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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人區的人們,在紛紛談論那些社會主義者散發的用藍墨水書寫的傳單。在這些傳單里,語句憤怒地講到了工厂的制度,也講到了彼得堡和南俄羅斯工人罷工的事情,并號召工人們團結起來。為自己的利益而斗爭。
  厂里掙錢很多的上了年紀的人們,都在那里痛罵:
  “這些暴徒!做出這等事來,真該打耳光!”
  于是,他們將傳單送到工厂管理處去。年輕的人們都很熱誠地在那儿誦讀。
  “這是真話!”
  絕大多數過于勞累而且對什么事一概都不關心的人,懶洋洋地說:
  “什么結果也不會有的,——這种事情做得到嗎?”
  但是,傳單卻命名人很興奮,要是一個禮拜看不到傳單,大家便七嘴八舌地揣測說:
  “看樣子他們不再例子了……”
  但是,禮拜一的早晨,傳單又出現了,于是工人們私下里又轟動起來。
  在酒店和工厂里,出現了几個誰都認識的陌生人。他們不時地探問、觀察、查訪,就這樣,他們中有的是因為可疑的謹慎,有的是因為過分地糾纏,立刻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母親心里明白,這場騷亂是她儿子工作的結果。她看到人們都聚集在他的身邊。為巴威爾的命運擔憂,也為他而驕傲,這兩种情感交織在一起。
  有一天傍晚,瑪麗亞·考爾松諾娃從外面敲打窗子。當母親開開窗戶的時候,她湊過來大聲說:
  “要當心啊,彼拉蓋雅,寶貝們鬧出事來了!今晚要來搜查你們、馬琴和維索夫希訶夫的家……”
  瑪麗亞厚實的嘴唇一線一合,肥大的鼻子哼哼哧哧地亂響,眼睛不住地眨巴著,左顧右盼生怕街上有行人看見。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沒有對你說過,也不要說我今天碰見過你——你听懂了嗎?”
  她立時就沒影了。
  母親關上窗子,慢慢地坐在椅子上。但是,由于意識到危險正臨近她的儿子,她就雙迅速地站了起來。她麻利地換了衣服,不知為什么用圍巾緊緊地包上了頭,匆匆地跑到了菲佳·馬琴的家里——馬琴正在生病,沒有去上工。當她進去的時候,他正坐在窗邊看書,一邊用翹著大拇指的左手搖動著他的右手。
  他一听這個消息,猝然跳起身來,臉色煞白。
  “果然來了……”他喃喃自語。
  “怎么辦?”符拉索娃用發抖的手抹著臉上的汗,問道。
  “等一等,——不要害怕!”菲佳用他那只好著的手搔弄著自己的卷發。
  “你不是自己先怕吧?”她吃惊地叫著。
  “我怕?”他的臉漲紅了,惶惑不安地帶著微笑,他說:“對啦,這些畜生……應該去告訴巴威爾一聲。我這就差人去找他,你走吧,——沒有關系的,大概總不至于打人吧?”
  回到家里,她把所有的小冊子都收攏在一塊,捧在胸口前,在屋子里來來回回走了許久,火爐里面,火爐下面,甚至盛著水的水桶里面,她都仔細地看過了。她以為巴威爾一定會丟下手頭的工作,立刻回家來,可是,他沒有回來。走得疲倦起來,她就把書舖在廚房的凳子上,再坐在書的上面。因為恐怕一站起來就被人發現。所以這樣一直坐到巴威爾和霍霍爾從厂里回來。
  “你們知道了?”她還是坐在那里問。
  “知道了!”巴威爾面帶微笑地回答。“你害怕嗎?”
  “害怕,真害怕!……”
  “不必害怕!霍霍爾說。“光害怕是不頂事的。”
  “連茶爐都沒有生!”巴威爾說。
  母親站起來,指著凳子上的書,難為情地解釋道:
  “我一直沒有敢离開這些書……”
  儿子和霍霍爾一起笑了起來。這笑聲叫她心強膽壯。
  巴威爾挑了几本書,去院子藏。
  霍霍爾一邊生火,一邊說:
  “半點可怕的都沒有,媽媽,只是替那些干這种荒唐事的人感到可恥。腰里挂了軍刀,長筒皮靴上面裝著馬刺的那些年輕力壯的男人,什么地方都要翻倒。不管是床底下,還是暖爐下,都要搜到的。假使有地窖,便爬進地窖里去。閣樓上也要爬上去,在那儿如果碰著蜘蛛网,也要亂叫一陣。這些家伙非常無聊,而且不知羞恥,所以才裝出一副特別凶狠的樣子,對你大發脾气。這是下賤的行為,他們自己也知道!有一次他們到我家里翻騰得一塌糊涂,他們倒覺得有點狼狽,就那樣屁也不放地出去了。但是第二次來,終于把我抓進去了,關進監牢里。我在那里住了差不多四個月。我住在那里,有一天忽然來傳呼,由兵士押著穿過大街,問了些什么話。這些家伙都是傻子,所以胡亂地說几句,說完之后,又叫兵士把我送回監牢里。總而言之,這樣把我牽來牽去,總算對得起他們的俸祿。后來放了出來,——這樣就算完了。”
  “您一向都是怎么說的來著?安德留沙!”母親叫道。
  他跪在茶爐旁邊正在專心地用火筒吹火,這時候抬起緊張得發紅和面孔,兩手摸著胡子,問道:
  “我是怎么說的?”
  “您不是說誰都不曾侮辱過您……”
  他站起身來,晃了晃腦袋,笑著說:
  “在世界上,真有沒受過侮辱的人嗎?我受得侮辱太多了,連生气的勁儿都沒有了。假使人們非這樣不可,那還有什么辦法呢?屈辱的感情對工作有影響,老把它放在心上——那就白白浪費了時間。現在,是這樣的人生!從前,我也是時常和人家生气。但過后仔細一想,——就明白了——犯不上。人人都怕鄰人打他,可是另一方面,卻又在拚命地想打鄰人的耳光。現在就是這樣的人生,媽媽!”
  他的話靜靜地流淌著,把那种因等待搜查而產生的不安推到了遠遠的一邊,凸鼓的眼睛,光亮地含著微笑。他整個人雖說粗笨,其實內心卻非常靈活。
  母親歎了口气,溫和地祝福他。
  “愿上帝給你幸福!安德留沙!”
  霍霍爾向茶爐走近一大步,又蹲下來,低聲喃喃道:
  “給我幸福,我當然不拒絕,但是要我去請求,——那我可不干!”
  巴威爾從院子里回來,胸有成竹地說:
  “決不會發現的!”于是開始洗手。
  洗了之后,他仔細地把手擦干淨,對母親說:
  “媽,假若你露出害怕的樣子,那么他們就會想:這里一定藏著什么東西,否則她不會那樣發抖。你要明白,我們不干坏事,真理站在我們這邊,我們要一輩子為真理而努力——
  我們的罪,全在這里,有什么可怕的呢?”
  “巴沙?我不怕的!”她答應了。可是接著又犯愁地說了一句:
  “干脆早一點來,也就算了!”
  但是,這一晚上沒有來什么人。
  第二天早上,她恐怕他們笑話她膽小,索性就自己先嘲笑起來:
  “真是自個先嚇唬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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