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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可琳睡得极不安穩,感覺像在兩個世界里徘徊:真實世界像場夢,只有痛苦的夢魘;夢中的世界甜蜜安全,而且真實,夜空中有滿天數不盡的星斗。
  有些星星很遙遠,似乎接近天堂;有些卻又如此靠近,彷佛伸手可及。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星空,滿天的流星往四面八方墜落,還有一群群的星團在閃爍,像王后王冠上璀璨的藍寶石。
  在如此奇妙的夢中,她卻站在深不見底、空洞駭人的深淵邊緣。
  麥威在深淵的另一邊,騎在一匹重重踏步、哼著鼻息,一心想躍起的馬上。在他身后是一大群武裝戰士,和一排又一排有著顯著標幟的軍旗——銀白色十字架,和蓄勢待發的血紅色獅子。
  突然間獅子活了起來,一只只從三角旗跳到地上,慢慢繞成圈子,縱身一躍越過深淵。
  著地后,它們的爪子在触到地面那一剎那變成人類的赤足。
  他們不停吼叫,逐漸逼近她。她看見他們眼中狂熱的毀滅,轉身奔逃。
  他們的吼叫變成人類的嘶喊,殺了她!抓她!抓住她!
  她回頭飛快瞄了一眼,那些獅子已經變成帶著長弓穿著皮衣的威爾斯人,猙獰的面貌比肉食動物更駭人。
  Er cop am Gwent!他們喊著威爾斯口號。
  他們不斷朝她射出染血的弓箭,她只能邊閃邊逃跑。弓箭射中附近的樹,樹干立刻染成血紅色,彷佛受了傷流著血。
  她听見麥威在遠方呼喚她,一次又一次,太遙遠了,他們全都沒有辦法越過那道深淵。
  她越是沿著崖邊奔跑,裂口似乎就開得越大。
  最后,她的力气用盡、呼吸耗弱,黑暗的深淵變成巨大的黑洞將她吞沒。
  可琳在一陣寒顫中惊醒。她猛然睜眼,注視著臥室的橫梁,眨了眨眼睛。她像平常一樣用手肘撐起身体,但是右肩和背部立刻劇痛,灼熱的疼痛在她体內燃燒。
  她發出嘶啞的呻吟,躺在厚厚的床上。几分鐘后她又睜開眼睛,劇烈的疼痛使她淚眼模糊。
  肩膀的痛楚變成比較容易忍受的抽痛在胸中燃燒,她痛得流下眼淚。
  一陣清涼的微風拂個她因夢魘和眼淚而滾燙的臉,空气撩動她臉頰旁濕潤的發絲。
  她微微轉動下巴,好從敞開的百葉窗望出去。已經是夜晚了,沒有一點光亮,沒有曙光,只有純然深沉黑暗的夜色。
  在她的床邊豆只炭盆,附葵退亙雪面圓桌,桌上擺董個水盆、几條布中和某种藥膏,裝在萊蒂用來裝藥的瓶子里。
  可琳移到床的另一邊,感受上升的熱气。她放松了一點,環視黑暗的房間。
  一根蜡燭在靠近房門的角落燃放黃色的光,麥威就坐在一張椅子上。他伸著長腿,手肘懸在扶手上,頭垂在一側。
  他睡著了,雙手交握放松地攔在肚子上,穿著一件有美麗刺繡的藍色長袍。
  她微感失望。她喜歡那條腰巾。
  她可以毫無忌憚的注視他,不必害怕他強烈的目光。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的眼睛像兩扇敞開的窗戶,他可以輕易讀出她的思想。好可怕。
  心靈是女人僅有的完全自我的地方,她可以作夢,編織各种計划,完全撇開外在的世界。她是自己的心靈主宰,不會有男人要求她回答,或告訴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
  她躺著凝視他睡著的模樣,思考、幻想,她還沒有忘記那些异想天開的夢。
  有人——好比萊蒂——說過夢是預兆,暗示某些事將在生活中發生。是未來的線索,通往過去的門。
  他們說,人只有在睡夢中才能從不同的觀點看事物,才能擺脫人類的恐懼和怀疑,全然活在事件之上。
  這是真的,她想,她和麥威就像站在大裂口的兩邊,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沒有任何共同點,只有分隔他們的僵局。
  不知道是否所有的男人女人都如此迥异。戰爭是否真的只教導男人以防御和保護的角度看世界?或者男人女人根本從有生命的那一刻就不相同?是否原本就該從相反的方向走進生活?
  答案也許在天堂或上帝手中,所有關于愛和生命、以及上帝為何造出与男人迥然不同的女人的答案,全都用銀色的鎖鎖在天堂里金黃色的箱子里。
  她輕歎一口气,知道她永遠找不到問題的答案。
  她的視線回到窗外,月亮已西斜,銀色的月光透過窗口照射在麥威身上。
  月光使他的黑發變成銀色,雖然躺在床上,但是她看得見他長而濃密的睫毛。對自己竟然現在才注意到頗為認异。
  或許是因為他總是對她怒目而視,閉上眼睛時就很難瞪別人了。
  睡夢中,他的表情不再緊繃嚴肅,看起來年輕許多,不知道他的童年是什么樣子。
  看看他的睡相,她能夠想象他是個小男孩的模樣,這在他清醒時是絕對不可能的。并非沈睡使他變得弱小,他的下顎仍然堅實方正如石牆,而是他情緒上的緊張不再,像是干涸的枯井。
  他的下巴長出胡桃粉般的胡渣,布滿下顎而形成陰影,一直延伸到耳邊的頰骨。
  他的鼻子直挺高貴,像國王的老鷹的喙。他的手晒成棕褐色,黑色的濃密体毛從前臂一直覆蓋至手腕,強壯的雙手有著干淨而整齊的指甲。
  她想起在空地上,他的鐵手套上沾滿鮮血。她又看見了那幕狂暴、冷酷的景象,和她的恐懼。
  看到他揮動長劍戰斗的情景,她才了解他過去的生活。她記得自己曾希望成為武士,游遍异鄉,自由自在、隨心所欲。
  好個少不更事的想法,以一雙夢幻的眼睛看世界卻不知道它的真實情況。回想起來自己都會赧然。
  她瞪著肩上的傷口,箭已經取出了。傷口上?著一層布,她感到慶幸。她并不想看到傷口,因為她不想再重新經歷一次。
  所以,她看向厚厚的床單,無意識的扯著線頭,她的眼睛似乎有自己的意志,轉而凝視著他。
  今天,她短暫的經歷了他嚴酷生活中的一小部分,這改變她,當然也改變了他。這許多年來,各种事件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他,像攻門槌毫不留情的撞擊,直到城門碎裂。
  他目睹和經歷過的殘暴,生与死只在一線間、對生死的冷淡,這些一定都改變了他對世界的想法。
  她惊訝的發現,一瞬間的事件對一輩子的影響,是如此深遠。就像在一天中忽然老了好几歲。她似乎明白了戰爭和武士的職責,會如何改變一個男人。
  她有點了解麥威了,知道他為什么總是從戰爭和防御的角度看待事物,知道他為什么重視保衛。
  因為在這么多年的戰場生涯后,麥威再也不懂別的。
  可琳被關在房里太久了,悶得只想往窗外一跳,試試能不能飛起來。
  不過她只要求洗個澡。
  從仆人臉上的表情,你也許會以為她要的是英國國王寶座。在一陣嘰嘰喳喳的討論后,他們決定去“問問爵爺可不可以讓她洗澡”。
  爵士只准許一名女仆進入她的臥房。兩天后,她開始覺得自己像囚犯。一周后,她相信他是世界上最可惡的男人,居然把她拘禁起來。
  她的肩膀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除了一次因為急著下床而昏厥,還有兩次傷口裂開又開始流血。
  被小小一枝箭中,不表示她無法指揮釀酒工作。仆人們拿她當話題,而她卻沒有机會反駁。利用一點小聰明,她坐在窗抬上俯瞰植物園的挖掘工作,叫喊阿碰和阿空。
  直到麥威看見她。這就是她的問題,麥威。他沒有走進來對她吼叫,也沒有威脅要把她綁在床上。事實上,自從那天晚上之后她就很少看見他。
  隔天早上,他睡過的椅子空蕩蕩的站在牆角,因為某种地不愿多想的理由,她竟覺得寂寞。
  現在是上午十點,黛西蹲在老舊的木制浴盆后面,可琳坐在里面,曲著兩條腿,溫熱的水淹至腋下。屋外陽光燦爛,云雀在屋頂上唱著歌。
  “轉頭,小姐。”黛西忙著以用扁豆和薄荷做成的香皂擦洗可琳的長發,溫潤的香气和黛西滿是泡沫的手指一樣舒服,被迫躺在床上這么多天后,這真是极大的享受。
  “爵士今天做些什么?”可琳輕松地問,想起他穿著一件腰巾在她房里踱步的樣子,掩嘴笑了笑。
  “他在和建筑師討論事情。”
  “噢,他一定忙著增加一些箭孔。”
  “嗯,小姐,或者是找他的馬。”
  可琳心情一沈,有股罪惡感。那匹馬和威爾斯人一起消失了。如果她沒有騎走它……
  麥威對這件事只字不提,這啃噬著她的良心。內心深處,她希望他責罵她、對她咆哮,那么她就不會感到如此內疚。
  她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瞄了床邊的栖木一眼,上面是空的。“賽克”在牆角睡覺,“一毛”卻不在了。
  “黛西,‘一毛’呢?我沒看見它,它和我一起离開的。”
  “沒有人看見那只鳥。”
  她呆坐許久。
  “說不定它總算會飛了。”黛西說。
  “嗯,”她喃喃道。“說不定。”她的鳥和麥威的馬一起不見了。這世界是公平的,她必須為魯莽的行為付出一些代价。她只希望兩只動物都平安。
  黛西沖洗她的頭發。“我想爵士會這么忙,是因為他陪了你好几天。”
  “我知道。”可琳開心地說。“有天晚上我醒過來時看見他。”
  “啊,不只一個晚上,小姐,在他确定你沒事之前,他都不准任何人進來。他甚至自己幫你把箭拔出來,自己照顧你。”
  她沉默了,若有所思的站著,讓黛西幫她擦干身体,然后踏出浴盆。
  印象中,她模糊的記得他溫柔地對她說話,在她作噩夢時用強壯的臂膀摟著她,在她顫抖時親吻她的額頭給她溫暖。
  這些是真的嗎?她一直以為只是夢,是她的幻想。她看著水面上的肥皂泡沬,十分難為情。
  “看來你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琳。”
  她听見麥威低沉的聲音而轉頭,濕潤的發束甩過她的臉、她的身体,和不小心松開手上毛巾的女仆身上。
  “對不起,小姐。”她說,感覺像和可琳一樣狼狽的裸著身子。
  可琳抓起女仆手上的毛巾,笨拙的圍在身上。毛巾不大,她不知道該先遮住哪里。
  “你的皮膚紅潤多了。”麥威嚴肅地說,可琳卻覺得他的藍眼中藏著笑意。奇怪的是,他的眼神不再冰冷。
  他的視線在她身上流連,灼熱的目光從她的頭頂一直滑到腳趾。
  一种奇异的、從未有過的渴望將她完全征服,使她必須克制自己想把手放在腹部的沖動。
  帶著一股近似瘋狂的大膽,她挺直背脊,迎向他的目光,松開身上的毛巾。
  “現在換你變得紅潤了,爵爺。”
  那頑皮的女孩赤裸而天真的站在那里,用他自己說過的話來奚落他,他几乎要為她喝采。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的肌膚因剛出浴而散發紅暈,光亮滑順的頭發像卡弟夫海岸的海豹皮。
  他一直以為她只是個女孩,精致小巧。但是她有一對洁白丰滿的乳房,纖細的腰肢,圓翹的臀部。他不知道教會對她下体金黃色的毛發會有什么說詞,但他知道洛杰一定會用一連串美妙的文字來歌頌這世俗的美麗。
  麥威不會贊美,他只有強烈的情緒。他的体內出現一股強烈的欲望,激情在他的血液里燃燒。他的手渴望碰触她,他的嘴想品嘗她。然而這不僅是欲望,還有一种更強烈的東西,使他愿意用一輩子的時間凝視她。
  她那惊愕的女仆,一個圓嘟嘟的鄉下女孩,卻跳起來擋在她前面。“這不行,小姐……爵士……你們還沒有結婚,我……我——”她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可琳小姐。”麥威极為尊貴的行個禮,值得為此再授個爵位給他。“等你弄好之后,我有話和你說。”他轉身离開,一手放在門上,停下轉頭微笑問:“我必須親自來找你嗎?”
  “不必。”可琳高傲地說,一點也不羞怯。“我相信要找你不難,爵爺。”
  他飛快點了個頭關上房門。
  他一走出屋外,經過馬廄的轉角,開始吹起口哨。
  要找到他實在不容易。
  他不在閣樓,也不在大廳。面包師傅看到他早餐后和鐵匠在一起,但是鐵匠中午以后就沒看到他,因為建筑師有事找他。
  建筑師獨自去了附近的采石場,一名守衛看到爵士和農夫湯姆,約翰和桶匠威廉在一起。之后狄修士向爵士抱怨有隨從在教堂里擲骰子,這可真是惊人,而且會給康洛斯帶來噩運。
  但是,她找到狄修士時,他卻說文森爵士來找過爵士。現在,沒有人知道艾森爵士在什么地方。
  終于,她在馬廄找到艾森爵士,阿碰、阿空和拓賓正在里面清理糞便。
  “艾森爵士?這些男孩在做什么?”
  “清理馬廄。”
  “我知道。為什么?”
  “這是他們不遵守麥威爵士之命的最后一項處罰。”
  “他們還在受罰?”
  她爭辯該為此受罰的是她而不是他們,但是兩個男孩驕傲的拿著鏟子走過來。
  “爵爺告訴我們……”阿碰把頭仰得高高的。“我們想成為騎士,就必須學會遵守命令。”他抬頭看著她,眼神中祈求她能了解。“即使要反抗你,小姐。”
  阿空慢慢地點頭。“我也是,但是我們總有一天會變成騎士保護你。”
  拓賓那笨蛋竟然在竊笑。
  艾森爵士嚴峻地看了他一眼。“伯爵給了你一個特別的工作,拓賓。”
  “我已經服侍伯爵很久了。”拓賓驕傲地說。他站在阿碰和阿空對面,尖酸地說:“伯爵有更重要的工作給那些做得好的人。”
  他的傲慢令可琳恨不得拿鐵鍬敲他一記。
  “沒錯,伯爵一向有功必賞。”艾森爵士嚴肅的附和。
  “那么,這是重要的工作嗎?”拓賓洋洋得意的繞著阿空和阿碰走一圈,英俊的臉轉向艾森爵士。他希望艾森爵土在這兩個男孩面前宣告他的重要,以打擊他們。
  艾森爵士模著下巴,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儿后說:“等你結束清理馬廄的工作,拓賓,訓練工作就由你負責。”
  “訓練工作?”拓賓皺眉。
  “嗯,”艾森爵士夸張的把手插在腰上。“訓練阿碰和阿空成為最新的隨從。”
  阿碰和阿空如雷的歡呼淹沒了拓賓的咒罵。
  如果麥威在現場,可琳會摟著他乖乖的任由他吩咐。
  她第一次看到兩個男孩這么開心,她几乎感動落淚。艾森爵士拍了拍拓賓的肩膀,連可琳都覺得他的力道太重了點。麥威的隨從像剛吃下一盤腐爛的魚,臉色難看极了。
  “艾森爵士,”可琳叫他,他的臉上仍然沒有笑意。“你有沒有看見伯爵?”
  “嗯,小姐,他在城垛上。”艾森爵士指向北方。
  她揮揮手答謝,轉身抓著裙子,像個不受拘束的孩子飛奔而去。她登上最高的拱門時已經气喘如牛,停下來撫著起伏的胸口,靠在石牆上休息,直到呼吸和緩下來。
  “你是不是決定每次見面時都要讓我等你呢?”麥威站在拱門外,一只手扶住拱門邊緣。他的半邊臉隱匿在陰影下,另外半邊臉上看不出怒气。他似乎在享受她帶來的樂趣。
  她深吸一口气,仰起下巴,冷靜地說:“或許。”
  “用以交換漫長的兩年?”
  她的游戲被他發現了。
  “也許更長。”她緩緩走過去,好象她剛才不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們一起在城垛上漫步,牆上到處是深褐色干涸的血跡。如果沒有經過那場意外,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會注意到這些血跡。
  這一片城牆高聳在城堡上方,風強烈許多,空气也比較冰涼。他們身邊只有風、天空和彼此。
  城牆下鬧烘烘的,但是從這里听卻顯得非常遙遠,像另一個世界。他們像兩片云,被吹向遠方,直到生命的路交會。
  他很沉默,因此她抬頭看著他,揣測他的心思。他背靠著牆,雙手疊在胸前,屈著一膝,靴子頂在一堆置放在牆緣的石塊上。
  他凝望著地平線,綠色的丘陵与樹叢和万里無云的藍天相遇。她倚著石頭,不知道自己和這個一言一行都硬邦邦卻似乎有顆溫柔的心的男人,會共度什么樣的人生。
  “我希望我一下命令,人人都要听從。”
  真是溫柔啊,她想。
  “尤其是那些我有義務要保護的人。”
  真像她的父親,她咬著下唇听他說。
  “我下命令并不是因為我冷酷、自私,或想要折磨你,可琳。而是為了安全,為了這塊我必須守衛的土地。”
  她沒有答話,他繼續說:“要和我一起生活不難,但是我希望你們听從我的命令,不管是我的騎士、我的仆人,或是我妻子。”
  “我還不是你的妻子。”她不假思索地說,她費了好一番工夫才不讓自己說出:等等!我收回這句話。
  他沒有反應也沒有回答,因此她的耳中更是不斷出現這句話,使她顯得愚蠢、幼稚极了。她通常并不暴躁,不會使自己顯得如此乖戾。
  她在麥威面前這樣做的事實更令她懊惱,為了某种奇特的理由,她已開始在意他對她的看法。
  她看著自己的手。“我不該這么說的,爵爺。”
  “你那叛逆的語气或許不聰明,但是我已經逐漸習慣了。”
  她猛然抬頭,他在取笑她。她几乎笑了。
  他又說:“我希望你坦白回答我。”他頓了頓,他的表情透露出緊張,可見他的問題很重要。他看著她。“告訴我實話,小姐,你不想嫁給我嗎?”
  “我沒有這么說。”
  “在我离開的這些年里,你是不是喜歡了別的人?”
  “沒有,”她搖頭。“沒有這种事。”
  “那么你同意結婚嘍。”
  她抬頭凝視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對他說不。“我同意。”
  他的臉上沒有顯露情緒,但是她感到和他之間有股交流,像是欲望。
  “我希望你是真心愿意跟我結婚,可琳,你确定嗎?”
  “我确定,我要跟你結婚,爵爺。”
  “真心愿意的。”
  她點點頭之后別開臉。
  他側著頭,執意看見她的臉。“看著我的眼睛說出來。”
  她以為他會笑她,這個嚴峻而難懂的男人,國王的騎士和好朋友,一個照顧過她、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他眼中熱切的期盼胜過一切言語。她歎口气,只希望她未來的丈夫能多一點幽默感。
  “真心愿意的。”她重复他想要听的話,又補充說:“我要跟你結婚,麥威爵士,出自我自己的意愿。”
  “很好。”
  她又想移動,但是扶住肩膀的手阻止了她。她回望他。
  “依照慣例,我們必須以真誠的吻來印證這個承諾。”
  她的目光飛到他仍然緊抿的嘴唇。胡渣的黑點環繞他唇邊,勾勒出下顎和臉頰上堅毅的線條。他的頸部肌肉結實,因為一個強壯的男人必須能承受鎧甲的重量。
  她曾企圖舉起父親的鎧甲,想在他去參加諾曼底舉辦的馬上比武大賽時,擔任他的隨從。但是她當天晚上就放棄了,因為她必須用雙手才能把他的鎧甲抬起來。
  她父親取笑她,一個女人是不可能成為隨從的。她在舉起鎧甲之后對父親說,她總算明白男人為何都那么頭殼堅硬。
  現在,她仰頭看著她剛同意要結婚的男人的臉,在他濃密眉毛下的藍色眼睛沒有憤怒、沒有冰冷,而是在他當眾吻她、或在她松開毛巾時的那股灼熱。
  她的高度只到他胸口,因此她彎起手指對地勾了勾。“你的臉頰,爵爺。”
  他并未彎身。下一秒,他舉起她,吻住她的唇。他的大手環抱她的腰,轉身把她壓在石牆上,一只手往上捧著地的后腦,以免她被石頭的銳角碰傷。
  他的气息清新,似乎才剛清過牙齒。她能聞到春天溫暖的香气。沒有皮革的气味,也沒有馬匹的腥臊。
  他的舌快速拂過她的唇,她惊訝地張開眼睛,發現他正注視著她。他的唇溫柔地拂過她的眉,下到她的眼瞼,她不得不再次閉上眼睛。
  他好溫柔,他的吻就像耳語,柔軟而溫暖。他的嘴移到她耳邊。“張開嘴。”
  這次他沒有強取豪奪,而是征求她的同意,和他使她承認會与他結婚的方式相同。他把控制的机會交給她,兩人都知道這代表什么。
  她水遠都不能說自己是被迫的。
  他的唇再次覆上她的;他的舌和她的嬉戲,舔噬、品嘗,掠過她的牙齒,慢慢地沿著唇瓣滑動后再次探入口中。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只能用感覺,滾燙的血液在体內快速流動。
  他擁有她喜愛的一切气味:無花果、甜美的西西里柳橙、杏仁牛奶、野生黑莓、葡萄奶油和玫瑰布丁!是女人的夢想。
  她的手臂滑過他胸前,繞在他有力的頭部。她依附在他身上,因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她忽冷忽熱,彷佛染上了某种奇怪卻美好的熱病。
  她壓著他,覺得自己必須用身体摩擦他,必須進入他的內部。似乎有某种她迫切需要的東西在那里等著她。
  他呻吟一聲,把唇移開。
  她失望地低喊,使她听起來像是從鳥巢跌落的小鳥。
  他的小腹抵著她,把她頂在石牆上,雙手捧著她的臉。他再度親吻她,他的吻既急迫又猛烈,舌頭激動的糾纏她的,彷佛有只無形的手強迫他吻她,以證明她是他的。
  這不是情人溫柔的吻。這是戰士的吻,她的戰士。
  他的唇忽然离開她的。
  她沈溺在他的吻之中,以致必須搖搖頭才能甩去腦中的昏眩。
  好一會儿之后,他的面目才不再模糊。她看見他的目光還停留在她唇間,呼吸急促如剛打完一仗。
  她自己急速的喘气和他的混合在一起,消散在風中。她的心跳從指尖到胸口到耳朵逐漸和緩,終于回复成規律的節奏。
  他握住她的腰,退后一步,把她放在石塊上,她轉過頭,為剛剛發生的事感到難為情。她像個蕩婦,像那些總是醉醺醺的、在干草堆后面引誘父親的騎士,把身体壓在他們身上的農場女工。
  這個意志薄弱、道德低落的可琳,是她所陌生的,她被自己剛才的行為給嚇坏了。她的雙手開始顫抖,于是她緊握著手,想把手藏在衣褶里。
  “你不敢看我嗎?”
  “不。”她沒有抬頭,只是大聲的否認她心中真正的感覺——恐懼。
  她不敢抬頭看他的眼光。她覺得自己的眼淚已經不爭气的涌出來。
  啊,不行,不能在這時候哭。她咬著唇,可是沒有用,淚水滑落她的臉頰。
  她害怕的發現他的手搭上她的肩,把她拉過去摟在胸前。她把臉理起來,試著停止哭泣。
  “可琳。”
  她無法回答,他會听出她的哭泣,和她不明所以的眼淚。
  “你在哭?”
  她別過頭。
  “我弄傷你了?”
  “沒有。”
  “告訴我你為什么哭。”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哭。”她推他的胸膛,但是他不讓她走。她慢慢抬起頭,看見他的唇又緩緩降下。
  吻,老天,她想再讓他吻一次。
  城堡外面傳來一聲叫喊,他連忙放開她,和她一起走到牆邊往下看。一群騎士護送一長列車隊逐漸接近,繡著紅獅的三角旗在風中搖擺。
  他轉向她,眼中閃著奇异的光芒,有种驕傲的笑意,這使她有點著惱。
  他朝她伸出手。“來。”
  她躊躇了几秒,朝城下的行列點點頭。“那是什么,爵爺?”
  “什么?”他目視前方,牽著她走向階梯。“是給新娘的禮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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