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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兩天,韋拉·巴夫洛夫娜喝早茶的時候對丈夫說,她覺得他的臉色很難看。他回答說,的确,他頭天夜里睡得不太好,從傍晚起就覺得不舒服,不過沒什么關系,就是在郊游中——當然是賽跑和摔跤以后躺在地上的時間長了——得了感冒。他責備自己不在意,但是又勸韋拉·巴夫洛夫娜相信這不算什么病。他照常上班。喝晚茶時他說他似乎全好了,可第二天早晨又說他需要在家休息几日。韋拉·巴夫洛夫娜昨天就已憂心忡忡了,現在更是惶恐不安,她要求德米特里·謝爾格伊奇請醫生。“我自己就是醫生呀,必要時,我自己也會治。現在用不著。”德米特里·謝爾格伊奇推托道。可是韋拉·巴夫洛夫娜非叫他請不可,他就給基爾薩諾夫寫了一張字條,說,病倒沒什么,他請他來只是為了滿足妻子的愿望。
  因此基爾薩諾夫并不著急,他在醫院里待到了吃午飯才走,來洛普霍夫家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鐘了。
  “哎,亞歷山大,我還是該叫你的,”洛普霍夫說,“沒危險,以后也不致于會有,不過我得了肺炎。當然,不找你,我也能治好,但還是請你來看看好。我不能不這樣,免得心不安,我可不像你這單身漢啦。”
  他們長久地互相摸著對方的兩脅,基爾薩諾夫又听了听胸部,兩人都認為洛普霍夫說得不錯:沒危險,以后也不致于有,可是肺炎不輕,必須躺它個把星期。洛普霍夫耽誤了一點自己的病,可是還不要緊。
  基爾薩諾夫只好跟韋拉·巴夫洛夫娜長談了一次,叫她放心。她總算完全相信,他們并沒騙她,他的病情大概不僅不危險,并且也不算重。但也只是“大概”而已,哪有那么多絕對有把握的事?
  從此基爾薩諾夫每天來看病人兩次,他倆都明白這病很普通,并不危險。第四天早晨基爾薩諾夫對韋拉·巴夫洛夫娜說:
  “德米特里沒有什么,他挺好。還有三四天不大好受,但是不會比昨天更難過,以后就會逐漸复原了。可是關于您自己,韋拉·巴夫洛夫娜,我想跟您認真談談。您這樣做很糟糕:為什么天天夜里不睡覺?他完全不需要看護,其實也用不著我。您會損害自己的健康的,這完全沒必要,現在您的神經就已經相當病態了。”
  他開導韋拉·巴夫洛夫娜好久,可是無濟于事。她總是說“決不成”、“無論如何不行”和“我自己倒樂意,但是做不到”,就是說,要她夜里去睡覺,把丈夫扔下不管,她做不到,最后,她又說:“您對我講的這些,他早都對我講過,而且講過不止一次,您本來也知道。我要是听您的,當然不如听他的了,這說明我實在做不到。”
  面對著這樣的理由,無可爭辯。基爾薩諾夫搖搖頭,走了。
  他晚上九點多來看病人,跟韋拉·巴夫洛夫娜一起在病人身邊待了半個小時左右,然后說:“現在您去休息,韋拉·巴夫洛夫娜。我倆請求您。我留在這儿過夜。”
  韋拉·巴夫洛夫娜覺得不好意思:她自己多少明白點,或者相當清楚地知道,整夜守著病人好像沒有必要,而她卻要強使基爾薩諾夫這位忙人浪費時間。實際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的,好像用不著吧?……“好像”,誰知道呢?不,不能把親愛的一個人扔下,可能發生的事少不了。是啊,他總會覺得口渴,也許想喝點儿茶,可是他太明理知趣,不會去叫醒別人,所以就不能不有個人守著他。但是基爾薩諾夫無需留下,她不答應。她說她不离開,因為不太累,她白天休息得多。
  “那么就請原諒我吧,我還是求您走,堅決求您走。”
  基爾薩諾夫抓住她的手,差不多是強行拉她回她的房里去了。
  “我在你面前真是不好意思,亞歷山大,”病人說道,“你在扮演一個多么可笑的角色,你整夜守著個病人,而他的病情根本不需要你這樣。可是我很感激你,因為我沒法說服她請個看護,既然她不放心讓我一人留下,那她把我托給誰都不會放心的。”
  “托誰照顧你,她都放心不下,我要是沒有看出這一點,當然就不會來這里受苦受累了。不過現在我希望她能睡好,因為我是醫生,又是你的朋友。”
  真的,韋拉·巴夫洛夫娜一走到床邊,倒頭便睡著了。光是三夜不睡還不要緊,光是憂慮也不要緊。但是憂慮再加上几夜不合眼,白天又完全不休息,那可确實很危險。若再有兩三個晝夜不睡覺,她一定會比丈夫病得更厲害。
  基爾薩諾夫還跟病人一起過了三夜。他倒是沒受什么累,這當然是由于他看護時滿不在乎地睡大覺的緣故,為了防備韋拉看到他這樣的滿不在乎,他鎖上了房門值夜。她也怀疑他值夜時睡覺,可她還是挺放心:要知道他是醫生,那還有什么可擔心的呢?他知道什么時候可以睡,什么時候不能睡。她為自己先前總放心不下、總打扰他而感到過意不去。現在他已經不再听她下保證:說什么即使他不在這儿她也一定睡覺。他說:“您有錯,韋拉·巴夫洛夫娜,因此您該受罰。我不能相信您。”
  但是過了四天,她已經看到病人几乎不再是病人,她那不相信人的錯誤太明顯了:這天晚上他們三個一同玩牌,洛普霍夫已經能半坐起來,而不用躺著了,他說話時嗓子也好起來了。基爾薩諾夫可以停止在睡眠中值夜班了;他直言不諱地說了出來。
  “亞歷山大·馬特韋伊奇,您為什么完全忘了我,偏偏忘了我?您跟德米特里還是挺好,他常到您那儿去。可是您在他生病以前好像有半年沒來我們家,真是好久沒來了。您記得吧,當初我跟您不是也挺要好的嗎!”
  “人都在變化,韋拉·巴夫洛夫娜。我也在拼命工作,這是我可以自夸的。我差不多誰家里也不去,沒工夫,又懶。我在醫院和醫學院從九點干到五點,疲勞极了,回去以后,脫下制服,就換睡袍,一點勁都沒了;我感到再走動一步也不可能了。友誼固然溫馨,可請別生气,穿著睡袍,倒在沙發上抽著雪茄,要更溫馨吶。”
  确實,基爾薩諾夫已經有兩年多几乎完全不來洛普霍夫家。讀者在他們家的常客中看不到他的名字,就是在稀客中,他也早已成為十分罕見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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