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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你說什么,她拋下你和孩子出走了?你說什么?”特德的母親嚷道,而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人听懂她的話。“出走了?把你和孩子拋下了啊——!”這种叫嚷他從小就听慣了。“你說什么?溜進福特漢姆街電影院給抓住了?你說什么?你被經理關在他辦公室里啦?”電影院經理認識他們家。特德的父親當時在福特漢姆街開一家小餐館,電影院經理沒有報告警察,只往店里打了個電話。特德和約翰尼馬林本來想起杰米佩雷蒂從里面把大門推開時乘机溜進去,躲在電影院里的暗處,就象電影《敢死隊》黎明出擊里的隊員一樣。可是他們給看門人抓住了,准備把他們象電影《大房子》里的囚犯一樣送進監獄。“你說什么,我的儿子犯法?啊——!”經理釋放了這個屢教不改的慣犯,換得了一盆熱气騰騰的火雞。特德的哥哥對他說:“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老弟。”
  比里出世以前,特德和喬安娜曾到洛德代爾堡去看過朵拉和哈羅德克萊默的新居,那是一座帶花園和游泳池的公寓大樓。哈羅德看電視的時候,朵拉帶他倆各處看看。她對住戶說:“這是我的小儿子特德和我的媳婦。”在游泳池邊上把儿子介紹給別人都要說明職業,介紹女儿和媳婦也要根据她們丈夫的職業來介紹。她說:“特德是做生意的。”但是沒說明他是廣告推銷員,因為她自己也弄不清楚那究竟算什么生意。要是他跟他哥哥一樣是個酒類大批發商,那就容易解釋得多,比如說:“這是我的大儿子拉爾夫,是個酒類大批發商。”或者跟西蒙家的孩子一樣是個醫生也行。
  “你一直在忙些什么?”
  “忙著解除婚約。”
  “這种事我從來沒听說過。”
  “這是新近流行的玩意儿。”
  “怎么能容忍這种事?”
  “特德嗎?”他父親終于放棄了電視播送的比賽節目來接電話。他之所以沒有早點來接是想看看事情是否要緊,是否值得他來接。
  “你好嗎,爸爸?”
  “你讓妻子走啦?”
  “不是通過民主協商決定的。”
  “她把孩子也扔下啦!”
  他嚷了起來。他一定是感到這是個奇恥大辱。特德從來沒听到他父親象母親那樣叫嚷過。
  “我把事情全安排好了。”
  “安排?”她母親尖叫道。“怎么可能安排好呢?”
  “媽,听我說……”
  “你的妻子逃掉了……”
  “我雇了一個挺能干的女管家。她帶大了自己的孩子,也照料過別人的孩子。”
  “哪儿的人?”她很快地問。
  “呃——波蘭人。”
  “好的。波蘭人勤快,不過也不濟事。這是悲劇,是恥辱。”
  “她挺正派。以后每天都來,什么都歸她料理。”
  “恥辱。那個女人,她是個浪蕩女人,浪蕩女人!”
  “媽,你可以用各种名稱叫她,她的為人有許多方面我也弄不清楚,”他說著,一面盡量忍住笑。“可是,你怎么會認為她是個浪蕩女人呢?”
  “就是浪蕩女人,”她肯定地說。
  “是婊子,”他父親在旁邊添了一句。
  他原想把事情干得利落些,但是不夠利落。他挂斷電話,想到他們竟然稱她“浪蕩女人”和“姨子”,還是不由得笑了。
  維柳施卡太太稱孩子威廉,孩子稱她維柳施卡太太。特德也稱她維柳施卡太太;她稱特德克萊默先生。特德很歡喜這种一本正經的稱呼,這樣一來,他們就好象同世系久遠、慣用仆人的肯尼迪家族那樣的家庭一樣了。她是個文雅而有條理的婦人能憑直覺照看孩子。對于比里說來,媽媽走了不再回家那是個深不可測的問題,對于他,生活瑣事才具有現實意義;比如誰送我上學,誰來接我,誰給我做中飯,什么時候看電視,誰給我做晚飯,誰來做媽媽做的事等等。這些是實際問題,如果無法解決,他會感到害怕。他媽媽的离家并不等于他的世界崩潰了。沒人給他花生醬三明治才是天翻地覆的大事。在尋找管家的過程中,比里關心的是這些事,他用緊張不安的問話來表達他的憂慮:什么時候上學、什么時候离校、什么日子干什么、什么時候吃飯……誰干什么事、誰承擔什么?埃塔維柳施卡太太來后,深不可測的問題依然存在——媽媽不回來了嗎?不過所有其他疑問都由維柳施卡太太解決了。有好几天比里老在叨念:“爸爸,維柳施卡太太說我吃過一塊餅干,不能再吃了。”一天早上,特德陪他倆上學,他走下人行道要穿過馬路,比里責備他說:“現在紅燈不准走,爸爸。”
  “我們只在指示燈允許通行的時候才過馬路,克萊默先生。這樣他就能學會啦。”
  “好的,維柳施卡太太,你就拉住我的手,帶我過馬路吧。”比里說。
  她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穩定。父子倆在內心深處還是不知所措,但是在生活瑣事上、在花生醬三明治問題上,在是否允許通行的問題上……都有維柳施卡太太作主了。
  他對同事們是這樣說的:“我的妻子對婚姻和孩子厭煩了,”而且經常說:“可是我展了個能干的管家,問題全解決了。”他緊接著說這么一句話,就堵了他們的嘴,省得他們再問長問短。
  在他上班工作和家里生活都上了正軌以后几天,他決定打個電話給喬安娜的父母,因為他們那儿沒有消息。也許他們知道喬安娜在哪儿。可是他們也不知道,喬安娜特意把通知他們的差事也留給了他。
  “您一點都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
  “喬安娜离開我們啦。哈麗特。她走了。她撇下比里和我,獨個儿過日子去啦。”喬安娜,你多討人歡喜,真把這份差事留給我啦。對方好久沒吭聲,特德接著說:“我以為她自己跟你們講過了。”
  “她撇下了儿子?她自己的孩子?”
  “還撇下了我,她的丈夫。“
  “你干了些什么事惹她生气了?”
  “啥也沒干,哈麗特。我沒請她走。”
  “我快發心髒病了。”
  “別急,哈麗特。山姆在哪儿?”
  “在后邊。”
  “請他來接電話,我等著。”“我快發心髒病了。”
  “別發心髒病。快叫一下山姆。”
  他心想:自稱快發心髒病的人是不會發病的。
  “喂?”
  “山姆,哈麗特沒事吧?”
  “她現在坐著。”
  “她告訴你了嗎?”
  “你怎么用電話跟我們說這樣的事?”
  “也許我寫信會好些。”
  “喬安娜撇下了她的孩子?”
  “對,她——”
  “她自己那個漂亮的小寶貝?”
  “她說為了自己她需要這樣做。”
  “我快發心髒病了——”
  “等一下,山姆——”
  “我快發心髒病了。哈麗特,你跟他談吧,我快心髒病了。”
  “山姆,你能這樣講,准保不會發病。”這是他根据以往一個病例作出的判斷。
  “特德,是我——哈麗特。山姆坐下了。”
  “他沒事吧?”
  “我們現在不能跟你講話啦。你這個消息把我搞得心亂如麻。你真不害臊。”她把電話挂上了。
  特德星期一到星期五一般是六點左右到家,他跟比里一起吃飯,給他洗澡,玩一會儿,念故事給他听,直到七點半左右比里上床睡覺為止。這一個半小時過得挺快。埃塔周末不來,這段時間是挺長的,特德為了打發時間,并且讓比里高興,每逢周末總去參加旅行社組織的紐約市觀光旅游。這天早上他打算帶比里去自然歷史博物館,這時門鈴響了,喬安娜的父母站在門口。他們快步進房,隨即四下散開,象搜查隊有了一點線索在找暗藏的炸彈一樣到處竄。他們猛地把房門推開,發現一個小孩在看電視,于是他們拼命擁抱他、吻他,給他填色畫書,弄得他惊慌失措。他們巡視了住宅各處,掌提了第一手材料后,咕麗特宣布:“她不在這儿。”山姆又在屋子里轉來轉去,仿佛他能找到什么重要線索似的。他盯著房間里的比里,孩子一直坐著沒動——現在是電力公司放映《蜘蛛人》,外祖父外祖母都沒它要緊,即便他們是從高貴的波士頓來的也不行。山姆對孩子“嘖、嘖”了几聲,無力地在長沙發椅坐下。
  他們真是引人注目的一對。哈麗特身材小巧,黑眼睛,五十歲了看上去還挺年輕,頭發略灰,沒有染過。山姆有一張英俊而瘦骨嶙峋的臉,身材象運動員,有一頭引人注目的白發。特德忘了他倆有多顯眼。毫無疑問喬安娜是他們的女儿,而比里也是他們的骨肉。要是以為他們也會把這孩子撂下不管可就錯了。
  “你有什么要說的?”喬安娜的父親用裝腔作勢的口气問道。他從波士頓到這儿,一路上似乎都在背這句台詞。
  特德把喬安娜出走時的情形重新敘述了一通,竭力使用報道的手法,精确地重复她所說的話——你們也肯這樣對待我嗎?——他們听著,眯縫著眼,仿佛在听人家講外國話。
  “她從來不給人添麻煩,”她媽媽說。
  “啊,可現在添麻煩啦,”特德回答道,亮出了自已的觀點。
  他們不理解。他們交給他的是一個漂亮的姑娘,而他竟這樣地對待她。他們就當著坐在那儿的特德的面,回憶起喬安娜早年的光榮史來。那是在她認識特德以前——他們數說那天晚上她有多俏……接著,他們陷入了長時間的沉思。比里在特德放著電視机的臥室里叫喚,問能不能看《芝麻街》節目。孩子呀孩子,他們跳起身來,沖進房去,看清楚他确實在房里,于是又重新吻他和擁抱他;孩子抬起頭來,不明白為什么他看電視的時候,這些人隔一會就要進來吻他和擁抱他。他們走遍各個房間,檢查窗上的護欄。特德哪會管家?他還沒資格獨個儿照料孩子。女管家是怎么樣個人?他听說沒有一個保姆拐走孩子,并把他謀殺了的事?干嗎給比里看那么多電視?他吃些什么?誰料理他的衣服?特德力求圓滿地答复他們的疑問。可是他們沒听他的回答。他們老是在房里東張西望。棒子糖?你買棒子糖?藥學專家問他。你不知道糖對孩子的身体有害嗎?棒子糖對牙齒有害。特德安慰自己:他們是住在波士頓養尊處优的人。他們要維柳施卡太太在她的休息日來讓他們審查。特德拒絕了。他們要帶比里上動物園去。特德說:行,但是請他們跟比里在一起的時候,別一提到喬安娜就發出“嘖嘖”的聲音,叫孩子受不了。
  這樣,他們又想起喬實娜來啦。
  “她跟我們生活的時候,是我們的掌上明珠,你是怎么待她的?”哈麗特尖刻地說道。
  “讓你說中了,”特德回答。“她可能是個嬌生慣養、沒有規矩的孩子。問題就在這上面。一旦遇到困難她就象沒規矩的孩子那樣行事。”
  “不許你這樣講我的女儿,”山姆大叫。
  “噓,別惊了孩子,”哈麗特要他小心些。
  他們繼續用吻和擁抱來圍攻比里。特德打發他們上動物園去,然后自己到附近一家電影院看了一部西部電影。這部電影好就好在內容跟他絲毫沒關系。他們很晚才回家,比里因為吃了棒子糖手上發黏,襯衫上還叫烘餡餅弄髒了。這一天,孩子得兩分,藥學專家只能得零分。他們打算在紐約再留一天陪外孫,特德极力表示友好,請他們住在自己家里,在長榻上過夜,可他們宁可住到一家汽車游客旅館去。
  第二天早上,哈麗特和山姆八點鐘就到了,准備在紐約好好兜上几圈。比里要再去動物園,于是他們一大早就出發去“喊醒”那些動物。下午很早就回來了。
  “我們得赶緊走,”哈麗特對外孫說。
  赶緊走,赶緊走,去波士頓。赶緊走,赶緊走,去林恩。你要不留神,就會跌個大翻身。這是喬安娜以前常跟比里玩的一种儿童游戲。特德突然間想起來了。她雖然帶走了衣物,卻在身后留下了回聲。
  “嗯,你們如果有喬安娜的消息,”特德對他們說,“告訴她……”他不知道該捎個什么口信給她,“告訴她我們過得挺好。”
  “是嗎?”哈麗特說。“你當真以為將來能過得挺好嗎?”
  這一對“調查團”沒跟特德握手就走了。喬安娜的父母得出了結論。他們認定特德犯有毀了他們女儿的罪行。
  往后几個星期里,大家全明白喬安娜克萊默真的离開了丈夫和孩子,他們就各自尋找最合自己胃口的解釋。拉里覺得目前是給特德拉皮條的好机會。特德對他說現在不想開展社交活動,沒興致。“關興致什么事?”拉里說道。要是他能使老伙伴特德跟往日一樣追逐女友的話,那么這种奔走追逐就成了合情合理的事,而不是象他某些女友所說的那樣是瘋瘋顛顛的行為。他可以說,你看,連特德克萊默也在奔走追逐。
  特德的父母卻是從截然相反的社會立場來看待問題。要緊的是讓特德再結婚。他有了伴,他們可以少操些心。
  “我們還沒离婚吶。”
  “那你等什么呢?”他母親問。
  法律程序就要開始了。特德向他的律師朋友丹恩請教,后者打發他去見一位專辦离婚案件的名律師。赶緊离婚,赶緊跟另外一個女人——隨便哪個女人——結婚,就可以挽救他在邁阿密的名聲,也能在很大程度上挽救朵拉和哈羅德的名聲。
  “离婚能夠得到旁人的諒解,”特德的母親告訴他,“我對他們說你已經离婚了。”
  “紐約州政府看來不會承認。”
  “這沒啥好笑的。事實上,我得找個托辭,說這個浪蕩成性的女人有了外遇,所以孩子暫時跟你住在一起。”
  他把這件事告訴了路隔千里的哥哥,可是他們之間思想上的距离還不止千里。拉爾夫要給他錢,他謝絕了。拉爾夫一時只能想到這么一件事,所以講完以后就把電話遞給妻子。珊迪說她一向不喜歡喬安娜,要不是他們自已的孩子太大了,她倒愿意照料比里一段時期。說過這些能使彼此滿意的敷衍話后,他們互道再會,接著又有好几個月不通消息。
  苔爾瑪認為喬安娜是一位复仇的天使,對所有可憎的婚姻關系采取了報复行為。她過來喝咖啡并對特德說:喬安娜的出走,使得“某些事情”表面化了。“查理告訴我他有外遇,要求我原諒他,我原諒了他。不過現在我要提出跟他离婚。”第二天晚上查理來了。“苔爾瑪說我現在可以去跟我的牙科護士結婚啦。可是誰想跟她結婚來著?”他多喝了几杯酒,臨走的時候,醺醺然地說:“要不是你,我現在還是個挺幸福的丈夫吶。”
  喬安娜的父母處理這件事的方式是不斷地寄玩具來,他們想用給外孫送禮的辦法來彌補喬安娜出走造成的損失。他們還經常打長途電話給孩子,可是孩子不稀罕長途電話。
  “比里,我是外公!”
  “我是外婆,我也在這儿,比里!”
  “噢,你們好!”
  “你好嗎?比里。你在干什么?”哈麗特問。
  “不干什么。”“不干什么?唉呀,唉呀,象你這么個大孩子總不會閒著吧?”
  “我在玩。”
  “好极了。听見了嗎,山姆?他在玩呢。”
  他是哪种類型的孩子呢?比里是個熱情的孩子。他會不厭其煩地說:“今天多快活,爸爸。”特德斷定是個可愛的孩子。孩子們玩粗野的游戲時,他表現得不大有闖勁,所以特德猜想他大概繼承了自己天性。比里長大起來,會不會跟他父親一樣沒有闖勁呢?
  孩子的想象力叫特德惊奇,比如飛兔的故事,奧斯卡穿過地道到巴黎去,棍子變成了火箭飛船,鵝卵石變成了汽車等等;他描繪得有聲有色,以致特德去請教儿科醫生,問孩子是否正常。醫生說不但不應該擔心,而且應該加以珍惜。特德安心了,并注意愛護培養。有一次他跟孩子就“生存的本質”問題有過這樣的對話:
  “爸爸,你小時候干些什么?”
  “象你一樣玩游戲。”
  “你看《芝麻街》嗎?”
  “那時候沒有《芝麻街》,從前沒有電視。”
  比里努力想領會這句話。
  “你小時候沒有電視?”
  “電視還沒發明呢。還沒人想到怎么造電視机
  象電視這樣實在的東西在爸爸小時候竟然還不存在。孩子想努力理解這個問題。
  “以前有苹果汁嗎?”
  “有,以前有苹果汁。”
  特德心里在盤算:比里,你才四歲,就想研究世界了嗎?
  一個星期五的晚上,他帶比里到麥當勞去吃飯,這是為了讓比里特別高興才去的。
  “你小時候有‘麥當勞’嗎?”
  “沒有,比里,沒有‘麥當勞’。”
  “還沒有什么呢?”“嗯,那時候沒有麥當勞,沒有宇航員,家里沒有冰淇淋汽水,因為冰箱不夠大。”他又對自己說:也沒有拋下丈夫和孩子出走的母親。
  丹恩律師是巨人橄欖球隊的球迷,他勸特德到尚賽——菲力普法律事務所去,還特地說明約翰尚賽也是巨人隊的球迷。尚賽是個高個子,五十多歲,頗有气派,他在最初十五分鐘里只談歷年來巨人隊俱樂部,也許想以此來結好一位未來的顧客。接著談到了特德的事。
  “我這件事黑白分明,容易處理。”
  “沒這种事。我可以告訴你二十起案子——用你的話說,都是黑白分明、容易處理的。你說吧。”
  “免了吧。丹恩向你講了我的情況嗎?”
  “你的妻子出去散步了。她寄來一些文件,准備簽字放棄一切權利。”
  “這种事情怎么處理?要等多久?要多少錢?”
  “好,首先你得明白:我們既處理男方提出的离婚案也處理女方提出的离婚案。所以我們全見識過了。其次,离婚訴訟有時相當錯綜复雜。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你住在這儿,就應該在這儿提出申訴;別去計較她此刻在干什么。你有兩個理由可供選擇,一個理由是遺棄,這樣大約要花一年時問,太長了;另一個理由是殘忍和非人道的待遇——几個月就行了。”
  “殘忍和非人道……”
  “你去找個醫生。他會說你現在精神緊張。你确實精神緊張吧?”
  “這……”
  “你确實精神緊張。至于另一個問題,回答是得花兩千元。”
  “哎喲!”
  “正如他們所說:我是老手。我在圣約翰大學任教,也出過書。不那么廉价。有人收錢比我少,有人比我多。貨問三家不吃虧,你應該各處問問。”
  “老實跟你說,我現在沒興致打听。好吧,去他的,咱們干吧。”
  “好。特德,要緊的是你得找個好律師。离婚得在法律上辦得一刀兩斷,干淨利落。我們處理的是你的生活啊!”
  他信任這位律師。可是兩千元……他想,終究還是被喬安娜逼著付賬了。
  比里的幼儿園組織一個收費低廉的夏季游戲團,每一周的上午活動,特德到幼儿園老師那儿去給他報了名。喬安娜剛出走,比里還在适應新情況的一個時期,這位女老師一直很關心比里。她對特德說她覺得比里很能适應新環境。“孩子們的适應性往往超出我們的估計,”她說道。特德現在不是每個周末都安排郊游了,同時也覺得沒有必要把比里每天的時間都排得滿滿的。离他們家几條馬路的公園游戲場里,有比里歡喜的登攀裝置,有噴水池,還可以遠望沿著東河航行的船只,外邊還有一輛食品車,隨時可以買到瓶裝蘇打、冰淇淋和意大利式冷飲。特德坐著看新聞雜志,比里則一趟趟來要求蕩秋千或吃冰淇淋。特德不想養成比里只跟爸爸玩耍的習慣,但是在一整天的時間里,他們還是有不少時間在一塊儿玩的。特德鑽進巢屋或是坐到蹺蹺板上去,或者參加比里憑空想出來的某种游戲,他總是身材最高大的一個人。
  “咱們玩猴子吧。”
  “怎么玩呢?”
  “你是猴爸爸,我是小猴子,我們去把游戲場里所有的東西全爬一遍。”
  “所有東西全爬可不行。”
  “爬滑梯。”
  “好,我去爬滑梯。”
  “你得象猴子那樣吱吱叫。”
  “爸爸不會象猴子那樣吱吱叫。”
  “你得在地上爬。”
  “為什么不讓我做一只直立的猴子?”
  “猴子不興直立的。”
  他們的談判到了一個微妙的階段。
  “好吧,”特德說道。“你管吱吱叫,你在地上爬,我用爪子稍微抓几下。”
  “好的。猴爸爸用爪子抓。”
  于是他們根据比里的想象,變成了猴子在非洲某處爬滑梯,特德呢,可以算是一只猴性不足的猴子。
  七月的某個星期日,天气很熱,他們帶了午餐到游戲場去野餐,比里在噴水池邊消磨了差不多整個下午,特德有一會也跟他在一起,并且仿效旁的父母,把長褲褲腿卷起,脫掉了鞋襪。特德坐在一邊看書,比里在整個游戲場里東奔西跑,又是跳又是叫;他穿游泳衣過了一天,非常高興。特德說:“你作送水人。”比里就把一個塑料杯子舀滿水,拿過來倒在特德俯倒的頭上,并且樂得咯咯直笑。他們在游戲場里呆到好晚,天气涼了,夜色更濃了,公園顯得特別美麗。特德感到通体舒坦,比里玩了一天還在笑著跳著。他們在一起過了一整天;他想:孩子們的适應性超出我們的估計,成人可能也是如此。他朝周圍望望,突然發現比里不見了。他既不在噴水池邊,不在沙箱那儿,不在爬高,也不在玩蹺蹺板。特德開始快步地在游戲場里轉。比里不在這儿。“比里!”他高聲叫道。“比里!”特德奔到游戲場入口處的水池那儿去,可比里也不在。“比里!比里!”接著他從眼角上看到了他。孩子走出了游戲場,正沿著游戲場外邊的一條公園小道飛奔。特德一邊追,一邊喊著,可比里連頭也不回,只管一個勁地以不穩的步子跑著。特德加快了速度,追到孩子身后几碼的地方,忽然听見比里喊道:“媽媽!媽媽!”前邊有個黑頭發的女人在散步。比里赶上前去,抓住她的裙子。她回過身來低頭望著他,原來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婦女在散步。
  “我以為你是我媽媽呢,”比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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