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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珀西瓦爾·戈德利曼抽煙太多,睡眠又不足,此刻已感到頭痛。他待在辦公室里,為了度過這漫長而又令人憂心忡忡的夜晚喝了一點威士忌來提神,可是并不管用。天气、辦公室、工作、戰爭這些東西一古腦儿全壓在他的心頭。投入到這項工作以后,他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感受:他渴望的還是灰塵滿面的圖書館,難以辨認的手稿以及中世紀的拉丁文。
  特里上校走了進來,端著放有兩杯茶的盤子,興沖沖地說:“這儿的人沒有哪個在睡覺。”說著他就坐下來,把一只小盤子遞給戈德利曼。“要壓縮餅干嗎?”
  戈德利曼不想吃餅干,喝了茶,暫時提了神。
  “那位大人物剛剛給我打了電話,”特里說,“他一夜沒有睡,和我們一樣。”
  “真不知為什么?”戈德利曼有點煩躁,問道。
  “他很擔心。”
  這時電話鈴響了。
  “我是戈德利曼。”
  “長官,阿伯丁的皇家觀察部隊要和你說話。”
  “好的。”
  又一個聲音傳來,那是個年輕人在說話:“長官,我是阿伯丁皇家觀察部隊的。”
  “知道了。”
  “你是戈德利曼先生嗎?”
  “當然是。”我的天,這些軍人真能磨時間。
  “長官,我們剛剛呼叫到了‘風暴島’……那不是我們部隊的固定觀察員,是一個女人——”
  “她究竟說了些什么?”
  “還沒有,長官。”
  “這是什么意思?”戈德利曼又生气又焦躁,但他竭力在控制自己。
  “她只是……是這樣的,長官,她在哭。”
  戈德利曼猶豫了片刻。“能不能讓她和我通話?”
  “可以,請稍等。”接著就是一陣喀嚓聲和嗡嗡聲。過了一會,戈德利曼听到一個女人在哭泣。
  他問:“喂,你能听到我說話嗎?”
  哭泣聲還在繼續。
  那位年輕人又轉過來說:“長官,她的開關如果不調到‘接收’位置就听不見你說話——啊,她已經調到‘接收’位置上了。請接著說吧。”
  戈德利曼說:“喂,年輕的夫人,我話說完以后,就說‘回話’,這時,你就要把開關調到‘發射’的位置,和我說話。你說完了也要說一聲‘回話’。明白我的意思吧?請回話。”
  那邊的女人說話了:“啊,謝天謝地,總算找到個明白人了。我明白。請回話。”
  戈德利曼口气溫和,說道:“那好。那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對我說吧。請回話。”
  “一個男人因為船失事到了這儿,那是兩天——啊,不是,是三天前。我以為,他就是在倫敦持匕首殺人的凶手。他殺了我的丈夫和我們的牧羊人。現在他就在屋外,我這里還帶著個孩子……我已經把窗戶釘死,還對他開了槍,在門上設了栓,把狗放出去咬他,可他殺死了狗。他試圖從窗戶進屋,我用斧頭砍了他。我已經無能為力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們快來吧。請回話。”
  戈德利曼把話筒遮住,面色慘白。“天啦……”但給她回話時,他又振作起精神,“你一定要設法再堅持一會儿。我們的水手,海岸警備人員、警察和其他各類人員正在去你那儿的途中。但是風暴不停,他們不能上岸……現在希望你做一件事。至于為什么要你這么做,我不能向你說明原因,因為我們的講話可能有人偷听。但是我可以告訴你,這件事絕對有必要……你听明白了嗎?請回話。”
  “明白。請講。請回話。”
  “你必須把發報机毀掉。請回話。”
  “啊,不行,求求你……”
  “一定要毀掉。”戈德利曼說。但接著他意識到:她還在“發射”位置上說話。
  “不行……不行……”接下來是一聲尖叫。
  戈德利曼說:“喂,阿伯丁,出了什么事?”
  那位年輕人回答說:“長官,發報机還處于‘發射’狀態,可她沒有說話,我們也听不見任何動靜。”
  “剛才她在尖叫。”
  “對,我們也听到了。”
  戈德利曼在猶豫。過了一會,他問道:“那邊的天气現在怎么樣了?”
  “長官,在下雨。”年輕人似乎有些不解。
  “我不是在同你隨便聊天,”戈德利曼說得很嚴厲,“我是問風暴有沒有停息的跡象?”
  “長官,剛才那一會儿稍有些減弱。”
  “很好。那個女人一旦說話,就立即接到我這儿。”
  “長官,一定照辦。”
  戈德利曼對特里說:“只有上帝知道,那姑娘在那儿會經受什么樣的——”他輕輕撥動著電話的叉簧。
  上校兩腿交叉著,說道:“她要是把發報机給毀掉,那么——”
  “那么我們就不管她的死活?”
  “我沒那個意思。”
  戈德利曼對著電話:“給我接羅塞斯那儿的布洛格斯。”
  布洛格斯惊醒了,他注意听著動靜、外面,天已經亮了。緊急起飛室里,大伙儿都在听動靜,但什么也听不到,他們听到的只有:寂靜。
  落在鐵皮屋頂上的鼓點一般的雨聲已經停止。
  布洛格斯往窗戶那儿走,只見灰蒙蒙的天空中,東方地平線上已露出了黎明的曙光。大風突然停了下來,大雨也漸漸成了毛毛細雨。
  飛行員們開始穿外衣、戴頭盔、束緊鞋帶,還點燃了最后一支香煙。
  高音警報器響了,飛机場上空響起了嗡嗡的聲音:“緊急起飛!緊急起飛!”
  電話鈴響了,那些飛行員都不管,只顧擠著出門。布洛格斯接過來:“誰呀?”
  “我是珀西,弗雷德。我們剛剛与小島取得了聯系。他殺死了兩個男人。那女人此刻正在盡力對付他。但是,她顯然堅持不了多久——”
  “雨停了,我們正要起飛。”布洛格斯說。
  “要火速,弗雷德。再見。”
  布洛格斯挂上了電話,就找自己的飛行員。查爾斯·考爾德伏在《戰爭与和平》上睡著了。布洛格斯猛推他:“快醒醒,你這個瞌睡虫,快醒醒!”
  考爾德睜開了眼睛。
  布洛格斯恨不得揍他一頓。“快起來,快點,我們要起飛,風暴已停了!”
  飛行員挺身站了起來,“太好了!”
  他跑出門。布洛格斯連連搖頭,跟著出了門。
  救生艇扔進水里,就像手槍射擊一樣,發出砰砰的響聲,水面上激起寬闊的V字型浪花。大海不可能平靜下來,但在這有遮擋的海灣里,有經驗的水手駕駛一條堅實的小船該不會有什么危險。
  艦長說:“大副,開始行動。”
  大副与三個水兵都站在欄杆旁,他的手槍放在防水槍套里。他對水兵說:“出發。”
  四個人下了舷梯,登上救生艇。大副坐在船尾,三名水手撐開槳,划了起來。
  艦長注視了一會,看著小艇穩穩當當地向小碼頭駛去,然后才回到駕駛台,命令驅艦快艇繼續繞著小島巡航。
  快艇上響起一陣刺耳的鈴聲,甲板下玩21點的游戲便停了下來。
  “苗條”說:“我看情況有了變化。上上下下的顛簸并不厲害,几乎平穩不動,真的。這倒使我的頭暈得要命了。”
  水手們誰也不听他的,大家都忙著上崗位,有的一邊走,一邊扣緊救生衣。
  發動机一聲吼叫,小艇微微震蕩起來。
  甲板上,史密斯站在船頭。他在船艙里已度過了一天一夜,此刻正享受著清新的空气,連飛濺在臉上的水沫子也使他感到高興。
  快艇出了港以后,“苗條”走到他身邊。
  “我們這又出航了。”“苗條”說。
  “我早就知道要拉鈴的。”史密斯說,“為什么?你知道嗎?”
  “請指教。”
  “當時我手里拿著一張‘A’1和一張‘老K’。庄家的牌是21點。”
  
  1“A”(ace)有空軍王牌駕駛員的意思,這里指出發。

  沃納·希爾少校看看表:“30分鐘了。”
  沃爾少校點點頭,問道:“天气怎么樣?”
  “風暴已停,”希爾回答得很勉強,他本不想把這個情況向別人透露。
  “那我們應該浮出水面。”
  “你的人如果在島上,他會給我們發信號。”
  “艦長,靠‘如果’贏不了戰爭。”沃爾說,“我堅決要求,立刻浮出水面。”
  德國潛艇停在船塢那儿,這時沃爾的上司和希爾的上司正在激烈地爭吵。沃爾的上司贏了。希爾雖然是潛艇的艦長,卻被明确告知,下一次除非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否則就不能否定沃爾少校的嚴正要求。
  “6點,准時浮出水面。”他說。
  沃爾再次點點頭,目光就轉向了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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