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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電話鈴響的時候,床上那個一絲不挂的冒牌金發女郎正蜷縮在一個瘦女人身旁看錄像。她緊張地轉過身,把兩條粗壯的腿從床單下抽出,套上一件紅綢睡袍套,走下一截樓梯,來到書房。她床頭邊的電話沒有響。這是處理私人事務的電話。書房里的電話是做生意用的。她在一張深紅色皮沙發上坐下,伸手抓起電話。
  “喂!”
  是個男人的聲音。一個意大利人,聲音有些嘶啞。他說想見她,說是有些生意上的事。
  “你是誰?請問尊姓大名。”
  “那并不重要。安東尼奧·菲埃瑞的一個朋友。行了吧?”
  “就算個開頭吧。”有這部電話机號碼的人為數不多,菲埃瑞是其中之一。任何打她這個電話的人,肯定都得到了菲埃瑞的關照,“那就不必告訴我了。你想找個不惹人注意的地方,比較謹慎。哈斯勒,是吧?”
  哈斯勒是個很漂亮的老旅館,在羅馬市中心,從那儿可以俯瞰西班牙台階。
  “那好。你明天能來嗎,兩點?”
  “我來看看能不能預定一個房間。然后再打電話把房間號告訴你。到時候你就直接進來,不用跟服務台說了。”
  他頓了頓。
  “你的號碼?”
  他說了他的號碼后挂斷了電話。她把它記在本子上。5分鐘之后,她給他回電話說:“151房間,明天兩點在那儿恭候你。”她放下電話,關上燈,坐在暗中,看著窗外的夜。這人是誰呢?听聲音有點耳熟。他大概想干什么呢?她對著黑洞洞的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笑了笑。
  他2點15分到的時候,她已經在那儿等著了。只見她淺黃色頭發,中等個頭,大約5英尺4左右,但長得很結實。他望著她那漂亮的小腿肚子,自踝骨向上肌肉很丰滿。她站在窗戶邊,雙肩后張,前胸微袒,楚楚動人,神態自若。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她,但對她的情況卻了如指掌。
  她的名气大得很。安東尼奧·菲埃瑞提起她也仰慕有加。他說她已經摘牌不干了,他感到很惋惜。盡管她說自己已經洗手不干了,有時也經不起菲埃瑞的誘勸,又去替他干。不過這可是個嚴守的秘密,只有他們兩人知道,卡塔尼亞根本不知道。
  人們只知道她叫克里斯蒂娜·維利耶,是個美國替身演員。其實那不是她的真名實姓,她也不是干替身演員的,那不過是一种掩護罷了。卡塔尼亞几年前就發現了她的電話號碼。他當時就隨手把它記了下來,也許万一用得到。幸虧他有這點先見之明。
  現在她就站在他面前,擺出一付恭候的架子。他以贊賞的目光看著她。她微微一笑。她立刻認出他來。
  “我能為你干點什么,行長?”
  “我可以付給你一大筆錢,給你雙倍的錢。”
  她點點頭:“那是自然的。”
  “我想讓你干掉三個人。”
  3點半的時候,克里斯蒂娜回到她的公寓住所。那公寓坐落在綠樹成蔭、環境优雅的里貝塔大街上。她把門反鎖上,關掉私人電話,開始著手准備。
  几小時之后,在倫敦,雅各布坐在薩拉的房間里,等著她下班回家。
  她回來時已7點10分。雅各布朝她笑笑,不免有几分擔心。
  “你上哪儿去了?”
  薩拉感到惊訝,“上健身房了。練了一個鐘頭。天哪,我需要動動。一整天都不自在。阿諾特不斷用异樣的目光看著我。而且也不像平時那樣傲气十足,那樣充滿敵意。他看上去心事重重。”她發現雅各布憂心忡忡,“嘿,出了什么事啦?”
  雅各布走到她面前,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听我說,薩拉。這件事整個亂了套。”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在磁帶上發現了新的情況。卡爾·海因茨·凱斯勒和阿諾特昨晚在斯卡皮瑞托的辦公室有一段對話。斯卡皮瑞托是清白的。凱斯勒是第三個,卡塔尼亞是第四個。凱斯勒和阿諾特在瑞士一家銀行為卡塔尼亞開了個帳戶。他們把四分之一的贓款打進他的帳戶,使他成為這個團伙里得到很大好處的成員。這是控制他的另外一种方法。”
  薩拉緊握住還在她肩上的裝運動衣褲的背包,“天哪,雅各布,這簡直讓人不可思議。我只知道阿諾特和凱斯勒關系密切,我原以為阿諾特只不過是代凱斯勒受過。我原以為凱斯勒好像与這一切毫無關系,是個受人尊敬的大商業銀行的行長。有一兩次我也曾怀疑過,可是很快就把它置之腦后了。總覺得有些不大相信。”她沉默下來。
  “還有比這個更糟糕的,”雅各布說,“阿諾特把你和松本的情況全都告訴了凱斯勒。他說你們倆都知道了這個陰謀。他認為斯卡皮瑞托也知道了。他們發現了那只竊听器,這個游戲玩砸了。雙方各有暴露,誰也躲不住了。凱斯勒說他要告訴卡塔尼亞,還說他要‘采取行動’。”
  薩拉把運動包放下,坐到沙發上。她把手伸進包里摸出一支香煙,用微微哆嗦的手將它點燃。
  “我想我對此已無能為力了。”
  薩拉給巴林頓行長的辦公室和他的銀行公寓打電話,可是兩處都沒有人接。
  當天晚上晚些時候,意大利航空公司AZ286航班從羅馬飛抵倫敦希思羅机場,在橡膠輪胎与柏油碎石跑道摩擦發出的吱吱聲中著陸。這是當天最后一次航班,机上的乘客滿員。兩名下午才訂票的旅客就只能坐公務艙了。他們先后走下飛机,然后通過過境驗證處。他們使用的都是假護照。他們內心很虛,可是卻沒有表現出來,因為他們用的是金錢所能買到的最逼真的假護照。
  過境驗證處一個女工作人員翻看他們護照的時候,他們微笑地看著她。她點點頭,讓他們過去。他們立即去取自己的行李。看見他們的人都會誤以為他們是初來乍到。他們只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殺人。
  他們出了海關,走到出租汽車停車處,一人叫了一輛出租車。其中那個叫詹尼·卡魯多的男人朝坐落在倫敦中心的多切斯特飯店而去。那女的是克里斯蒂娜·維利耶。她是回切爾西區的圣倫納德街的家里。
  這個小組的第三名成員丹尼爾·科爾達已在倫敦。他這一生就住在倫敦,已經住了30年。他是克里斯蒂娜在英國的眼線。克里斯蒂娜雖然在倫敦有座寓所,大本營卻在羅馬。她需要有個對當地情況和設施非常熟悉的人。她打電話告訴科爾達說她到了,并說行動已經開始。她讓他于午夜到她那里,她將對他簡要、全面地布置任務。
  維利耶、卡魯多和科爾達在自己的房間里靜靜地思考著各自的任務。克里斯蒂娜·維利耶的任務是干掉丹特·斯卡皮瑞托。女人她自己不去殺,而是雇佣別人去殺。薩拉·詹森交給詹尼·卡魯多。松本正美則交給丹尼爾。克里斯蒂娜也需要這兩個人,因為這次任務相當緊迫。
  卡塔尼亞告訴她說,這几個目標必須立即除掉。她希望在周末的三天之內解決問題。觀察目標行蹤、偵察他們的住處、制訂行動計划需要兩天時間。至少給他們一個星期時間才比較理想,可是他們得按指令行事。他們有以往的經驗,知道如何快速行動。
  几個小時之后,這三個殺手悄悄進入昏暗潮濕的夜色,走上倫敦的大街,因為他們要先去看看各自的目標。
  雅各布走后,薩拉看書一直看到深夜一兩點。她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手里拿著書,旁邊放著一杯威士忌。她感到心煩意亂,不時把書放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窗帘是開著的,她站在明亮的燈光下,根本就不知道黑暗中有一雙眼睛正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詹尼·卡魯多潛伏在花園邊緣的矮樹叢中。他發現她很漂亮,令人賞心悅目。明天半夜時他會再來的,到時候帶上刀子,把她從睡夢中喚醒。他看見她站起身,關上燈,消失在黑暗中。他想后面大概是臥室。隨后他就悄悄地溜走了。
  第二天早晨,薩拉醒來時覺得很累。她拖著疲憊的身軀去上班。上午開例會的時候,她坐在斯卡皮瑞托對面。兩人相視,會心地笑了笑。她曾經對他產生過誤解,他是清白的。星期三晚上和他交談之后,她現在終于覺得對他可以不必再持戒心了。
  剛才她隔著會議桌,在他對面相距几英尺的地方坐下的時候,他的臉上掠過一絲笑容,那笑容极其迷人,不可捉摸。一段記憶在他的腦海中閃現。他把它驅除了。這樣最好。他向四周看了看。阿諾特和威爾遜走了進來。阿諾特以异樣的目光看著他。他聳了聳肩,然后開始開會。
  阿諾特坐下后,心里七上八下地等著。斯卡皮瑞托正經得令人不安。他甚至很高興。阿諾特心想,他這是在拖延時間。他大概也像詹森一樣,想參与進來。這也許是他和詹森顯得如此一本正經的原因。也許他們星期三晚上在一起對飲的時候就商量好了。他想,還不知道凱斯勒和卡塔尼亞准備采取什么對策呢。
  會議結束后,薩拉滯留在會議室里沒有走。等其他人都离開后,她立即給行長家里撥了個電話。還是沒有人接。她又給他的辦公室打。那邊也沒有人。到8點鐘的時候,他的秘書接了電話。
  “我可不可以跟行長講話?我是薩拉·詹森。”
  對方冷冰冰地打著官腔說:“對不起,行長出國訪問去了。”
  薩拉想把事情說得緊急些:“我有急事。一定要跟他說。”
  “如果他打電話來,我一定會轉達你的信息。”
  “你不能給他打電話嗎?万一他不打電話來呢?”
  對方笑起來。笑聲中帶有几分自傲:“詹森小姐,我剛才說了,如果他打電話來,我就告訴他,說你打電話找他。”
  薩拉惊慌起來,“恐怕你根本就不理解。我必須馬上跟行長通話。”
  對方生气了,“听著,詹森小姐,行長到紐約去了。那邊現在是午夜。不管你喜不喜歡,反正都得等。”
  薩拉挂上電話。她用手摸著自己裸露的手臂。她突然感到极度孤單。
  上午的時候悄悄地過去了。市場比較平穩。薩拉看看報紙,想把給行長打電話的事置之一邊。阿諾特坐在她左邊,還在用异樣的目光看她。她太疲勞了,不想答理他。
  科迪隆公司的辦公室設在日內瓦老城中心一條卵石路上。那房子原先是一幢私人宅第。唯一能說明這是一家公司的標志就是一塊小銅牌,上面有代表公司名稱的字母C。只有那些了解內情的人才知道,這幢奶油色面牆的房屋是瑞士一家主要私人銀行。
  房子的內部,尤其是客戶看得見的地方,都像私人住宅里的裝潢:精美的油畫、典雅的客廳、舒适的書房。現代銀行的气息藏而不露。電腦、傳真机、古怪的交易顯示屏都在樓上的操作間里。職務比較低的會計部門經理和職員都在上面辦公。他們坐在電腦鍵盤前面,處理各种分類帳目,管理數以億万計的秘密錢財。對現今時代的又一种妥協,就是其中一面牆上挂著的分別顯示日內瓦、倫敦、紐約和東京時間的四只鐘。
  彼得·耶格里是個中級會計部經理,今年28歲。他看了看顯示日內瓦時間的鐘。已經12點了。又到了喝上一杯新鮮咖啡的時候了。他穿過房間,來到后面一間小廚房,煮了一杯特濃的哥倫比亞咖啡。他端著咖啡邊走邊呷,小心地朝自己的辦公桌走去。回到座位上之后,他的注意力也回到面前的文件上。這些是一系列的電子資金轉移文件,都是為了存檔的硬拷貝。
  耶格里皺起眉頭,搖搖腦袋,似乎不相信上面那不太清楚的文件。那些文字、數字、指示,再度映入他的眼帘。他很快做了個心算。這些轉帳的純利潤有300万美元,轉入LS236190X的帳戶上。這些轉帳是前天做的。那是上星期四,也就是交易兩天后做的。由于涉及的數目太大,而且有些不合常規,轉帳的硬拷貝就由下面的職員送到耶格里手上來了。
  耶格里喝了口咖啡,抬頭看著天花板。一定有什么合法的理由。也許是個錯誤。他不應該急于下結論。先問一問,然后再做出判斷,采取行動。是啊,他至少可以做到這一點。他等附近几個辦公桌上的同事走到比較遠的地方或者正忙于打電話的時候,赶快按了一個號碼。
  西蒙·威爾遜朝房間那一邊的薩拉喊起來。
  “一個德國佬來的電話,2號線。”
  薩拉走回去,抓起電話。
  “薩拉,我是彼得·耶格里。我們有必要談一談。”他的語气很嚴肅。
  薩拉立即意識到他打電話的原因。是她的那些非法交易,是大筆的買進賣出,數額超過了她原先帳戶上的數目,出現了300万美元的盈利。資金是要通過科迪隆公司流動的,所以她不可能透支,但是,在她的銀行看來,她的行為是很無禮的,甚至是非常可疑的。難怪耶格里的語气那么嚴肅。不過,瑞士銀行家們對來路不明的款項即使不是視而不見,也應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薩拉知道,她的收支太不正常了,使人無法裝聾作啞。
  “是的,彼得,是應該談談。”
  “我建議你到日內瓦來一趟,越快越好。有……”
  薩拉沒讓他說下去,“什么!要我到日內瓦!有點太小題大做了吧,是不是?”
  他有些生硬地說:“不來不行。我也是不得已嘛,不然是不會勞你大駕的。”
  薩拉把電話拿得离身体遠了些,茫然地看著交易台。她和耶格里相識8年了。他們在劍橋大學是同學。她和亞歷克斯曾和他一起呆在日內瓦,一起在阿爾卑斯山滑雪、登山。她以前從來沒有听見他用這樣的語气說過話。她感到忐忑不安,感到困惑不解。
  “听我說,彼得,在一般情況下,我是會來的。可是我現在去不是時候。我實在脫不開身。”
  他絲毫沒有松口,“很對不起,薩拉。我不能讓步,你來見到我之后就知道為什么了。”
  她凝視著天花板,沉思片刻。最后說:“好吧,彼得。我來。”
  “3點5分有一架瑞士航空公司的航班從希思羅机場起飛。我到机場去接你。”
  1點30分,詹尼·卡魯多來到卡萊爾廣場。他下身著牛仔褲,上身穿勞動布上衣,里面是一件白色T恤衫,腳穿運動鞋,頭戴棒球帽。這一身普通打扮為的是在國王路上不那么招搖過市。
  他朝薩拉的住處走去,走得既不快,也不慢。沒有引人怀疑的地方。他抬起頭看著那沒有拉窗帘的窗戶。她要再過好几個小時才會回來。他知道她在4點和7點之間下班。在此之前,他要四處去轉轉,從前到后研究研究她的住處,逐漸熟悉這儿的地形。等一會儿,他將從遠處觀察,監視她回來,再看看有沒有人來造訪。
  他在琢磨著怎么打發這個晚上。也許她會回來,換換衣服,然后再外出?可是,不管……她早晚是會回來的,他將耐心等待。他現在就可以下手,他的褲子里面靠小腿肚的地方藏有一把6英寸的匕首。不過,最好還是等夜幕降臨之后。在黑暗中感覺比較好。他走路的時候,鑰匙發出哈拉哈拉的聲音。他有一套最好的万能鑰匙。它們能保證他迅速進入她的家。
  他穿過廣場,走上老教堂路。他將匯入國王路上的人流之中,然后順著這條路線再走一遍。現在要進行一項不同的偵察。這也不是非做不可的。但是他想看看他的目標會在什么地方,聯系一下,盡管必要性不大,但他想做到心中有個數。
  他鑽進國王路上一個電話亭。他想到她的容貌,心跳不由加快。
  薩拉對斯卡皮瑞托說她下午得請個假,有件個人急事要處理。
  “好吧,”他笑著說,“我想你反正也干不成多少事了。星期五下午嘛。”
  薩拉放心了。她回到自己的交易台前,拿起手袋,剛准備离開,就听見威爾遜在那邊大聲喊她。
  “慢點走。有你的電話,像是個意大利人。1號線。”
  薩拉不耐煩地摸出手机。她說了兩聲“喂、喂”,可是沒有人回答。
  在電話亭里的詹尼·卡魯多暗自竊笑。薩拉·詹森在辦公室,她本來也該在那儿。就她而言,這一天沒有什么特殊。她不會知道今天這將是她的死期。卡魯多頗有點自鳴得意。
  薩拉很惱火地把手机往下一放。總有那么一些白痴,在你忙的時候打電話來。她抓起手袋,赶快出了門,免得再有電話打來。
  她在下泰晤士大街坐上一輛出租車,告訴司机到卡萊爾廣場,要他在那儿等她5分鐘,然后帶她去希思羅机場。司机很樂意地點點頭,這一趟錢不少呢。他心想,至少40英鎊。
  半小時后,出租車進入卡萊爾廣場。司机在离薩拉寓所不遠處找了個停車的地方。薩拉赶緊跑回去,拿了護照,匆匆收拾了几件東西,給雅各布打了個電話,把自己的去向告訴了他。
  出租車司机停下車,熄了火。他坐在司机座上凝望著花園和園中五顏六色的花。他看見一個頭戴棒球帽的年輕瘦子朝出租車走來。此人看上去就不像個好人,眼睛里發出淫邪的光。他看見這個人走上國王路后不見了,心里才放松了許多。
  他听見有人敲他的車窗,嚇了一跳。是那個年輕女子回來了,手里還拎了一只小箱子。她進到車里。
  “請直接去2號候机室。”
  他將車發動后,駛上國王路。薩拉向后一靠,看起別人留在座位上的《旗幟晚報》來。
  出租車司机從頭戴棒球帽的那個人身邊駛過。那人兩眼向前看,沒有注意到從他身邊几英尺處駛過的出租車中的那位漂亮女人。
  5點35分,瑞航833航班在日內瓦机場降落。彼得·耶格里已像他所說的那樣在入港旅客廳等她了。他客客气气地向她表示歡迎,把她帶到他那輛停在外面的閃光的藍色阿爾法—羅密歐—斯佩德旁。車的頂篷已放下,因為下午這個時候非常暖和。
  一路上他們誰也沒有說話。風吹得薩拉的頭發輕輕拂打在她的臉上。不久,車子進入下班的高峰車流之中,開得像爬一樣慢。過了半小時,他們到了日內瓦老城中心一條舖著卵石的小街上,离彼得的辦公室還有半英里。他熟練地把車倒著擠進一個很小的空間,小心地把車停下。他微微一笑,還是什么話也沒有說,徑直把薩拉帶上他的2樓公寓。他打開門,把她讓進屋里。他的動作急匆匆的,很不協調。他作為主人和朋友的義務和他的職業責任交織在一起了。他給她端來一杯威士忌,也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在薩拉身邊的沙發上坐下。
  他手里擺弄著杯子,兩人之間的緊張气氛似乎一触即發。薩拉不想談雞毛蒜皮的瑣事。不管他有什么話說,讓他說就是了。接下去他們也許能像老朋友一樣正常地談談。
  他清了清嗓子。
  “這讓我有點不大好說,薩拉……”他瞄了她一眼,面帶愧色,略有歉意,但卻無意退縮。她笑了笑,聳肩肩,先表示諒解。
  “你剛在外匯交易中賺的300万,我有必要向我的上司匯報。我有必要問問你是怎么賺的,就几個問題。”
  薩拉微微歎了口气,向沙發上一靠,打量起耶格里來,似乎想從他的眼睛里找到解釋。
  這件事有些蹊蹺。她有權在自己的帳戶上進帳或者出帳,沒有必要回答她的帳戶代理人提的問題。他有責任管理她的帳戶,負責正确登記出入帳目,到期給她支付利息,并進行一般的銀行責任范圍內的服務。可是現在他卻成了她在金融廉洁方面的監護人。她感到怒气上涌,慢慢地喝了一大口威士忌,才覺得怒气有所消退。她盡量平心靜气、設身處地地考慮問題,可是總覺得心潮難平,仿佛要進行一些解釋似的。
  就她所知,只有在怀疑錢的來路涉嫌毒品或者類似的嚴重犯罪活動時,有關當局才有權提出問題或者查看帳目。耶格里不像是她的帳戶經理人,反倒像個警官。所以,肯定是有人怀疑她這300万是通過犯罪手段得來的,而不是通過一般的非法手段得到的。通過一般非法手段弄到的錢,瑞士銀行是不予過問的,而涉及重大犯罪活動的則另當別論。她此刻是心潮起伏,思緒万千。
  “我想你最好還是跟我直來直去吧。”
  這一來耶格里倒有些惊訝了。從薩拉臉上的表情看,她是決心已定,沒有商量余地。
  “這事我真不該對任何人講。實際上,我請你來首先就不對。”
  “這我知道。可是你這樣做了。如果你不先告訴我,說明你這里究竟是什么原因,那你就不要指望從我這儿了解到任何情況。所以你就先說吧。”
  耶格里沉思了片刻,而后開始解釋。
  “這大約是兩個月前的事。總經理赫爾·霍夫曼把我叫到他辦公室,告訴我說英國和德國當局要求科迪斯公司為他們進行一些調查。他要我注意我的客戶在某個日期之后所進行的大筆現金賬目的進出。他沒有說明這些日期有什么重要意義,也不愿意對我說明調查的背景。可是過了一兩個星期,我逐漸看出,當局所查的大筆現金帳目出入,都發生在某些重要經濟事件之后,比如匯率調整、7國集團對外匯市場的干預之類的事件。”耶格里頓了頓。
  “這就出現了你的300万。是在意大利銀行決定把貼現率提高一個百分點兩天之后。”
  耶格里長長地舒了口气,如釋重負。他站起身,走到一張小桌子前面,拿起一包黑色包裝的達維多夫牌香煙。他走回來,遞了一支給薩拉。兩人都點上煙,美美地吸了几口。
  薩拉在迅速思考。耶格里剛才所說的情況意味這什么,這使她深感不安。英國當局怀疑7國集團有人泄密,有人靠內部消息在外匯市場上進行炒作。英格蘭銀行是肯定知道的,安東尼·巴林頓一定知道。可是他什么也沒有跟她說,在讓她進行調查的時候,就連非常重要的、起碼的暗示也沒有給過她。他為什么不告訴她呢?薩拉想理出個頭緒來。
  如果巴林頓知道,但又不告訴她,這也說不通嘛。即使他不知道洲際銀行,不知道阿諾特和瓦伊塔爾,他也知道有人在利用來自7國集團的內部消息進行套匯。她意識到這一點之后感到受了很大的打擊。依靠7國集團內線進行內部套匯活動的小團体肯定不止一個。巴林頓怀疑洲際銀行是他已經知道的陰謀集團的一個部分。可是為什么不把這一點告訴她呢?是對她不信任,還是有其它原因才不讓她知道?她看著耶格里。
  “這些當局的人哪,他們有沒有說要查哪個具体的人,或者要你查哪個具体的帳戶?”
  耶格里兩眼看著腳尖,少頃抬起頭,慢慢地、很勉強地說出一番話來。他跟她進行這次談話,把這些事告訴她是違反保密規定的。
  “這么說吧,我只向霍夫曼報告,他這個人守口如瓶。他讓我關注某几個特定的帳戶。我想他并不知道我對有些帳戶的戶主早就心中有數了。這些帳戶都是秘密的,只有號碼,沒有名字。有一天,那還是在這件事之前的几個月,我在他的辦公桌上看見一些帳戶文件,我看見他把它們拿去見一個客戶。那個客戶我也看見了。我認出了那張臉,我以前在報紙上見過他。他叫安東尼奧·菲埃瑞。后來霍夫曼要我注意的帳戶中就有這個人的。”
  薩拉神情茫然。她沒有意識到這個名字對她有什么意義。
  “他是個臭名昭著的黑手党頭目。”耶格里說道。
  他看了看薩拉的臉。每當她陷入沉思的時候,她的臉總是繃著,沒有任何表情。她的內心感到惊慌、困惑、恐懼。隨之而來的是怒气,起初還帶有几分怯懦,隨后便不斷加劇,最后腦子里變得一片混亂。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到底是這么回事了吧?”耶格里的問話把她從沉思中喚醒。
  薩拉一惊。她看著他,臉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超然表情,接著開始出現一絲往日的熱情。
  “我不能說。我能告訴你的就是,我也在為當局工作。”
  他看著她。她說話的語气使他相信她的話是真的。
  “我所賺的那筆錢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最好不要把這當回事。我知道這當中有許多疑問……”她看著他沒再往下說。她等待著,几乎連呼吸都屏住了。她也說不清是為什么,她覺得反正他不能對別人說起這300万的事。以前她出于某种本能沒有告訴巴林頓,現在還是這個本能告訴她要“保守秘密”。
  耶格里雙手一攤,兩眼看著手指:“好吧。那我就什么也不說了。如果我不來注意它,就不會有人注意它了。可是,薩拉……”
  “唔?”
  “我這是下不為例了。”
  她似乎在沉思著什么。他又給她倒了些威士忌,她一聲不吭地呷了一口。他向她身邊挪了挪,用手撫弄著她的秀發,“既然你來了,我們暫且把這一切都忘掉吧。在這儿過周末怎么樣?我們可以驅車去山里,去散散步。”
  薩拉看著他笑了笑。他覺得昔日的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邊,“這個主意太好了。”
  星期天晚上8點5分,從日內瓦飛往倫敦希思羅机場的瑞航838航班起飛了。薩拉系好安全帶,坐在座位上,看著窗外。飛机正在爬升。遠處是阿爾卑斯山朦朧的輪廓。
  他和彼得·耶格里在一起度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周末。他們像以前一樣在一起爬山,一起吃飯,一起飲酒,就像當年有亞歷克斯在的時候一樣。她暫時忘卻了心頭的怒气和恐懼。
  她凝望著窗外那起伏的山巒,心中想到和她相隔万里之遙、遠在喜馬拉雅山荒原中的弟弟和他的男友。她心想,不知他們現在怎么樣了,是不是也在思念著她。她再次感到一陣孤獨和恐懼。
  飛机于倫敦當地時間8點45分到達希思羅机場。她通過海關檢查后,走到公用電話旁,找了一個沒有人的電話,放進一個50便士的硬幣,撥打了丹特的電話。鈴響了三次后丹特拿起電話。
  “丹特,我是薩拉。”
  “哦,你又出現了。你的個人急事辦得怎么樣了?”
  “丹特,听我說,我能到你那儿去一下嗎?我得找個人談談。就你一個人在,是吧?”
  他笑起來:“是的,就我一個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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