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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星期六早上八點二十分,蘭德里農場的電話鈴響了。基思正在廚房里煮咖啡,他接了電話。“喂。”
  “基思,我有話對你說。”
  他關掉電咖啡壺。“你沒事吧?”
  “沒事。我在城里的一個投幣電話亭里。你能在什么地方見我嗎?”
  “當然可以。在哪儿?”
  “我想在集市吧,今天那儿不會有人。”
  “可那儿不是我們去的地方。听著,你記得里夫斯池塘嗎?我們家的南面。”
  “我們以前常去溜冰的地方?”
  “沒錯。帶點面包什么的去喂喂鴨子,我再過二十分鐘就到那儿。你一切都好嗎?”
  “好。哦,不。”她說,“你有一支步槍,我見過……”
  “是的,好吧。你有危險嗎?”
  “沒有,我沒事,真抱歉,我是在擔心你呢。他是個多疑的人……”
  “二十分鐘。”他又補充道,“如果有人跟蹤你,你就去喂鴨子,同時把你的車門開著作為信號。明白嗎?”
  “明白。”
  “別緊張。”他挂斷電話,走上樓去,打開衣柜。他找出他的望遠鏡,然后拿了兩本雜志,一本放到口袋里,另一本塞進他那支M-16步槍的槍筒里。他拉動槍栓,裝上一發子彈。
  他將步槍和望遠鏡朝肩上一甩,走下樓來,出了前門,穿過大路朝詹金斯家的谷倉跑去。
  他只用了五分鐘便給那匹母馬裝上馬鞍,騎上馬背,然后在馬屁股上拍了一掌,沖出開著的圍場大門,穿過大路,進入了樹林。
  在他的馬穿越樹林,奔下山坡,朝那淺淺的小溪奔去時,他不停地低頭躲閃迎面而來的樹枝,他勒轉馬頭,縱馬向南順流而下,朝那個池塘前進。
  在小溪流出樹林一百碼的地方,他勒馬止步,翻身下馬,將它拴在一棵小樹上。
  基思沿著堤岸繼續向前走,最后在林邊的樹陰下停下來;這儿离開陽光照耀著的池塘堤岸只有几碼遠。在池塘那邊長著野草,連著池塘的山坡上并沒有停著汽車;實際上,連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唯一的道路是在南面几百碼的遠處,但是他看不見,因為這條路在一塊隆起的地面的另一邊。不過,他偶爾能看見遠處駛過的高高的帆頂。
  他看了看表,現在是八點三刻,他納悶自從兩天前的晚上与她見面以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离九點還差几分鐘,他看到一輛汽車迎面爬上了前面那塊高地,穿過高高的草叢,向下面的池塘駛去。但那不是輛林肯車,而是輛福特車,是平時斯潘塞城警察開的那种有標記或無標記的警車;這种車無疑都是從巴克斯特車行買來的。
  這輛沒有任何警方標記的汽車停在草叢邊上,那儿再下去就是池塘泥泞的堤岸。基思舉起了望遠鏡。駕駛座一側的門開了,安妮下了車,穿著紅裙子、白襯衫。她在打開的車門邊上站了一會儿,朝四周望望,然后關上了車門。
  她拿著一個切成片的長方形大面包,走到池塘的邊緣。基思看著她漫不經心地撕開包裝紙,將一片片面包扔進水里。几十只鴨子和鵝向漂浮著的面包游去。每過几秒鐘,她都要向后張望一下。
  基思等了几分鐘,然后走出樹林,向她招手。
  她看見了他,丟下面包,沿堤岸匆匆向迎面過來的基思走去。
  他們靠近以后,他從她的表情上看出,她很焦慮,但并不惊慌。她笑了,奔跑著走完最后十碼的距离,扑進他的怀里,緊緊地擁抱他。“你好,蘭德里先生。”
  他們親吻了一會儿,然后她滑出他的怀抱,握住他的雙手。她說:“見到你真高興。”她瞥了一眼他肩上豎起的槍筒,又說,“也許你用不著它了。”
  “我是出來打獵的。我們到樹林里去吧。”
  他們在堤岸上并肩走著。她回頭看了几次,說:“我想不會有人跟蹤我。今天早上,我把我那輛林肯車開到巴克斯特車行去。我說發動机听上去有毛病,他們便借給我一輛車。那輛該死的林肯車在這儿太惹人注目了。我想,這就是克利夫的父親把它送給我的原因。”
  他笑著說:“看來你好像已經做過几樁風流事了。”
  “沒有,先生,不過我認真想過怎樣去做風流事。你呢,机靈鬼?如果有人跟蹤,你就把車門開著。”
  “這是我的職業,我的副業是打网球。”他又問她,“是路易絲姑媽那儿走漏了風聲?”
  “好像是。但這不是她的過錯。克利夫總是順道去看她。不知怎么搞的,她告訴他我和她一起吃的晚飯,于是他便問我吃了些什么。”
  “這家伙是在刨根問底了。”
  “你說得不錯。我就是不善于應變,基思,總之,他很疑心。他一貫多疑。這一次,倒讓他猜對了。”
  他們到達樹林,沿著小溪的岸邊走著。避開了陽光,這里很涼爽。樹林里大多是樺樹和柳樹,樹葉都開始變黃了。基思一向喜歡鄉間的秋天;樹林染上了濃濃的秋色,南瓜藤纏繞著樹干,空气里彌漫著果汁的香味。這是狩獵的季節,也是丰收的季節。他從來沒有在世界的其他地方見過這樣的景色。每當他想起故鄉的時候,他想到的故鄉的秋天也許多于夏天。
  安妮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指了指前面不遠處,“那是你的馬嗎?”
  “那是借來的馬,是路對面詹金斯家的。”
  “這么說,你就是騎那匹馬來的囉。他們還在跟蹤你嗎?”
  “也許。可我今天不管他們這一套了。”
  “你不能要求法院發個指令什么的阻止他們嗎?”
  “我倒有點喜歡蒙受此等重視。”
  “我不喜歡。”安妮走到母馬前,拍拍它的脖子。“這動物討人喜歡。我們騎過馬。記得嗎?”
  “記得。你還騎馬嗎?”
  “不。可我希望能再騎馬。”她脫下鞋子,褪去連褲襪,然后解開馬韁,牽著馬到小溪里去飲水。“它渴了。”
  基思卸下槍和望遠鏡,將它們放在一個樹樁上。他坐在一根倒在地上的樹干上,望著她。
  安妮問:“喂過它了嗎?”
  “我在七點鐘左右喂過它。可是還沒有人喂過我呢。”
  她噗嗤一笑。“單身漢就是那么笨。你只要把他的飯碗向一邊挪過去六英寸,他就會餓死。”她沒看他,又問,“這些年誰在照顧你?”
  “山姆大叔和美國證券交易所。”
  她瞥了他一眼,牽著馬走上堤岸,拴上韁繩。
  “你的日子過得好嗎,基思?”
  “好。”
  “我也好,只是婚姻不美滿。我學會了從別的事儿獲取享受。”
  “你總能在任何情況下看到光明;我總是在明亮的天空中尋找烏云。”
  “不見得總是如此。你比以前更加玩世不恭了。”
  “你對我太了解啦。”
  “非常了解。”她赤著腳,走到他坐著的地方,沿著那根樹干躺下,將她的腳放在他的大腿上,“我的腳好冷呀。”
  他用手帕擦干她的雙腳,輕輕搓揉著。
  “真舒服。”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管它呢!”
  “我們要管。”
  “噢,我們有的是時間。我星期六總是去城里買些東西,而他和他的朋友們到密執安的灰湖去釣魚。我們在那里有一所專為打獵用的小別墅。他一直要到傍晚才回來。”
  “你肯定嗎?”
  “除了煩我以外,他唯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和他的朋友去釣魚、打獵。”她思索片刻又說,“天啊,我討厭那個地方。好在他喜歡那個地方。讓他离我遠遠的……他到那儿去,我們倆就能待在一起了。”
  “你有時也跟他一起去嗎?”
  “是的。”她補充說,“有几次我們就兩個人去那儿,不帶孩子,或者沒有其他人做伴,他變成另外一個人了,說不上更好,也說不上更坏……就是前后判若兩人……沉默、冷漠,仿佛他在……我也說不清……在思考著什么。我不喜歡与他兩個人去那儿,通常我總能找理由不去。”
  “好了,那么發生了什么事?”
  在他揉她的腳和小腿的時候,她閉上了眼睛,她說道:“嗯,昨天吃晚飯時我們還在嘔气。先是為了菜燒焦的事。”她噗嗤一笑。“我是故意燒焦的。”
  “听起來跟你生活在一起似乎挺有趣。”
  “無可奉告。總之,他想從我嘴里套出在路易絲姑媽家吃晚飯的事,后來我們談到溫迪住的男女混合宿舍,再后來又把話題扯到基思·蘭德里身上,就是那個同我睡了六年的家伙——用他的話來說,他現在還住在這條該死的路那頭,最后他又套問我是否見到過你。我猜他已經知道了,所以告訴他我在郵局偶然碰到過你。”
  基思點點頭:“你真机靈。”
  “不過,這并沒有讓他的情緒好起來。他仍然很生气,而且很怀疑。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可我想你也明白這一點。”她說,“他告訴我,他昨天到你的住處去過。”
  基思沒吱聲。
  她將腳從他的大腿上抽出,坐起來,又移到樹干上,与他并肩坐著,她拉著他的手,“真抱歉,不該讓你經受這些。”
  “安妮,自從我在華盛頓坐上汽車,開到這里,我就知道事情會怎樣發展。我也知道我在這里想要得到什么。”
  她緊握了一下他的手。“可那時你不了解整個情況。”
  “我唯一需要了解的就是你感覺怎樣。”
  “基思,你是了解的,你肯定了解我的感覺。”
  他微微一笑,“你來的信內容淡淡的,不管是你姑媽還是我姨媽讀了,都不會感到臉紅的。”
  “我的信?可你給我的信上簽的是‘真誠的’,也不熱情呀。”
  “不。”他接著說,“我的意思是‘愛你的’。”
  他們坐了一會儿,傾听著小溪的流水聲、馬的鼻息聲、樹葉在風中的沙沙聲和鳥儿的鳴叫聲。最后,她開口說:“你知道我還愛著你,我一直在等著你,對嗎?”
  “我知道。但是我也許不會來。”
  “可我知道你准會來。”她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胡亂划著,說,“如果你不來,這世上也就沒有愛我的人了。”她擦了擦眼睛,仍然看著地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哦,天哪……我擔心你會被殺死,擔心你會結婚,擔心你不再愛我。”
  “不會的。”
  “那你為什么還要等待?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是說,在我剛离開以后,我們都在對什么不滿……后來,在我去國外之前,我想我可能會被打死,失去一條腿或斷掉一個胳膊,或者別的什么……”
  “如果我是你的妻子,我會好好照顧你。如果我是你的遺孀,我會珍藏對你的怀念。”
  “哦,你不需要這樣做。后來,當我回家度假時,我也弄不清……我們無法聯系。后來你結了婚,我恨過你,我也恨我自己,再以后就是一年一年地過去……來過几封信,不,沒來過信……你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生活……我能想象出你是怎樣跟朋友們相處,怎樣過家庭生活的……你在信里從來沒有多談你的婚姻情況……”
  “可你在信里對你的感覺只字未提。”
  “提到過。”
  “你從未談到我倆之間的事。”
  “你也沒有。”
  “我想過……可是我怕。我怕我們之間的通信會停止。”
  “我也是。”
  她又擦了擦眼睛,勉強笑了笑。“我們都是傻瓜。我們過去無話不談,可是,二十多年了,我們竟然連‘我愛你’、‘我想你’這樣的話也不會說了。”
  “我懂。”他想了一會儿,然后說,“你知道,自從在哥倫布你的房間里我們道別以來,到這個月已經有二十五年了。”
  “是啊,真是難以置信。”她將手放到他的大腿上。“你离開以后,我哭了好几個星期。后來我鎮靜下來,埋頭在學業中。我沒跟別的男人約會……”
  “這沒什么。真的。”
  “听我說。后來,我開始意識到……我開始對你生气了……女人生气的時候,總是帶著怨恨的。”
  “我可不知道。”
  她捶了一下他的腿。“听著,于是我就去找校園心理醫生,他給了我有益的忠告,他說我是在制造對你的怨恨,這是唯一我能對付你愛上其他女人或被殺死的可能性的方法。他說我是真的愛你,并且應該告訴你。”
  “我并不記得有過這回事。”
  “因為你從來沒收到過那封信。我撕了又寫,寫了又撕,一共有十多次。后來我感到我還在生你的气,我受到了傷害,我被人拋棄了。我記起了在哪儿讀過的一句名言——個幸福的男人不會走向戰場。”
  “幸福的男人也有急躁好動的時候。”
  “不過,當時你并沒有告訴過我呀。你給我打電話時,听上去很冷淡。”
  “你也是。”
  “我知道。我恨電話。所以我气极了,決定去見別的男人。我要告訴你,基思,這些男人我一個也不愛,至少不像我愛你那樣。實際上,我一點都不愛他們。”她笑了,說道,“我對他們個個都厭煩透了。他們對我的抱怨如出一轍:安妮,你冷酷、傲慢、自私自利,等等。其實我都不是。我是愛著另外一個男人。”
  “你不用告訴我這些了。”
  “我一定要告訴你。于是我去了歐洲,為了躲避。我被那里的美景惊呆了——我是說,我以前只到過哪几個地方?斯潘塞城、博靈格林,再就是哥倫布,每當我看到什么吸引我的東西,我總是說:‘基思,你看那儿。基思,那儿多美呀!’”她將胳膊肘放到膝上,將臉埋在雙手里,“對不起……多少年來我都沒有哭過了,可是這几個星期我老是哭。”
  “沒關系。”
  她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紙巾,擤了擤鼻子,“好吧……后來我回到家里,我的表姐結婚,我做她的伴娘;在婚禮上我認識了克利夫·巴克斯特。”
  “我從一個參加婚禮的人那儿听到了這個消息。我母親也寫信告訴過我你跟他訂了婚,她還說我是個大傻瓜。”
  “你母親說得對。我母親也說得對,她叫我不要跟他結婚,可笑的是,我父親一開始就喜歡上他了,大多數人都喜歡他,好些女人也喜歡,女人喜歡他是因為他每年都換一輛新車,他有點魅力,長相也漂亮。他現在還開著一輛新車呢。”
  “安妮……”
  “別說話,我對男人還是缺少點經驗,我不會判斷……我想,得了,不會再有一個基思了,而克利夫就在我的隔壁,克利夫身居要職,克利夫可以不服兵役,其他人都結了婚,或者參軍去了,而且克利夫一直喜歡我。你能想象這种狹隘的、幼稚的、小城鎮的思想嗎?”
  “當然能,我們就是這樣的人,安妮。”
  “對,是這樣。后來……他向我求婚……單腿跪在我面前,你信不信……我當時有點受寵若惊,心動了,因為我把自己看賤了,我真愚蠢。”
  基思問她:“安妮,你為什么嫁給他?真的。你一定知道,你得告訴我啊。”
  她瞥了他一眼,站了起來,回答道:“為了報复你。”
  他也站了起來,兩人對視著。
  她說:“你這個坏蛋,你知道你對我干了些什么嗎?你知道嗎?我恨你。我恨你對我做的這一切,恨你讓我陷入了這种境地,我這樣做全怪你。”
  “我知道。感覺好點了嗎?”
  她點點頭。
  他抓住她的手,他們坐在溪邊,看著溪水,她說:“謝謝你。我感覺好多了。”
  “我也是。”
  她說:“我不再恨你了。”
  “也許還有一點。”
  “不,沒有,我恨我自己。”
  “我也是。不過,我想我們可以原諒自己,如果我們這一次不再做錯的話。”
  她問他:“你肯定不再生我的气了嗎?我是說,為你去服役時我對你的態度,為我和克利夫結婚的事。”
  “嗯,我曾經生過你的气。你是知道的。但后來我慢慢有點理解了。我是說,雖然我們沒有在信上明說,可是我們還相互通信,保持聯系,這本身就是在說我們誤會了,我們都對發生過的事很后悔,這就是一种道歉、一种諒解,說明我們還在互相愛戀著——盡管我們沒有說‘對不起,原諒我,我愛你’。”他接著說,“我很高興你提起這件事。我很高興你覺得你能跟我談這件事。”
  “我能。自從……嗯,自從上回你在學生會跟那個小妖精——不管她叫什么名字——一起吃午飯以來,你是第一個我罵他‘坏蛋’的男人。”
  “她叫卡倫·賴德。”
  “坏蛋。”她大笑。
  他們久久望著粼波閃閃的溪水,各人想著自己的心思。后來安妮說:“這里很宁靜。我常帶孩子到這里的池塘來釣魚。我也教他們在這儿溜冰。我想你會喜歡他們的。他們很像我。”
  “那很好。”
  “他們實際上已不是孩子了,對嗎?他們很成熟。”
  “那他們比我們做得好。我們并不想長大成人。”
  “我們已經長大了。可我還想再成為孩子。”
  “干嗎不?挑一個你喜歡的年齡,牢牢記著它。這就是我的新座右銘。”
  她笑了。“那好,二十一歲。”
  “好啊,親愛的,你的身材就像二十一歲的姑娘。”
  “你已經注意到了,我現在的身材跟在大學時一樣。我對自己的外貌很在意,我非常浮淺。”
  “很好。我也是。對了,那晚你穿著牛仔褲看上去挺神气。你今天為什么穿得一本正經?”
  “噢……我進城去他總是要我穿得一本正經。我在游泳池里身著泳衣他都看不慣。有一次,他路過我上健身課的學校,看到我在男女混合班上穿的衣服竟大為惱火,所以現在我出門前總要打算一下……對不起,你不喜歡听這些。”
  “你允許一個在樹林里与你相遇的騎手跟你做愛嗎?”
  “這正是我心中反复幻想的一件風流韻事。”
  “很好。”他站起來環顧四周。“這儿環境稍差了點儿。”
  “哦,動動腦子,基思。那儿——在那塊大木頭上正合适。”她攜著他的手,把他帶到他們先前坐過的那棵倒下的大樹前。她把他的襯衫脫下,放到樹干上。“坐下。慢著,你先得把褲子脫掉。”
  他脫掉鞋子和牛仔褲,她解開襯衫和乳罩,拉下裙子里面的緊身內褲,說:“我們別把衣服全脫光,以防有人打這儿經過。我可以說我在揀蘑菇,不認識你。”
  “好主意。那么……”他坐在樹干上,仍穿著內褲,而安妮則敞著襯衫、乳罩,穿著裙子,她抓住他的肩膀,將一條腿跨過樹干,接著再跨另一條,然后蹲下身子,坐在他的大腿上。“啊……好舒服……”
  她用雙臂摟住他,他把手放在樹干上支撐著自己。他說:“我們要往后倒下去了。”
  “那怕什么?”她一面在他的身上上下移動,一面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哦……這感覺……就是不一樣……你覺得怎么樣?”
  “好极了。”
  “我們會倒下去嗎?”
  “不會,我撐住了。”
  他摟著她,她的身体軟了下來。她喘過气來,松松地抱住他。過了一會儿,她說:“我真過癮,像個蕩婦,舒服极了,可現在怎么分開我倆的身体呢?”
  “等護林員來幫個忙。”他摟住她的腰,站起來,离開樹干,她從他身上滑落下來。他們再次擁抱,親吻。他說:“真是太美妙了。”
  “我覺得自己不對勁。有點輕佻。”她將那條內褲扔進樹叢中。“我感到自己像個小姑娘了。打中學畢業,我還沒有在戶外干過這事呢。下一次,我們將在你的谷倉里;再下一次,在我的汽車后座上。”
  “也許還可以在汽車旅館里。”
  “說得對。”
  他撿起了自己的褲子要穿,但她卻說:“別穿。把你的內褲也脫掉,我還從來沒有在樹林里見過一個赤身裸体的男人。但愿我現在有架照相机。對了,把你的襪子也脫掉。”
  他褪去了內褲与襪子。“你讓我感到難為情。”
  “轉過身去。”她走到他身后,用手在他的背部和臀部摸來摸去,又捏捏他的屁股蛋。“你全身肌肉發達。”
  “你好像剛從大牢里出來,很久沒碰過男人了還是怎的?我可以把衣服穿上了嗎?”
  “別急,轉過身來。”
  他轉了過來,她的雙手順著他的胸膛往下摸,一直摸到肚子上。“我告訴過你,我真不舍得把我的手拿開……”她瞧著他的肚子。“這儿怎么了?”
  “有點青腫。”
  “哦……”她扣上乳罩,穿好襯衫。他也穿上了衣服。
  她走到小溪邊,傍水坐在陽光中,背靠著一棵柳樹。
  基思走過來,坐到她身旁。
  安妮將一把細柳枝扔進水中,看著它們順水漂去,碰到石頭散開了。她問:“那天他去你那儿時發生了什么事?”
  “你能夠估計到的。”
  “告訴我。”
  “好吧,那天他格外气勢洶洶,我在想他大概知道你來過我這儿了。當時有那么一陣,我……我真擔心。是為你擔心。”
  “謝謝你。”
  “他似乎是有意來找岔的,我也有點為自己擔心,后來我明白了,他其實什么也不知道。他就是個瘋子。”
  “他是一個人來的嗎?”
  “不。他還帶了一個手下的人。一個叫沃德的家伙。你認識他?”
  “我認識,他就是監視我的人。”她接著說,“克利夫讓我相信他是一個人來的。”
  基思明知不當,還是回答道:“如果他一個人來,他早就沒命了。”
  她沉默了一會儿,說:“他是個懦夫、是個騙子。”
  “他還很危險,安妮。你得小心點。”
  “他從來不打我,我知道怎樣對付他。”
  “你們的孩子都离開家了,他的工作也遇到了麻煩,而我又回來了,因此他隨時可能會發作的。相信我的話。”
  她問:“你怎么知道他的工作有了麻煩?”
  “圣詹姆斯教堂的那次集會我參加了。你知道那次集會嗎?”
  “听說了,事實上,我父母也在場。從那以后,他們就顯得神秘兮兮的。我猜那次會上提到過克利夫·巴克斯特,但沒有人告訴我是怎么回事。你能跟我講講嗎?”
  “不。”
  她思索片刻,然后說:“其實我并不那么天真。我知道他在外面跟女人鬼混,但我不敢相信這种事會在公眾集會上抖出來。”
  “听著——現在有一份會議材料。記得杰弗里·波特嗎?”
  “記得。我時常碰見他,還有他的太太蓋爾。她就是他在讀書時一直約會的那位姑娘。”
  “對。我常和他們敘敘舊,事實上,我很信任他們,如果以后你需要什么而一時又跟我聯系不上,你可以找他們。我去跟他們說,安排好這事。”
  “基思……不。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的事。那樣太危險了。”
  “听我說,我知道什么時候該將要事托付別人。他們是可以信賴的人。不過,你可以先去找他們談談,然后告訴我你的看法。”
  “好吧……他們真的有一份會議材料嗎?”
  “有,他昨天還給我打過電話。他們在城里到處出售這份會議材料的复印件,五元錢一份,供不應求,不過,對你是免費的。”
  “基思,那份材料里寫些什么?會使我感到尷尬或丟臉嗎?還是既尷尬又丟臉?”
  “對不起,安妮。人們听了控訴你丈夫的證詞,感到有些怒不可遏。但你不必感到尷尬或丟臉,不過,你可能會生气。”
  “其實,我已經不再乎了。”
  “去看看波特夫婦吧。我們可能需要他們的幫助。”
  “什么樣的幫助?”
  “安排幽會。為我們打掩護。”
  “我們要他們掩護多久?”
  他握住她的手,“這得看你了,安妮。你做好走的准備了嗎?”
  她看著他。“你是否在向我求婚,蘭德里先生?”
  “是的,我是在求婚,普倫蒂斯小姐。”
  “我接受。”
  他用雙臂抱住了她。他們一起滾在地上,她壓在他身上。她吻吻他,說道:“你終于有勇气這樣做了。”
  “我怕羞。”
  “你知道,你的确怕羞。你也許是個飽經世故的人,可你還是怕羞。”
  “別告訴任何人。”
  她說:“你變了,基思,你當然變了——但我還是了解你的。”
  “而你變化不大,我依然喜歡你。”
  她在他身上依偎著;他們就這樣躺在溪岸的斜坡上。他以為她睡著了,而她卻突然問:“什么時候?”
  “什么‘什么時候’?”
  “什么時候我們能一起私奔?”
  “噢……我說,你直接搬到我家來往如何?”
  她從他身上翻下來,跪在他邊上,俯視著他。“我們不能這樣做,基思。這里不是華盛頓,這里的人不興這個。他們私奔。他們總是私奔的,他們不得不這樣做。這點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可我不喜歡私奔,安妮。”
  “沒有其他辦法。”她接著說,“我會跟你去任何地方,但不是這里。”
  “好吧……但我首先要找他談一談。”
  “不行。他可能會動武。”
  這正是基思所希望的。他對她說:“我和他應該談一談,一對一地談,諸如此類。”
  她盯著他瞧了很久,然后說:“基思,看著我。”
  他坐起身來,望著她,“什么?”
  “答應我,別傷害他。”
  基思沒有回答。
  她將手放在他的肩上。“我知道他打了你,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种可以原諒或忘記這种事的人,但你不必跟他計較。為了我,這件事就算了吧。”
  基思仍然不做聲。
  她接著說:“求你了。讓上帝或斯潘塞城來懲罰他吧。不要讓這事成為我們倆歷史的一部分。他畢竟是湯姆和溫迪的父親。”
  “我答應你不殺他。”
  她望著他說:“也別使用任何暴力,基思。請不要打他,盡管他欠揍。”她用雙手捧起他的頭,說道,“我們倆即將做的事已經夠他受的了。就到此為止吧。”
  “好吧。我答應你了。”
  “我愛你。”她向前傾過身子吻了他一下。
  他站起身來說:“讓我陪你往回走吧。”
  “還是在小溪中蹚水走吧。”
  “好的。”他脫掉鞋襪,丟在岸邊,然后卷起褲腿,將步槍扛在肩上,她也收攏了她的連褲襪和鞋子。
  他們手挽手蹚著溪水往池塘方向走去。她說:“我需要一星期的時間把事情料理一下,是不是太久了?”
  “都等了二十五年了,這一星期算不了什么。”
  她捏緊了他的手。“我們去哪儿呢?”
  “你有護照嗎?”
  “沒有。但我可以申請一本。”
  “你明白,不能在這儿辦。”
  “對,不能,我可以去托萊多辦。”
  “我們先去華盛頓,帶好你所有的個人文件。”
  “好的。我還從來沒去過華盛頓呢。”
  “你最喜歡歐洲的哪個城市?”
  “羅馬。”
  “那我們再去羅馬。”
  “你當真嗎?”
  “如果你當真的話,我也當真。”
  她想了一會儿,然后說:“我是當真的。”
  他瞥了她一眼,問道:“离開家意味著什么,你明白嗎?”
  “不,但如果同你在一起,我就像在家里一樣。你看我的相思病有多厲害!”
  “我懂這种感覺,可你想過沒有,當你想念孩子、家庭和故鄉時,那又會是怎樣一种感覺?”
  “是啊,我想過。但現在是該做一點安妮·普倫蒂斯自己想做的事的時候了。”
  “還有,你的工作怎么辦?你還在管理那家醫院開的廉价舊貨店嗎?”
  “是的,我喜歡這工作,但不夠刺激。”她補充道,“這活儿是經過丈夫同意的。沒有男同事,沒有工資,沒有周末,也沒有固定的工作時間。這店离他的辦公室不遠,在同一條街上。”
  基思點點頭。“我去市區時看到過這店。”
  “如果我去工作,你會介意嗎?”
  “你可以干任何你想干的事。”
  “包括我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把活儿帶回家做,并且和男同事一起出差?”
  “不要逼我,普倫蒂斯。”
  她笑笑,捏了一下他的手。
  他們在齊踝的溪水中走著,繞過一些水中的石頭。基思喜歡赤腳踩在淤泥上的那种感覺,喜歡攥著她的手。
  安妮說:“將來某一天,我們也許還會再來。”
  “也許吧。”
  “你怎么想,基思?這儿也是你的家。你想待在這儿嗎?”
  “我想過,但我知道不可能。也許將來有一天可以。”
  她思索了片刻,說:“如果……他不在這里……”
  “如果他被解職了,他會干什么呢?”
  她答道:“他不會留在這里的,他不能。他沒臉侍下去。有太多的人暗地里恨他。”她想了一會儿,然后說,“如果巴克斯特太太和別的男人私奔了,他可能會感到很沒面子,就會辭職离開這個小城。那時我們就可以回來了。”
  基思點了點頭,然后問她:“他可能會去哪里?”
  “灰湖。他以前總是講,他一旦退休,我們就去那里。”她微微一笑,“這下可能比他想的要早一些了。只是他將一個人去。他知道自己不能作為斯潘塞城的前警長留在這儿。”
  “你意思是說,不會再有慈善互助會舉行的那种表彰酒會了?”
  她瞥了他一眼,說道:“你大概是從報紙上讀到這條消息的吧。天哪,那是我生活中度過的最艱難的夜晚之一。”看他沒有反應,她接著說,“那天晚上的酒會是不是令你嫉妒了?”
  “當時我情緒有點不正常,或者別的什么,我也說不清楚。”
  “好了,親愛的,那天整個晚上我一直在想著你,想你在星期六的晚上干些什么。我們分開以后,你知道有多少個星期六的晚上我都在想你,想你在何方嗎?”
  “我在愉快地參加步兵訓練。”他接著說,“有時我在星期六晚上排長隊給你打電話,可你總是不在。”
  “其實我在的,只是不想去接。”她補充道,“傲气和固執是罪過,我們為此付出了代价。”
  “是這樣。”
  “嫉妒也是一种罪過。我不嫉妒,可我……你知道嗎?我從慈善互助會給你打過電話。那天晚上我就想听听你的聲音。但你沒在。”
  “我去中學的球場上投了會儿籃球,九點左右回到家,沖了個涼,然后就睡覺了。”
  “很好。你有沒有夢見我?”
  “可能吧。我只知道,每天早上我一醒來,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你。”
  “我也是。”
  說話之間,他們已來到了樹林的盡頭;小溪在這儿變寬,流入了大池塘。他們爬上岸,朝遠處的草地和湖水望去,發現安妮的車旁又停了几輛車,草地里還停著几輛自行車。
  基思看到几個男孩正在一只大橡皮筏上漂著玩耍,有兩個男人在釣魚。兩位母親帶她們剛學步的孩子在水邊玩小玩具船。
  池塘波平如鏡,偶爾有一條小魚躍出水面,泛起陣陣漣漪。蜻蜓盤旋于水面,香蒲草在微風中搖曳。靠近岸邊的地方有一簇睡蓮,根部可以煮來吃;基思不知道現在的孩子是否曉得這一點。
  跟基思記憶中三十多年前任何一個溫暖的星期六相比,里夫斯池塘的樣子沒有很大的不同,只是以前這儿有更多的孩子。他們是結伙玩耍的一代,也許是最后一批哈克貝利·芬式的孩子。他們在這儿煮睡蓮根吃,嚼著野草,用竹杆釣魚,用舊汽車內胎做救生圈,用彈弓來彈小動物和成年人,騎著比他們人還重的自行車在附近兜風。
  想到這儿,基思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安妮問道:“你笑什么?”
  “我想起以前在炎熱的夏夜里,我們男孩子在這里裸泳。我們抽香煙,喝啤酒,談論女孩。”
  “我知道。我們女孩子就躺在那塊高高的草地上觀看這一切。”
  “那時你們并不在啊。”
  她大聲笑了。“我們來過兩次。其實我們并不能看清什么,但都堅持說我們看清了一切。”
  “那你們為什么不和我們一起玩呢?”
  “也許我們應該和你們一起玩的。有一天夜晚,我們想偷你們的衣服,卻沒敢這樣做。”
  “好吧,听我說——將來的某一個夏夜,你和我還要回到這儿來一起裸泳。”
  “就這樣講定了。”
  他們倆靜靜地站了一會儿,但愿時間就此凝固。她說:“這也許是最后一個溫暖的周末了。”
  “對,我能聞到一點秋天的气息。”
  “我也能聞到。”
  他們倆望著池塘邊的游客,過了一會儿基思說:“你認識圣詹姆斯教堂的威爾克斯牧師,是吧?”
  “認識。”
  “在圣詹姆斯教堂開會的那天晚上,我跟他談過話。”
  “他怎么樣?”
  “老了,但還在那儿講道。”
  “講些什么?”
  “曲線球和曲線。”
  “什么意思?”
  “他勸告我勿覬覦鄰人之妻。”
  “是嗎?嗯,如果他指的是詹金斯太太或馬勒太太的話,那倒是很好的忠告。我想他大概指的是我吧。多難為情啊。”
  “他喜歡你,他似乎并沒有指責我的意思,但他勸我能等到你离婚。那時我就可以覬覦了。”
  “他真是這樣說的嗎?”
  “是的。在他內心深處,他其實是個浪漫派的老頭。”
  她沉吟片刻,說:“我認為你不必去任何人那里尋求忠告,甚至去牧師那里。”
  “事實上,我并沒有。是他提起這個話題的。”
  “你的意思是,他知道我們倆……他怎么會知道……?”
  “從你的申克牧師大人那儿。我告訴你這話,免得你又想去申克牧師那儿尋求忠告,或進行忏悔禱告之類。”
  “我……我和他討論過我的婚姻。”她猶豫了一下,然后說,“說實話,我跟他談起過你。”
  “是嗎?你有沒有告訴他你對我有性幻想?”
  “當然沒有。”她笑了。“只是透露了一點點。”
  “好吧,如果你再跟他談起這事,他肯定會將威爾克斯牧師所講的再跟你說一遍——先离婚,同時不能和別人通奸。”
  “是不是晚了點?”
  “還有,這類事傳得很快。”
  她點了點頭,“我和申克牧師的太太瑪吉是朋友……威爾克斯牧師還跟你講了些什么?”
  “我說不清楚。盡管他們是好意,但他們知道得太多了。”
  “我會小心的。”她望著他說,“基思,再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
  “就這樣講定了。”
  她坐在地上,抖開了她的連褲襪。“你能幫我擦干腳嗎?”
  他跪在她身邊,用他的襯衣下擺擦干了她的雙腳,幫她穿上了連褲襪和鞋子。他說:“你的內褲呢?”
  “丟了。”她伸出手,他把她拉了起來。她說道:“老天,看我……我身上全是樹葉,衣服這么髒……”她大笑。“看上去好像我剛在樹林里做愛。”她邊笑邊拍掉身上的樹葉。“你認為我去雜貨店買東西之前應當先回家一趟嗎?你好,史密斯太太,是的,我剛才在樹林里确實做過愛。是跟一個騎在馬背上的高個子陌生人做愛。今天的胡蘿卜新鮮嗎?”
  基思笑了。“你現在很開心,是嗎?”
  “是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當不再有危險和偷情的刺激時,那會怎么樣?好了,這确實讓人開心,但我很害怕,真的害怕。我只是希望和你在一起有安全感,從現在起二十年,當你走進房間時,我將仍然會感到心跳。”
  “我相信。”
  “你應該相信,否則你就錯了。基思,不管發生什么,我都要离開這里。我需要你的幫助。不過,你不必作任何承諾。只要你帶我离開這里,隨便你干什么都行。我說到做到。”
  “不,你做不到……”他望著她。“嗯……也許你做得到。但那不是我們的計划。這一切其實很簡單——我回來只是為了和你在一起。”
  “如果我的体重增加到三百磅,那你怎么辦?”
  “那我大概會和你形同路人,假如我還能從你身邊繞過去的話。別難為我了。”
  “有沒有人給你寫信談起過我的情況?”
  “有的,有几位談起過你,尤其是我母親,她一直在注意你的体重。”
  “可她已經走了五年了。”
  “你說這些是不是在考驗我?”
  “不,只是對你說說我想說的而已。”
  “是這么回事嗎?”
  “對。你上鉤了。你有沒有什么具体打算?”
  “沒有,只是覺得越簡單越好。他星期六通常干些什么?”
  “星期六不錯。星期六他總是同他的朋友在一起,要么在灰湖的小別墅里,要么在密執安湖或伊利湖。他們划船,釣魚,在狩獵季節打獵。眼下獵鳥季節剛開始。”
  “如果下雨,他們怎么辦?”
  “隨便去什么地方。通常去找個地方打牌——他們大多在密執安都有自己的地方。”
  “好了。准備一些簡單的行李,我們約定一個地方會合。我們駕車去托萊多机場,离開這里。”
  “好的……我去我姐姐泰莉家。斯潘塞城的任何一輛警車在查塔姆縣都很顯眼,容易被認出來。”
  “英明的計划。”
  “你不介意去我姐姐家里接我吧?”
  “不。我們以前關系不錯。我正好想見見她,對她二十年來為我們傳遞信件表示感謝。我每年圣誕節都給她寄卡來著。”
  “我知道。你很可愛,她喜歡你。以前讀中學我出去同你幽會時,她常為我打掩護。”
  “我記得。”他想了一會儿,問道,“她會同意我們這樣做嗎?”
  “她恨克利夫。不,應該說,她鄙視克利夫。她丈夫也是。”安妮補充說,“顯然她明白,我們這二十年的書信往來不是在互寄菜譜。”
  “你們姐妹倆從來沒討論過你和我之間的奇怪通信嗎?”
  “當然沒有。噢,偶爾也許會有那么一次。”安妮笑了。“天哪,每次你一有信來,她就會激動起來,馬上給我打電話。我們有一個暗號,為了預防万一。她會說:‘我剛收到一份郵購目錄,想請你過來看一下。’然后我們會在她家,或者在斯潘塞城,或者在兩地中間的路易絲姑媽家碰頭。我會交給她一封給你的信,她會去她家所在的郵局把信寄出——我從來不相信斯潘塞城郵局里的人。他們的舌頭都很長。”
  “我注意到了,你所有信件上的郵戳都不是斯潘塞城的。”他微微一笑,“听上去你們倆這樣做都很開心。”
  “我們就像兩個天真的女學生。反正,查塔姆縣也沒有什么其他的樂趣可言,這件事倒几乎像肥皂劇那樣帶勁。”
  “是啊,但……替我們轉遞信件是一碼事,而幫助你跟一個男人私奔則是另一碼事了。”
  “她希望我們倆幸福。”
  “她對付得了巴克斯特警長嗎?”
  “她丈夫拉里是條硬漢子。他為人正派,但他恨克利夫,克利夫也怕他。拉里是查塔姆縣的名譽副治安官,他就是喜歡找克利夫·巴克斯特的麻煩。”
  “好吧,只要他們夫婦倆理解我們就好。”
  “我要跟他們談一下,告訴他們我們星期六去——星期六几點鐘?”
  “下午兩點一刻有一班飛机直達華盛頓。如果我們十點离開你姐姐家的話,正好赶上班机。”
  她點了點頭。“好的。克利夫一大早會和他的朋友們一起出發的。我收拾好行李,開車去我姐姐家——我把我的行李放在購物袋和紙板箱里,這樣,監視我的人看到我裝車也不會起疑心了。”
  “你平時常看間諜影片吧?”
  “我本來是個优秀大學畢業生。我的腦子現在還管用。”
  “看得出來。你知道,我曾經去過一些极權國家,那儿的警察可不像這儿的愛找麻煩。”
  “他們都是蠢貨。無論如何,我該在九點左右赶到泰莉家。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九點前就到那儿。他們會在家等你。我們在那儿喝杯咖啡,我再把給湯姆和溫迪的信交給他們去寄,然后我們跟他們告別,泰莉會跟我父母打招呼的。”
  “你以前出走過嗎?”
  “基思,我在心中已經出走過千百次了。我一直希望能有勇气付諸行動,可我很高興我等到今天。”她望著他說,“我從來也沒想過會跟你一起私奔,但我總是幻想有一天我們倆會在某個地方團聚。”
  “我激動得有點不知所措了。”
  “你不知所措?我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正在發生。我的頭在轉,心在顫,我愛得都分不清東西南北了。我現在比你去服役前的那段日子都高興。我當時明白今后一切對我都會不一樣了。”
  “可我當時認為一切都不會變。你的理解比我深。”
  “親愛的,我們當時都理解,但我們都在往好處想。”她思索了一會儿,然后說道,“人們二十歲的時候很容易犯愚蠢的錯誤,但我們不能用二十年之后的眼光來評判自己。我們以前曾有過愉快的六年時光,基思,有這段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要感謝上帝。如果上帝許可,我們將共度余生。”
  基思不知說什么好,他拿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該走了。下星期六之前我們還見面嗎?”
  “不,那樣不安全。也別打電話。我擔心電話會被人竊听。”
  她點點頭。“我几乎可以肯定我的電話警察局會錄下來。這就是為什么我去打投幣電話,你認為你的電話也被……?”
  “很可能。還有波特家的也是,你在家里會安全嗎?”
  “試試看吧。是啊,我會當心。我不會露出蛛絲馬跡的。”她看著他。“你明白嗎?”
  他點了點頭。
  “你有泰莉家的地址嗎?”
  “我想,寫了二十年的信封地址,我都能背出來了吧。”
  “你還保留著愛嘲諷的天性。我以后要想法治治它。”
  “不,親愛的,你會慢慢習慣的。”
  “好吧,可我每個月的那几天脾气很坏,其余的那些天嘴又很厲害。”
  “我盼著呢。”
  他們站了一會儿,然后她說:“我真不想走。”
  “那么就待著。”
  “我不能……在他到家之前,我得把東西買好,否則他會怀疑我一整天跑哪儿去了。”
  “他把你管得很緊。”
  “确實如此。而你從來不這樣做。”
  “我將來也不會。”
  “你也不需要這樣。”她伸出手,他握住了。她說:“好了,再見。蘭德里先生。我們下星期六見面,然后一起私奔。”
  他笑了,然后望著她的眼睛說:“安妮……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
  “我不會的,你也不會,基思,你可一定要到那儿啊,維多利亞式的紅磚房子,在6號縣級公路邊上。”她吻了他一下,轉過身去匆匆地走了。
  他望著她沿溪岸走去。她跟几個路過的人打招呼,然后停下來和那兩個釣魚的人聊了几句。他們被她說的話逗笑了,望著她离去。
  安妮到了她的車旁,打開車門,回頭往樹林里望了望。她看不見他,因為他离得挺遠,被樹影擋著,可她還是招了招手,他也向她回招了一下。她坐進了汽車,把車倒上高坡,接著就消失了。
  基思站了一會儿,然后順上游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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