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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雙鴿》寓言的活樣本


  當邦斯先生木頭人似的回到家時,茜博太太正做好了施穆克的晚飯。晚飯做的是一道葷雜燴,整個院子里都散發著香味。那是從一個多少有點克扣斤兩的熟肉店買來的一些賣剩的清煮牛肉碎片,配上切成薄片的蔥頭,用黃油一起燜,一直到牛肉和蔥頭吸干了黃油,使門房的這道菜看去像油炸的一般。為茜博和施穆克精心制作的這道菜——茜博太太也跟他們一起吃——再加上一瓶啤酒和一塊奶酪,就足以讓德國老音樂家滿意了。請你們相信,即使在鼎盛時代的所羅門吃得也不比施穆克更好。忽而是蔥頭燜牛肉,忽而是嫩煎子雞塊,忽而又是冷牛肉片和魚,調味的沙司是茜博太太自個儿發明的,做母親的也會不知不覺地將這沙司給孩子吃,要不就是野味,當然要視大街上的飯館轉賣給布舍拉街那家熟肉店的東西的質量和數量而定,這就是施穆克的日常菜單,他對好茜博太太給他吃的東西全都很滿意,從來不說什么。可日子一長,好茜博太太把這份菜單壓縮到只需二十個蘇就可以對付的地步。
  “我呀,去看看他呀到底出了什么事,這個呀可怜又可愛的家伙。”茜博太太對她丈夫說,“施穆克先生的晚飯都准備好了。”
  茜博太太用一只普通的瓷碟蓋在深底的陶質菜盤上;盡管上了年紀,她還是快步赶到了兩位朋友的公寓,施穆克正給邦斯打開門。
  “你怎么了,我的好朋友?”德國人見邦斯一臉煩惱的神色,不安地問道。
  “等會再細談,我現在跟你一起吃晚飯……”
  “吃晚飯!吃晚飯!”施穆克喜出望外,大聲地叫了起來,“可這不成吧!”他想到朋友的飲食習慣,遂又說道。
  這時,德國老人發現茜博太太正在以合法的女佣身份听著他們說話。他頓時起意,掠過一個只有在真正的朋友腦中才會閃現的念頭,徑直向女門房走去,把她拉到樓梯平台,說:
  “茜博太太,邦斯這個老實人喜歡吃好的;您去藍鐘飯店叫份精美的晚餐來,來點鯷魚,空心粉!反正來頓呂基呂斯吃的那樣的晚飯!”
  “什么?”茜博太太問道。
  “噢,”施穆克回答道,“來份實惠的小牛肉,要個好的魚,再來一瓶波爾多,還要最可口的點心,比如甜米團,熏肥肉!
  您先付賬!不要說什么了,我明天早上把錢還給您。”
  施穆克搓著雙手,樂滋滋地回到屋里。可听著朋友談起剛才突然降臨在他身上的一樁樁傷心事,他臉上漸漸地又恢复不安的神色。施穆克想方設法安慰邦斯,以自己的觀點跟他細細分析上流社會。巴黎就像一場永不休止的暴風雨,男男女女像跳瘋狂的華爾茲舞似地被卷了進去,不要對上流社會有什么要求,它只是看人外表,“從不看人內心的”。他又談起了不知講了多少遍的往事,說他這輩子只愛過三個女學生,為了她們他會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她們心里也有他;每人還平均出三百法郎,每年給他一份近九百法郎的養老金,可隨著一年年過去,她們漸漸地全忘了再來看望他,全被巴黎生活的瘋狂潮流給沖走了。三年來,當他上門去看她們時,甚至都沒有人接待他。(确實,施穆克經常在上午十點鐘到這几位貴夫人的府上去。)他的養老金由公證人分季度交給他。
  “可她們的心啊,都像金子似的。”他繼續說,“說到底,她們一個個都是我可愛的圣塞西利亞1;德·博當圖埃爾太太,德·馮特納太太,德·迪萊太太,都是很迷人的女人。我總在香榭麗舍大街見到她們,可她們看不到我……她們很喜歡我,我可以到她們府上去吃飯,她們一定會很高興。我也可以到她們的鄉間別墅去;可我更樂意跟我朋友邦斯在一起,因為我想見他,就可以見他,每天都可以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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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圣塞西利亞,羅馬人,活動時期為二世紀末,三世紀初,為基督教女殉教士,音樂的主保圣人。
  邦斯拿起施穆克的手,放在自己的兩只手里,緊緊地一握,這動作中包含著整個心靈的交流,他們倆就這樣呆了數分鐘,就像是一對久別重逢的戀人。
  “就在家吃晚飯,每天都在家吃!……”施穆克繼續說道,可心里為庭長夫人的冷酷而感到慶幸。“噢!我們倆一起玩古董,這樣,魔鬼永遠不會到我們家來惹麻煩。”
  “我們倆一起玩古董!”要理解這句悲壯之語的意思,必須首先承認施穆克對古董是一竅不通。他的友情必須擁有無比的力量,才能使他做到不砸坏讓給邦斯作收藏室用的客廳和書房里的任何東西。施穆克全心地投入到音樂之中,是一個自我陶醉的作曲家,他看著朋友的所有那些不值錢的玩藝儿,就像是一條魚收到請柬去盧森堡公園觀看花展。他看重這些神妙的作品,是因為邦斯在為他的這些珍寶撣去灰塵時表現出了敬意。當朋友發出贊美之聲時,他便附和:“啊!多漂亮啊!”猶如一位母親說些毫無意義的話,回答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孩子比划的手勢。自從兩個朋友在一起生活以來,施穆克親眼看見邦斯換了七次時鐘,每次都能以次一點的換到更好的。他最后得到了最精美的布爾1鐘,鐘座為烏木,嵌著黃銅,飾有雕刻,為布爾的初期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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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布爾(一六四二—一七三二),法國著名家具工匠,木鑲嵌技藝高超,被人們稱為布爾工藝。
  布爾有兩种風格,就像拉斐爾有三种風格一樣。他的初期風格是將黃銅和烏木融為一体,后期則一改原來的主張,致力于螺鈿鑲嵌。他為了戰胜發明了貝殼鑲嵌工藝的競爭對手,在這一行創造了种种奇跡。
  盡管邦斯的介紹很有學問,施穆克還是絲毫也看不出布爾初期風格的那只精美的時鐘与另六只鐘的差別。但是,為了讓邦斯高興,施穆克比他朋友還更細致地愛護所有這些古董。因此,這句悲壯之言具有消除邦斯絕望之感的力量,就沒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了,因為德國人的這句話的意思是:“你要是愿意在這儿吃晚飯,我就出錢玩古董。”
  “先生們請用餐。”茜博太太异常穩重地進來說道。
  人們不難想象得出,當邦斯看到并津津有味地品嘗著多虧施穆克的友情才得以享用的這頓晚餐時,該是怎樣的惊喜。生活中,這种感覺實在難得,如果兩個朋友始終忠心耿耿,彼此間總是說著“我身上有你,你身上有我”(因為人們已經習以為常),那就不會產生此种感覺;只有當朋友相處的幸福表示与塵世生活的殘酷有了比較,才會有這种感覺。當兩顆偉大的心靈被愛情或友誼結合在一起后,使兩位朋友或情人的關系得以不斷增強的,便是外部世界了。因此,邦斯拭去了兩滴眼淚,施穆克也不得不拭著他那潮濕的眼睛。他們默默無語,但相互的情誼越來越深了,他們點頭示意,這安神止痛的表情治愈了庭長夫人投在邦斯心間的那顆沙礫造成的痛苦。施穆克搓著雙手,几乎把皮都搓破了,因為他出了一個令一般德國人感到詫异的主意,德國人習慣了遵從君王諸侯,腦子都僵化了,能如此突發奇想,豈不惊人。
  “我的好邦斯……”施穆克說道。
  “我猜到了你的意思,你是要我們倆每天都在一起吃晚飯。”
  “我恨不得有錢,能讓你每天都過這种日子……”善良的德國人憂傷地說。
  茜博太太常從邦斯手中得到戲票,因此,在她心里,她對邦斯和她的房客施穆克是同等看待的。這時,她出了個主意:
  “喂,不給酒,只要三法郎,我可以每天供你們倆晚飯,那晚飯呀,包你們呀,把盤子舔得光光的,就像被洗過一樣。”
  “确實如此,”施穆克附和道,“我吃茜博太太給我做的菜,比那些吃王家佳肴的人還開心……”
  向來恭敬的施穆克想留下邦斯,竟也模仿小報的放肆,誹謗起王家膳食的价目來。
  “真的?”邦斯說,“那我明天試一試!”
  一听到這聲許諾,施穆克從桌子的這頭奔向另一頭,把桌布、盤子、水瓶都帶動了,他緊緊地摟著邦斯,那架勢就像兩种有親和勢的气体溶和在一起。
  “多么幸福啊!”他高聲道。
  “先生每天都在家里用晚餐!”茜博太太深受感動,自豪地說。
  善良的茜博太太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可卻不知是什么原因促成了這個夢,她下樓來到門房,進門時像《威廉·退爾》一劇中的約瑟法登場時的模樣。她扔下盤碟,大聲叫道:
  “茜博,快去‘土耳其咖啡店’要兩小杯咖啡,跟管咖啡爐的伙計說是我要的!”
  說罷,她坐了下來,雙手放在巨大的膝蓋上,透過窗戶望著屋子對面的牆,說道:
  “今天晚上我去問問封丹娜太太!……”
  封丹娜太太是給瑪萊區的所有廚娘、女仆、男仆、門房等等卜卦算命的。
  “自從這兩位先生住到我們這儿以后,我們都在蓄儲所存了兩千法郎啦,前后就八年時間,真有福气!是不是該不賺邦斯晚飯的錢,把他留在家里呢?封丹娜太太肯定會卜卦告訴我的。”
  茜博太太見邦斯和施穆克都沒有繼承人,三年來,她暗自慶幸,想必自己在她這兩位先生的遺囑上肯定占有一行位置。在這种貪心的驅動下,她熱情倍增。在這之前,她向來是個誠實人,上了這長胡子的歲數,才起了這种貪心,真是為時己晚。女門房一心想徹底捆住她的這兩位先生,可邦斯每天都到外面去吃晚飯,自然就逃脫了她的束縛。這位老收藏家兼行詠詩人過著游牧人似的生活,茜博太太腦中經常閃現出一些勾引他的念頭,很為他的這种生活感到不快,打從這頓值得紀念的晚飯之后,她的那些隱隱約約的念頭便變成了一個惊人的計划。一刻鐘之后,茜博太太重又出現在飯廳,手里端著兩杯上等的咖啡,旁邊還有兩小杯櫻桃酒。
  “茜博太太万歲!”施穆克歡呼起來,“她真猜透了我的心思。”
  施穆克像家鴿變著法子哄信鴿似地施以溫情,終于讓吃白食的邦斯停止了抱怨,于是,兩個朋友一起出了門。邦斯受了卡繆佐家主仆的一陣气,施穆克見他處在這种心境,是不愿丟開他這個朋友的。他了解邦斯,知道他一登上樂隊的指揮台,有可能會被一些极其悲傷的情緒所左右,毀了那浪子歸家的良好效果。到了半夜時分,施穆克又挽著邦斯的胳膊,陪他回家;他就像一個情郎對待可愛的情婦似的,告訴邦斯哪儿是台階,哪儿是人行道;見到水溝,便提醒他;施穆克恨不得街面是棉花舖的,天空一片蔚藍,眾天使為邦斯演奏音樂,讓他欣賞。邦斯心頭那最后一個還不屬于施穆克的王國,如今終于被他征服了!
  前后差不多有三個月,邦斯每天都跟施穆克一起吃晚飯。這樣一來,他首先不得不每月從收藏古董的費用中砍下八十法郎,因為他需要付出三十五法郎的酒錢和四十五法郎的飯錢。其次,盡管施穆克處處体貼他,用德國人拿手的笑話逗他,可這位老藝術家還是念念不忘過去上別人家吃飯時享用的精美的菜肴,小杯的好酒,上等的咖啡,還有那沒完的閒聊,虛偽的客套,以及那一個個食客和說長道短的胡言亂語。人到暮年,要打破三十六年來的老習慣,是不可能的。再說,一百三十法郎一桶的酒,總舍不得給一個貪杯的人滿斟;因此,每當邦斯舉杯往嘴邊送時,他總万分痛心地回想起昔日那些主人招待的美酒。就這樣熬了三個月,几乎把邦斯那顆敏感的心撕裂的巨大痛苦漸漸緩和了,他心里只想著社交場上的那些愜意的往事;就像一個老風流痛惜一位因一再不忠而被舍棄的情婦!盡管老藝術家想方設法掩飾內心那份深深折磨著他的苦惱,可誰都看得出,他落了一种說不清的疾病,病根出在腦子里。為了說明由于習慣被打破而造成的這份苦悶,只要提一件小事就行,這類小事數不胜數,就像護胸甲上密密麻麻的鐵絲,把一個人的心靈禁錮起來。在邦斯以前的生活中,最強烈的快感,這也是一個吃白食的最幸福的享樂,莫過于惊喜:在有錢人的府上,女主人為了給晚飯增加一种盛筵的气氛,往往得意洋洋地添一道精美的菜肴和可口的點心,這便是胃的惊喜!可如今,邦斯缺的就是這种胃的快感。茜博太太常常自豪地把菜單報給他听。邦斯生活中那种周期性的刺激便徹底消失了。他的晚飯缺乏讓人喜出望外的東西,見不到我們祖父母時代那种所謂“不上桌不掀蓋的菜”!而這正是施穆克所不能理解的。邦斯很要面子,不想多抱怨,如果說世上有比怀才不遇更傷心的事,那就是空有一只不被別人理解的胃。失戀這個悲劇,人們總是肆意夸大,但心靈對愛的渴望是建立在一种虛假的需要之上的;因為如果人拋棄我們,我們可以愛造物主,他有的是可以賜給我們的財富。可胃呢!……任何一切都無法与胃的痛苦相比:因為人首先得活著!邦斯多么惋惜,有的乳油,簡直是真正的詩歌!有的白色沙司,純粹是杰作!有的塊菰燴肉,那是心肝寶貝!尤其是只有在巴黎才見得到的有名的萊茵鯉魚,用的是怎樣的佐料啊!有的日子里,邦斯想起博比諾伯爵的廚娘,不禁叫起:“啊,索菲!”若哪位路人听到這一哀歎,准會以為這家伙想起了情婦,可實際上是想到了更稀罕的東西,想到了肥美的鯉魚!魚配有沙司,那沙司盛在缸里亮晶晶的,舔到舌頭上濃濃的,完全有資格獲得蒙迪翁獎!由于老是回味過去的晚餐,樂隊指揮患了胃的相思病,人瘦了很多。
  第四個月初,即一八四五年一月底的時候,戲院里的同事對樂隊指揮的狀況感到不安,那個年輕的笛師——跟几乎所有的德國人一樣,名叫威廉,姓施瓦布,以區別于所有叫威廉的,可這還不能跟所有姓施瓦布的區分開來——覺得有必要指點一下施穆克,讓他注意到邦斯的情況。那天,正好有一出戲首場演出,用上了由德國老樂師演奏的樂器。
  威廉·施瓦布指了指神情憂郁,正往指揮台上走去的邦斯,說:
  “這老人情況越來越差,怕有不妙吧,瞧他目光慘兮兮的,那胳膊的動作也不像以前那么有力了。”
  “人到了六十歲,都是這樣的。”施穆克回答道。
  施穆克就像《坎農蓋特軼聞》一書中的那位母親,為了多留儿子二十四小時,結果害了他的命,而他,為了能有跟邦斯每天一起吃晚飯的樂趣,會不惜讓邦斯作出犧牲。
  “戲院所有的人都感到擔憂,像我們的頭牌舞女愛洛伊斯·布利茲圖所說的,他擤鼻涕都几乎不出聲了。”
  老音樂家邦斯的鼻子很長,鼻孔也大,捂在手巾里,擤起鼻涕來就像吹小號。這聲音常常招致庭長夫人的數落。
  “只要他高興,讓我做什么都行,”施穆克說,“他心里悶得慌。”
  “說實話,”威廉·施瓦布說道,“我覺得邦斯先生這人比我們這些窮鬼強百倍,我都不敢請他參加我的婚禮。我要結婚……”
  “怎么結婚法?”施穆克問。
  “噢!堂堂正正地結婚。”威廉答道,他覺得施穆克這個問題提得怪,含有嘲諷的意味,可這位十足的基督徒是不可能嘲笑別人的。
  “喂,先生們,都坐好了!”邦斯听到戲院經理的鈴聲,朝樂池里的那一小隊人馬掃了一眼,說道。
  樂隊奏起《魔鬼的未婚妻》的序曲,這是一出幻夢劇,已經上演了二百場。第一次幕間休息時,樂池里的人都走了,空空的只有威廉和施穆克兩個人。劇場里的溫度高達列氏三十二度。
  “把您的故事講給我听听。”施穆克對威廉說。
  “噢,包廂里的那個年輕人,看見了嗎?……您認出他是誰嗎?”
  “一點不認識……”
  “啊!那是因為他戴上了黃手套,富得渾身閃金光的緣故;可他就是我的朋友弗里茨·布魯訥,是美因河畔的法蘭克福人……”
  “就是常來樂池,坐在你旁邊看戲的那位?”
  “就是他。變成這個樣,都不敢相信吧!”
  這個答應講述的故事的主人公是這樣一种德國人,那臉上既有歌德筆下的梅非斯特的陰冷尖刻,又有奧古斯德·拉封代納小說人物的純朴善良;既奸詐,又天真,既有掌柜的貪婪,又有賽馬俱樂部會員的洒脫;但最主要的是那种逼得少年維特持槍自殺的厭世情緒,但他討厭的不是夏洛蒂,而是德國諸侯。這是一張真正典型的德國人的臉,狡猾、純朴、愚昧和勇敢兼而有之;他掌握的知識只能造成煩惱,擁有的經驗只要一鬧孩子气便毫無价值;他貪酒,也貪煙;不過,那雙疲倦的漂亮的大眼睛閃現出狠毒的光芒,使他身上所有那些互為映襯的特點顯得格外突出。
  弗里茨·布魯訥穿得像個銀行家那般雅致,露出一個奪目的禿腦袋,那膚色就像提香的畫中人,禿腦袋的兩側,一邊長著几根金黃色的頭發,煞是耀眼,這是放浪与困苦給他留下的印記,使他等到恢复銀行宏業之日,還有權利給理發匠付工錢。想當初,他的臉蛋既漂亮,又滋潤,宛如畫家筆下的耶穌基督,可如今臉色不堪入目,在那紅唇髭褐胡子的襯托下,几乎顯得陰森可怕。他兩只眼睛那純淨的藍色也因与憂愁的搏斗而攪得渾沌一片。最后,在巴黎遭受的千般羞辱使他的眼睛和眼眶全都變了形;可從前,母親常常出神地望著這雙眼睛,那是母親的眼睛的神奇翻版。這位早熟的哲人,這個未老先衰的年輕人,原來是后娘虐待的結果。
  這時開始講述的是一個出生于美因河畔法蘭克福的浪子的有趣故事,在那座雖然處在中心位置,但卻開明的都市里,這可是一樁前所未聞的最离奇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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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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