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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個小時之后,雅安和若維出發回紐奧良。他們是一起走的;在發生過那些事情之后,這是最天經地義的事了。
  在仆人面前,他們的舉止特別謹慎。若維等她下樓,扶她上馬車,自己跟著上去,坐在背朝馬匹的位置上。他們在眾人的再見聲中駛离飄夢樓,宿舍區至少有一半的人跟跑出來。他們似乎是想在大白天里看清楚,到底那個被女主人鎖在机房里頭,昨晚又救了大家的人長相如何。
  伸長的脖子和竊竊私語都頗有分寸,雅安想若維必然經得起別人的眼光。他几乎沒有注意到這個,似乎心里另有什么問題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對群眾只是微微一笑,坐姿輕松自然,而又有點淡漠的樣子。直到車輪滾出好几英里路,他還是維持原先那种內斂的態度,雅安這才發現他不是在故作姿態。
  漸漸地,她從他怀里分來的溫暖冷下來了。他們之間的親密已經了無痕跡。如果他可以這么隨意就驅散它,可見得他一定看得很平常。她咽下喉里一個硬塊,把碎成片片的自尊收回來,轉臉望向窗外。清冷的二月陽光下,只有連綿不盡的田野伸向遠方,間或穿插著一叢叢樹林,枝節間正抽出新葉。
  他們駛近紐奧良時,雅安建議若維讓馬車直接送他回家,或者他想在哪里下車都可以。他沉默地點頭同意,馬車便繞過城區,終于停在一幢寬敞的屋宇前面。房子還相當新,是若維發跡以后才蓋的。紅磚白瓦,拱窗回廊,整幢屋子倒像是羅馬式的別墅。前面兩株橡樹下,隱著一道鐵篱芭,篱后是一畦很可愛的花園,紫羅蘭正迎風搖曳。
  馬車在篱笆的大門前停住,若維轉向雅安。“你愿意進來坐一會儿嗎?我想介紹你和我母親認識。”
  雅安躊躇著,既想离開他盡速結束這一段插曲,又忍不住好奇的想要看看他以如此溫柔之口气稱呼的婦人究竟是什么樣子。此外,關于若維的失蹤也需要一個解釋,雅安必須去說明。雖然,她宁可去面對拉丁街的歹徒。可是她不是懦夫,她會進去。
  若維讓車夫到廚房歇息。然后他握住雅安的手臂,打開門,再將門在他們身后關攏。雅安覺得怪怪的,竟像自己是個俘虜一般。最近的事件影響她太深了,她不能讓自己這樣狂想下去,要不然遲早會變得跟她威廉叔叔一樣瘋。
  房子的內部是美國式設計,大廳在中間,房間分向四面。可是雕刻精美的家具,帶上低沉的色彩,給整幢房子一种非常濃厚的法國風味。此刻房里极度安靜,若維沒有按鈴喚人,他用自己的鑰匙開門,也沒有人上來幫他們拿帽子或披風。大廳里一只大鐘滴答作響,剛好敲了半點鐘的鐘聲,回音穿堂過戶,嗡嗡不斷。
  “你是否愿意上樓來,我告訴你在哪里梳洗,然后我去找我母親。不要急,也許我先換洗一下再讓她見到我比較好些。”
  雅安沒有异議。他身上還穿著飄夢樓儲藏室里的衣服,雖然干淨,到底不是紳士的衣著。她不能怪他先要去換衣服,而且這也是為她好,免得她碰到更多不好作答的問題。
  她領先走上寬闊的弧形梯,替她打開一扇通往寢室的房門。雅安走進去,他略一點頭,說他稍后再來看她,便關上門徑自离開了。要甩掉心頭的不安。她除去帽子和手套,略微打量房間的擺設。
  這是一間很悅目、很女性化的寢室。壁紙是粉紅色的,配上紅綠繽紛的地毯及繡花窗帘。房里到處可見可愛的小天使,有的刻在床架上,有的雕在壁爐上,每個都張著小翅膀,笑眯眯地看著雅安。
  雅安洗去風沙煙塵,理了埋頭發,便坐在一張使椅上等著。這個房間盡管溫柔悅人,卻使她產生嚴重的壓迫感。過了一會儿,她才發現原因何在。這間寢室和她以往習慣的房間不同,它只有一扇開向大廳的門,除了兩扇窗戶之外。別無其它出路,也不眼相連的其它房間相連,它給她一种封閉的感覺,和軋棉机房的小房間很相似。听見若維敲門的聲音,她不覺松了一口气。
  他沒有等她來開門,徑自旋開銀色的門或走了進來。雅安緩緩自椅子上立起身來。進來的那個人十分陌生,深灰色的外套,淺灰長褲,白色的背心,打黑領帶。他已經除去繃帶,頭發仔細地梳過,熨貼在頭上。他的靴子光可鑒人,橫過小腹的表煉閃著純金的光芒。一張臉板得緊緊的,眼睛深沉如黑寶石。
  “我母親不在。”他突兀地開口。“今天是她外出訪客的日子。”
  “嗯,”雅安垂下睫毛,生怕他會發覺在她眼里慢慢出現的惊慌。她走向放著手套和帽子的床邊。“也許改天我再來吧!”
  “你可以等一會儿。”
  “我想不了。我得跟羅姨談一談,而且還有許多事要做。”
  他沒有作答。她向他走過去,可是他并無意讓路。她只好停下來,深藍色的眼眸迎上他,寫著她自己都不自覺的沉冷詢問著他。
  最后他說:“如果我告訴你,‘不要走,留這儿比較安全。’你會答應嗎?”
  “安全?”
  “有人想要殺你。”
  “因為你的事?”她想要繞過他,卻又被擋住了。
  “也許是,也許不是。”
  她站住腳。“你是什么意思?”
  他小心地看住她。“你真的不曉得嗎?我認為你的行為只是一個大陰謀的一部分,一旦你的角色演完,也就沒有利用价值了。你是犧牲品。”
  “你不可能這么想!”她听出他的意思,失聲喊道。“你不能以為我是故意把你帶到飄夢樓,讓你在那儿給人殺死。”
  “我不能嗎?”
  “你一定瘋了!”
  他神色不變。“或許吧!”
  “這沒有意義呀!如果有人希望你死掉,紐奧良的刺客多的是。”
  “說得好,可是事實還是事實。你的确把我綁到飄夢樓,而我們差一點葬身火窟,我們兩個。不管是誰的詭計,他都不會就此放棄,我卻宁可他不要成功。”
  他的反諷對雅安不起作用。“我也不希望!拜托,請你听我說,沒有陰謀這回事!是我以為只要阻止你露面,就可以化解那一場決斗,就是如此而已,我一點也不曉得那些人最什么來頭,或者是為什么來的,可是我跟他們沒有任何牽連!”
  “那么,他們到那与去只是巧合了?”
  “對!”她大叫,聲音里充滿了惊惶与憤怒。他那么高,又那么壯。從她認識他以來甚至在他發現自己被鎖起來的時候,她都不曾感覺他像現在這樣可怕過。
  “我不是傻瓜。”他柔聲道。
  “我也不是女殺手!”她深吸了一口气,硬逼著自己冷靜下來。“證明的最好方法是去找出誰要你死,為什么要你的命?站在這儿爭執只會浪費時間。當然啦,除非你已經知道真相!”
  他不正面作答。“你還是留在這儿,等我确定之后再走比較好。”
  “我不能留在這里,那是不可能的事!”
  一抹淺笑浮上他瘦削的臉龐,他朝她跨前一步。“我想你能。”
  “如果你是為了報复。”她說道,藍色的目光怒气蒸騰。“讓我告訴你,這太過分了。”
  “你是說既然我已經得到了報酬?也許我覺得不夠呢?”
  言外之意,加上他眼里突然熾熱的光芒,是絕對錯不了的。雅安惊駭之下,一張瞼變得雪白。“你是說?你想要我,即使你認為我想殺了你?”
  “有點變態,不是嗎?”
  “神經錯亂!只有神經錯亂的人才會在可以走掉的時候仍平舊鎖在飄夢樓的小房間里!我還以為你是為了榮譽才留下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報仇的需要?糟蹋我的名聲的快感?還是再一次強迫我的樂趣?”
  “強迫,雅安?”他走向她,嘎聲道。“不用強迫,也不需要強迫,只有這個。”他拉她近身,指頭掐進她的手臂,嘴唇攫住了她的。他的唇那么強悍,燃燒著征服的索求。她的兩只手掐在兩人之間,拚命推拒。但他那种感覺好熟悉,熟悉得駭人,那股在体內萌生的深沉熱切的欲望。她不要它,更不要就此屈服,讓他知道他輕易就能撩動她。然而同時對抗他和自己是不可能的,她便安靜下來,專心壓制自己加速的脈搏,像座冷冰冰的雕像站在他怀中。
  他突然松開她,突兀得要不是他立刻握住她的手肘,雅安真的會摔倒。她真想一拳揮過去,想得全身哆嗦不住,然而有某种東西,也許是他握住她的手或他眼里的表情,阻止了那股沖動。他們四目交視,彼此的呼吸在一片死寂中顯得分外沉重。
  若維另一只空著的手慢慢握成拳頭,壓下心里的沖動。他不曉得她是否知道,他差一點就要把她按倒在地板上。只要再一句話,一個反抗的姿勢。天!他必定是像她說的精神錯亂了。他告訴她的話,自己又相信多少呢?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知道,他愿意做任何事,只要能多留她一會儿。任何事,如果她因此而恨他,就讓她恨吧!在心底深處,隱隱的有一個模糊的答案可以解決他的難題。然而如果說出來也許是最不明智的事,那會給她一個占上風的机會,他几乎确定她拿勇不考慮地利用它。
  “如果我真的那么討你的嫌,”他緊迫地說:“你為什么要去机房看我?為什么不把我一個人丟在那里就好?”
  即使余怒未息,她仍舊悻悻然脫口而出:“因為我對你感到抱歉!”
  不!他不會猶豫的。他狠狠地甩開她,掉頭就往門口走去。
  “你不可能一意孤行!”她叫道,跟上一步。“索龍知道我在這儿!”
  他回頭答道:“你的車夫已經被關在馬廄里,你的馬車也藏了起來。”
  “如果你以為可以把我秘密地藏在這儿,那你就是個大傻瓜。不出二十四個小時,全城的人都會燒得這件事。”
  他在門口轉過身來,臉色森然。“你有沒有想到或許那正是我的目的?”
  門在他身后關上,緊跟著傳來結結實實鑰匙轉動的聲音。
  報仇,那就是他的用意。從飄夢樓開始的,他要在此地完成,徹底糟蹋她的名聲。雅安很快走向門邊,徒勞地握著門鈕轉來轉去。然后,她陡地放了手。不!那不可能!他的母親跟他住在一起,正是一個最佳的監護人。事實上,來到他家,來拜訪他的母親,剛好可以遮掩他在農場逗留經日的目的。說不定還會有人揣測,他們是在相親。
  他一定認為是她咎由自取,跟他無關。他可能想借輿論的壓力強迫她嫁給他,也許那是個更合理的動机。嫁給他,殺吉恩的凶手,一個用詭計奪走她的貞操的人;他一定知道也痛恨這种安排。同時,在娶得羅莎夫人的繼女之后,他還可以獲得不少敬重,另一方面更能合法地逼她上他的年一舉數得,這不是复仇是什么?
  她气得發昏,想吐,气自己居然笨到會去跟杜若維扯上關系,她真想埋首痛哭一場。她將前額抵著門板,緊緊閉上眼睛,強忍著不讓淚水滲出眼角。然后深吸一口气,她又挺直腰杆。不!她不會坐以待斃,全世界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強迫她接受這种安排。她宁可去面對蜚短流長,以及無可避免的排斥。她又何必在乎社會,在乎宴會、舞會、各种瑣碎的娛樂呢?她有飄夢樓,有自己就夠了,她會好好的活下去。
  可是羅姨會心惊膽寒,凱馨會覺得是奇恥大辱。默雷對流言的看法又會如何呢?默雷和凱馨,那么年輕的一對戀人。如果她和若維成親,也許可以給他們一點保護。那時就沒有決斗的理由了,也沒有惡言相向的机會。
  可是也難說。誰知若維現在人在哪里,說不定已經去找默雷比划了。無疑地,這一定是他的當務之急。不!她不能坐視這种事發生,一定有辦法阻止的。想要采取行動,首先就得逃出去。這是一間寢室,不是囚室,一定有路可以出去。
  最簡單的辦法先做,雅安再跪在門前,將眼睛湊近鎖孔。如果鑰匙插在孔中,她可以先在門下墊塊布或張紙,找一樣尖細的東西,從這一面把鑰匙推出去,再將它從門底拖回來。鑰匙不在鎖孔中。若維一定帶走了。
  她站起來,很快地繞房間走了一圈。二樓的窗戶离地不算太高,但窗外另外安裝了兼做裝飾与防賊用的鐵窗,牢牢靠靠。不可能出得去。
  她又回到門口。她看過若維挑開机房的鎖,看起來好象沒有那么難,而發夾現在她有的是。從發上抽下一支,她又跪下來開始工作。好象沒那么簡單。鎖扣得死緊,拒絕對她的壓力妥協,要不然就是她對鎖的結构認識有誤。她平常真該多注意這些事情,可是誰又知道這會儿派得上用場呢?她气餒地丟下發夾,兩手按住門鈕,把自己拉起來。她跪了這許久,老早就雙腿發麻。動彈不得。此外,她也餓了。中午已過,她還沒東西吃。至少她沒讓若維餓過。該死的家伙!她恨得一拳捶在門板上。
  門鈕竟然動了,扭來扭去。雅安后退一步,准備等若繼進來,攻他一個措手不及,然后拔腿就跑。好,鑰匙插進去,門或轉開了。
  走進房里的婦人高瘦纖雅,穿著一襲飄柔的紅灰色斜紋外出服。她的頭發朝后梳,黑中夾著几許灰白。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在濃密的睫毛下,閃著睿智的光芒,使得那張細致的臉龐平添几分神气。外表看起來,她的年紀不過四十許,不過依常識判斷,她起碼有五十歲,說不定還要更老些。若維像他母親。
  婦人輕盈的步伐在乍見雅安后,不由得緩和下來。她的臉色轉白,輕聲歎了口气。“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絕對不會相信!”
  “杜夫人?”
  “也對,或者你可以稱呼我戴夫人。”
  “我是韓雅安。”
  “我知道。這實在太糟了,這一回他真的太過分了。”
  雅安潤一潤唇。“也許我應該解釋?”
  “不必,我有眼睛可以看。這個野蠻的小畜生,他居然做得出這种事。更可惡的是,我還在這個屋檐下,他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非打他一頓不可!”
  “如果你以為我是什么低三下四的女孩,”雅安說道,火气也上來了。“讓你的儿子帶來羞辱你,或者是純粹的放蕩行為,我必須告訴你……”
  戴夫人的表情從關切轉成錯愕,又變成好笑。她笑道:“純粹的放蕩!我的好小姐,真要那樣倒還省事得多。”
  “那么你是知道?知道我和你儿子之間的一切過節?”
  “知道一部分,至于其余的,知子莫若母,我猜得到。”
  從飄夢樓送出來的信一定不只他說得那么一些些而已,雅安不自在地紅了瞼。“我不能怪你生气。”
  “啊,我不生气。只要能夠阻止我儿子去決斗的行為我都很感激,就算讓他有點小傷也算不得什么。”
  “那么你并不贊成他把我留在這里?”雅安慢聲道,話里有一絲惊訝。
  “事實上,也不是的,不過他的方法的确有失風度。”婦人微側著頭,目光測覽過雅安,似乎十分欣賞。
  似乎她和她儿子一樣難懂。難道她是說,盡管雅安曾綁架若維,她仍只是怪她自己的儿子?無論如何現在重要的只有一件事。“你肯讓我走嗎?”
  戴夫人嫣然微笑。“我能阻止你嗎?你看起來是個很堅決的姑娘。當然,為了少惹些事,也許我應該出去,把門關上,讓你自己破門而出好些。可是我的良心不允許我這么做。如果你想走的話,請便吧!”
  當然她想走。怎么會不想呢?終于擺脫掉杜若維,此后一輩子不要再跟他狹路相逢,將是她最大的愿望,可是,可是為什么她會想起偉岸的他,濕漉漉的頭發披在額前,黑眼蓄滿激蕩的神情態?
  如果她現在离開,她就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愛撫,再也看不到那一抹飄忽不定的笑容,或者是他下棋時,深思長考的神情,而且再也不能慵懶地枕在他的臂彎里。如果她嫁他,無論好歹,至少她會有這些東西。可是他從未提到他會娶她。一切或許只是自己的狂想,毫無根据。她該回去,回羅姨的房子去,一切到此為止。
  她并不是真心希望一切到此為止,實際情形也不是如此。當羅姨和凱馨提早為雅安准備下午茶,討論過整件事之后,她的妹妹惊叫著,慌忙找她的嗅瓶,同情和義憤紛至沓來而且充滿惡兆,不過羅姨倒還抱著相當樂觀的態度。當然,一定會有閒話傳出來,恐怕還不少,不過只要若維和雅安平靜以對,流言總會過去。
  為了幫助事情有好的演變,最好再讓嘉培到處去放點風聲,說杜先生到飄夢樓去看--什么?馬匹?騾子?結果得了不知名的傳染性急症,所以他才堅持遠离主屋休養,直到复原為止。而他們又是多么感激,當机房失火的時候,他剛巧在那儿幫他們的忙。雅安也許要忍受一些揣測,不過只要沒有更嚴重的進展,那些閒人也只好在自己肚里作文章。
  所謂嚴重的進展,指的是雅安的肚子會不會大起來。万一真的碰到這個麻煩,她怎么辦呢?雅安拒絕去想。她跟若維談過英國處方的事,可是她宁可不要去試驗。說不定有一天她會高興若維來娶她,不管他是為了什么理由。
  因為如此,因為她不能不想發生過的這些事,那個從一開始就環繞她的問題仍舊徘徊不去,讓她無法把這件事做一個了結。這個綜繞腦海的謎團越來越迫切,那就是:杜若維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當然,這不是唯一的問題。她越思索他告訴她的种种情事,她就越是困惑。他曾怀疑她和那些想謀殺他的人有所牽連,那倒也不無道理,因為她到底曾經綁架過他。可是,在他的疑心后面。還有更多東西。那是什么呢?表面上,決斗的原因似乎是事情的重點,可是他總不會以為默雷真的會卑鄙到用這种方法避免決斗,或是她和默雷挂勾吧?
  可是還有什么呢?她一定漏掉了什么部分。然而她越想知道,就越想不出端倪。她沒辦法放松。沒辦法休息。她急著要找出答案,一定要快。
  想要了解一個人,也許最好的方式是去問那些認識他的人。三個人立刻浮上她的心頭。第一個是他的母親,不過雅安相信她不可能透露更多有關的事。第二個是麥爾。他雖遠离家鄉多年,對若維的個性應該有些了解,至少他找得到了解若維的人。最后一個是女演員米賽儿,若維目前的情婦。
  雅安的個性一經決定了行動的方針,就付諸實行。她立刻坐下來,寫了一封措辭謹慎的短箋,邀請麥爾來看她。封上信口之后,她便搖鈴喚人去送信。
  她的信差才剛踏出房門,立刻又響起一記敲門聲。雅安喊聲進來,一看到來人是誰,立刻站起來焦急地迎上前去。“馬休,你怎么到這儿來了?飄夢樓出事了嗎?”
  “不,不!小姐,你別急,沒事。”
  雅安走近了,才發覺他的手腕吊著一塊黑布,因為跟他的黑外套?色太相近,不仔細看還瞧不出來。她指著布條說:“你看起來可不太好。”
  他一搖頭,朝她笑道:“我的手腕斷了,一直到今天早晨你走后,我才發覺的呢!你上路一小時后我就跟上來了,不過媽媽要我先去找醫生,确定沒問題之后,再來找你。”
  雅安不耐于那些交代,蹩眉道:“醫生有沒有好好照顧你的傷?”
  “我提到你的名字之后,他就很殷勤了。”
  “你一定要在這里留几天,養好傷以后再回鄉下去。”
  “謝謝你,小姐。”他說。“不過這一點點傷算不得什么,我現在就可以回去,除非你另外有事情要交代我去辦?”
  他需要好好休息,可是如果不讓他覺得有用,恐怕他也待不住。雅安盤算了一下,又在桌子后面坐下來。“請坐,馬休。”她說。“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一個鐘頭以后,麥爾來了。雅安進入會客室時,羅家少爺正和凱馨在開玩笑。羅姨坐在一旁輕搖扇子,笑眯眯地瞧著眼前一對年輕人。凱馨俏臉生暈,笑語盈盈,不過她的態度仍然保守分寸,謹記著自己是另一個人的未婚妻。
  雅安寒暄了几句客套話,終于直截了當的轉向麥爾說:“羅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跟你談一件事。也許你肯勞駕陪我到廣場去散散步?”
  “榮幸之至。”他立刻同意道,緊跟著站起來,絲毫沒有依依不舍的表示。可是雅安不知怎的,總覺得他似乎宁可陪凱馨聊天。万一他愛上她這异母妹妹可就糟了,不過世事總是如此,愛人難,被愛也難,越想得到的就越是得不到。
  杰克遜廣場歷史悠久,自來就是紐奧良人散心的好去處。自從大教堂重新改建后,高聳的尖塔平添了几番景致。廣場右邊的龐特巴公寓就是以前雅安偷帽子的地方,一色紅磚建筑,配上雕花欄杆,石瓦屋頂,倒也气派得很。樓下是歐陸風格的名品店,樓上住的都是城里的仕紳名流,或者出名的訪客。廣場正中間,環著鐵柵欄,里面栽著熱帶的鮮花,姿色正艷。廣場的另一端隔著一條街,就是河堤,越過去便是大河。
  雅安和麥爾沿著廣場漫步而行,不時看著商店里櫥窗的精品擺設。空气溫和清涼,河上吹來新鮮的微風,輕輕飄起雅安的帽帶。麥爾輕松聊著天,手里的拐杖跟著步伐一晃一晃蕩在空中。他偶爾看向雅安一、兩眼,卻仍好整以暇,好象在等著她自己談到正題。他的態度那么像吉恩,讓雅安覺得跟他開口并不是件太難的事。
  “麥爾,你想要了解一個人應該用什么方式最好?”
  他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那要因人而定。”
  “比如說,是個薄有聲名的人呢?如果你不想憑借道听途說,你會怎么辦?”
  “我想最好的辦法是跟他談。”
  “如果做不到呢?”
  “那就跟認識他的人談。”
  “正合我意。几天前在戲院時,你曾經替杜若維辯護過。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我覺得他被歪曲了。”
  “對。”她說道,眼光熱切地盯著他。“可是你為什么會這么想呢?如果我記得沒錯,我們是在說他懦弱,至少是不愿意和我未來的妹夫在決斗場上一決雌雄。你為什么認得事實并非如此?”
  “我從別人說的話,還有他們說話的方式得來的印象就是這樣。”他無奈地做個手勢。
  “他們說若維什么?”
  “雅安,你在問不可能的事,我如何告訴你呢?”
  她知道,他在回避問題,但為什么?是一個男人自然地不愿和女人談論另一個男人?或者他是有什么事不愿讓她知道?
  “關于若維的決斗,有沒有什么不尋常的地方?”
  “就我所知,沒有。他的決斗事件大多是年輕時,主要在中美洲發生的,那里的人特別喜歡用決斗來解決事情。”
  “其它的活動呢?你有沒有听說過若維搞上別人的妻子,或者牽涉什么危險的事情?”
  “沒有。”他緊張地碰一碰胡子。
  “那么他的錢是從哪里來的?為什么他會在一夜之間暴富,不是太奇怪了嗎?”
  “最初是從賭博來的,然后再加上他的本事和運气,財富就越聚越多了。”他打住話頭,懊惱地轉臉面對雅安。“你到底想說什么,雅安?”
  她瞧著他,逐一研究他的五官。信任,還是不信任?一個奇怪的抉擇,通常不根据事實,而是根据信念。她坦白地說:“我想知道誰要害死杜若維!”
  “你是什么意思?”
  他眯起眼睛,几乎是一种自衛的眼神。雅安心上陡地一寒,她本來以為應該把事實告訴吉恩的弟弟,可是突然間這又好象不太合适。說不定他又要自命為她的護花使者,去向若維挑戰,那就有違她的初衷了。想起羅姨編的關于若維出現在飄夢樓的故事,她便順口說出來,再接上歹徒縱火的事。
  “所以你看,”她結束道。“最明顯的問題是:誰雇用那些人?誰是那個想殺若維的主使人?”
  羅麥爾陰沉靜默地听完她的話,深深地看她一眼,才排開頭。“我不知道,”他說,聲音又硬又緊張。“可是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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