  尤麗雅一時六神無主。悲哀和偶然酗酒硬是把她搞迷糊了。
  “噢,咱們必須敲定,到什么程度——哪里——哪里是界限。”她唧唧咕咕,有些難為情。
  “什么界限?”蘇加爾問。
  “噢,我是說,我必須脫到什么程度。該不是全脫吧,是嗎?”
  “不全脫,不!”羅伯特嚇坏了。
  “不嗎?”蘇加爾問,一面盯著羅伯特。
  “無論如何不!”尤麗雅呷了一口酒。
  “不過,人們當然想看到點啥。”羅伯特說得有點刺耳。
  尤麗雅點頭。
  “當然,明擺著的。”她深吸一口气,“我想,我喝得太多了。”她不好意思,咯咯地笑。
  “您現在想試試嗎?”羅伯特陡然問。
  “現在?”她瞅著他,吃了一惊。
  “為什么不能?”
  “當著大家的面?”她似乎猛然又清醒了。
  “人數并不多嘛。”羅伯特竭力使她平靜。
  “很遺憾,”蘇加爾歎息道,他湊近尤麗雅,“這類夜總會的意義就在于有盡量多的觀眾,是不是?總之,你若是在几個小男人面前感到害怕的話,小妞!”他搖頭晃腦,表示遺憾。那可就什么都确保不了啦。
  “您想唱——唱什么呢?”羅伯特想知道。
  “唱《感覺》行么?”她轉身面對那位灰白頭發的鋼琴家,“您有曲譜嗎?”
  “他熟悉。”羅伯特說。
  “噢,棒极啦!真巧!”尤麗雅嚷道,接著便輕搖輕晃地上了台。
  為數不多的觀眾抬頭仰視,滿怀期待。
  米琦用葡萄酒匆匆吞下一粒藥丸。
  “您病了?”羅伯特關切地問。
  “我像世界冠軍一樣吃減肥藥,以便衣服可体。”
  “最好每夜再喝一瓶燒酒,以便衣褲的縫線不綻開。”卡琳補了一句。
  “然后,烹飪時不停地嘗味道。”米琦嚷嚷。
  尤麗雅給鋼琴家一個暗示,不出所料,鋼琴家一開始就彈錯了。蘇加爾做了個否定的手勢,不過,很快就靜下來注意聆听尤麗雅的唱歌。她的歌聲柔美而溫存,羅伯特點頭稱是,充滿自信。
  “不賴呀,是不是?”他說。
  “不賴嗎?您腦子正常嗎?”蘇加爾反駁,“唱的什么呀?是家庭婦女的午后聚會?”
  “他說的是老實話,說得在理儿。”卡琳隨聲附和,“觀眾在家里也可以听母親唱這些呢。”
  “她扭得倒很吸引人。”羅伯特堅持己見。
  “能叫誰‘火’得起來呢?”蘇加爾失望至极。
  旋即,在觀眾中爆發出一位男人的怪聲大叫:
  “喂,唱什么呀?還是露出你的乳峰吧!露出來吧!小寶貝儿,快!”
  米琦發笑。
  “猛獸要哺食呢!”她向尤麗雅喊。
  尤麗雅的眼睛被舞台射光燈照得直發花,只能眯著眼朝觀眾席的暗處瞧,看不清觀眾的面孔,只听見他們的叫喚。她勇敢地繼續唱著,尷尬地擺弄自己的演出服裝,笨拙地解紐扣,終于把小茄克衫解開脫掉,可尖角領与珍珠項鏈纏在一起了。她拉小衫,拉呀,使勁拉,一面繼續唱,最后把珍珠項鏈扯斷了。
  “哎呀,真丟臉,”蘇加爾說,“你瞧她。”
  尤麗雅手腳并用,在舞台上爬著撿珍珠,几位觀眾被逗得直樂。
  “万事開頭難嘛。”羅伯特說,有些無奈。
  米琦享受著胜利的喜悅。
  “像蠢鵝似的!你瞧她那矯揉造作的樣儿。”她低聲對卡琳說,“逗逗這個小家伙,小傻瓜還會上當的。”
  卡琳心里響起了警報聲。
  “逗逗小家伙?你說的?”他問,有些惊悸。
  “您覺得她真有吸引力嗎?”蘇加爾問羅伯特。
  “她很美,但更重要的是她有某种魅力。”
  蘇加爾被弄得沒有了主張。
  “魅力?”
  “真想偷偷跑上去用枕頭把她捂死。”卡琳如此認定,倒也是實話實說。
  尤麗雅這時重新振作,繼續勇敢地往下唱。
  “別煩我啦,”蘇加爾說,“嘰嘰喳喳,叫人作嘔。”
  “在這方面您也許還算不上專家吧。您自以為是,蘇加爾。”羅伯特告誡他務必收斂一些。
  米琦本想出來作點評論,但馬上又聚精會神地听尤麗雅的演唱了。她唱的是一首溫存的敘事謠曲,是表現偉大愛情的,米琦一直夢想著偉大的愛情,故而她的心此刻暖意融融。她深受感動,直到尤麗雅一曲終了。觀眾鼓掌,但掌聲有點稀稀拉拉。羅伯特跑上舞台。
  “很遺憾。我——我大概有點儿興奮過度。”尤麗雅這時相當冷靜,“我喝一杯香檳比別人喝一瓶還要上勁儿。這當然很蠢。”
  “不,”羅伯特安撫她,“不。”
  “我的演唱很可怕,是不是?”
  “我覺得棒极了。”
  尤麗雅惊詫莫名,凝視他的臉。
  “真的?”她問。
  “真的很棒。”羅伯特點頭。
  尤麗雅頓時顯得有點儿不好意思了。
  “我——我很愿意再登台,”她低語,“只是不知……”
  “咱們可以再試試嘛!”羅伯特立馬建議。
  “您是專家。”尤麗雅回答。
  “哪里,哪里,”羅伯特結結巴巴,制止她說下去,“我——我只是臨時呆在這儿的。等父親康复,我就再去讀書!”
  “噢!”尤麗雅似乎沒有專心听他說話。
  “這儿不是我的世界。”羅伯特想說得更明白些。
  尤麗雅又拾起几粒滾落到台下的珍珠。
  “生活就是隨遇而安,同時人們又期待著圓夢,”她沉思道,“拉雅娜總是這樣說。”
  “您姐姐在舞台上,我只見過一次。”羅伯特把酒瓶里剩余的酒倒在玻璃杯里,遞給尤麗雅。“她真叫人喘不過气來!”
  “我知道。”尤麗雅說。
  “她一脫衣,就把那些家伙的魂勾走了。”
  “您真希望我在這里登台?”尤麗雅陡然激動起來了。
  “當然。”羅伯特點頭。
  “噢,了不起!”她滿臉的喜气。
  當夜她又打開了箱子。她要留在此地,留在圣保利。她還能到哪里去呢?回慕尼黑?回到那個愛她卻又不肯离婚的男人身邊?她到姐姐這里來,目的就是要擺脫那种痛苦的關系呀。現在姐姐死了,她就是孤苦伶仃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了。除了這幢房子里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她就不認識任何人了。這個小伙子喜歡她——她覺得出來——其他人卻排斥她,因為她与他們迥然不同。但他們可能需要她,她也可能幫助他們,她本人則可能圓夢:跳舞和唱歌。她知道自己具備這种才能。要是自己不總是這么拘束就好了!小伙子寄希望于她,對此,她既喜又优。她希望取代漂亮、有才气而性感的姐姐。她歎息,心想,自己怎么會斗膽來干這些事呢?
  翌日開始排練,由蘇加爾做藝術指導。他仍然固執己見,認為尤麗雅當歌手在這樣的夜總會是斷然不行的。她沒有激情,沒有性感,乳房不丰滿,臀部不翹。相反,羅伯特則認為她是個甜妞儿。蘇加爾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甜妞儿!
  傍晚,尤麗雅疲憊至极,腳上起了泡,上樓梯回屋時搖搖欲墜。她禁不住破口大罵,罵聲宛如一只大葦鶯的鳴囀。
  “這儿是在做脫衣表演的生意?我不干了!我的表演恨不得超過風流無限的美女。”她“砰”的一聲關上房門。“我不干了!”她又一次叫嚷,同時開始在大櫥和抽屜里翻找,准備重新打點行裝走人。可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落在姐姐——她渴盼的漂亮姐姐——的廣告畫上。她在床邊坐下,臉上驀然顯現抵御的表情,几分鐘后又把行李物件分放在大櫥和抽屜里。
  對于施密特·韋貝爾而言,一切進展都很順利。那個淡黃頭發的男子施行的狡猾策略使他很是得意。兩人在优選的碰頭地點,也就是在高貴的划船俱樂部停放新船的房子前面坐著,瞧著几個壯小伙子把船抬到水里去。
  “克朗佐夫之子作為主要見證人指控格拉夫之子?”施密特·韋貝爾笑道,“再沒有比這更妙的法子了!這是對付圣保利的盜賊最聰明的方式。咱們就讓他們互相殘殺吧!”
  凶手阿諛地微笑。就在此刻,离此地几百米遠的地方,羅伯特在漢莎銀行總行給一個賬號匯寄了第一筆賭博欠款,賬號是淡黃頭發的男子告訴他的。
  羅伯特知道,他們現在比以前負債更多了。這當然不好,但是他贏得了時間——讓“藍香蕉”東山再起所需要的時間。
  當他半小時后回到海倫大街時,蘇加爾已經從台階上迎面朝他沖來,顯得很激動,說他剛好冒出一個天才的靈感,想在練拳的地下室里舉行一次大型拳擊比賽。他已經說動了一個賽馬經紀人,此人是個真正的職業運動員,表示愿意賭賽。由于蘇加爾与拳擊界有諸多聯系,所以,他要召來几對有吸引力的拳擊對手真是易如反掌。
  “咱們接受打賭,”他興奮,話如泉涌,“咱們拿了大頭,就恢复了支付能力。我認識許多賭徒和拳擊迷。他們當中有几個巨頭。這真叫人痒痒!”
  羅伯特略作思索。他們听見樓上尤麗雅的聲音,還听見她那發出輕快踢踏聲的舞步。羅伯特把頭朝上一揚,馬上說:
  “她也該知道這事。”
  蘇加爾對他乜斜著眼。
  “喂,”他嘀咕,“您是不是要愛上這個蠢婆娘?”
  “我像嗎?”羅伯特反駁道,神情有點不自在。
  “讓她在這儿工作,那才叫蠢呢!”蘇加爾又加了一句。
  蘇加爾老在打電話,想把他的那群小伙子召集起來,打電話時根本不受尤麗雅干扰。尤麗雅把《教訓我吧,老虎》這首歌以及另一首歌——也就是她這時堅持練唱的——納入未來的保留節目內。然而,他們冷不防真的受到打扰了:大力士闖進“藍香蕉”夜總會來啦!尤麗雅惊懼,停止了歌唱。大力士大大咧咧地在酒吧高凳上坐下,挨著蘇加爾,食指一彈,吩咐給他端酒來。卡琳豈敢怠慢,連忙滿足他的要求。他給這位令人生畏的打手端上一杯威士忌,兩手稍稍有些哆嗦,然后就逃到酒吧最后面的角落里,開始賣力擦酒杯。蘇加爾轉身面對這位不速之客。
  “五百馬克。”他歎息道。
  大力士的臉色變得陰沉了。
  “就這么一點儿?”
  蘇加爾回答說:“不比這多,你該高興。”
  “我不明白!”大力士傻頭傻腦地呆視他。
  “你能馬上給我五百馬克嗎?我去購物。”蘇加爾吞吞吐吐,有點儿不好意思。
  “我給你錢?”打手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蘇加爾聳聳肩。
  “買賣就是這樣。作為生意伙伴,你不僅贏利有份,虧損也有份。這你不知道?有時,生意不是人們希望的那么好。生意也不是強逼出來的。”他瞧著對方,顯得很忠厚。
  “你想騙錢,卑鄙的家伙,是嗎?”大力士粗魯地叫罵。
  蘇加爾舉起雙手,表示撫慰。
  “我從來沒想過要騙你,真的。您想看我們的賬冊嗎?看收入?支出?”
  “你小心點儿,坏家伙。”大力士說著就揪住蘇加爾的衣領,“你們要是蠢過頭,夜總會遭殃,那可是你們自找的!”
  蘇加爾搖搖頭,再次給他解釋賺錢的事。
  “做買賣要有長遠打算,”他說,“要有冒風險的勇气,也要投資。”
  大力士似乎有點開竅了。
  “你現在是企業家了。”蘇加爾說。
  “好,好。”大力士說。
  “你能馬上交五百馬克嗎?”蘇加爾問。
  “我身上沒帶錢,”大力士有些難為情,“下周結算我的盈利吧,行嗎?”
  “行。”蘇加爾點頭。
  “你是個規矩人。”
  “你呀,”蘇加爾和藹地說,“咱們是伙伴嘛。”
  大力士把剩余的酒倒進嘴里,起身,用手擦擦嘴。
  “下周我要看賬簿。”他像個施主似的,說著便离開了“藍香蕉”。
  蘇加爾在他背后奸笑。卡琳長舒一口气。尤麗雅繼續排練。蘇加爾拿著食譜進廚房找米琦,米琦正在滾熱的鍋里翻炒著。
  米琦匆匆朝計划單一瞥就瞪大了眼睛。
  “周一里脊肉,周二鮭魚,周三肉排,”她念著,“每份都是十馬克!你腦子正常嗎?這樣我們就等于白送了。”
  “這樣做,我們可以穩住腳跟呀。”蘇加爾堅持己見。
  米琦用手指敲敲額頭,示意他腦子不正常。
  “我不想給那些常客供飯了。在廚房里忙得要死,卻賺不到一個子儿,我傻是不是?”
  “有時,錢從窗戶扔出,又從門里進來。”蘇加爾對她油腔滑調,說罷出去了。
  米琦浩歎。
  “這辦法我試過多年,總沒成功!”
  在外面海倫大街上,阿爾貝特·希爾歇的遺孀房子前面一派匆忙、熱鬧的景象。開來了几部汽車,從車上下來十几個人,有些男人穿西裝和雨衣,有些戴建筑工人安全帽,穿勞保服和勞保鞋。他們神情凝重,研究建筑圖紙,用錘子敲下一些牆塊,還進行試鑽,然后在小方格紙上記錄調查結果。
  羅伯特很想知道對面究竟在干啥。他這時正站在梯子上,緊靠“藍香蕉”正面的牆,用一個富于現代气息的象征物——他私下委托別人制作的——取代過去的藍色霓虹燈香蕉。他認為新標志符合時代精神。梯子搖晃得叫人擔心,盡管莎洛特和卡琳傾力相扶。愛爾娜·哈姆絲愁容滿面,步履沉重地過來了。莎洛特向這位顯得十分沮喪的老鄰居問好。
  “他們說,我要是自動遷走,答應給我一套帶花園和陽台的居室。”
  “你瞧!”莎洛特喘息,扶梯子對她有點勉為其難了。
  “他們要是騙我,過些時候我不就得蹲在馬路上了?”愛爾娜·哈姆絲哭了起來。
  莎洛特朝她點頭,示意別气餒。羅伯特把老的象征物取下,小心翼翼遞給下面的卡琳,這時蘇加爾來到人行道上。
  “‘藍香蕉’礙你什么事?”他气勢洶洶。
  “這玩意儿不合适。”羅伯特气喘吁吁,用力舉起新的標志物。
  “你這樣認為嗎?”蘇加爾顯然感到受了傷害。
  “是的。”羅伯特的口气分明不容爭辯。
  “你父親不會答應的。”蘇加爾說。
  “他也只能接受。”羅伯特大聲吼著,并且開始把新的文字用螺絲刀旋緊在大門上方。
  “喂,怎么樣?”他得意地問。
  “棒极啦!”卡琳奉承。
  “閉嘴!”蘇加爾粗暴地呵斥。
  “我認為很好!”莎洛特說。
  “我也是!”愛爾娜·哈姆絲一邊抽泣一邊說。
  “你們統統給我閉嘴!”蘇加爾像凶神惡煞似的,“新潮的廢話,美國式的!”
  尤麗雅拎著購物袋回來了。羅伯特很快下了梯子,站在尤麗雅身邊,把新的一排字指給她看。
  “您覺得如何?”
  “‘藍香蕉’令人想入非非。”尤麗雅說道。
  羅伯特瞄瞄她的購物袋。
  “購物了?”
  “我為自己物色演出服。”她從袋中拿出一件連衣裙并且放在胸前比了比,“很漂亮,是不是?”
  其他人打量她,不禁滿腹狐疑。這衣服也許适合于參加舞會,但根本不适合圣保利脫衣舞夜總會的舞台表演。
  “我還可以去調換。”尤麗雅顯得沒有把握。
  “您想穿它上台?”蘇加爾問。
  “您在娛樂業中經驗丰富,真是幸運,蘇加爾先生!”話說得有點尖刻。
  “不要叫蘇加爾先生,叫蘇加爾!”
  “我覺得衣服很美,”羅伯特說,“也許有點儿……”他一時語塞。
  “布料多了一點儿。”莎洛特補充道。
  羅伯特點頭稱是。
  “那么,”尤麗雅失望地說,“我去調換。”她悻悻然進屋去了。
  “裙子越短,大廳越滿。”蘇加爾在她背后嚷道。
  他怀疑尤麗雅肯不肯穿上這玩意儿在脫衣舞夜總會表演。有一次排練時她說了晦气話:“我沒有去過游泳池,去游泳池我會感到不自在的。”這句話他記住了。大門上方那一排字并不十分要緊,“藍香蕉”真正需要的只有一樣:大乳房、色相畢露、風情万种的女郎。
  銀行家施密特·韋貝爾若是与人進行不愉快的談話,最愿意選擇在空气新鮮的室外。這樣,不三不四的人也就無法偷听了。与曼弗雷德·菲舍爾的會面他選擇在易北河畔供游人散步的大道上。他的目的是給這位老練的律師施壓。
  “您許諾,但不守信。”施密特·韋貝爾抱怨。
  “我想,我不該對買賣遮掩一下嗎?”菲舍爾辯解,“我要是不拖時間,价格就要上揚!”
  “我的伙伴都著急了。他們要投資,要快。這些人腰纏万貫。倘若錢不重要,那倒是件美事了!”
  菲舍爾想說點不同意見,但銀行家馬上就封了他的嘴,要求他凡是能買的都買下來:娛樂設施,房屋,乃至整條整條的馬路。
  “您要向漢堡市聲明,您和您的IEG公司愿意而且也有能力徹底改造圣保利整個城區!”銀行家對他這么要求,然后提出關鍵性的問題:
  “克朗佐夫的房子怎么樣了?”
  菲舍爾不知如何回答。他几乎沒有費心打那幢老房子的主意。假若羅伯特的父親想賣,他出手買就是了。
  “克朗佐夫不順從,您就逼他。他會像一條离水的鯉魚,張著大口吸气。”施密特·韋貝爾說,“我們需要那幢房子。”
  “克朗佐夫的儿子是我儿子的大學同學。”菲舍爾悶聲地說。
  “受良心譴責了?有利可圖,也要洁身自好?不打蛋又要吃荷包蛋?在美好的人世,這些都行不通呀,律師先生!”銀行家笑了。
  菲舍爾知道自己上了圈套。他接受了施密特·韋貝爾的幫助,是因為受海港大廈賠償金丑聞的逼迫。現在他只能听從他的擺布了,必須執行他的指令——還有藏在他身后的幕后人物的指令。
  她叫松雅,二十二歲,四個月前拿著旅游簽證從波蘭來到德國。她受過古典芭蕾舞的訓練,正努力謀求藝術上的成功。旅游簽證到期時她仍未找到工作,房主——她住在長霉的后院房里——逼她解除租約,要不就出賣肉体。在這种情況下她才收拾行李來到圣保利,希望重新開始生活。
  蘇加爾首先發現了她,一看她那口皮箱就知道是從東邊來的。他和羅伯特一起隨她進了一家當舖,她想當掉手表。蘇加爾瞅著羅伯特,有點儿得意洋洋。他又在角落里發現了有人當掉的打擊樂器。蘇加爾同這個美女攀談起來。
  沒過多久,就有三十几位過路人擁擠在玻璃櫥窗前的人行道上了。他們又是鼓掌又是叫喚,因為室內有一名特別標致的小妞,在收音机的震天響聲中,在一名業余打擊樂手那強勁有力的拍子伴奏下,渾身抖動地舞蹈,把衣服脫了個精光。
  “別搞了!”店員覺得這樣搞太過分,便吼叫道,“這不行,這儿是當舖!”
  “我們想考考她到底能不能跳舞!”羅伯特也吼道,同時把一張一百馬克的現鈔扔在他的工作台上。
  錢使得店員心平气和了,他也滿怀興致地觀看松雅脫衣。外面馬路上的觀眾喝彩叫好。蘇加爾游說羅伯特給這個波蘭女娃提供工作机會。待到她提出工資要求,蘇加爾又完全清醒過來了。兩百馬克一晚上實在太貴了,不予考慮!
  “我的胸部是否過于低平?”尤麗雅擔心地問。她筆直地站在拉雅娜居室的鏡子前。卡琳跪在地上圍著她轉,用大頭針把她新買來的演出裙別短一截。
  “還行。”卡琳含糊其詞,因為嘴巴叼著大頭針不便說話。“你的袒領很棒,咱們再把腰身弄得更細一些!”
  “是不是太短了?”尤麗雅抗議,“我的大腿可沒有我姐姐的漂亮。”
  “就這樣吧,你犯不著在姐姐面前藏藏掖掖的。”卡琳安慰她。
  “我姐姐的模樣勾魂攝魄,是不是?”尤麗雅端詳挂在床上方的姐姐半身像。
  “她是美女蛇,”卡琳道,“那些家伙追她追得可凶呢,可是沒有一個愛她!”
  “不,我愛她。”尤麗雅被触到了痛處。
  “是的,肯定。請原諒。”卡琳笑起來了,“人有兩面性,是不是?這儿還得縫縫,你站直好嗎?”
  過了一會儿,卡琳又向尤麗雅披露,拉雅娜何以失去了他的歡心。有一個從鄉下來的漂亮小伙子被卡琳深深愛戀著,可拉雅娜卻偷偷告訴小伙子,說卡琳原先是個男人,于是一切告吹。
  他們突然听到樓下有摔玻璃制品的劈啪聲。
  兩個穿黑皮茄克的壯漢沖迸廚房,掄起棒球棍就在廚房里劈劈啪啪地亂砸起來。米琦和莎洛特尖聲喊叫,蘇加爾急忙過來救助,羅伯特緊隨其后。一只手猛然抓住羅伯特的手臂,將他拽到布帘后面,又死死地將他抱住。他感到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刀尖輕輕划開了他的皮膚。
  “別轉身!”一個聲音,就是那個打匿名電話人的聲音在警告他,“我要是真想結束你的狗命,你早就完了。”
  從廚房傳來了痛苦的叫喊。鍋釜匡啷作響,杯盤粉碎,瓷磚地上一片狼藉。
  “算你父親走運,”那聲音繼續說,“他賭債未還,但還是活到了今天。他別把運气當福气啊。”
  “第一筆欠款我已經付了。”羅伯特气喘吁吁。
  “你們好好听著,別轉身!”
  羅伯特感到刀尖的壓力加大了。警笛聲倏然愈來愈近。
  “委托我的人都是商人,不是殺手。”那聲音繼續平靜地說,“你父親該把那幢破房賤价賣掉。要守口如瓶。不准把發生的一切說出去,不得違背!”
  夜總會的大門被推開,警察拿著手槍沖了進來。那個神秘的陌生人消失了,猶如一下子融化在空气里。羅伯特摸摸脖頸,深深吸气,想找個坐的地方。他汗流浹背。
  蘇加爾把其中一個進攻者的下巴和膝蓋骨揍爛了。受傷的家伙呻吟著,在匈牙利式紅燒牛肉的殘余物里直打滾。另一個打手被卡琳和米琦用殺豬刀制服了,莎洛特用腳全力蹬他的脛骨,痛得他嗷嗷直叫。尤麗雅在地上爬來爬去地抬碎瓷片,蘇加爾被她絆了一跤,倒在受傷者身上,又壓斷了他的兩根肋骨。警察見到這個場景有些過分,就給夜總會的人戴上手銬,而且是手連手,旋即帶到達維德大街警署,讓他們坐在這個世界上最著名的警署的硬木板凳上,先叫他們納悶一陣子再說。
  是誰派摩托巡邏隊到“藍香蕉”來的?羅伯特在哪里?蘇加爾自鳴得意,一聲不響。米琦坐在尤麗雅身旁。
  “本來我想當舞蹈演員,”米琦夢幻般地說,“那舞廳名叫‘馬克西姆’。我當然也想去巴黎。巴黎,多美的名字啊,我想到巴黎去跳舞。怀著這樣的理想,我先到圣保利來了。”
  “你感到這儿不好嗎?”尤麗雅很惊奇地問。
  “好。我的情況不錯。”米琦回答并歎息說,“只是我想有個家和孩子。但我們不要欺騙自己:男人最終要找可靠的女人!”
  “在圣保利生活不賴,”卡琳插話,“你會認識非常有趣的各种人。”他的假發滑了下來。
  “可有時你會想,這世上只剩下清一色的醉鬼了,”米琦傷感地搖搖頭,“看不見別的人。”
  莎洛特突然想起,早晨她收到一封國外來信,是儿子寄來的。儿子往往是音信杳然,也從不來看她。這時,她從長裙里掏出皺皺巴巴的信封拆開,几張美元掉下來。她喘气,彎腰抬起。
  “儿子又寄錢來了,讓我看電影。可是,我要進電影院干啥?我有電視看就行了。還是把錢存起來,節約點儿。”她微笑地說。
  走廊上有力的腳步聲近了。羅伯特穿著一套黑色西裝,拐過來直沖看守人員的辦公桌。
  “我是羅伯特·克朗佐夫,是律師。”他說得理直气壯,警官進來時他又小聲更正道,“未來的律師。”然后他立即提高嗓門,“請您立即釋放我的同事和住戶。他們只是想保護我的財產罷了。你們犯了一個大錯,令人遺憾。我們保留索賠的權利。”
  年輕的看守立正;警官還想解釋什么。
  “干啥?”羅伯特問得直截了當,听起來不是發問,倒像是命令。年輕的看守只差沒行軍禮了。
  羅伯特這次交涉征服了夜總會這伙人的心。一回到“藍香蕉”,蘇加爾就開香檳。莎洛特樂得顧不上喝。
  “我是律師!我們保留索賠的權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這句話,笑著向羅伯特祝酒。
  “棒极了!”米琦縱情叫喊,吻羅伯特。
  “很有風度。”卡琳點頭贊揚,也赶緊過來吻羅伯特。
  蘇加爾庄重地走向羅伯特,香檳酒在蘇加爾身上開始發揮酒力了。
  “你可以對我稱‘你’1了!”蘇加爾說得很認真。
  
  1“你”是家庭成員和朋友之間的稱呼,表示親密;一般用“您”這一尊稱。

  羅伯特站起身。他們互相碰杯,飲酒,擁抱。
  莎洛特扯了扯尤麗雅的衣袖。
  “現在你該明白了,我為何宁愿呆在圣保利當清洁工也不愿去別的城區。這儿總會有事情發生!”
  尤麗雅點頭并且站起來。
  《教訓教訓我吧,老虎》這首歌的開始几個節拍已經奏響。尤麗雅不知妙處何在。蘇加爾痛楚地扭歪著臉。
  格拉夫不安。看樣子有些神經質。他儿子的申訴被駁回,這是意料中的事。這期間馬克斯已多次被審訊,每次長達數小時之久。他一再對辦案人員講述同一個故事:他上了別人的圈套。
  而格拉夫派人做的核查又毫無結果。他免除了“耳語者”的其他任務,專事核查,但根本沒有查出什么能使馬克斯得以解脫。
  格拉夫匆匆向孫子打了個招呼,儿媳問公公想吃點什么,他一口回絕,嗣后就倒在椅子上,一臉疲憊的樣子。他打開公文包,拿出一小扎東西。
  “我要你把它藏起來。”他把這一小扎東西遞給儿媳婦。
  “這是什么?”
  “你只管保存,別問。”格拉夫說。
  “好吧。”她點頭,把東西放在客廳的桌子上。
  “里面是兩百万馬克,現在你知道了。”
  她惊詫莫名。
  “兩百万?這錢我怎么辦?”
  “保管好了。”
  “放在屋里?”坦雅好生奇怪地問。
  “如果我出了事,你就攜款逃到國外去。你和這小家伙就有了保障。此外,里面還有一封信。你要完全按信上寫的去做。”
  “出了什么事?”
  格拉夫無言以對。
  “你害怕了?”坦雅擔心。
  “我一輩子都是戰戰兢兢的,”他喃喃地說,“所以我才這么蒼老。危險意識使得我保持清醒。”
  “有這么危險嗎?”坦雅這時蹲到地上,面對公公。
  格拉夫點點頭:“他們想,他們已經控制了我。他們真是這樣想的。”
  “誰?誰這樣想?”
  “社會影響力大的商人們,還有受巨商賄賂的政客們。他們有的是錢,髒錢。錢是用毒品賺來的,又用房地產買賣把髒錢洗干淨。他們想要整個城區,所以,我就成了他們的障礙。”
  “你考慮中途抽身退出嗎?”她打量他。
  “我老了,不能自拔了!”格拉夫微笑,揉揉疲倦的雙眼,同時起身。“老克朗佐夫明天出院,可以同他談談。他儿子會改變證詞的。”驀然,他又絕望地搖頭。“他的儿子到底看見了誰?他把什么人同馬克斯搞混了?天啊,到底是誰害死了拉雅娜?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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