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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某种机器的嗡嗡聲傳入基思·蘭德里的腦海,他睜開眼睛。一陣微風吹來,使得白色的网紗窗帘像波浪般翻動。陽光滲進了灰色的黎明。
  他能夠聞到被雨水沖洗過的土壤的气味、鄉間的新鮮空气,以及某處地里苜蓿的香味。他躺了一會,眼光在房間的四周打轉,心里卻在想事。他過去反复夢見在他的老房間里醒來。這次真的在老房間醒來,他卻有一种怪异的感覺。
  他坐起來,伸伸懶腰,打了一個哈欠。“第二生命的第四天早晨。開始吧。”他跳下床,向過道那頭的浴室走去。
  他淋浴后穿上卡其寬松褲和T恤衫,查看冰箱里的食品。全脂牛奶、白面包、黃油、咸肉及雞蛋。他多年沒有吃過這些東西了,卻自言自語道:“干嗎不吃?”他為自己做了一頓丰盛的、高膽固醇的早餐。味道好极了,就像他從前吃的家鄉飯。
  他走出后門,站在家門口的石子路上。空气涼爽而濕潤,田野上籠罩著一層霧气,他在場院中轉了一圈,看到他家的谷倉年久失修,當他仔細查看這個原先相當殷實的農場時,發現了過去一代人生活方式的殘跡:劈柴墩上生銹的斧子、倒塌的玉米棒倉庫、傾斜的儲糧塔、毀坏的泉上小屋和雞舍、破缺的圍場篱笆和豬欄、堆滿各种舊工具的工具間——所有這些都還在,沒有被人們重新利用、收集,成了多余的東西,增添了鄉村的衰敗。
  他看到菜園子里長滿了野草,葡萄棚上爬滿了野藤。他發現這所房子本身也需要粉刷。
  他歸來時怀有的思鄉情緒与眼前的現實發生了矛盾。他少年時代的家庭農場現在不再是風景如畫了,他過去串門認識的那些經營農場的家庭也越來越少了。
  那些年輕人同他的弟妹一樣,去城里找工作;年長的人去南方的越來越多,以躲避嚴酷的冬天,他自己的父母就是這樣。周圍有不少地都賣給或租給了大型的農業公司,剩下的家庭農場處境艱難,艱難的程度不亞于他未成年的那個時期。現在和那時的區別不在于經濟狀況,而在于農民身處逆境卻堅持不离開家園的頑強意志。在歸途中他曾經想過務農,如今人到了這里,他卻要三思而行了。
  他不覺站在了農舍前,凝視著門廊,想起了那些個夏夜、搖椅、秋千、檸檬水、收音机、家庭及朋友。他突然產生了一种沖動,想打電話給他的父母和弟弟妹妹,說他已經回來,并建議一家人在這個農場團聚。不過他又想,應該再等一段時間,等到他思想上安定下來,進一步弄清自己的情緒和動机之后再說。
  基思走進他的汽車,開上了塵土飛揚的農場道路。
  蘭德里農場的四百英畝土地已經租給了路那頭的馬勒家,他的父母每年春天可以收到一筆用支票支付的租金。据他的父親說,蘭德里農場的大部分土地原先种的都是玉米,但馬勒家撥出了一百英畝來种大豆,為附近一家日本公司開的加工厂提供原料。基思知道,加工厂雇用了許多工人,并購買大量的大豆。然而,恐外症正在斯潘塞縣流行,基思确信日本人同每年夏天來此的墨西哥移民一樣不受歡迎。這個處在美國腹地深處的農業縣,竟然會被日本人和墨西哥人發現,最近又被印度人和巴基斯坦人相中,他們中還有不少人在縣醫院擔任醫師;基思認為這种事有點奇怪,也許還是個不祥的預兆。
  當地人對此感到不快,但基思心想,他們不能怪別人,只能怪他們自己。這個縣的人口在下降,最优秀、最聰明的人都走了;他在回鄉時也見過許多留下來的年輕人,他們看上去渾渾噩噩,沒有人生追求,不愿意干農活,卻又不适合當技術工人。
  基思驅車在鄉間穿行。道路修得很好,但并不寬闊,由于這里地勢平坦,當年的勘測員認為几乎沒有什么自然特征會妨礙施工,因此差不多所有的路都聯在一個貫穿東西南北的完整网絡里。從高空俯瞰,西北面的一些縣看上去就像一張方格紙,渾濁的莫米河仿佛是一條褐色的曲線,從西南蜿蜒流進伊利湖一泓藍色的湖水里。
  基思駕車在這個縣里縱橫奔波,直到中午時分。他留意到一些离棄的農舍,里面曾經住著他所認識的人;還看到生銹的鐵軌、几個人口驟減的村庄、一個廢棄的家具店、几所關閉的鄉村學校和“農人協進會”。這一切都給人一种空虛感。
  公路兩旁豎著許多歷史標志。基思記得,斯潘塞縣曾經是“法英七年戰爭”時期一些戰役的戰場;那些戰役發生在美國獨立戰爭之前,發生在他的祖先來這里定居之前。一小隊遠离家鄉的英國人和法國人,穿過原始森林和沼澤,在印第安人的包圍下互相殘殺。他過去每次想到這事總是感到不可思議,的确,從他一個學生的眼光來看,那些戰爭愚蠢透頂,但那時他還沒去過越南。
  英國人奪得了這塊土地,后來的美國獨立戰爭几乎沒有触及這些英國來的居民,不斷增長的人口終于在一八三八年形成了這個斯潘塞縣。一八四六年的墨西哥戰爭奪去了這里不少民兵的生命,其中多數都在墨西哥死于疾病;南北戰爭又使近十分之一的年輕人喪命,這個縣后來恢复了元气,人丁興旺,繁榮富足,于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后達到了頂峰。然而,在那次大戰与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隨著戰爭留下的急劇變化的后遺症,它開始走下坡路了,出現了蕭條和衰敗。這在他年輕的時候還看不出來,但如今他覺得明顯了,他又在想他是否要在這里定居,或者他回來只是為了了結一些舊事。
  在城外的一個十字路口,他把車開進一個自助加油站。這是一個廉价加油站,供應一种不知是什么牌子的汽油;旁邊還附設了一個方便小商店。他想,這是一种有趣的生意經:高价的、打著名牌的蹩腳食品,加上便宜的、令人生疑的雜牌汽油。他認為,他的薩伯車,跟他一樣,應當習慣另一种不同的口味,于是他下了車,給汽車加油。
  加油站的管理員,一個比基思年輕十歲左右的男人,慢慢走了過來。
  這人在基思灌油時對汽車打量了一會儿,然后又圍著汽車轉了一圈,朝里面瞅瞅。他問基思:“這東西叫什么?”
  “汽車唄。”
  管理員噗嗤笑了,拍了一下大腿。“見鬼,我知道它叫汽車。什么類型的汽車?”
  “薩伯900型。瑞典貨。”
  “你說什么?”
  “瑞典制造。”
  “不哄人?”
  基思蓋上了油箱的灌油孔,把噴嘴放回汽油泵上。
  管理員把車牌念了一遍。“哥倫比亞特區——國家首都。你是從那儿來的?”
  “不錯。”
  “你是聯邦調查局的?要不就是稅務局的?我們剛剛開槍打死了上一任的收稅員。”他笑了。
  基思笑了笑。“我只是一個普通平民。”
  “是嗎?打這儿路過?”
  “也許待上几天。”他遞給這人一張二十美元的鈔票。
  管理員慢慢給他找零錢,問道:“住在哪儿?”
  “我的家在這儿。”
  “你是本地人?”
  “很久以前的事了。蘭德里家。”
  “噢,見鬼,不錯。你是蘭德里家的哪位?”
  “基思·蘭德里。我父母是喬治和阿爾瑪。他們有個農場在奧弗頓那邊。”
  “沒錯。他們退休了,對嗎?”
  “去了佛羅里達。”
  這人伸出手。“我叫鮑勃·阿爾斯。城里那家老得克薩科加油站是我父母開的。”
  “不錯。他們的汽油還是兩角兩分一加侖?”
  鮑勃·阿爾斯笑了。“不,他們的加油站現在關掉了。城里已經沒有加油站了,財產稅太高,租金太貴,大石油公司又卡住你的脖子。我嘛,只要誰的汽油便宜,就從誰那儿進貨。”
  “今天加的是什么汽油?”
  “哦,你算走運。大概一半是美孚公司的汽油,有一些是殼牌公司的,還有一點儿是得克薩科公司的。”
  “沒有玉米油吧?”
  阿爾斯又笑了一下。“也有那么一點儿。唉,要謀生嘛。”
  “你們這儿賣啤酒嗎?”
  “當然賣。”
  阿爾斯跟在基思后面進了方便小商店,把他介紹給柜台后面一個臉色嚴厲的女人。“這是我的太太瑪麗。這是基思·蘭德里,他父母過去在奧弗頓那邊經營一個農場。”
  女人點點頭。
  基思走到冰柜前,看見兩种進口啤酒——喜力牌和科羅納牌,但他不想讓自己在阿爾斯先生面前像個十足的外鄉人,于是挑了一箱科爾牌和一箱滾石牌啤酒,六罐一箱。他一面听著阿爾斯閒聊,一面把啤酒錢付給瑪麗。而后,阿爾斯跟他走出了小店。
  阿爾斯問道:“你想找份工作?”
  “也許吧。”
  “在這儿很難找。那個農場還是你的嗎?”
  “是的,但地已經租出去了。”
  “好。拿了錢快走。務農是一個人不得已的最后選擇。”
  “這么糟?”
  “你有什么?就四百英畝土地?那只能不賠不賺。那些擁有四千英畝土地的主儿,再加上他們混种的庄稼和牲畜,日子也好不了。看見那個開林肯車的家伙了嗎?他跟日本人和莫米河那邊的糧食商都打得火熱。你住哪儿?”
  “我自己的農舍。”
  “是嗎?太太是本地人?”
  基思回答說:“我就單身一人在這儿。”
  阿爾斯意識到他的友好閒聊過了頭,不免有刨根問底之嫌,于是說道:“好了,我祝你好運。”
  “謝謝。”基思把啤酒扔進汽車的后排座位上,上了車。
  阿爾斯說:“嗨,歡迎回鄉。”
  “謝謝。”基思把車退到兩車道的公路上。他可以望見斯潘塞城的南端,那是一排倉庫和輕工企業,老瓦博什和伊利鐵路線從那儿通過,兩邊都是玉米地。城市設施和稅收到那里為止,鄉村生活也從那里往外開始。
  基思沿著小城兜了一圈,暫時還不想進城。他不知這是為什么。或許他覺得在中央大街上開著這輛古怪的汽車不妥;或許他怕見到熟人,也怕熟人見到他,因為他還沒有心理准備。
  他掉頭開往圣詹姆斯教堂。
  基思開著車,眼前閃過了活動住房、鋁板棚屋,以及各种廢棄的車輛。鄉村的景色還是壯麗的,大片的庄稼和休耕地一直通向天邊,那儿一排排的古樹依然充當著舊田界,清澈、閃光的河溪在垂柳的掩映下蜿蜒流淌,穿過一座座木橋。
  這片土地原是史前時期的海底,后來海水退了才變成陸地。早年基思的祖先抵達時,這片如今的俄亥俄州西北部還是一片沼澤和森林。在較短的時間里,人們僅僅靠手工工具和耕牛就抽干了沼澤,砍伐了樹木,蓋起了房屋,修起了田壟,种上了糧食和蔬菜。成就是惊人的:地里冒出了難以置信的好收成,仿佛這塊土地已經等待了一千万年,為的是長出黑麥、胡蘿卜、卷心菜,以及這首批拓荒者种下的任何農作物。
  南北戰爭以后,農民掙錢都靠种小麥,后來种玉米,比先前省力,產量又比先前高。如今,基思看到越來越多的大豆——一种神奇的豆子,為正在爆炸的世界人口提供丰富的蛋白質。
  斯潘塞縣,不管喜不喜歡,現在已和全世界聯系在一起了,它的前途懸而未決。基思的腦中出現了兩幅圖畫:一幅是田園牧歌式生活的复生,那是由于城市及其郊區的居民在尋求一种更安全、更平和的生活方式;另一幅是比一個超大型种植場好不了多少的斯潘塞縣,歸在外投資者所有,由他們經營,种植目前能賺錢的農作物。基思能夠想見田地和農場的樹木和灌木篱被拔去,為大型收割机讓路的情景。他思索著這一切,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或許整個國家已經失去了平衡;如果你上錯了火車,那么下面沒有一個站台是你要下車的地方。
  基思把車停在公路邊的緊急停車道上,下了車。
  公墓坐落在面積約一英畝的小山丘上,掩映在榆樹叢中,四周是大片的玉米地。离它五十碼左右就是圣詹姆斯教堂——他小時候常去做禮拜的那幢白牆建筑物;教堂的左邊是小小的牧師寓所,當年威爾克斯牧師夫婦倆就住在那里,現在也許還住著吧。
  基思走進公墓,漫步在低矮的墓碑中間;許多墓碑經過多年的日晒雨淋已經損坏,并且長滿了苔蘚。
  他找到了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的墳墓,找到了曾祖父母、父輩親人以及其他親人的墳墓。這些墓葬是按一种有趣的年代順序排列的,要弄清楚還得費點心思:最早的墓在土崗的最高處,后來的墓一圈圈低下來,一直到玉米地的邊緣。最早的蘭德里家族的墳墓建于一八四九年,而最早的霍夫曼家族——他的德國祖先——的墳墓建于一八四一年。在早年戰爭中陣亡的先人的墓不太多,因為那時候軍人的遺体并不運回家鄉,然而,在朝鮮戰場和越南戰場上的陣亡將士都安眠在家鄉的土地。基思找到他叔叔的墳墓,在旁邊站了片刻,然后又走向在越戰中陣亡將士的墳頭。一共十個。對一個小縣的小公墓來說,這算是一個大數目了。這十名軍人基思過去都認識,有的是泛泛之交,有的十分熟識,每個名字都讓他清楚地記起一張臉。站在這儿,面對這些長眠地下的老同學,按理該有一种幸存者的負罪感,但在觀看華盛頓越戰陣亡將士紀念牆時并沒有這种感覺,此刻也沒有。他想,他感受到的只是一种未經發泄的、對制造無謂犧牲的憤怒。從他個人來說,他有個想法,這個想法最近几個星期來常常縈繞在腦際,那就是:盡管他功成名就,但如果那場戰爭不發生,他的生活一定會更好些。
  他走到山腳与玉米地交界處的墓群中間,在一棵柳樹下坐了下來,嘴里嚼著一片草葉,太陽當頭高照,地面經過了一場暴風雨之后,現在依然潮濕陰涼。蒼鷹在附近的天空中盤旋,燕子在教堂的尖塔上飛進飛出。一种安逸感油然而生,這是許多年來他從未感受過的;家鄉那种安宁和遠离塵囂的生活已經在他心中扎了根。他躺下來,透過榆樹葉子凝視著灰色的天空。“對。假如我不去打仗,我和安妮早就成婚了……誰說得准呢?”這個長眠著歷代先人的墓地,在他看來,是返家旅程的好起點。
  他驅車來到小城的北面,找到了威廉斯街与縣公路的接口處。他停下車來,猶豫了一會儿,才把車拐上這條靠近城郊的威廉斯街。
  街上那些庄嚴的維多利亞式房屋有些看上去整修過,有些卻破敗不堪。他孩提時對這片城區總是感到好奇:那些小地塊上矗立著一幢幢大房子,當然他現在知道那些地塊根本不小;高大的樹木枝葉繁茂,在夏季形成了一條暗綠色的通道;人們住得這么近,竟能看得見對面房子的內部;每家每戶的私家車道上都停著兩輛豪華汽車。當年使他感到印象深刻、有趣或神秘的東西,現在當然不再給他以這种感受了。童年的好奇和天真,現在回想起來几乎令人覺得尷尬;然而,如果一個人沒有見過世面,開過眼界,又怎會有成人的老練呢?
  如他所料,在這個夏天的午后,街上靜悄悄的。几個孩子騎著自行車經過:一位婦女推著嬰儿車;一輛送貨車停在路上,司机正在跟一個女人在她家門口閒聊。這條街上的房子都有很大的門廊,這是一种獨特的美國現象;這种現象是他在國外走南闖北時發現的,但在美國本土,房屋已不再流行建成這种式樣了。在有些房子的門廊里,小孩在玩耍,老人們坐在搖椅上輕輕地晃動。他對安妮居住在這條街上感到高興。
  當他靠近她的房子時,奇怪的現象發生了:他的心怦怦直跳,口里發干。房子在他右邊,他卻不知不覺開過了頭,于是他停下來。他注意到一輛破舊的客貨兩用車停在她家的車道上,有一個年紀稍大的男人正把一個梯子扛到后房去。她就在那儿,他只瞥了她一眼,她就与那個老頭轉身消失在房子的后面。盡管只有一兩秒鐘,相距五十碼遠,但他覺得毫無疑問就是她。他如此迅速地認出她的面貌、她的步履、她的舉止,這一點著實使他自己吃惊。
  他把車倒了回來,打開車門,又停了下來。他怎么能就這樣突然出現在她家門口?但為什么不能呢,直接找她有什么錯,給她打電話或寫封短信并不是他原先所設想的。他想,重要的應該是去按她的門鈴,說聲“你好,安妮”,然后讓該發生的事發生,自然地、沒有准備地發生。
  然而,如果她身邊有人怎么辦?如果她的孩子或者丈夫在家怎么辦?這些年來,他曾經過電影似地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相會的情景,為什么壓根儿沒有想到這种可能性呢?很顯然,想象中相會的那一刻是如此地真切,以至于他排除了任何可能破坏它的因素。
  他關上車門,駕車离去。他朝農場的方向開去,風馳電掣,但他的思緒跑得比汽車還快。你怎么了,蘭德里?悠著點,老伙計。
  他深深吸了口气,把車速放慢到規定的最高限速,讓當地的警察抓辮子沒有好處。這使他想到了安妮的丈夫。他想,如果她沒有結婚,他肯定會有勇气停車向安妮問聲好。但不能那樣做,那樣會連累一個結過婚的女人,在這儿不行。在斯潘塞城,你不能像在大城市那樣,下班后邀請女人去吃飯或去酒吧。
  或許他該給她姐姐寫封短信,或許他該直接給她打電話。也許一個在東柏林懂得如何對付激戰和格斗的男人,卻不懂得如何給一個自己愛過的女人打電話。“當然要打。”再過几個星期,等我安頓下來之后再打,記著這事。
  他回到農舍,在門廊下度過了整個下午,一面喝著啤酒,一面觀看過往的每一輛汽車。
  鮑勃·阿爾斯給警長的汽車加滿了油,自助加油站對克利夫·巴克斯特并不意味著要自己動手加油,他倆聊了一會儿。阿爾斯說:“喂,警長,今天早上這儿來過一個有趣的家伙。”
  “你們這儿有牛肉干嗎?”
  “有,有。請隨便拿吧。”
  克利夫·巴克斯特走進方便小商店,用手碰了碰帽檐向柜台后面的阿爾斯太太致意。她看著他拿了些牛肉干、花生奶油餅干、鹽果仁和几塊好時牌巧克力,她算了一下,大概一共值十二美元。
  他又從冰柜里取出一瓶桔子汁,從容地走到收銀机前,把所有的東西往柜台上一放。“這些東西多少錢,瑪麗?”
  “大概兩塊錢夠了。”她每次對他都是這樣說的。
  在她為他裝袋時,他把几張一美元的單票丟到柜台上。
  鮑勃·阿爾斯帶著一張市政府的公費記賬單進來,克利夫沒看上面的汽油總量就草草簽了名。
  阿爾斯說道:“謝謝光顧,警長。”
  瑪麗對這种事不太明白。她想,男人們做每一筆生意都像在拉關系,帶上一點欺騙,鮑勃對全城的人都多收加油費,而克利夫·巴克斯特吃得腦滿腸肥卻几乎不花錢。
  克利夫拎起他的購物袋,鮑勃·阿爾斯跟他一起走出去。“我剛才說,那個家伙來這儿,開著一輛外國車,華盛頓的牌照,還有——”
  “看上去可疑嗎?”
  “不,我是說他是本地人,以前住在這儿,現在回來找工作,住在城外他父母的農場。我們這里從外面回來的人不多。”
  “确實不多。他們不回來更好。”克利夫鑽進了他的巡邏車。
  “他開的是一輛薩伯車。這种車值多少錢?”
  “這個……讓我想想……大概兩三万吧,新的就是這個价。”
  “那家伙混得不賴。”
  “外國車沒有一輛順手的,鮑勃。”克利夫動手把車窗搖上去,然后又停下問道,“你知道他叫什么嗎?”
  “蘭德里,基思·蘭德里。”
  克利夫瞧瞧阿爾斯。“什么?”
  阿爾斯繼續說道:“他父母有個農場,在奧弗頓那邊。你認識他們?”
  克利夫在車里沉默了片刻。然后說:“嗯……基思·蘭德里?”
  “沒錯。”
  “搬回來了?”
  “他是這樣說的。”
  “有家眷嗎?”
  “沒有。”
  “他什么長相?”
  鮑勃聳了聳肩膀,“我說不上來。一個普通人罷了。”
  “你他媽的當不了警察。他胖還是瘦?是不是禿頂?腦袋上長角嗎?”
  “瘦子。高個儿,一頭濃發。長得不難看。怎么了?”
  “噢,我想也許得對他注意一點,歡迎他回鄉。”
  “你不會認不出他那輛車的。他住在他父母的老房子里。你愿意的話,可以查查他的來歷。”
  “我沒准儿正要去查呢。”克利夫開車离去,往南直駛奧弗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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