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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下午5時,米奇熄了燈,拎著兩只手提箱,出了辦公室。他走到尼娜的辦公桌前時,停下了腳步。尼娜一邊在電腦上打字,一邊听電話。她看見米奇,伸手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這是你要去的首都希爾頓飯店房間預訂書。”
  “口授錄音帶在我辦公桌上。”米奇說,“星期一見。”他順著樓梯走到四樓埃弗里辦公室。那儿又是一番忙亂情景。一個秘書忙著把文件塞進一只手提箱里,另一個尖聲地和忙著打電話的埃弗里說著什么。
  埃弗里挂上電話,沖著米奇問:“准備好了嗎?”
  “就等你啦。”米奇回答。
  “我找不著格林馬克卷宗。”一個秘書對律師助理喊著。
  “和羅科尼卷宗放在一起的。”助理說。
  “我用不著格林馬克卷宗!”埃弗里吼道。“我得對你講多少遍?你聾了嗎?”
  秘書瞪了埃弗里一眼。“沒有,我耳朵很好。我明明听見你說:‘把格林馬克卷宗裝進手提箱’。”
  “轎車正在外面等著。”另一個秘書說。
  “我不需要什么格林馬克卷宗!”埃弗里大聲說。
  “那羅科尼的呢?”助理問。
  “要!要!不知跟你講過多少遍了,我要羅科尼的!”
  “飛机也在等了。”那秘書又說。
  手提箱啪地關上了。埃弗里在辦公桌上的一堆卷宗里翻來覆去找著什么。“芬德的卷宗呢?我要的卷宗,為什么老是找不著?”
  “在這儿。”一個秘書說著,把它裝進了另一只手提箱。
  埃弗里看著記事條說:“好啦。芬德、羅科尼、劍橋合伙人、格林集團、桑尼·卡普斯、伯頓兄弟、蓋爾維斯頓貨運公司,還有麥克奎德的卷宗都准備齊了嗎?”
  “是的,是的,是的。”一個秘書說。
  “全部齊了。”助理說。
  “真是煩人。”埃弗里伸手拿起外套說,“走吧。”他在秘書、助理的簇擁下,大步邁出門,米奇跟在后面。米奇和助理各拎兩只手提箱,秘書拎一只,另一個秘書草草記下埃弗里交待他們要做的事。他們擠進狹小的電梯,到了一樓。司机見他們出了大門,驀地站起身,忙不迭地開車門,裝行李。
  米奇和埃弗里一頭靠在后排座位上。
  “放松點,埃弗里。”米奇說。“你這是去開曼島,而且也只呆三天,有什么好緊張的?”
  “是啊,是啊。不過我隨身帶的活儿足夠我忙上一個月的了。有好多客戶催得很急,甚至威脅說要以瀆職罪對我起訴。我落后兩個月了,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偏偏又要到華盛頓參加四天無聊的研討會。你真會選時間啊,麥克迪爾。”
  埃弗里拉開車內的小柜子,拿出了一瓶酒。他問米奇是否來一杯,米奇謝絕了。轎車在沿河大道擠塞的車流中緩緩行駛著。三杯杜松子酒下了肚,埃弗里深深地吸了口气說:“什么進修不進修,真是笑話。”
  “你不也是這么過來的?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不久前你在夏威夷開了一星期的會。這你都忘了?”
  “那是工作,全都是工作。你有沒有帶文件來?”
  “那還用說,埃弗里。到了會上,我每天除了花8小時學習新稅法條款外,空余時還得處理5個小時的文件。”
  “可能的話就6個小時吧。我們比計划落后了,米奇。”
  “我們總是落后,埃弗里。再喝杯酒吧,你需要好好輕松一下。”
  “我打算到‘朗姆海仔’輕松一下去。”
  米奇想起了那家酒吧,想起了它的紅條啤酒、多米諾骨牌和穿三點式比基尼的姑娘。
  “你這是頭一次坐利爾飛机吧?”埃弗里這會儿好像輕松多了。
  “可不。我來公司都7個月了,到現在才見著這飛机。我在3月份時要是知道這种情況,也許我現在就不是在這儿上班,而是在華爾街上班了。”
  “你不是那塊料。你知道華爾街是怎么回事嗎?那里,每家公司都有300名律師,對吧?每年都要招30名新手,也許更多。大家都想往那儿擠,因為那是華爾街,是這樣吧?上班個把月后,他們會把30個人全召集到一起,對這些新手說:今后五年,每周得干90個小時。五年后,一半人都走了。那里跳槽率高得惊人。他們設法讓新手玩命地干,等從他們身上賺足了錢,再逼他們開路。這就是華爾街。至于公司的飛机,那幫小伙計別說坐,連看都別想看一眼。大轎車也是一樣。你真運气啊,米奇,讓我們古老而了不起的本迪尼公司挑上了,真該好好謝謝上帝。”
  “不就是90個小時嗎?那算什么?我可以干得更多。”
  “多干會多得報酬的。听說我去年分了多少紅利嗎?”
  “沒有。”
  “48,500元。不賴吧,嗯?這還只是紅利呢。”
  “我拿了6000元。”
  “好好跟我干吧,保准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成為有錢的大戶。”
  “好啊。不過,首先我還得修完進修課程啊。”
  10分鐘后,大轎車拐上了通向停机棚的車道。站牌上寫著:孟菲斯空港。一架閃閃發亮的銀灰色利爾55型飛机徐徐滑向跑道。“就是它。”埃弗里說。
  即刻,他們把手提箱和行李裝進了机艙。沒一會儿,机上就有人通知:一切准備就緒,飛机即將起飛。米奇系好安全帶,安穩地坐在皮椅上,机內一切都豪華,比他想象的更豪華,更舒适。埃弗里又調了杯酒,扣上了安全帶。
  1小時15分鐘后,利爾飛抵巴爾的摩華盛頓國際机場。飛机停穩后,埃弗里和米奇走下柏油停机坪,他們卸下了行李。埃弗里指著一個身穿制服的人說:“那是你的司机,轎車就在前面,跟他去好啦。從這儿到希爾頓大約需要40分鐘。”
  “又是轎車?”米奇問。
  “當然。在華爾街可沒有這种待遇。”
  他們握手道別,埃弗里回到了机艙里。飛机加油花了30分鐘;等利爾离開地面向南飛去時,埃弗里早已進入了夢鄉。
  三小時后,利爾在大開曼喬治城降落了。它繞過停机坪,滑到了一個狹小的停机棚里。它將停在那里過夜。一名保安人員在机場等著埃弗里,拎著他的行李陪他過了海關。正、副駕駛一如往常地例行了飛机著陸手續,在工作人員陪同下出了机場。
  午夜過后,停机庫里的燈光一齊熄滅了,五六架飛机靜靜地躺在黑暗里。突然,停机庫的一扇邊門被打開了。三個男人,其中一個是埃弗里,溜進停机庫,急匆匆走向利爾55型飛机。埃弗里打開行李艙,三個人赶忙卸下艙內的25只沉沉的紙箱。在熱帶島嶼的熱浪中,停机棚像蒸籠似的。他們每個人都汗流浹背,但誰都沒出一聲,直到把所有的箱子卸完了。
  “應該是25箱,數數看。”埃弗里對一個身穿背心、屁股上別支手槍、肌肉發達的當地人說。另一個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點數,那模樣活像一個倉庫收貨員。當地人飛快地數著,汗珠滴到箱子上。
  “不錯,是25箱。”
  “多少錢?”另一個人問。
  “650万。”
  “現鈔嗎?”
  “全是現鈔,面額是100元和20元兩种美鈔。裝車吧。”
  “運到哪儿?”
  “魁北克銀行。他們在等著我們呢。”
  他們每個人拎起一只箱子,摸黑朝側門走去。一名手握烏齊沖鋒槍的保鏢在那儿等著。紙箱裝到了一輛印著“開曼土產”字樣的舊貨車上,車子朝喬治城市中心駛去。
  8點,在世紀廳門口報到。米奇來得早了些,他簽過名,拿起封面上端端正正印著自己名字的講義材料,進了廳內。他在靠近會議廳正中央的一個位子上坐下。會議程序冊上介紹說,此次研討班限額人數為200名。一名服務員送來了咖啡,米奇把《華盛頓郵報》攤開在眼前。十几條有關北美印第安人的報道充斥著新聞版面,這些人正在角逐超級杯全美橄欖球錦標賽桂冠。
  屋子里陸陸續續坐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稅法律師,他們聚集在這里,聆听每天都在變化的最新稅法動態。9點差几分的時候,一位模樣儿清秀、滿臉孩子气的律師坐到了米奇左邊,他一聲不吭地坐著。米奇望望他,回過頭繼續看報。見人都到齊了,主持人首先對大家表示歡迎,然后介紹了第一位主講人。他是來自俄勒岡的一位什么議員,現任國會歲入調查委員會一個分會的主席。他坐到講壇上,准備作為時一小時的發言,這時,米奇左邊的律師湊過來,伸出一只手。
  “你好,米奇。”他小聲說,“我叫格蘭特·哈比森,聯邦調查局的。”說著遞給米奇一張名片。
  報告一開始,那議員說了個笑話。米奇沒听清,他正低著頭看名片。周圍三英尺內,坐著五個人。他雖說誰都不認識,但要是讓哪個知道了他手里正拿著聯邦調查局特工的名片,那也夠難堪的。過了五分鐘,米奇白了哈比森一眼。
  哈比森輕聲說:“我得同你談談,几分鐘就行。”
  “如果我很忙呢?”米奇問。
  特工從講義簿里抽出一個普普通通的白色信封,遞給了米奇。米奇把它貼到胸前拆開了。信是手寫的。信箋箋頭上,是很醒目的小號字:聯邦調查局局長辦公室專用箋。
  信很短:
  
  親愛的麥克迪爾先生:
  午餐時間,我想同你面談一下,時間不會長。請務必听從哈比森特工的安排,謹祈合作,謝謝。
                登頓·沃伊利斯局長親筆

  米奇疊好信,塞進信封,輕輕放進講義簿里。謹祈合作,謝謝。聯邦調查局局長親筆。此時此刻,米奇意識到了臨陣不亂、泰然自若的重要性。他對自己說:就當它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可他還是感到頭昏眼花。他用雙手揉揉太陽穴,閉上眼睛。聯邦調查局的人就在他旁邊。等候他的,有局長,鬼知道還有別的什么人呢。塔蘭斯想必也在附近。
  突然,屋子里爆起一陣笑聲,議員講得詼諧風趣。哈比森赶忙湊到米奇耳邊,壓低聲音說:“10分鐘后到拐角處的男洗手間找我。”特工把講義簿留在桌子上,趁笑聲大作,离開了座位。
  米奇翻開講義第一部分,假裝看了起來。那議員正娓娓述說著。
  米奇等了15分鐘,又等了5分鐘,然后咳了起來。他需要喝點水,于是站起身,用手捂著嘴從椅子間擠到了大廳的后頭,從后門走了出去。哈比森正在洗手間洗手。他這是洗第十遍了。
  米奇走到他身旁的水池邊,打開冷水龍頭。“你這個老兄想搞什么名堂?”米奇問。
  哈比森從鏡子里看著米奇。“我只是奉命行事。沃伊利斯局長想親自見你。我是他派來請你的。”
  “他找我有什么事?”
  “我可不想搶了他的生意,你還是去問他本人吧。不過肯定是重要的事。”
  米奇謹慎地環視一眼洗手間。里面沒有別人。“要是我太忙,不能見他呢?”
  哈比森關上水龍頭,對著水池甩了甩手。“見面是跑不掉的,米奇。你就別跟我做戲啦。中午研討班散會時,在大門外左側,你會看到一輛出租車,車號是8667。它會把你帶到越戰將士紀念塔。我們在那里等你。千万要小心。他們有兩個人從孟菲斯盯你盯到這儿來了。”
  “哪兩個人?”
  “孟菲斯那幫老兄唄。只要按我們說的做,他們決不會知道的。”
  主持人在第二位主講人、紐約大學的一個稅法教授講完后,宣布散會用餐。
  米奇坐上那輛出租車,車子飛快地開走了,不一會儿便消失在車流之中,15分鐘后,在紀念碑附近停了下來。
  “等等再下車。”司机不容置辯地說。米奇坐著沒動。足足有10分鐘,他沒動一動,更沒吱一聲。這時,一輛福特車在出租車旁停下,鳴了鳴喇叭,然后開走了。
  司机注視著前方說:“好啦,到紀念碑那里去吧。約莫五分鐘后,他們會接應你的。”
  米奇下到人行道上,出租車開走了。他雙手插在羊毛外套的口袋里,慢慢走向紀念碑。刺骨的朔風吹得枯葉漫天飛揚。他凍得發抖,豎起衣領擋住耳朵。
  一位孤獨的瞻仰者神情凜然地坐在輪椅里,注視著碑牆。他身上裹著一條厚厚的毯子,戴著一頂過大的軍帽和一副航空太陽鏡。他坐在靠近碑牆盡頭處,身后就是1972年戰死者的名字。米奇搜尋著死者的姓名,一時竟忘掉了輪椅里面的人。
  他呼吸沉重起來,猛然感到雙腿一陣麻木,心口一陣酸澀。他往下緩緩移動目光,哦,看到了,就在下邊,在靠近碑牆底部的地方,端端正正鐫刻著拉斯蒂·麥克迪爾的姓名。
  拉斯蒂·麥克迪爾,18歲。永遠的18歲啊。赴越七周他踩響了地雷,當場死了。米奇抹去眼角的淚珠,看著高大的碑牆。
  “米奇,他們在等你。”
  他轉過身,看看輪椅里面的那個人。
  “別緊張,米奇。這地方被我們嚴密封鎖起來了。他們沒人跟蹤你。”
  “你是誰?”米奇問。
  “調查局的。你得相信我們,米奇。局長有重要話跟你說。那些話能救你的命。”
  “他在哪儿?”
  輪椅里的人轉過頭,望望人行道。“向那邊走,他們會接應你的。”
  米奇又久久看了一眼他兄弟的名字,然后走到輪椅背后,經過一尊雕有三個士兵的塑像,雙手插在口袋里,往前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約莫离紀念碑50碼的地方,韋恩·塔蘭斯從一棵樹的背后走上前來。“一直往前走。”他說。
  “又是你,我早料到這儿少不了你的。”米奇說。
  “你只顧往前走。据我們所知,孟菲斯有兩個家伙在你之前飛到了這儿,跟你住在同一個飯店,就在你的隔壁房問。這會儿,他們沒跟蹤你,我想我們甩掉他們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塔蘭斯?”
  “你會知道的。一直往前走,別緊張,沒有人跟蹤你,只有我們的20名特工。”
  “20名?”
  “是的。我們把這地方封鎖起來了。我們要确保孟菲斯那幫人不在這里露面。我可不是來等他們的。”
  “他們是什么人?”
  “局長會解釋的。”
  “局長為什么要介入這种事?”
  “你問得太多了,米奇。”
  “因為你回答得太少了。”
  塔蘭斯指指右邊。他們离開人行道,朝著一條笨重的水泥凳走去。水泥凳邊上有座小橋,小橋對面是一片小樹林。下邊的池塘上結了一層冰。
  “坐吧。”塔蘭斯說。當他們坐下時,有兩個男人從橋那邊走過來,米奇馬上認出那個矮些的就是沃伊利斯,三任總統手下的聯邦調查局局長登頓·沃伊利斯。他是一位嘴辣手狠、以鐵面無情著稱的罪犯克星。
  他們走到凳旁,米奇有禮貌地站起身。沃伊利斯伸出一只冷冰冰的手,看著米奇。出現在米奇眼前的還是那張聞名天下、又大又圓的臉。他們握了手,互道了姓名。沃伊利斯指指凳子。塔蘭斯和另一名特工走到小橋上,注視著周圍,米奇掃了一眼池塘對岸,看見百碼開外有兩個人靠著一棵樹站著。他們穿著同樣的外套,無疑也是特工。
  沃伊利斯緊靠米奇坐下,腿挨著腿。一頂棕色軟呢帽歪戴在他那大禿頭上。他至少也有70歲,可兩只墨綠色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什么也別想逃過這雙眼睛。他倆靜靜地坐在冰冷的水泥凳上,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
  “你能來,我很感謝。”沃伊利斯先開了口。
  “我好像是別無選擇。你手下的人絲毫也不客气。”
  “是的,因為這事對我們很重要。”
  米奇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疑惑,多么害怕。我完全給弄糊涂了。我想請你解釋清楚,先生。”
  “麥克迪爾先生,我能叫你米奇嗎?”
  “當然可以。”
  “很好,米奇。我這人一向不多說什么。我將要告訴你的,肯定會叫你大吃一惊。你會嚇坏的。你也許不相信,不過我向你保證,那全是實話。有你的幫忙,我們才能救你的命。”
  米奇打起精神,等著他往下說。
  “米奇,沒有一個律師能夠活著离開你們公司的。有三個試過,但都被害了。去年夏天又有兩個,他們眼看著正要离開,結果還是送了命。律師一旦進了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他就永遠別想离開,除非退休。他永遠得把嘴巴封死。何況,等到退休,他們早已同流合污了,還能說什么。公司的五樓,有個神通廣大的監視系統。你的家,你的車,你的電話都被裝了竊听器。你的辦公室里也裝上了竊听器。實際上,你說的每句話,五樓上都能听見,都被錄下了。他們跟蹤你,有時還跟蹤你妻子。現在,他們就在華盛頓。明白了吧,米奇,那家公司并不只是一家公司,它是一個龐大實業的一部分,一個牟取暴利的大實業,一個非法的實業。公司不歸合伙人所有。”
  米奇側過身,死死地看著他。局長邊看著冰封的池塘,邊說:
  “要知道,米奇,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歸芝加哥的黑手党莫羅爾托家族所有。他們在那儿操縱公司,這就是我們來這儿的原因。”他用力摸了一下米奇的膝蓋,看著他,兩人相隔只有6英寸。“那是黑手党,米奇,非法的組織。”
  “我不信。”米奇說,他的身子因恐懼而僵直,聲音低弱而顫抖。
  局長微笑著。“不,你信,米奇,你肯定信。有很長一段時間,你自己不也很怀疑嗎?為此,你在開曼島找阿邦克斯談過。你還雇了那個差勁的私家偵探,害得他也送了命。你知道那公司盡干丑惡勾當,米奇。”
  米奇身子前傾,雙肘支在膝蓋上,眼睛盯著地面。“我不相信。”他低聲地咕噥道。
  “就我們掌握的情況看,他們只有25%的客戶,或許我該說你的客戶,是合法的。那家公司有些律師十分出色,他們替有錢的客戶處理稅務和證券業務。這是個很好的幌子。迄今為止,你處理過的大多數案卷是合法的。這就是他們的門道。他們招進一個新手,大把地給他錢,替他買車,買房子,讓他去開曼島,他們把真正合法的法律業務塞給他,讓他忙得抬不起頭來。那是真正的法律業務,真正的客戶。這么過上兩三年,那新手便什么疑心也沒有了,對吧?那是一家了不得的公司,是一幫了不得的情同手足的伙計。錢也多得不得了。嘿,一切都是妙不可言。但是,五六年后,等你賺足了錢,等你有了房子,有了孩子,一切都安安逸逸穩穩當當了,他們再把‘炸彈’扔給你,告訴你實情。那時你就沒有退路了。他們是黑手党,米奇。那些家伙可不跟你鬧著玩儿。他們會殺了你的孩子,要不就殺你妻子。他們這樣做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你在這里賺的錢比任何別的地方都多,你只好任他們敲詐,因為你還有家小,而你的家小在他們眼里一文不值。你還能怎么辦呢,米奇?那你只得留下。你不可能走了。你如果留下,就能成為百万富翁,就能早早退休,家人也能平安無事;你要是想走,你的下場就會像一樓照片上的那几個人一樣。一樓的那些照片是很有威懾力的。”
  米奇揉揉太陽穴,顫抖起來。
  “好啦,米奇。我知道你肯定會有千百個問題要問,我會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五個死去的律師生前知道實情后,都想离開。前面三個我們從未跟他們談過,因為,老實說,七年前我們對公司的事還一無所知。他們干得很秘密,不露聲色,不留痕跡。頭三個只是想离開,也許是這樣,于是他們就出來了,裝在棺材里頭出來了。霍奇和科津斯基不一樣。他們接近了我們,一年時間里,我們見過多次面。科津斯基干了七年之后,他們把‘炸彈’扔給了他。他告訴了霍奇。他們兩人嘀咕了一年,科津斯基眼看就要升為合伙人,但他想在那之前离開。于是他和霍奇就做出了致命的決定:离開公司。他們不曾怀疑過頭三位的死因,至少沒對我們提起過。我們派韋恩·塔蘭斯到孟菲斯接應他們。塔蘭斯是紐約專門對付有組織犯罪行為的專家。他和那兩位一直保持著聯系,結果在開曼發生了那件事。孟菲斯那幫家伙都是很難纏的,米奇,千万要記住這點。他們有的是錢,雇得起最出色的殺手。自從霍奇和科津斯基死后,我們決定要收拾這家公司。只要對這家公司下手得當,我們就有辦法對莫羅爾托家族內一些有影響的成員繩之以法。罪名至少有五百項,逃稅、訛詐、非法轉移巨款等等,你想以什么罪名起訴都不為過。到時就能徹底瓦解莫羅爾托家族,也可偵破30年來最大的非法組織犯罪案。米奇,這一切都得指靠孟菲斯那家不露聲色的小公司里的文件。”
  “他們為什么要選在孟菲斯?”
  “嗯,問得好。誰會怀疑田納西孟菲斯的一家小小的公司呢?那儿沒有不法組織,是密西西比河畔一座宁靜、可愛、和平的城市。他們本來可以把公司設在達勒姆、托皮卡或者威奇托福爾斯。不過他們選擇了孟菲斯,因為它剛好大到可以為一家40人的公司做掩護。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你是說每一個合伙人都……”米奇把話咽了回去。
  “是的,每個合伙人都知道實情,都按規則行事。我們怀疑多數普通律師也知道,但不能肯定。我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米奇,我還無法解釋這個公司是如何運轉以及是由誰做主的。不過我們相信那里干了不少犯罪勾當。”
  “比如說?”
  “偷漏稅。莫羅爾托的所有稅務全由他們處理。他們上報的納稅清單漂亮得很,挑不出碴儿,但他們謊報收入。他們把錢大批大批轉移到國外。他們用肮髒的金錢創辦合法的實業。圣路易斯那家銀行,是個大客戶,叫什么來著?”
  “商業擔保銀行。”
  “對,就是這個名字。它是黑手党開辦的。該公司承擔它的全部法律業務。莫羅爾托家族每年從賭博、吸毒等犯罪勾當上牟取大約三億美元暴利。這些錢大多轉移到了開曼島上的銀行。錢是如何從芝加哥跑到開曼的呢?我們怀疑他們是利用了那架把你送到這里的利爾飛机,每周它都往喬治城飛一趟。”
  米奇直直坐著,望著不遠處的塔蘭斯。塔蘭斯正站在小橋上,他听不見他們的談話。“那你們為什么不對他們起訴,把他們一网打盡!”
  “目前還不能,不過我們肯定會的。我調了五名特工到孟菲斯,三名在華盛頓,專門負責這事。我會收拾他們的,米奇,我向你保證。不過我們得有個內線。他們很精明。他們有很多錢。他們极其謹慎,從不出一點差錯。因此,我們必須得到你或者該公司別的什么人的幫助,我們需要文件复印件,銀行票据复印件。這些只有內部的人才能弄到,別無他法。”
  “于是我就被挑上了。”
  “是的。如果你不愿合作,你依舊可以干你的事去,賺許多錢,當一名大律師。然而我們還會試著找另一個人。如果這也不成,我們就設法去試試年長一些的。挑個有勇气、有良心、敢于堅持正義的人。總有一天我們會找到我們所需要的人的,米奇。到那時,我們連你一起起訴,把你們這幫有錢的頑固分子統統關進監獄。一定有那一天的,孩子,相信我。”
  此時此刻此地,米奇确實相信他了。“沃伊利斯先生,我有點冷,可不可以站起來走走?”
  “當然可以,米奇。”
  他們緩緩地走到人行道上,朝越戰將士紀念碑走去。米奇回頭看了一眼,見塔蘭斯和另一名特工遠遠地跟在后面。
  “安東尼·本迪尼有什么來歷?”米奇問。
  “在1930年,他娶了莫羅爾托家的一個女儿,成了莫羅爾托的女婿。當時他們在費城有個商號,他就住在那里。后來,到了40年代,不知什么緣故,他被派到孟菲斯創建法律公司。就我們所知,他的确是個很出色的律師。”
  米奇的腦海里涌現出成千上万個問題,他迫不及待地想一次問完,但他依然保持冷靜、沉著。
  “奧利弗·蘭伯特的情況呢?”
  “他是世上難找的‘好人’!最合适不過的主事合伙人!霍奇和科津斯基的事,以及干掉他們的計划,前前后后他全都一清二楚。你下次再見到他時,一定要記住,他是個心狠手辣的殺手。當然,他也別無選擇。他要是不殺人,別人就會把他干掉,讓他的尸首在海里漂著。他們都是一樣,米奇,不得不保住自家性命。就像你一樣,起初,他們也都年輕有為,聰明能干,但最后都陷進了無路可走的絕境。于是他們便同流合污,拼命工作,表面上干的都是极正當的事,塑造出受人推崇的公司假象。這就是他們單挑那些年輕有為,但出身貧寒、沒有家庭依靠的畢業生的原因。他們扔給他錢,讓他簽約應聘。”
  米奇想到了公司的高額薪水、新車和低息抵押貸款。他原來准備上華爾街謀份工作的,不料半途被錢勾引了去。僅僅是為了錢,別無他圖。
  “納森·洛克的情況呢?”
  局長笑了一下。“那又有一段故事啦。他生在芝加哥的貧民窟里,10歲時在老莫羅爾托身邊當跑腿的。他一直都是個惡棍,不知怎么混進了法學院,畢業后,那老家伙派他到孟菲斯協助本迪尼工作,從事莫氏家族的非法活動。他一直是老家伙的心腹。”
  “莫羅爾托是什么時候死的?”
  “11年前他88歲的時候。他有兩個油頭粉面的敗家子,米基和喬伊。米基住在拉斯維加斯,在家族事務中地位有限,大權都掌握在喬伊手上。”
  米奇輕聲說道:“我真不明白這個公司干下這些非法勾當后怎么能不露風聲。公司有的是秘書、職員和律師助理。”
  “是啊,這點我也不能圓滿回答。我們在想這家公司是以兩個形態存在的。一個是合法的,主要由新來的律師、秘書和輔助人員處理業務。另一個呢,由主事律師和合伙人干肮髒交易。霍奇和科津斯基正要給我們詳細的情報,不料事成之前就遭到毒手。霍奇曾告訴塔蘭斯說,地下室有一幫連他都不太認識的律師助理,他們直接替洛克、米利根、麥克奈特和其他几個合伙人干事,誰都不知道他們到底干的是什么。我想,秘書們什么都清楚,有些說不定直接參与其事,只是害怕被害,也就不敢說出來。她們拿的錢一定很多。想想看,米奇,要是你在那儿干能賺大錢,又明知要是問得太多把事情捅出去,只能落得個尸体沉河的下場,你會怎么樣?自然是封死嘴巴拿錢。”
  他們走到碑牆前停了下來,米奇轉身看著局長。“那我該做些什么?”他問。
  “首先,嘴巴要封緊。你只要多問什么,就會有生命危險,你妻子也一樣。最近一段時期不能要孩子,孩子是他們下手的好目標。你最好是裝聾作啞,好好當你的律師就行。其次,你必須作出決定,不必現在,但越快越好。你得決定要不要跟我們合作。你如果決定幫助我們,我們當然不會虧待你;你要是不想幫忙,我們只好另找別人。我說過,我們總有一天會找到一個有膽識的人,來把這些惡霸一网打盡。臭名昭著的莫羅爾托犯罪家族必將不复存在。當然,我們會保護你的,米奇。”
  “保護我什么?如果我能活著的話,我永遠只會生活在恐懼之中。我也听說過一些受聯邦調查局保護的證人的下場。10年后,我也許就像他們一樣,剛出家門便命歸西天。局長,你知道,那幫人是不會放過我的。”
  “是的,米奇,但我向你保證,你和你妻子一定會得到保護的。”
  局長看看表。“你該回去啦,要不他們會起疑心的。塔蘭斯會同你聯系。相信他,米奇,他正設法救你呢。他可以全權代表我。只要他告訴你什么,那就是我的意思。你可以和他商談。”
  “商談什么?”
  “條件啊,米奇。你給我們東西,我們會付給你相當的報酬。我們想要莫羅爾托家族的犯罪證据,你可以給我們。你出個价,政府就會通過聯邦調查局給你的。當然出价必須合理。我要說的就是這些,米奇。”他們沿碑牆慢慢走著,到坐在輪椅里的特工的身邊停了下來。沃伊利斯伸出一只手。“瞧,車號是1073的出租車來接你了,原來的司机。你該走了。我們不需要再見面了,不過,過一兩周,塔蘭斯會同你聯系的。請好好想想我說的話。不要以為公司堅不可摧,會永遠存在下去。我不能容許它長存下去。不久的將來,我們會采取行動的。我說話算數,我只是希望你站在我們一邊。”
  “我不明白我該做什么。”
  “塔蘭斯會精心安排的。一旦你豁出去了,那事情在很大程度上就取決于你和你所了解的情況。”
  “豁出去?”
  “一點不錯,米奇。你只要豁出去了,就沒有退路。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比他們更心狠手辣的人了。”
  “你們為什么要選上我?”
  “我們總得選個人,不是嗎?我們之所以選你,是因為你有膽量离開那個公司。除了妻子,你沒有家小,無牽無挂。除了艾比,你那些十分看重的人全都傷害過你。你是自己把自己養大的,而且從中養成了自食其力的獨立品格。你不依賴公司,想走就走。你是條硬漢,而且人很精明,不會被抓住,米奇。這就是我們選中你的原因。再見,米奇。謝謝你的到來。你現在快走吧。”
  沃伊利斯轉身急匆匆地走開了。塔蘭斯在另外一頭向他致意,好像在說:“后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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