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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他本打算星期六安安靜靜地和孩子們呆一上午,這下可泡湯了。賈森·麥克蘇恩盯著自己那雙擱在地毯上的腳發愣,而后竭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挂在浴室門邊牆上的那架鐘上。快六點了,外面天還黑著呢。一個十一歲的男孩怎么會就這么失蹤了?對此,孟菲斯警方一無所知。那個中尉說他就這樣不見了。
  他駕車朝坐落在市中心商業區的聯邦調查局的辦公大樓駛去。沒什么奇怪的,在這黎明時分公路上車輛很少。他在他的汽車電話上撳了几個號碼,于是布倫納、拉奇和德爾斯頓這几名特工人員便被從睡夢中叫醒了。他要他們立即來同他見面。隨后他又飛快地翻動著他的那本黑皮本子,從上面找到了亞歷山德里家的電話號碼,他要找劉易斯。
  劉易斯還沒睡覺,可他也不高興受到打扰。這會他正在吃燕麥粥,正在享用咖啡,在和妻子聊天,一個被警方拘押著的十一歲男孩究竟怎么會失蹤的?他向麥克蘇恩查問。麥克蘇恩將自己知道的情況告訴了他,可這些情況毫無价值。他叫劉易斯馬上到孟菲斯來。
  到了辦公室后,麥克蘇恩給在新奧爾良的拉里·特魯曼打了個電話。特魯曼接電話時迷迷糊糊的,顯然他正睡覺,這讓麥克蘇恩感到高興。雖然麥克蘇恩已為此案整整工作一周了,可說到底它卻是特魯曼負責的案子。這以后,他又給喬治·奧德去了電話,這次只不過是為了開開心,他叫喬治和他那一伙人快點來。麥克蘇恩解釋說他這會儿很餓,問喬治能不能帶几塊雞蛋餅來給他充充饑。
  他們集中在麥克蘇恩的辦公室里,特林布爾用流暢的警察行話開門見山地說了起來。“證人是在昨晚大約十點三十分時被用救護車從拘留所送到圣彼得醫院的。兩名醫護人員在圣彼得醫院的急診室簽過字后就讓證人入院了,在這之后他們就走了。病人既沒有孟菲斯的警察、也沒有監獄工作人員陪伴。那兩個醫護人員可以肯定,一位名叫格洛里亞·瓦茨的護士,女性,白种人,是她簽字將證人接收下來的,但我們卻沒能找到有關的文字表格。根据瓦茨女士的陳述,她將證人收下后留在急診室里,這時有人把她叫出去了,出去的原因不詳。她离開不到十分鐘時間,等她回來時證人已不見了,那些表格也沒有了,瓦茨女士猜想證人已經被送進急診室去檢查或治療了。”特林布爾將說話的速度放慢了一些,清了清嗓子,似乎下面要說的是件令人不快的事情。“大約在今天早晨五點鐘的時候,顯然這位瓦茨女士准備下班了,她檢查了一下住院處也沒有他來過的記錄。于是他們便給醫院的保安部門打了電話,后又給孟菲斯警方打了電話。与此同時醫院里也在進行著徹底的搜查。”
  “六個小時。”麥克蘇恩以難以置信的口吻說道。
  “你說什么?”特林布爾問。
  “過了整整六個小時才發現那孩子不見了。”
  “說得不錯,先生,可要知道那家醫院并不屬我們管轄呀。”
  “那為什么在送那孩子到醫院時不采取任何防范措施呢?”
  “這個我可答不上來,我們將對此事進行調查。這看起來像是疏忽。”
  “為什么要送那孩子去醫院?”
  特林布爾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卷宗,將一份特爾達寫的報告的复印件遞給了麥克蘇恩。麥克蘇恩將報告仔細地看了一遍。“上面說聯邦法院執行官走了之后他處于休克狀態。那些執行官究竟去那里干什么?”
  特林布爾重又打開了卷宗,將那張傳票遞給了他。麥克蘇恩又把傳票仔細看一遍,隨后將其遞給了喬治·奧德。
  “還有什么其他情況嗎,局長?”他問特林布爾。在這期間特林布爾一下也沒坐,總是不停地走動著,他急于要离開這里。
  “沒有了,先生。我們將完成搜查任務,一旦發現了什么就立即給你打電話。目前我們有近五十人在那里,我們已經搜查一個多小時了。”
  “你們有沒有和那孩子的母親談過?”
  “沒有,先生。還沒有呢。她還在睡覺。我們一直有人監視那房間,以防那孩子企圖跑到她那里去。”
  “局長,我要先同她談談。我這邊的事大約一小時后能完成。你要确保不讓任何人在我之前見到她,”
  “沒問題。”
  “謝謝你,局長。”特林布爾很響地碰了一下腳后跟,他的那些警官也隨他一起出了。
  麥克蘇恩看著布倫納和拉奇說道:“你們兩個家伙赶快給所有能找得到的特工打電話,叫他們馬上到這里來,要立即就來。”這兩人立刻就离開了辦公室。
  “傳票是怎么回事?”他轉過來問奧德,那家伙到現在手里還拿著那張傳票。
  “我簡直不敢相信,福爾特里格准是瘋了。”
  “你對此一無所知?”
  “當然不知道,這孩子在少年法庭的管轄之下,我聯想接近他的念頭都沒起過。難道你想惹哈里·羅斯福發怒?”
  “我想我是不會的,我們得給他去個電話。我來打吧,你給雷吉·洛夫打個電話。我可不想和她說話。”
  奧德离開房間去找電話了。“給聯邦法院執行官打個電話。”麥克蘇恩朝德爾斯頓厲聲吩咐道。“把有關那張傳票的內幕給我挖出來,我想知道它的來龍去脈。”
  奧德回來了,朝他搖了搖頭,說:“我和雷吉·洛夫的母親通了話,可她問我的問題比我問她的還要多,我想她不在那里。”
  “我要盡快派兩個人去。我認為你現在最好給福爾特里格那個大傻瓜去個電話。”
  “是的,我想你說得對。”奧德轉身又离開了辦公室。
  八點鐘時,麥克蘇恩在圣彼得醫院的九樓下了電梯,布倫納和德爾斯頓緊跟在他的身后。這里另外還有三名特工,都穿著一身醒目的醫院白大褂。他們在電梯門口与麥克蘇恩見了面,隨后就同他一道朝943號房間走去。門外不遠處站著三個身材魁梧的保安人員。麥克蘇恩輕輕地敲了敲門,一邊示意他那一小隊人馬退到一旁走開。他不想嚇著那可怜的女人。
  門稍稍打開了一點,從里面的黑暗處傳出一個虛弱的聲音:“誰呀?”
  “斯韋女士,我叫賈森·麥克蘇恩,聯邦調查局的特工。昨天我在法庭上見過您。”
  門開大了一點,黛安從開口之處走了出來。她什么也沒說,等著他的下文。
  “我能同您私下談談嗎?”
  她朝左邊瞥了一眼——那里有三個保安員,兩個特工,還有三個拿著刷子穿著實驗室短外套的人。“私下談談?”她問道。
  “我們可以到那邊走走。”他說道,并朝大廳的盡頭點了點頭。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走進屋里。几秒鐘后,她拿著香煙從房門里走了出來,并將身后的門輕輕關好。他倆在空蕩蕩的大廳中央慢慢地走著。
  “我猜你沒和馬克通過話吧。”麥克蘇恩開口道。
  “他昨天從監獄給我來過電話。”黛安說著將一支香煙叼在了嘴唇上。這不是撒謊;馬克的确從監獄給她打過電話。
  “從那以后呢?”
  “沒有,”她撒謊了。“干嘛要問這個?”
  “他失蹤了。”
  她腳步猶豫了一下,接著又繼續走了起來。“你說什么,他失蹤了?”她出奇地鎮定。麥克蘇恩心想她可能對一切事情都麻木了。他很快地將馬克失蹤的事向她進述了一遍。他們在窗子那里停了下來,看著下面的商業區。
  “我的天哪,你說是不是黑手党把他抓去了?”黛安問道,眼里立即涌出了淚水。她用一只顫抖的手取下香煙,因為她無法將它點燃。
  麥克蘇恩充滿自信地搖了搖頭。“不會的。這事他們連知道都不知道,我們把這消息封鎖得嚴嚴實實,我想他只是走開了。就在這儿,在這所醫院里。我們曾想過他或許想同你取得聯系。”
  “你們搜查過這地方了嗎?要知道他對這儿非常熟悉。”
  “他們已經搜查了三個小時了,可看起來不會有什么結果。他會上哪儿去呢?”
  煙終于點著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了一小團煙霧。“找不知道。”
  “那么,讓我問你几件事情。你知道雷吉·洛夫一些情況嗎?這個周末她在城里嗎?她有沒有打算出門旅行?”
  “為什么問這?”
  “因為我們也找不到她了。她不在家,她母親沒提供多少情況。你昨晚收到了一張傳祟,對不對?”
  “是的。”
  “馬克也收到了一張,他們也想給雷吉·洛夫發一張,但到現在也沒找著她,馬克有沒有可能和她在一起?”
  但愿如此,黛安心想。這一點她倒不曾想過。盡管她服了藥片,但自從馬克來過電話以后她連一刻鐘都沒睡著過。不過,馬克在同雷吉一起逃亡,這倒是一個新鮮想法,一個很令人寬慰的想法。
  “我不知道,我想有這個可能。”
  “那他們會上哪儿去呢?你是知道的,是他們兩人一起。”
  “見鬼,我怎么會知道?你是聯邦調查局的。五秒鐘前我對這件事情聯想都沒想過,而現在你卻問我他們會上哪儿去,讓我歇一會吧。”
  麥克蘇恩感到自己很蠢。那真不是一個聰明的問題,而她卻不像他想象的那樣脆弱。
  黛安噴出了一口煙,注視著下面大街上那些在慢慢蠕動著的汽車。她了解馬克,他這會也許正在幼儿園里給小孩換尿布;或者說不定在整形室里幫忙做外科手術;也有可能在廚房里炒雞蛋。圣彼得醫院是本州最大的醫院。它那千姿百態的屋頂下容納看好几千人。馬克會在各個大廳里到處逛悠,交上几十個朋友。想找到他,他們非得花上几天功夫不可,她希望他能隨時給她來電話。
  “我得回屋去了。”黛安說著就把香煙的過濾嘴撳到了一只煙灰缸里。
  “要是他和你聯系,你得讓我知道。”
  “一定。”
  “如果你有了雷吉·洛夫消息,請給我打個電話,我將不胜感激。我留兩個人在這層樓上,可能你需要他們。”
  她走開了。
  8點半的時候,福爾特里格將他的那一班人馬召集到了他的辦公室,他們是沃利·博克斯、托馬斯·芬克和拉里·特魯曼,特魯曼是最后一個到的,剛才外面突然下了一場陣雨,此刻他的頭發還是濕漉漉的。
  福爾特里格的那身打扮就像是個幫會團伙里的人,只見他下面穿著一條熨燙得筆挺的斜紋棉布褲,上面穿一件上過漿的、領子上有扭孔可扣在衣衫上的棉布襯衫,足蹬一雙纖塵不染的平底便鞋。而特魯曼只穿了一套跑步穿的衣衫。“那個律師也不見了。”他一邊從暖瓶里往外倒著咖啡,一邊將這個消息宣布了出來。
  “你是什么時候听到這個消息的?”福爾特里格問他。
  “五分鐘以前從電話中得知的,是麥克蘇恩打來的。他們在大約八點的時候去她家送傳票,可卻沒找到她,她失蹤了。”
  “麥克蘇恩還說了些什么?”
  “他們仍在搜查那家醫院。那孩子在那里呆過三天,對那儿非常熟悉。”
  “我怀疑他現在還在不在那里。”福爾特里格以他一貫的對未知事物的把握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麥克蘇恩是不是認為那孩子和他的律師在一起?”博克斯問。
  “天知道。要是她幫助那孩子逃跑,那她就再蠢不過了,不是嗎?”
  “她是不那么聰明,”福爾特里格用极其輕蔑的口吻說道。
  你也一樣,特魯曼心想。就是你這個白痴,發什么傳票的,引起了這段最新插曲。“麥克蘇恩今天早晨和凱·奧·劉易斯通了兩次話。他已做好了行動准備。他們打算在醫院搜查到中午,然后就撤走,如果沒找到那孩子,劉易斯就將乘飛机到孟菲斯去。”
  “你認為這事与馬爾丹諾有關系嗎?”芬克問道。
  “我想沒有,看起來那孩子在進醫院前一直在騙他們,而進了醫院后他身上又一文不名。我敢說他給他的律師打了電話,現在他倆一定正藏在孟菲斯的什么地方。”
  “不知道馬爾丹諾知不知道這事。”芬克望著福爾特里格說道。
  “他的人仍在孟菲斯。”特魯曼說。“格朗克現在在這里,可我們至今也沒找到博諾和皮瑞尼。媽的,他們現在也許已派了十几個人赶到那里去了。”
  “麥克蘇恩有沒有把手下的人都召集起來?”
  “召了,他辦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在為此事奔忙。他們已把那律師的家以及她秘書的寓所都給監視起來了。他們甚至還派了兩個人去找羅斯福法官,他這會正在山里的某個地方釣魚呢,孟菲斯警察局已把那醫院給圍得死死的了。”
  “那電話呢?”
  “什么電話?”
  “醫院房間里的電話呀。要知道,拉里,他還是個孩子,他會想法給他母親打電話的。”
  “這得經過醫院的允許,麥克蘇恩說他們目前正在交涉,可今天是星期六,那些關鍵人物都不在家。”
  福爾特里格從他的辦公桌后站了起來,走到了窗前。“在有人察覺到之前那孩子已經失蹤了六個小時了,對不對?”
  “他們是這樣說的。”
  “他們有沒有找到那位律師的汽車?”
  “沒有,他們仍在找。”
  “我敢肯定,這車他們在孟菲斯是找不到的。我還敢肯定那孩子和洛夫女士一定就在車里。”
  “噢,真的嗎?”
  “是的,他們在牽著驢耍呢。”
  “那他們可能將驢牽到哪儿去呢?”
  “很遠的什么地方。”
  九點三十分時,一位孟菲斯警察打來了電話,斷斷續續地報出一輛違章停放的馬茲達牌汽車的車牌號碼。這車的車主叫雷吉·洛夫。這一消息立即被傳到了賈森·麥克蘇恩那里,此刻他正在聯邦調查局大樓內他的辦公室里。
  十分鐘后,兩名聯邦調查局的特工來到了貝萊武花園大街28號公寓。他們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又敲了起來。克林特這會正躲在臥室里。如果他倆將門踢倒闖進來,那他只需說他正在這個美好而又宁靜的星期六早晨睡著懶覺了。外面那兩個第三次敲響了門,与此同時又響起了電話鈴聲。鈴聲將克林特嚇了一跳,他几乎要朝電話机沖去,可就在這時他的電話應答机上的指示燈亮了。如果警察想進他的公寓,那他們肯定會毫不遲疑地給他打電話。一聲長音過后,他听見了雷吉的聲音。他拿走話筒,迅速而又小聲地說道:“雷吉,過會再給我打來。”說完就挂了電話。
  那兩人第四次敲響了門,隨后就离去了。屋子里的燈被關掉了,所有的窗戶都被窗帘遮得嚴嚴實實的。克林特盯著電話机足足看了有5分鐘,最后,它終于響了起來。應答机給了錄音指示,接著一聲長音,又是雷吉打來的。
  “喂,”克林特很快地應了聲。
  “早上好,克林特。”雷吉用愉快的聲音問候道。“孟菲斯那邊的情況怎么樣?”
  “哦,老樣子,知道嗎,警察正在監視我的公寓呢,他們就在門口徘徊,這可真是個典型的星期六。”
  “有警察?”
  “不錯。在過去的一小時里,我一直坐在房間里,看著我那台小小的電視机,消息已傳遍了孟菲斯城。他們目前還沒有提到你的名字,可有關馬克的事情每個頻道都有,眼下只是說他失蹤了。而沒說他逃跑。”
  “你和黛安通過話了嗎?”
  “我大概在一小時之前給她去了電話。聯邦調查局的人剛剛通知過她馬克失蹤了。我對她說了馬克同你在一起,這個消息使她稍稍平靜了一點。坦率地說,雷吉,她受到的惊嚇太多了,我想這事不會給她多少安慰,你們現在在哪里?”
  “我們現在住進了梅泰里的一家汽車旅館。”
  “你說什么,你說的是梅泰里?那不是在路易斯安那嗎?你們就在新奧爾良城外?”
  “就是那個地方,我們整整開了一夜車。”
  “雷吉,你們究竟為什么要開到那里去?有那么多藏身的地方,你們干嘛偏偏要選中新奧爾良郊外?你們為什么不上阿拉斯加去?”
  “因為那是人們最最料想不到的地方。我們很安全,克林特。我付的是現金,并且用化名作了登記。我們打算先睡一會,然后去這個城市觀光。”
  “觀光?听著,雷吉,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以后再解釋。你有沒有給洛夫媽媽去過電話?”
  “還沒有。我馬上就給她打。”
  “就這么辦吧,我下午再給你去電話。”
  “你瘋了,雷吉。這點你知道嗎?你是昏了頭了。”
  “我知道,不過我以前的确發過瘋,那么再見了。”
  克林特把電話机放回到桌上,然后伸開四肢躺在了尚未整理的床舖上,她以前的的确确是瘋過。
  尖刀巴里獨自一個走進了那座倉庫。往日這位城里的第一快槍手走起路來總是昂首闊步,大搖大擺,而今日他那副模樣一去不复返了。這個不可一世的街頭地痞平時臉上總挂著一付透著假笑的怒容,此時也不見了。他平日里穿的那套奇裝异服和那雙意大利平底便鞋這會也不知弄到哪里去了。他的耳環被裝進了衣兜,腦后的馬尾辮也塞到了衣領內,一小時前他還刮了臉。
  他沿著生了銹的鐵梯爬上了倉庫的第二層。他舅舅的那几輛黑色卡迪拉克牌轎車全都集中停放在靠近船塢的地方。舅舅的忠實司机蒂托正在擦洗車子的擋泥板。听見腳步聲,他抬頭向上看去,向巴里揮了揮手。
  雖然巴里內心非常焦急,但他卻刻意控制著自己的步伐,竭力不大步走。他雙手深深地插在褲兜里,眼睛透過那些陳舊的窗子看著下面的那條河。只見一艘仿制的裝有明輪推進器的游船正載著游客順流而下,帶領著他們做激動人心的旅行;沿途游客們可看到更多的倉庫,也許還會看到一二艘駁船。通道的盡頭到了,這里有一扇金屬門。巴里撳了一下門上的按鈕,然后眼睛直視著他頭項上的那架攝像机。隨著一聲響亮的卡嗒聲,門開了。穿著一套蹩腳西裝的莫站在門口。莫從前是一個搬運工:是他第一次讓巴里嘗到了啤酒的滋味,那時他只有十二歲。莫至少有四把槍,他不是隨身帶著就是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朝巴里點了點頭,招手讓他進門。
  巴里穿過一間擺著兩張空辦公桌的房間來到一扇門前,在門上敲了几下。他在門口深深地吸一口气。“進來。”門內響起了一個很輕的聲音,于是巴里跨進了他舅舅的辦公室。
  約翰尼·蘇拉里雖年事已高,但保養得卻挺好,他身材高大,雖已七十多歲了,但站起來仍腰杆挺直,走起來腳步輕快。他滿頭華發,但發際線卻一點也沒向后退縮。他的額頭很小,頭發從眉毛上方兩英寸的地方起向后呈波浪型起伏,并且亮閃閃的。和平時一樣,他穿著一件黑西服,外衣挂在窗子旁邊的衣架上。他的領帶是藏青色的,色彩很單調,而紅色吊褲帶則是他的商標。他向巴里笑了笑,朝一張舊皮椅子揮了揮手。這張椅子巴里從孩提時代起就在上面坐了。
  蘇拉里是個紳士,他是他那代人中還在從事正日趨衰敗的生意的最后几位老人之一。如今他們的生意正迅速地被年輕一代人所接管;与老一輩人相比,這代人更加貪婪,更加卑鄙,都是和站在他眼前的這個外甥一類的人。
  然而剛才的那個微笑是強裝出來的,這可不是一次社交性的拜訪,在過去的三天里他們交談的次數比過去三年內還要多。
  “又是坏消息嗎,巴里?”約翰尼問,其實他已知道答案了。
  “可以這么說,那孩子在孟菲斯失蹤了。”
  約翰尼用冰冷的目光看著巴里,而后者卻沒用同樣的目光來回敬他,這在以前是不多見的,這次他的眼睛真不爭气,尖刀巴里·馬爾丹諾的那雙傳說中能致人死命的眼睛此刻只會眨巴眨巴地望著地板。
  “你怎么會這么蠢?”約翰尼不動聲色地問。“蠢到會把尸体就留在這附近。蠢到把事情說給你的律師听。蠢呀,蠢呀,真蠢。”
  那雙眼睛眨得更快了,巴里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身子。對那些話他連連點頭表示同意,一副后悔莫及的樣子。“我需要點幫助,行嗎?”
  “你當然需要幫助。你干了一件大蠢事,現在需要有個人來拯救你。”
  “我想這事和我們每一個人都有牽連。”
  約翰尼的眼睛里閃出了极其憤怒的光芒,但他控制住了自己。他總是能夠控制住自己。“哦,真的嗎?這是不是威脅,巴里?你到我的辦公室來尋求幫助,同時也來威脅我,對嗎?你打算干坦白招供之類的事吧?來吧,小子。如果你被定了罪,那你就帶著那具尸体進墳墓吧。”
  “沒錯,可我情愿不被定罪,這你是知道的,我們還有時問。”
  “巴里,你是一頭蠢驢。我以前有沒有告訴過你?”
  “我想告訴過。”
  “你跟蹤了那個家伙好几個星期。你在他偷偷地從一家肮髒的小妓院里溜出來時抓住了他。這時你只需給他當頭一擊,然后再朝他開上几槍,將他的口袋掏空,把他的尸体留在那里,好讓那些妓女絆上它。這樣一來警察會說這只不過又是一樁謀財害命案罷了。他們就不會對任何人起疑心。而你,巴里,你太笨了,不可能不惹下麻煩。”
  巴里的身子又動了一下,兩眼盯著地板。
  約翰尼兩眼瞪著他,一邊拆開了一支雪茄的外包裝。“現在回答我几個問題,要慢慢地回答,听到了?我也不想知道得太多,懂嗎?”
  “懂。”
  “那尸体是不是就在這城里?”
  “是的。”
  約翰尼將雪茄的一頭剪開,用舌頭慢慢地舔著。他极其厭惡地搖了搖頭。“真是笨蛋。到那儿去方便嗎?”
  “方便。”
  “那附近有聯邦調查局的探子嗎?”
  “我想沒有。”
  “是不是埋在地下?”
  “是的。”
  “把它挖出來,或不管你怎么把它弄出來,得花多長時間?”
  “一個小時,也許兩個小時。”
  “那它不是埋在上里嘍?”
  “埋在混凝土里。”
  約翰尼划著一根火柴,點燃了雪茄,額上的皺紋舒展開了。“混凝土。”他重复了一句,也許這小子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蠢,別管它,他反正夠蠢的。“要几個人手?”
  “兩個,或三個。我不能去挖。他們正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如果我走近那個地方,只會把他們領到藏尸處。”
  沒錯,真夠蠢的。約翰尼吐出了一個煙圈,問:“在停車場?還是在人行道?”
  “在一座車庫的地底下。”巴里的身子又動彈了一下,眼睛一直盯著地板。
  約翰尼又吐了一個煙圈。“一座車庫,停車場的車庫?”
  “一幢房子后面的車庫。”
  約翰尼仔細地瞧著雪茄頭上的那層細細的煙灰,接著又用牙齒將煙咬住。他不蠢,只是傻。他接連噴了兩口煙。然后問道:“你說房子,是指大街上的房子,周圍還有其他房屋?”
  “是的。”博伊德·博伊特的尸体在他車后的行李箱里放了二十五個小時才被埋掉。那時沒有什么選擇余地,因為他几乎惶惶不可終日,根本不敢出城。那時這還不是一個十分坏的主意。
  “并且這些其他房屋里還住著人,對不對?住著長了耳朵和眼睛的人,是不是?”
  “你知道我并沒有遇見過什么人,不過我想里面有人吧。”
  “別跟我裝傻。”
  巴里在椅子上向下滑了一點。“對不起。”他說。
  約翰尼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那排上了色的窗前,窗子的下面就是河。他搖了搖頭,好像對此難以置信似的,然后沮喪地一口接一口地噴著雪茄煙。后來他轉身回到座位上坐了下來,他將雪茄擱在煙灰缸里,雙肘撐著椅子,身体向前傾去。“誰的房子?”他問,臉上表情嚴峻,一副隨時准備爆發的樣子。
  巴里費力地咽了一口吐沫,重又將兩腿疊起。“是杰羅姆·克利福德的房子。”
  火山并沒有爆發。約翰尼一向以血管里含有冰水而著名,他向來都能保持冷靜,并為此而感到得意。在干這一行的人中間,像他這樣的人是鳳毛麟角,不過他的冷靜頭腦卻讓他賺了大筆的鈔票。也多虧了這點他才能活到今天。他的左手將嘴巴整個捂了起來,就好像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這點似的。“杰羅姆·克利福德的串子?”
  巴里點了點頭。當時,克利福德去科羅拉多滑雪了。這事巴里是知道的,因為克利福德曾邀請他一同去。克利福德一個人住在一幢大房子里,房前屋后有几十棵濃蔭密布的大樹。車庫是一座獨立的建筑,就坐落在后院。當時他認為這個地點非常理想,因為永遠也不會有人會對這里產生怀疑。
  他想得不錯——那是個理想的場所。聯邦調查局的人從未走近過那個地方。這件事干得沒錯。他曾打算等到以后再將尸体挪走,他錯就錯在把這件事告訴了克利福德。
  “你想讓我派三個人不出一點聲響地把尸体挖出來,然后再把它妥當地處理掉,是這樣嗎?”
  “是的,先生。這樣能保住我的腦袋。”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我擔心那孩子知道它在什么地方,而現在那孩子又失蹤了。誰知道他想干些什么?這太危險了。約翰尼,我們必須將尸体轉移,求求你了。”
  “巴里,我向來討厭乞丐。要是我們被抓住了怎么辦?如果讓鄰居听到了動靜,向警察報警,于是警察就來了,來抓小偷,知道嗎,狗娘養的,那儿有三個小伙子正在挖尸体,那怎么辦?”
  “他們不會被抓住的。”
  “你怎么知道!你當時是怎么干的?你當時是怎樣把尸体埋進混凝土而又沒被抓住的?”
  “我以前埋的,沒事。”
  “我要知道!”
  巴里將身体坐直了一點,又蹺起了腿,開始說起來,“那天我把他干掉了之后,往那車庫里卸了六袋預先拌好的混凝土。我開了一輛上了假車牌的卡車,穿戴得象個整修庭院的工人,似乎沒人留意。离那里最近的一幢房子也有整整三十碼遠,并且到處都是樹木。半夜,我又開著那輛卡車回到了那里,將尸体卸到車庫里。后來我就离開了。那車庫的后面有一條溝,溝對面有一座公園。我穿過那些樹木,爬過那條溝,悄悄地溜回了車庫。我大約花了三十分鐘時間挖好了一個淺淺的墓穴,把尸体放了進去,然后澆上了混凝土。那車庫的地面是用碎石舖的,你是知道的,就是那种白色岩石的碎石。第二天晚上我又回到了那里,那塊地方已經干了,于是我又把碎石頭蓋在了上面。那家伙有一艘舊船,我就將那船往后推了推,把那塊地方給蓋住了。當我离去的時候,一切都顯得天衣無縫。克利福德也未看出一點蛛絲馬跡。”
  “當然,那是在你告訴他之前。”
  “是的,是在我告訴他之前。我承認,那是一個錯誤。”
  “听起來那得花一番大气力。”
  “我以前已經干過,沒事的,那不費勁。我本想把它挪走,可后來聯邦調查局的人卷了進來,他們跟蹤了我八個月。”
  約翰尼這會緊張起來。他重新點著了雪茄,又走到窗口。“要知道,巴里,”他開口道,眼睛看著窗子下面的河水。“你小子有一些才干,可一涉及到如何銷毀證据,你就成了一個白痴了。我們一向都利用那邊的那個海灣來干這事。那些桶呀、鐵鏈呀還有重物什么的都怎么了,不能用了?”
  “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現在請幫幫我吧,我今后再也不干這樣的錯事了。”
  “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巴里。要是你能躲得過這次,那我就讓你去開一段時間的卡車,以后說不定再讓你去負責買賣髒物的事情,讓你干上一年左右。我說不准,也許你可以到維加斯去,和洛克呆上一段時問。”
  巴里盯著那只長滿了銀發的后腦勺,眼下他得撒謊才行,他才不會去開卡車,去銷贓,去吻洛克的那張驢臉呢。“約翰尼,你讓我干什么都行,只是請幫幫我吧。”
  約翰尼坐回到辦公桌后的椅子上,用手捏著鼻梁。“我猜你是想盡快干。”
  “今晚就動手,那孩子已經跑掉了。他現在是被嚇住了,但他遲早會說出來的,只是個時間問題罷了。”
  約翰尼合上雙眼,搖了搖頭。
  巴里繼續說道:“給我三個人。我詳詳細細地告訴他們該怎么做,我敢擔保他們不會被抓住的,這并不難。”
  約翰尼緩慢而又痛苦地點了點頭。好吧,好吧。他瞪著巴里說道:“現在給我滾走吧。”
  在經過七個小時的搜查之后,特林布爾局長終于宣布馬克·斯韋不在圣彼得醫院內。他和他手下的几名警官急匆匆地來到靠近入院處的大廳,宣布搜查已經結束。雖然他們將繼續派人在各通風口、走道和走廊上巡邏,還要派人把守電梯和樓梯,他們心里卻已确信那孩子已躲過了他們的搜查。特林布爾往麥克蘇恩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將這消息告訴了他。
  麥克蘇恩并不感到吃惊。在搜查進行期間,整個上午都有人定時將情況向作他簡要匯報,現在仍然不見雷吉的蹤影。洛夫媽媽又受到了兩次打扰,現在她已拒絕開門了。她對他們說,要么他們去弄一張搜查證來,否則就要他們從她的土地上滾開。他們沒有什么站得住腳的理由是辦不來搜查證的,麥克蘇恩認為洛夫媽媽對此知道得一清二楚。醫院方面已同意警方在943號病房的電話上安裝竊听。不到30分鐘前,兩名特工人員裝扮成勤雜工的模樣進了那間病房,這時黛安正在樓下的大廳里同孟菲斯警方的人談話。他們沒在電話里安裝什么裝置,只在電話內部做了些改動。他倆在房間里呆了還不到一分鐘。据他們報告,房間里的那個孩子正在睡覺,連動都沒動彈一下。那部電話机直通外線,要將它的線從醫院的交換机中分理出來至少得花兩個鐘頭,其間還要牽涉到其他一些人。
  克林特也還沒找到。他們想弄一張搜查證去他的公寓搜一搜,可卻找不到合法的理由,所以他們只有對公寓實行監視。
  哈里·羅斯福所在的地點已查到了,他正呆在一艘租來的船上,在阿肯色州的野牛河上什么地方。麥克蘇恩在大約十一點時和他通過一次話。听到這個消息,哈里至少可以說是被气得臉色鐵青,現在他正在回孟菲斯城的途中。
  奧德上午給福爾特里格去了兩次電話,然而這位大人卻一反常態,很少說話。他那用傳票來打伏擊戰的英明戰略已經當著他的面宣告失敗了,此時他正在認真地尋找對策,以便將損失給控制住。
  凱·奧·劉易斯乘沃伊利斯局長的飛机正在來這里的路上,已派兩名特工去机場去接他了,他大約將在兩點鐘到達。
  從一大清早起,有關尋找馬克·斯韋的詳細的尋人公告就通過電話网絡傳遍了全國各地。麥克蘇恩起初并不想把雷吉·洛夫的名字加上去。雖然他討厭律師,但他覺得自己很難相信有人居然會幫助一個孩子逃跑。然而隨著上午的時間在慢慢地推移,他們仍然不見雷吉的蹤影,這時他開始确信他們兩人的失蹤并不是一個偶然的巧合,到十一點時,他將雷吉的名字電加進了尋人公告,同時加進去的還有有關她的相貌的描述以及尋找她的原因解釋,說她有可能正在同馬克·斯韋一起旅行。如果他倆确實是在一起,如果他倆越過了州界,那么他倆犯下的過失將由聯邦司法机构來處理;屆時他將非常樂意將她逮捕。
  可現在除了等待之外就沒什么其他事情可做了,他和喬治·奧德只吃了几塊冷三明治,喝了一點咖啡作為午飯。電話又響了,又是新聞記者打探消息來了,無可奉告。
  又有電話來了;特工德爾斯頓走進辦公室,豎起三根手指說道:“三號線。是布倫納從醫院打來的。”麥克蘇恩使勁敲了一下按鈕,沖著電話机吼道:“喂?”
  布倫納在945號房間,就在里基的隔壁。他謹慎地說道:“賈森,我們剛剛听到了克林特·胡塞打給黛安·斯韋的電話。他告訴她說,他剛剛同雷吉通過話,說她和馬克現在正在新奧爾良,還說他們一切都很好。”
  “新奧爾良!”
  “他是這么說的。也沒提具体在什么地方,只說在新奧爾良。黛安几乎什么都沒說,整個通話過程不到兩分鐘。克林特說他是從孟菲斯東區他女朋友的公寓給他打的電話,他還答應過會儿再給她打電話。”
  “孟菲斯東區的什么地方?”
  “我們還不能确定,他也沒說。下面我們試試,看能不能查出那個地方,他電話挂斷得太快,我馬上將錄音給你送去。”
  “送來吧。”麥克蘇恩又敲了一下另一個按鈕,布倫納的聲音就沒了,他立即開始給新奧爾良的拉里·特魯曼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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