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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八月十號的中午半田紱一按照早就決定好的計划回到東京去。因為他得坐第二天一大早的飛机回札幌。
  我和片瀨夫婦到輕井澤車站為他送行。沒有進月台,只是在人口相互揮手道別。雛子穿著淡藍色的棉質連身裙,露出美麗臀部的弧線。一踞起腳尖大大揮手,就引來四周來來往往的男性好色的目光緊緊盯著她,女人們則投以帶點不以為然的視線。
  然后我們三人在舊輕井澤的商店街散步。一間一間地逛著熱鬧的小店。在半路上買了冰棋琳,一面走一面舔著。然后進了一家位于樹蔭下的咖啡店喝咖啡,感覺很涼爽。
  片瀨夫婦不管走到哪里都吸引人群的目光。雛子光著腳連指甲油都投涂地穿著涼鞋,而信太郎則穿著小學生常穿的卡其色的短褲配上球鞋、露出腿毛,但即使是這樣,兩人只要光站在那里,周圍的感覺就變了。他們兩人不只高貴、無邪,還很色情。
  我們在街上溜達,信太郎摟著雛子的腰,雛子勾著我的手。有時信太郎也會過來摟我的腰。我們并肩而行,大聲地說笑。有一次信太郎還在馬路的正中央停住,頑皮地把我和雛子圈起來緊緊抱住。
  那個時候,香汗淋漓的雛子,肌膚飄著甜美的花香。我感到几近暈眩般的幸福。
  我記得是雛子開口說好久沒在外面吃飯了,在晚上到哪儿用餐吧。
  那一天老媽不在古宿的別墅。二階堂忠志家來了大批的客人,要待個兩三天,人手不夠,所以臨時被叫去幫忙。在客人停留的期間,老媽必須在二階堂那儿的別墅。
  老媽一不在,家事和做飯這些事就落到我們三人頭上。半田也回去了,光是准備三人份的食物很麻煩,所以提議干脆在外面吃是很自然的事。
  和他們在一起一直都是決定了就馬上去做。一分多鐘后,就決定在万乎飯店的餐廳找副島四人一起共進晚餐。信太郎馬上去打電話通知副島。
  那個晚上我穿的衣服相當滑稽。雖然出發前信太郎說,那家飯店說是飯店但是比較像是度假旅館,所以穿T恤和牛仔褲也不為奇。但是雛子的意見卻正好相反,她想把我好好打扮一下。
  一回到別墅,她就把我叫到臥房,打開衣柜,把洋裝一件一件拿出來往我身上比,一面開心地說好看、好看。
  盡管我說老師也說穿平常穿的衣服就行了,但是沒用。雛子在挑出的洋裝中選了三件大膽花樣圖案的洋裝說:“穿這件,絕對适合小布。穿穿看。
  适合?沒搞錯嗎?那件洋裝的大小雖然不是什么問題,但是讓我感到要是穿上它,會覺得全身好像是赤裸裸的。
  那是件把身体線條一展無遺的洋裝。那是我絕無僅有的一次把自己的乳房、臀部和腰的曲線,毫無遮掩地攤在別人眼光前。洋裝是黑底帶橘色和黃色的小花,本來的配色就很花。裙子短到只要一不注意大腿就會完全露出來。我想如果穿泳裝進寺廟都還沒那么惹眼。
  但是信太郎和雛子兩人嚷著好看。我想都不敢想在信太郎眼里自己是什么樣子。我那時才二十歲,加上平常過著營養失調的窮學生的生活,所以身上沒有什么贅肉。要是有什么值得贊美的地方,我看就只有這一點。我的身体的曲線越是暴露,越是看起來像是還沒發育完全的小孩,一定是感覺起來很不自然、硬梆梆的。
  副島在万平飯店的大廳迎接我們,他穿著白色麻質西裝,看起來有點高不可攀。雛于穿著很有气質的米色絲質無袖洋裝,信太郎則是穿著純白的襯衫還有緊身的牛仔褲。在飯店大廳有許多前來用餐的旅客,片瀨夫妻和副島不停地向熟識的人打招呼。
  片瀨夫婦真是登對。每次我回想起那年春天,第一次与他們相逢的情景就會胸口一緊。不管跟誰打招呼,信太郎的手一定摟著雛子的背或腰。雛子則是挺直著背,一點都沒有卑屈的樣子堂堂站著,也不會特別奉承地与別人談笑。在一旁的信太郎笑容可掏地說些應酬話。不知誰往我這看,帶點惊訝的表情。信太郎馬上介紹說:“我的新秘書。老婆都公認的。”然后頑皮地向對方擠眼睛。
  在服務生的帶領下進到一間天花板相當高、也很寬廣的地方,感覺很堅固的用餐場所。在充滿淡黃色光線的室內座無虛席。向著庭園的窗敞開著,從那儿吹進來的夜風不時把桌上的蜡燭吹得搖搖晃晃。餐廳內笑語喧嘩,聲音不會太吵,也不會太靜。雖然安靜地可以听到服務生們衣服磨擦的聲音,但另一方面不絕于耳的談話聲也溫暖了室內的气氛。
  副島贊美我的衣裝說,女人只要一打扮就漂亮得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雛子一說小布本來就很漂亮,副島馬上慌張地加一句,對、對,然后很禮貌地看著我胸前,但眼神中不帶一點色意。信太郎了酒,雛子看著菜單點了一大堆。菜一端上來,她就說小布要吃胖一點才好,把菜看一盤一盤端過來,然后夾菜到我盤里。
  副島和信太即聊著几年前捕獲的兔子,還有副島養的獵犬的事,聊得津津有昧。我和副島并排坐,對面是片瀨夫妻。我意識到信太即的目光不時往我這看,一瞬間在我的頸項到胸部鼓起的地方逗留。雖然我不覺得帶有特別的意昧,但被這么瞧著讓我失去平靜。好几次想向雛子借披肩把露出來的肩膀和胸部遮起來。
  那天晚上,雛子應該看起來比我還像個淑女。雛子就像是訓練有素似的,伸直著背坐著。向信太郎或副島借打火机點煙隨時候也很优雅地傾身,秀气地吸著煙,也不加入談話,只是一直喜孜孜地凝視著我、副島和信太郎。像沉浸在幸福的回憶里一樣,滿足地將眼光投向遠方。
  在甜點送上來之前,我站起來准備到化妝室時,雛子說我也要去,就一起上洗手間。里面沒有其他人,雛子在鏡子前補妝,高興地說,大家都在盯著小布呢。
  “大家?”
  “餐廳里的客人呀。今晚的小布實在很性感。”
  “真的嗎?”我笑著說,“才不是看我呢,是看雛子小姐。”
  雛子沒有答話,把粉盒拿出來,突然將沾著白粉的泡絹往我鼻子上擦。
  “你看,出了這么多油,不上點粉不行。”
  我小聲說謝謝,雛予輕輕微笑,卡地一聲蓋上粉餅盒。
  “對了,小布。”
  “什么?”
  “今天晚上,我想直接到副島那儿去,可以吧?”
  我有點搞不懂,所以故意張大了眼說:“為什么這种事要問我呢,雛子自己決定就好了嘛。”
  “想今晚在他那儿過夜。”
  “什么?”
  “想明天中午以前再回家,沒關系吧?
  我記得當時我想回問說,這是什么意思呢?但是喉嚨好像塞住了。那晚別墅里老媽、半田都不在,要是雛子到副島那過夜的話,就只剩下我和信太郎兩人在別墅共處。
  “我已經和小信說好了,剩下就看小布同不同意了。”
  雛子別有深意地眯起眼笑著說。
  我一不答腔,雛子就頑皮地小小聲說:“害伯嗎?和信太郎兩人獨處會害怕嗎?”
  “討厭啦,雛子老是這樣。”我避開她的目光說,“你在說什么呀,我才一點都不怕呢。就算有小偷進來,有鬧鬼,我也不怕,反正有老師擋著不是嗎?”
  我知道雛子指的并不是這個,但是我裝做听不懂。因為我認為那是對雛子最低限度的尊重。即使今晚和信太郎獨處,在我們兩人之間不會發生什么,那是不可能的。雖然自己毫無疑問地愛上了信太郎,但是我覺得他對我所抱持的感情不過是親情。我很滿足于這么被信太郎和雛子包圍著,受到他們的疼愛,并不想祈求更多的東西……要是這些話能在那個場所懇切地向雛子剖白的話就好了,不知會輕松多少。但是我說不出口。而且在那個時候,我也不确定雛子內心到底對我的想法是什么。實我私底下怀疑雛子曾經對我和信太郎之間的事吃過醋。
  雛子“呵、呵”地頗有含意地笑,“那,我就到副島那儿住羅。”
  “請便。”我說。雛子突然輕輕地抱了我一下,兩手圍著我的頸子,在我耳邊說“小布最好了”,然后很瀟洒地轉身,快步地走出化妝室。
  那時她在我頭頸留下的香味,一直到深夜還沒散去。我沒有問過雛子當時是用哪一個牌子的香水,但是我到現在還很清楚地記得那個味道。聞到同樣的香味時可以馬上分辨出來。那是像成熟的花蜜乘著夜風傳來的味道,濃郁地到處留否。
  那天晚上。坐信太郎開的車回到古宿的別墅。兩人在陽台開始喝啤酒時我還有錯覺,感到雛子是我身体的一部分。那是因為在頸子上有雛子的香味,不停地刺激著鼻子的緣故。
  那是個恬靜的夜晚。庭園中聚集了一大群飛蛾和昆虫,出著聲音四周飛舞。陷入黑暗的樹蔭里不停傳來虫鳴。仲夏夜帶著冷意的風不時吹著樹枝沙沙作響。但我不覺得那是聲響,反而有增加夜晚宁靜的效果。
  信太郎就像平常一樣,坐在陽台的藤椅上喝著啤酒眺望著庭園。他抽著煙,說著一些無聊的笑話,把我弄得笑聲不斷。
  “有這么一個笑話。”他伸懶腰向著我說,“你听好了。不過要是不好笑,我可不負責。”
  “這個嘛,”我笑著說,“要是不好笑的話,我可不笑。”
  “好,沒關系“我要說了喲。有一個男人昏睡了兩天終于醒過來,醫師站在醫院的病床邊說:‘有坏消息。’男人很恐懼地問說:‘是什么?’醫生回答他說:‘我弄錯了,把你沒問題的那一只腳給切掉了。但是我也有好消息,就是有問題的那只腳正在回复當中。’”
  那時我正好喝了一日啤酒,嘴巴鼓得很大,禁不住就把它全噴了出來。噴得四周都是白色的啤酒泡沫,看著那些泡沫又覺得好笑。
  信太郎說:“很好。開始就得高分。好,下一個笑話。一位婦產科醫生在診斷一位年輕女性后說,‘龐德太太,有一個好消息……’年輕女性糾正他說:‘不好意思,我是龐德小姐。’醫生馬上改口說:‘那么,我有一個坏消息……’”
  我在藤椅上往后倒大聲地笑。向雛子借的洋裝的膝蓋部分被啤酒弄髒了。我一面用毛巾擦著,一面還是笑個不停。信太郎也是忍不住發笑,然后又講下一個笑話。“有個地方有一位教授是中冒失鬼,听好了,這很重要,是一位冒冒失失的教授。”
  “像老師一樣。”
  “對、對,那位教授有一晚正要洗澡,突然想到忘了脫衣服。但是這倒沒什么關系,因為他連在澡盆里放水也忘了我笑翻了碰到桌子。”信太郎的笑聲也變大,笑到肩膀晃動,因為努力想要克制反而弄到開始打隔。
  “在某個地方,有一個從耳朵長出青蛙的男人。”他一面笑一面打嗝,喉嚨都哽到了。
  “什么?”
  “耳朵長出青蛙。”
  “那种普通的青蛙?”
  “對,就是那個。反正呢,這個耳朵長青蛙的男人讓一位警察起了可疑之心而接近他。”
  “不好意思,你的耳朵長出來的東西是什么呀?”這么一問,不是男人而是青蛙回答了:“我不知道,一開始只是個疹子而已。”
  我們兩人同時開始發作大笑。信太郎講的都是沒有意義、很無聊的笑話,讓我產生那樣的反應的,恐怕還是酒精的作用。我在飯店時喝了葡萄酒,又在陽台上喝光了一大瓶啤酒。我本來酒量還好,和片瀨夫婦處久了,也比較有机會訓練酒量,已經被鍛煉得還不錯了,但是喝那么多酒還是第一次。
  我們像是尖叫一樣地笑著,鬧在一起,互相打對方的膝蓋和手腕。然后開始擦拭眼淚,忍著狂笑帶來的肚子痛。
  等到我意識過來時,發現自己倒在陽台的地板上,頭枕在信太郎的膝蓋上笑著。一發作很難停,即使知道自己的姿勢相當大膽也無法止住笑意。
  “小布。”信太郎笑得硬著喉嚨說:“你一發笑就停不住。”
  我感到他的手在背部游動,是想要我鎮靜下來的那种撫摸。但是我感到手的動作開始大膽起來。
  洋裝的背后的領口開得相當大。一意識到他撫摸的不是洋裝而是自己的肌膚時,我的笑容突然像是按下停止按鈕一樣靜了下來。
  頭這么枕在信太郎膝上,我輕輕地深呼吸,不敢動身体。滿耳听到都是的庭園中的虫鳴,覺得相當刺耳。
  “小布。”他這么喚我。我將頭抬起,信太即的臉龐不過一尺。
  “過來。”他小聲說,并把我身体拖起來往上舉,把我像包著的嬰儿一樣放在膝蓋上。
  信太郎的嘴唇馬上朝我的胸部而來。他已經沒有在笑了,但對將要做的事也沒有顯得特別嚴肅。一切開始得很自然。好像在那儿的不是我而是雛子的話,他也會做一樣的事。
  “好痒。”我喃喃地說,輕輕地撇過身,想試著笑。但別提笑了,連微笑都做不到。我全身緊張得像石頭一樣繃緊,心髒猛烈地跳動。但是在信太郎把我嘴唇撥開,將溫暖潮濕的舌頭伸進我嘴里的瞬間,我的身体像被上了魔咒一樣變得极為柔軟起來。
  一切起眼睛,別墅的庭院就完全浮現眼前。和真的庭園一樣,點著誘虫燈,但是燈卻是閃爍著橘色的光,然后漸漸變成看不出是什么形狀的發光体。那光芒漸漸變暗,在我的眼皮里變成一點一點的暗橘色的粒子。
  耳邊可以听到自己的喘息,也感到有另一個自己正在黑暗中窺視著自己。
  “到二樓去吧。”信太郎喘气說。
  我的肩就這么被他抱著進了室內,上了樓梯。我馬上知道他要帶我去哪里。知道也沒有反對。那是他們夫婦的臥房。我的心中某處期望著和信太郎做那樣的事。房間的窗戶開著,夜風把蕾絲的窗帘吹得晃動。床單上有雛子的香味,我一方面胡亂地抵抗,一方面接受了信太郎,然后呻吟起來,到后來自己再也忍不住激烈地啜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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