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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門被打開。莉儿放下正在照的鏡子抬起頭,是山姆,他帶來兩枝長而粗的竹竿。
  “我帶這個來給你。”他走到榻邊俯視著她。
  她自覺像只渺小的螞蟻,便急急坐高一些,一方面縮短兩人之間的距离,一方面至少能感覺自己不那么弱小。
  “腳踝好些了沒?”
  “還是一用力就痛。”
  “所以我才帶這個來。”他遞出竹竿。“葛麥茲為你做的拐杖。”
  “葛麥茲做的嗎?”
  他點點頭。
  “為我做的?”
  “對啊,為你做的。”
  “哦。”她為那些入還會想到她而頗覺惊訝。
  他俯身拿起鏡子,接著審視她好半晌、她原以為將看到怜憫、不屑或其他類似的表情,但他的瞼上沒顯露出任何思緒。
  她伸手欲拂開臉頰上的發絲,指頭卻在触及燒焦、參差不齊的發梢時僵了一下。她尷尬的視線迎上他的,心想將看見一抹嘲諷的微笑,而它卻不見蹤影。她立刻把發尾塞到耳后。
  他把鏡子擱在曼莎的空栖木旁的桌上,直起身子。“你要在那儿坐一整天或是要試試這個?”
  她足足瞪著它們一分鐘之久。
  “看你的表情,想必是沒用過拐杖了。”
  她搖頭。
  他把它們擱在床邊,伸出一只手。“站起來。”
  她抓住那只手站起來,小心地把重心放在沒受傷的腳踝上。他用一臂環住她靠著他身側,她立即感覺到他身上的溫熱。她的右臂環在他的腰際,左手扶著他的胸膛穩住自己。他猛吸口气的聲音划破一室的沉默。他伸手將她的手移下肋間,俯身拿起拐杖。“來,”他遞給她其中一枝。“把這個放在那邊腋下。”
  然后他一手抬起她的手臂,將另一枝拐杖置于她的右腋下。“抓好這兩個小把手。”他把她的手伸到竹竿約一半長處嵌著的小竹片。
  “現在舉起拐杖向前移動。”他的嘴离她的耳朵好近,她不禁打個哆膜。為了避免它再度發生,她把拐杖伸到前面一呎遠處。
  “就是那樣……現在把你的重量移到把手上往前進。”
  她依言而行。“成功了!”她笑著回頭看著山姆。“看好哦!”她又做了一次。“挺簡單的,不是嗎?”然后她轉身要走向他,跨了一大步——太大步了。
  左邊的拐杖滑掉,她失去平衡。山姆赶緊接住她。“謝謝。”她仰望著他說道。
  他以令人不安的方式久久地凝視她,臉上雖沒有一絲笑容,卻也沒有每次她做了什么傻事時總會出現的冷嘲熱諷的神情,而她不知道該不該為此擔心。這時他伸手碰碰她參差不齊、燒焦的發尾。
  “我的樣子一定很可怕。”她避開他的雙眼。
  他伸出一指置于她的顎下把她的臉轉回來面對他。他仔細端詳著她,八成是在看她的瘀青吧,她想道,她已經在鏡子里見過自己黑青的臉頰、割傷的臉和紅腫的嘴唇了。“是啊,的确。”他用手心捧住她的臉頰,拇指掠過她腫脹的唇。
  誠實的山姆。她該覺得被冒犯了,但卻沒有這种感覺,反而完全被他拇指的触覺迷住了。他開始慢慢俯下頭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他要吻我了,她想道,胸臆間充滿一股純然的喜悅。她的眼皮沉重得直要合上,她命令它們打開,看著他等待四唇相接,他溫暖的鼻息拂過她的嘴的剎那。
  在相距僅僅一吋時,他突然打住。事情快得令她只能眨眨眼。他退開深吸呼一次,接著轉身拾起拐杖塞回她的腋下又走了開,任她獨自品嘗凄冷空虛的感覺;她深吸口气望向他處,腦中混亂地猜測著他停住的原因。她的視線掠過鏡子,想起自己的模樣,然后她就不再怪他了。她的樣子甚至比吉姆和山姆打過架后還糟。
  “我對炊事房的事很抱歉。”她對著他的背說道。
  他雙手插進口袋。“反正它也得換屋頂了。”
  沒什么好說的了,他們兩個只是無言地站著。他一旋身仿佛要說什么要緊的事,門卻砰地打開,吉姆帶著站在他肩上的曼莎走了進來。
  “強——奸!哈哈哈哈哈哈哈!”
  山姆炙熱的目光投向她,她頓時憶起曼莎上一次尖叫出這蠢話時所發生的事。她感覺到自己額生紅暈,也看見山姆臉上的回憶。
  “我很抱歉教了她那句話。”吉姆開口道。
  “我也一樣。”山姆直勾勾地盯著她。
  屋內的溫度升得比滿月時的潮汐還快。她知道自己該看向別處,但她不想。
  “信到了。”
  “什么信?”山姆心不在焉地問道,一退端詳著她,使她不禁希望吉姆快點离開。
  “她父親的信,四天后他會在圣克魯茲和你們碰面。”
  她看向吉姆,他說的話終于進了她的腦海:她要离開這里回家了。發生了一件最奇怪的事,她的胃竟然因這個念頭而下沉,就像每次搭船時那樣。她轉向山姆,想看看他的反應。他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那抹渴望的眼神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她最討厭的嘲諷。
  “這敢情好,我猜賴大小姐終于能回她爹的身邊去啦!”話一出口,山姆便不再看她一眼地掉頭离去。
  “你很清楚酒瓶是沒法拉起掉在里頭的人的。”
  山姆對吉姆大皺其眉。“你到底是什么鬼意思?”
  “意思是我了解你,而你有了麻煩。”
  山姆舉瓶就唇,咕嘻嘻吞下几大口灼人的酒。“能請閣下略加說明嗎?”
  “女人的麻煩。”
  “那女人的确是個麻煩沒錯,再四天她就回她老爹身邊,煩不到我了。”
  “那你干么猛灌那玩意儿?”
  “我在慶祝。”
  “那我就是大天使加百列。”他喃喃道。
  “你是打哪時起成了我的管家的?”
  “打你像是需要一個管家時開始啊!”
  山姆一腳跨上旁邊的椅子,直瞪著威士忌瓶口。“你沒別的地方可去了嗎?”
  “啊,我想我可以溜到莉儿房里,給她一個臨別的刺激興奮。”
  山姆的靴子砰地落至地面。“你敢碰她,我發誓—一”他頓住,明白自己泄漏了秘密。
  “怎么樣?”吉姆一副心照不宣的笑容。
  “沒什么,就是不許碰她。”
  吉姆吹著類似結婚進行曲的口哨。
  “閉嘴!”
  吉姆乖乖照做,微笑地替自己斟杯酒坐下,隔著杯緣打量山姆,那眼神像极了把獵物逼到角落的吸血蝙蝠。他不喜歡那种眼神,于是又拿起瓶子灌了几口酒避免看吉姆。
  “她真的那么火熱嗎?”
  山姆一口酒足足噴了有三尺遠,他嗆咳著以足以令人雙膝落地的目光瞪著吉姆。“我要宰了那只死鳥。”
  吉姆笑著向前拍拍他的背。“得了,山姆老兄,你的幽默感都上哪儿去啦?”
  “從你養那只饒舌鳥那一刻起我就把它弄丟了。”
  “錯,你是在迷上那個金發小美人蜜糖般聲音的那一刻丟掉它的。”
  山姆詛咒,一分鐘后他說道:“就算你說的是事實——”見他朋友翻翻眼珠,山姆舉起一只手。“當然那不是真的——也沒有任何關系了,因為明天我就得帶她回她那聲望顯赫的父親身邊去了。”
  “我還真是沒見過這一面的你呢。”吉姆又給自己倒了另一杯酒。
  “什么?”山姆低吼道。
  “嫉妒嘛!”
  “我?嫉妒?狗屎……”
  “你的話听來就像是嫉妒,對她父親。”
  “我這輩子還沒嫉妒過誰。理由之一,還沒有任何東西會令我產生嫉妒的。”
  “隨便你怎么否認,反正我有一只黑眼圈可以證明。”
  “傻瓜和作白日夢的人才嫉妒,”山姆又灌下更多威士忌。“只有那种人才會笨得去渴望不可能擁有的東西。而我既非傻瓜也非作白日夢的人,孩提時期我就學到這個教訓了。”
  “我認為你是想要自以為不能擁有的東西,而它正是那個女人。”
  “你愛怎么想都行,但那不代表你是對的。”山姆又喝口酒,心想自己大概得承認的确在肉体上想要她,但話說回來,從在市場那天起他們便被迫要部在一起,故而他對她的反應——例如那种想保護她的沖動——也只是一時的錯覺罷了。他一定能做些什么來消除這种感覺及沖動。想必她就是那种讓男人身不由己的女人吧,雖然直到目前他還未見過這种女人,但她們确實是存在的。他八成是老了或什么的,而且當然不是在嫉妒。
  最好的辦法就是送她回她歸屬的地方,那他就不必再擔賴小姐的心了。他們越早出發,他就能越快擺脫她繼續這里未完的工作,而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完成這里的工作后他要回美國休息一陣子,找個安靜而且能讓他的身心都放松的地方,可能是舊金山或西北部吧。對,西雅圖應該行得通,那里可是美國境內离南卡州最遠的地方了。
  隆隆的雷聲惊醒了莉儿。那既非打雷也不是大象,但不論是什么,那聲音都几乎震垮木牆。門像是暴風過境似地猛然砰地大開,一個黑暗的身形跌進門內。
  莉儿尖叫。
  “噓!”
  “山姆!”她惊喘一聲。
  他黑暗的身形坐起來,盡管看不見他的臉,她卻知道他正看著她。“老天,你一定得停止那樣尖叫,莉儿。”他搖搖頭。“我的耳朵受不了。”
  “你在干么?”
  “站起來。”他撐著膝蓋搖搖晃晃地站直身子。
  “我是說你來這里干么?已經很晚了。”
  “我來告訴你明天我們就走了,一大早。”
  “那么快?”
  他關上門笨拙地走向臥榻。“怎么啦,賴小姐?難道你不想見你的小老爹嗎?”
  “我當然想,只是我以為會有更多准備的時間。”
  “我們得走山路,雨季快來了。”
  “山路和雨季有什么關聯呢?”
  “洪水。”
  “喔,我懂了。”至少她自認為大概懂了,他是從不把事情解釋得太清楚的。“就只有那樣嗎?”
  “沒錯。”
  “你是不是喝了酒?”
  “我?喝酒?我干么喝酒?”他俯身靠近,蒸天的酒气令她霎時淚水盈眶。
  “你喝醉了!”
  “万歲!”他拍拍手。“頒給這女人一張大學文憑吧!她的腦筋真不是蓋的!”他的手對著一片漆黑中想像的來賓一揮。
  “我想你該离開了。”
  “我想我聞到煙味啦!”
  “抱歉?”
  “想一想呀!”他倒在她身旁的榻上。“不太容易是吧?”
  “山姆!快下去!”
  “別想了,只要感覺就好,這樣容易多了。”他的嘴湊上前來,她連忙避開,他的臉碰上床板。
  她嘗試著從另一邊溜下床,他卻伸臂奮住她。
  “啊啊啊,”他的鼻息拂過她耳際。“你以為躲得過我,嗯?”他抬起一條腿壓住她。
  “山姆!住手!”她再度躲開他的臉,但她還沒來得及猜測他的意圖,他的手已經罩上她胸前。
  “你不平板嘛,莉儿。”
  “不要!”她試著撬開他的手。
  “你不謝謝我嗎?我剛剛贊美了你吧,一個吻就行了。”他的嘴湊上她。
  她扭頭避開他搜尋的唇。“別這樣,山姆,求求你。”她的聲音顫巍巍地,他這种滿口酒气、肆無忌憚的模樣嚇坏她了。
  他停下來俯望著她,仿佛要理清腦子似地搖搖頭,再次看著她,只是這次她覺得他是“看到”她了。他跳下床站在那儿,她本以為他要道歉,但他沒有。他只是站著,一手抹過他的嘴,然后轉身步履顛頤地走向門口打開它。“我們一早就走,准備好。”
  她未發一言。
  “你听見了沒有?”他背對著她咆哮道。
  “听見了。”她低聲道。
  “很好。”他跨出門外,又停下腳步。“還有。”
  “什么?”
  “我不是嫉妒,我從不嫉妒,也永遠不會嫉妒。”他砰地摔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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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aginn校對,由世紀童話錄入。轉載時請保留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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