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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那幢房子坐落在一條彎彎曲曲、濃蔭密布的老街上。當他們駛近那座房屋時,馬克本能地從座椅上向下滑去,從車窗處看去只能見到他的眼睛和頭頂。他頭上戴著一頂繪有圣徒像的帽子,那些畫像都是用黑色和金色繪成,這帽子是雷吉在一家沃爾一馬特連鎖商店買的,同時還替他買了一條工裝褲和兩件汗衫。一張市區地圖已被揉得不成樣子了,被胡亂地塞在剎車把手旁邊。
  “那是幢大房子。”馬克的聲音從帽子底下傳出來,這時他們正在那條彎彎曲曲的街道上疾駛,絲毫也沒有放慢速度。雷吉盡可能地觀察著四周,然而她畢竟是在一條陌生的街道上行駛,因此她得竭力不使自己顯得形跡可疑。現在已是下午三點鐘了,离天黑還有几個小時,只要他們愿意,他們整個下午都可以像這樣開著車到處張望。雷吉也戴了一頂繪有圣徒像的帽子,所不同的是那些畫像都是黑色的。帽子把她那頭灰白色的短發給遮蓋了起來。她的眼睛則藏在一副大大的太陽鏡的后面。
  當他們駛過那只一側寫有克利福德名字的信箱時,雷吉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信箱上的那些字母不大,是金色的,并且向外突出著。沒錯,那是一幢大房子,然而在這一片居民區里這房子一點也不稀奇。這房子的設計是仿英國都鋒王朝時期的風格,用的黑木料和黑磚;房屋的整個一側和正面的大部分都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常春藤。這房子沒什么特別漂亮的地方,雷吉心想。這時她想起了報紙上的那篇有關克利福德的報道文章,上面說他有一個孩子,他是個离了婚的父親。顯然,這房子并不能吸引一個女人在里面生活;至少,對她來說是這樣的。她只是在拐彎時才能對這房子掃上一眼,因為那時她必須眼觀六路才行,她得留意鄰居、警察和那幫惡棍,同時還得留心那座車庫和那幢房子;但是她還是注意到了花壇里沒有花,那一排排的樹篱也需要修剪了。房子的所有窗戶都被深褐色的斜紋布窗帘遮得嚴嚴實實。
  這房子雖不漂亮,但無疑卻很安靜。它坐落在一大塊空地的中央,四周長有几十棵枝葉茂盛的橡樹。那條車道沿一排茂密的樹篱在屋后的什么地方消失了。雖然克利福德已死了五天,然而草坪上的草卻修剪得很整齊,沒有一點跡象表明這房子現已無人居住,人們也看不到一點可疑之處,也許這里真的是藏尸的理想之地呢。
  “車庫在那儿。”馬克說,他正從車窗里朝外窺視。車庫是一座獨立的建筑物,离那房子大約有五十英尺遠。顯然它是后來才建的,有一條小道通向那幢房子,緊挨著車庫有一尊紅色的胜利女神石像。
  馬克不禁戰栗了一下;當他們沿著街道繼續往前駛去時,他透過后車窗望著那幢房子。“你有什么感覺,雷吉?”
  “這儿看起來靜得怕人,不是嗎?”
  “是的。”
  “這不正是你所預料的嗎?”
  “我不知道。我看過許多有關警察的片子,知道嗎,不知怎么的,我好像看見了羅米的房子到處都給拉上了警察用的黃帶子。”
  “為什么?那房子里又沒有發生什么犯罪案件。那只不過是一個自殺了的人的家,警察干嘛要對那里感興趣?”
  那房子從他們的視線中消失了。馬克轉過身來,將身体坐正。“你說他們有沒有搜查過這幢房子?”他問道。
  “可能。我敢說他們弄到了一張搜查證,對他家和他的辦公室進行了搜查。可是他們又能找到什么呢?他已經將那點秘密隨身帶走了。”
  他們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了下來,然后又繼續著他們在這一帶的旅行。
  “他的房子怎么辦呀?”馬克問。
  “他一定留下了一份遺囑。他的繼承人將得到這幢房子和他的所有財產。”
  “對。知道嗎,雷吉,我想我得立一個遺囑。因為現在大家都在追捕我,還因為所有發生過事情。你認為怎么樣?”
  “那你究竟有些什么財產呢?”
  “哦,現在我已經出名了,還有其他等等原因,我想那些好萊塢人會來敲我的門的。唔,我想起來了,我們眼下根本沒有門。可這樣的事會發生的。你不這樣認為嗎,雷吉?我意思是說我們會有門的,你說呢?不管怎樣,他們一定想拍一部叫座的電影,那內容就是一個小孩知道了太多的秘密。我討厭說這些,原因很明白,可一旦那些坏蛋把我給殺了,那么這電影就了不得了;這一來媽媽和里基過日子就不發愁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我想我懂,你想立一個遺囑,這樣黛安和里基就可以得到有關你生平故事的電影拍攝權,是嗎?”
  “正是這樣。”
  “你不需要立遺囑。”
  “為什么?”
  “不管怎樣他們都會得到你的財產的。”
  “立不立都一樣。這倒省了我的律師費了。”
  “我們能不能談點別的,別再談什么遺囑和死人了,好不好?”
  馬克住嘴不說了,轉頭去看他這一側的街邊房屋。昨天夜里他在汽車的后座上睡了大半夜,白天又在汽車旅館的房間里睡了五個鐘頭。而雷吉則正相反,她開了整整一夜車,白天只睡了不到兩小時,她又疲倦,又擔心,所以開始對馬克沒好气起來。
  “雷吉,你是不是對我感到厭煩了?”馬克問這話時沒朝她看。
  “當然不是。你對我感到厭煩嗎?”
  “沒有,雷吉。眼下在整個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希望自己沒有惹你生气。”
  “我保證不生你的气。”
  “雷吉,你想逃走嗎?”
  “有點想。你呢?”
  “我不知道。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如果現在逃走,那看起來有點傻,在我看來那車庫沒什么好怕的。”
  雷吉在折疊那張地圖。“我想我們可以試試。要是害怕,我們就跑回到這里來”
  “我們現在在什么地方?”
  她打開車門,說:“讓我們去散散步。”
  那條自行車道通向一個足球場,然后攔腰穿過一個繁密的樹林。兩旁的樹枝在路的上方相交,使得這條路顯得黑乎乎的,就像在隧道里一樣,陽光透過樹枝忽隱忽現。偶爾有一個騎車人會將樹枝從柏油路上推開几秒鐘。
  這趟散步的确提神,馬克在醫院呆了三天,在監獄里呆了兩天,后來又在汽車里坐了七個小時,在汽車旅館里睡了六個鐘頭,因此當他們在樹林里漫步的時候,馬克簡直都無法克制自己了。這會儿他很想念他的那輛自行車,他想要是現在他和里基能一起在這條小道上,那該有多好啊。那他們就可以無憂無慮地在這片林子里飛快地穿來穿去。那他們就又可以是兩個普通的孩子了。他想念他們居住的那片活動房屋區里的擁擠的街道,在那里,孩子們可以到處亂跑,想玩什么游戲就玩什么游戲,人們一下也不會注意他們。在靠近塔克·惠爾庄園的地方有一片樹林,那是一個屬于他自己的天地,他想念那些只有他才知道的一條條的小徑,還有那些長長的,荒無人煙的小道,他自打記事起就非常喜歡這些地方,雖然這看起來很不可思議,然而他還是很想念他的那塊藏身之地,那地方就在由他親自選定的那几棵樹的下面,在那條只屬于他的小河的旁邊。在那里,他可以坐下來想心思,不錯,還可以偷偷地抽上一二支香煙,自星期一以來他連一只煙都沒有碰過。
  “我在這儿干什么呀?”他用几乎听不見的聲音問道。
  “那可是你自己的主意啊。”雷吉說道。她兩手深深地插在新買的工裝褲的褲袋里。
  “‘我在這儿干什么呀?’——這句話已成了我這個星期最愛提的問題了。我在哪儿都提這個問題,不管是在醫院,還是在監獄或法庭,在哪儿都問。”
  “你想回家嗎,馬克?”
  “什么家呀?”
  “孟菲斯。我帶你回去找你母親。”
  “好是好,可我不會和她呆在一起的,不是嗎?事實上還沒等我們走近里基的房間,他們就會把我拖走了,我會重新回到監獄,回到法庭;我還會重新見到哈里,而他會非常生气,不是嗎?”
  “是的,不過我可以做做哈里的工作。”
  “我不能回去,雷吉。”
  不過他們兩人都不相信自己真的會去挖博伊德·博伊特的尸体。在去干這件事的中途准會有什么事情發生,會把他們嚇跑,一直跑回到孟菲斯。他們中間總有一個人會承認這一點的。
  雷吉在標有半英里的標志牌那儿停了下來。在他們的左側是一片長滿了青草的曠野,中間有一座供人們野餐的亭子;他們的右側是一條羊腸小道,一直通向樹林的縱深之處。“讓我們試試這條路吧,”雷吉說,于是他們就离開了那條自行車道。
  馬克緊跟在雷吉的后面,問:“你知道你這是上哪儿去嗎?”
  “不知道。不管怎樣跟著我好了。”
  小道漸漸變寬了一些,后又突然沒有了,消失了。這里的地上到處是啤酒瓶和裝炸薯條的口袋。他倆在樹木和灌木叢中穿梭而行,直至找到了一小塊空曠之地。此時陽光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雷吉用手遮住眼睛,看著眼前那一列排列整齊的樹木。
  后來他們看見了那個圍欄。在一排鐵鏈圍欄的另一側,紅色的胜利女神像孤伶伶地在那里,被遺棄在緊挨著羅米的車庫的地方。樹林的盡頭距那排圍欄還不到二十英尺。在圍欄和車庫的后牆之間有十几棵橡樹和挂滿了西班牙青苔的榆樹,它們將整個后院給遮了個嚴嚴實實。
  毫不奇怪,羅米是一個懶散的人,因為他將木板、碎磚、水桶,還有草耙什么的全部一古腦地堆放在車庫后面,從前街上根本看不見這些東西。
  那排鐵鏈圍欄上有一個門。車庫的后牆上有一面窗子和一扇門。靠牆處堆放著許多袋沒用過,已經失效了的化肥;門邊還停放著一台掉了手柄的破舊的除草机。總之,后院里雜草叢生,這個樣子已有相當一段時期了。沿圍欄野草叢生,草高沒膝。
  他倆在樹叢中蹲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座車庫。他們不能再靠近了,因為鄰居那与房屋相連的室外就餐處和烤架近在咫尺。
  雷吉想屏住粗气,但卻辦不到,她抓住馬克的一只手;想到一位美國參議員的尸体就埋在离她此刻的藏身處不到一百英尺的地方,她覺得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我們上那里去嗎?”馬克問道。這句話几乎是一种挑戰,然而雷吉還是從他的話音里覺察到了一絲膽怯。太好了,她心想,他害怕了。
  她屏住呼吸,過了好一陣子才耳語道:“不,我們走得夠遠的了。”
  馬克猶豫了半天,然后說道:“這事不難。”
  “那可是一個大車庫啊,”雷吉說。
  “我知道它的确切位置。”
  “好了,我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逼你說出來,可難道你不認為現在是該讓我分享你的秘密的時候了嗎?”
  “它在船底下。”
  “他告訴過你?”
  “是的。他說的很明确,尸体就埋在船底下。”
  “要是沒有船怎么辦?”
  “那我們就打發那些蠢驢去。”
  馬克最終開始淌汗并喘起粗气來了,雷吉認為她已經看夠了,于是便蹲著身子,開始向后移去。“我要离開了,”她說。
  凱·奧·劉易斯根本沒离開飛机。飛机降落時麥克蘇恩和他的那一班人馬正等在机場上。趁飛机加油的空隙,他們像沖鋒一般登上了飛机。三十分鐘后,他們啟程朝新奧爾良飛去,拉里·特魯曼正在那里焦急地等待著他們。
  劉易斯一點也不喜歡這次行動。他此次去新奧爾良究竟是為了什么?那可是一座大城市。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是開什么車去那儿的。實際上雷吉和馬克究竟是開車去的還是乘飛机去的,是乘的公共汽車還是坐的火車,對此他們全都一無所知。新奧爾良是一座旅游城市,同時也是一座經常接待會議的城市;那里的旅館房間有成千上万,街道上人山人海。除非他們犯下什么過失,否則要想找到他們是完全不可能的。
  然而沃伊爾斯局長要求他去現場,所以他只得离開這里去新奧爾良。找到那個孩子,讓他開口——這就是他接到的指示。為此,他們答應他要什么就給什么。
  這三個人中有兩人,即利奧和尤努奇是蘇拉里家族的老牌打手。盡管他們一再否認,實際上他倆与尖刀巴里确實有著血緣關系。另外一個是個虎背熊腰,然而卻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他肌肉發達,頸粗腰寬;人們都叫他公牛;其間的道理自是不言而喻。他之所以被派來干這非同尋常的差事,是因為大部分下手活都得由他來干。巴里曾向他們擔保,說這活不難干。還說那層混凝土很薄,況且那具尸体也很小。他們只需這里鑿一下,那里鑿一下,在不知不覺中就可以看到那只黑色的垃圾口袋了。
  巴里曾畫了一張車庫的地面示意圖,而且非常自信地在圖上標出了那個墓穴的确切位置。他還畫了一張地圖,在上面標出了一條線,這條線的起點是西部公園的停車場,經网球場、足球場,穿過一片森林,順那條自行車道到達一條羊腸小道,然后再穿過一片中間有一座供人野餐的亭子的空地,最終到達溝邊。這事很容易,整個下午他都在試圖打消他們的疑慮。
  那條自行車道此時空無一人,也該如此,因為現在已是星期六深夜十一點十分了。空气又悶又熱,待他們抵達那條羊腸小道時,一個個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公牛比那兩人要年輕得多,也結實得多;當那兩人在黑暗中輕聲地埋怨這悶熱的天气時,他則跟在他倆的后面,獨自微笑著。他猜他們兩人可能已三十大几了;這兩人平時抽起煙來一根接一根,喝起酒來也不要命,吃東兩時那副吃相難看极了。他倆喋喋不休地抱怨這活太苦,其實他們連一英里都沒走到呢。
  “當心。”利奧已是第十次說這句話了,就好像不斷重复這句話就可以使事情安全些似的。他們順著黑幽幽的、雜草叢生的河床向前走了二百米,然后就爬上了對岸。電筒亮了起來,他們全都趴在灌木叢中匍匐前行,直至來到克利福德家的鐵鏈圍欄后。他們跪在那里歇了一會。
  “要知道這么干真蠢。”尤努奇一邊大聲喘气,一邊上气不接下气地說。“我們從几時起干起了盜尸的勾當?”
  克利福德家的后院一片漆黑,利奧正在觀察那里的動靜。那里沒有一絲光亮。几分鐘前他們曾驅車從房前走過,注意到在靠近前門的地方有一盞帶球形玻璃燈罩的煤气燈,而屋后卻是一片黑暗。“閉嘴。”利奧頭也不回地說道。他們飛快地跑過草地,來到克利福德家圍欄的門前,隨即便走了進去。他們在樹木之間奔跑著,最后來到了車庫的后牆邊。尤努奇渾身疼痛難忍,只見他四肢朝下趴在地上,身体在急劇起伏。利奧爬到了車庫的一角,觀察著鄰居家的動靜,什么也沒看見,除了尤努奇那似乎馬上就要停止跳動的怦怦的心跳聲之外什么也听不見。公牛在另一拐角處窺視著,注視著克利福德家房子后面的動靜。
  整個街區全都進入了夢鄉,連狗都去睡大覺了。
  利奧站了起來,想試著打開車庫后門,門是鎖著的。“呆在這儿別動。”他吩咐道,然后就弓著身子沿車庫牆走到了前門,前門也鎖著。他又回到后牆邊,說:“我們得砸玻璃,前門也是鎖著的。”
  尤努奇從扎在腰間的小口袋里掏出一把榔頭,利奧開始輕輕地敲打著門把手上方的髒兮兮的窗格玻璃。“留神那個角落。”他囑咐公牛。公牛爬到他的身后,朝隔壁巴蘭坦家的方向望著。
  利奧不停地輕輕敲著,直到窗格玻璃碎了為止。他小心翼翼地拿掉那些碎玻璃片,將它們拋在一邊。等到窗框上的那些鋸齒般的玻璃片被清除干淨后,他將左胳臂伸了進去,把門鎖打開了。他擰亮手電筒,于是三個人一起走了進去。
  巴里說過他記得這個地方亂七八糟的;顯然,克利福德沒死以前太忙了,顧不上將東西堆放整齊。他們首先注意到的是車庫的地面是用碎石舖的,而不是用混凝土澆成的。利奧朝他腳底下的那些碎岩石踢了几腳。即使巴里告訴過他們這里的地面是用碎石舖的,他現在也不記得了。
  那條小船就在車庫的中央。那是一艘十六英尺長、裝有舷外推進器和滑水帆具的船,上面蓋滿了灰塵。牽引車上的四個輪胎三個是癟的。這條船起碼有好几年沒有下過水了。
  利奧將手電的一小團光束直接對准了小船牽引車的主橫梁的下方。他示意公牛過來,于是公牛便趴了下來,開始用手掃去那些白色的碎石子。尤努奇又從腰間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小泥鏟。公牛接過鏟子,將更多的石子刮開。他的那兩個搭檔一邊一個站在他的肩膀旁邊。
  當挖下去兩英寸深時,他的鐵鏟碰到混凝土時刮出來的聲音就變了,這船太礙事了。公牛站起身來,慢慢地提起牽引栓,然后猛地用力一拉,使牽引車的前部向一旁移動了五英尺。牽引車的一側擦著了那堆得像小山一般的鋁罐,于是引起了好長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響。這几個人一下子呆住了,一動不動地听著那聲音。
  “你得小心點,”利奧小聲對公牛說道。“你們呆在這里,別動。”他讓他倆靠船邊站在黑暗之中,自己從后門走了出去。他站在車庫后面的一棵大樹旁,觀察著隔壁巴蘭坦家屋子里的動靜。此時外面一片漆黑,四處靜悄悄的。院子里面有一盞路燈,投出一束微弱的光,照在鐵柵欄和花壇上,但卻不見有任何東西在動。利奧張望著,等待著。他想這些鄰居此刻恐怕連空气錘的聲音都不會听。他又躡手躡腳地走回了車庫,將手電光對准了碎石下面的那塊混凝土層。“讓我們赶快把這倒霉的活干完吧,”他說,公牛又重新跪了下來。
  巴里向他們解釋過,說他先挖了一個很淺的墓穴,大約有6英尺長,2英尺寬,不到18英寸深。接著就將那具尸体塞了進去。然后他把事先和好的混凝土填塞到了尸体的四周圍,那尸体是用黑色塑料垃圾袋裝著的。最后他又在他那小小的杰作上澆了點水。第二天他又回到那里,將那地方用碎石子蓋了起來,并把船推回到了原位。
  他的活干得真不錯,巴里說這個墓穴只不過是暫時的,他本打算把尸体移走,可誰知后來聯邦調查局的人開始跟蹤他了。利奧和尤努奇以前曾處理過几具尸体;通常都是裝在沉重的大桶里扔到水里去。這次巴里的這個暫時的藏尸之處倒是給他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公牛在那里又是刮,又是掃的,不久整個混凝土面就暴露出來了。尤努奇在它的另一邊跪了下來,他和公牛一起開始用鑿子和榔頭將混凝土鑿開。利奧將手電筒放在了他倆身旁的碎石上,又一次從后門走了出去。他彎著身子,朝車庫的正面移了過去。四下里一片寂靜。外面能听見敲打鑿子的聲音,不過不要緊。他快步走到克利福德家的屋后,大概有五十英尺那么遠,這里几乎听不見敲打聲了,他臉上露出了微笑。即使巴蘭坦家里的人醒著,他們也不會听見這里的聲音的。
  他又重新朝車庫奔去,在牆角与胜利女神像之間的黑暗處坐了下來,從這里他可以看到大街。一輛小小的黑色汽車在房前那彎彎曲曲的街道上移動著,一會就不見了。再也沒有其它的車輛了。透過樹篱,他可以看見巴蘭坦家房屋的輪廓,沒有任何東西在動。他能听到的唯一聲音就是從博伊德·博伊特的墳墓那邊傳來的低沉的敲鑿混凝土的聲音。
  克林特的那輛協和牌轎車就停在网球場附近。靠街的地方還停著一輛紅色的卡迪拉克牌小汽車。雷吉關上了車燈并熄滅了發動机的引擎。
  他倆默不作聲地坐在車內,透過擋風玻璃望著黑暗中的足球場。雷吉心想這倒是個遭行凶搶劫的絕好地方,可她并沒將這一想法提出來。即便不去想遭搶劫的事,令人害怕的事也夠多的了。
  自天黑以來馬克一直很少說話。店家曾按他們的吩咐將意大利式餡餅送到了他們的汽車旅館,這以后他倆躺在同一張床上睡了一個小時,后來他們又看了會儿電視。他不住地向雷吉打听時間,就好像他馬上要去見行刑隊一樣。十點鐘時,雷吉開始确信他就要打退堂鼓了。到了十一點,他開始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一會走到浴室那里,一會又走回來。
  可到了十一點四十分時,他們卻來到了這里,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坐在一輛熱烘烘的汽車里,准備去從事一項根本無法從事的使命;其實這兩人誰也不是真心想去干這件事情。
  “你說有沒有人知道我們在這里?”他輕輕地問雷吉。
  雷吉望著他。而他的視線卻投向了足球場那邊的什么地方。“你是說在新奧爾良?”
  “是的。你覺得會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在新奧爾良?”
  “不會的。我想不會有人知道。”
  看來這個回答很令他滿意。她在七點左右和克林特通過一次話。孟菲斯的一家電視台已播出報道,說她也失蹤了,不過現在一切尚顯得平靜。克林特已有十二個小時沒有离開過他的臥室,因此,他說,請他們赶快,無論他們准備干什么就赶快去干吧。他曾給洛夫媽媽打過電話。雖然她感到擔憂,但在目前這种情況下她表現得還不錯。
  他倆出了汽車,順著那條自行車道往前走著。
  “你真的要去干嗎?”雷吉邊問邊緊張地朝四下望去。這條小道上一片漆黑,多虧了他們腳底下的柏油路,他們才不至于走到樹林里去。他倆肩并肩,手挽手,慢慢地走著。這個城市,在這些樹林里,在這條小道上,究竟是為了什么。雖然她真心實意地愛著這個孩子,但她卻并不想為他去送死。她緊緊地抓住馬克的手,想以此使自己勇敢些。不錯,她心里的确在不停地祈禱,盼望最好馬上能出點什么事,這樣他們就可以立即沖回汽車,接著就离開新奧爾良。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馬克說道。
  “我不會感到吃惊的。”
  “真要找到尸体也許很難,這你是知道的。所以我決定這么辦。你就呆在緊靠著水溝的樹林里,明白嗎,我呢,就從后院溜到車庫里。我要查看一下船的底下,知道嗎,弄清楚它到底在不在那儿。然后我們就离開這里。”
  “你認為你只要查看一下船下面就能看到尸体了?”
  “也許我能看到埋它的地方,你說呢?”
  她將他的手捏得更緊了。“听我說,馬克,我們是拴在一起的,對吧。如果你要去車庫,那么我也要一起去。”她的聲音异常地堅定。當然,他們不可能去車庫的。
  樹林里有一小塊空地。通過一盞挂在柱子上的燈射出的光線,他們看到在他們的左邊是那座供人野餐的亭子。而那條羊腸小道則起于他們的右側。馬克摁了一下撳鈕,他手上拿著的小手電立即射出一道光,照亮了他們前面的路。“跟我來。”馬克說,“沒人會看見我們在這里的。”
  他靈巧地、悄無聲息地在林子中穿行著。剛才在汽車旅館時,他列舉了許多往事,都是關于他深夜里在活動房住宅區附近的林子中走玫的事情,還有男孩子們在黑暗中通常玩的那些游戲。他管這些叫做叢林游戲。這會他手拿著電筒,走得就更快了,身体不時地擦過那些大樹枝,還得留神避開那些小樹。
  “走慢點,馬克。”雷吉不止一次地這么說道。
  馬克拉著她的手,幫著她下了溝坡。他們爬到了溝對面,然后在樹林和灌木叢中不停地穿越潛行,直到找到了几小時前讓他們感到吃惊的那條小道。那排圍欄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他們慢慢地、躡手躡腳地往前走著,馬克將手中的電筒熄滅了。
  此刻他們已來到了緊靠克利福德家屋后的那片茂密的樹叢中。他倆跪了下來,屏住呼吸。透過灌木和雜草可以看到車庫后牆的輪廓。
  “要是我們看不到那尸体怎么辦?”雷吉問,“那時候干什么呢?”
  “等那种事發生了我們再為它發愁吧。”
  現在可不是對他做的這個決定再進行一番長時間的爭論的時候,馬克全身趴在地上,慢慢地朝著那片繁密的灌木叢邊爬去。雷吉學著他的樣子也跟著爬過去。他們在离那個圍欄門還有二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來,周圍的雜草又高又密,濕漉漉的。后院里又黑又靜,沒有一絲光線,沒有一點響聲,也沒有任何動靜。整個這條街都在沉睡中。
  “雷吉,我要你就呆在這儿。把頭低下。我一會儿就回來。”
  “不行!”雷吉大聲地耳語道,“你不能這么做,馬克!”
  可他已經爬走了。對他來說,這只不過是場游戲。是他和他的小伙伴們進行的又一次叢林游戲,他們在追他,并用灌有彩色墨水的槍在朝他射擊,他像一條蜥蜴似地在草叢中滑動著,他將那大門挪開了一點,剛好能讓他滑進去。
  雷吉趴在地上,在草叢中爬著,跟在他的后面,后來便停了下來,因為馬克已經不見了。馬克在行進途中經過的第一棵大樹后面停了下來,听了听四下的動靜。他又爬到了下一棵樹旁,這次他听到了一點聲音。“叮當!叮當!”他一動也不動地趴在那里,那聲音是從車庫傳來的。“叮當!叮當!”那聲音十分緩慢。他朝樹的周圍看了一下,然后將目光投向了車庫的后門。“叮當!叮當!”他向后瞥了一眼,想看看雷吉,然而樹林与灌木叢中漆黑一片,根本看不見她的蹤影。他又看了看那扇門。這回他發現了那儿有些异樣。他又向前爬到另一棵樹后,這里离車庫又近了十英尺。那聲音這會更響了。車庫的門微微敞開著,門上的一塊窗玻璃沒有了。
  里面有人!“叮當!叮當!”有人躲在里面,燈也不敢開,他在挖東西!馬克呼吸加重了。他爬到了一個碎石堆的后面,距車庫后門不到10英尺遠。他知道到現在為止自己沒弄出一點聲響。碎石堆周圍的草比別處還要深,馬克像只變色龍似的在草叢中慢慢地爬著。“叮當!叮當!”
  他低低地彎著腰,開始往后門走去。一個已經腐爛了的小東西,它那殘破的一端在馬克的踝骨處絆了他一下,他跌倒了。那堆碎石處發出了一點響聲,原來是一只空油漆桶倒在了地上。
  利奧一下子跳了起來,朝車庫的后門沖去。他從腰間抽出了一把裝有消音器的0.38口徑的手槍,在黑暗中奔跑著,來到這個牆角,蹲下身來,傾听著四周圍的動靜。車庫里,那敲打鑿子的聲音也停了下來,尤努奇透過后門向外張望著。
  雷吉听見了車庫后發出的那陣聲響,立即將自己的腹部緊緊地貼在濕漉漉的草叢里。她閉上雙眼,開始祈禱起來。她究竟為什么要上這里來?
  利奧躡手躡腳地來到那堆碎石旁,圍著它快速轉了几圈;那把槍仍拿在他的手上,隨時准備開火。他重新蹲了下來,耐心地觀察著周圍黑暗的一切,從這里几乎看不見圍欄,四下里沒有一點動靜。他又悄悄地走到另一棵樹旁,离車庫后牆十五英尺遠,靜靜地等在那里。尤努奇一直在密切地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好几秒鐘過去了,一點動靜也沒有。利奧站了起來,彎著身子慢慢地朝圍欄大門走去。一根樹枝在他的腳下發出了一聲劈啪的折斷聲,他僵立在原地有一瞬間沒敢動彈。
  他在后院四處轉了一圈;此時他的膽子梢大了一些,但槍卻仍拿在手里。他身体依靠在一棵樹上,這是一棵粗大的橡樹,它那低垂的枝干与巴蘭坦家的地界离得很近。馬克這會就躲在那排离他還不到十二英尺遠的長得參差不齊的樹篱中。他屏住呼吸,身体緊緊地趴在地上,他剛才一直在注視著那個在樹与樹之間的黑暗中不斷走動著的黑影,他明白,只要自己不出聲,就不會被發現。這會他慢慢地朝外呼著气,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站在樹旁邊的那個人的黑色輪廓。
  “怎么回事?”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車庫里傳了出來。利奧將手槍插回到褲腰上,往回走去。尤努奇現在己站到門外來了,“怎么回事?”他又問了一遍。
  “不知道。”利奧用近乎耳語的的聲音說道。“可能是只貓什么的,回去干活吧。”
  門輕輕關上了,利奧在車庫后面悄然無聲地踱來踱去走了五分鐘。僅僅五分鐘,可對馬克來說卻好像一小時。
  后來,那個黑影拐過牆角不見了。馬克注視著周圍的動靜;他慢慢地從一數到了一百,然后便沿著那排樹篱慢慢地爬著,一直爬到圍欄的盡頭。他在大門那里停了下來,數到三十。除了遠處傳來的极低沉的敲鑿聲外,四下里悄無聲息。這時他一下子躍了起來,沖到了灌木叢的邊緣;雷吉正蜷縮在那里,心里害怕得不得了。當他倆一起往那排長得更加厚密的樹篱里躲藏時,雷吉一把死死地抓住了馬克。
  “他們在那里面!”馬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說道。
  “誰?”
  “不知道。他們在往外挖尸体!”
  “到底出了什么事?”
  馬克的呼吸非常急促。他急于想說話,所以大口大口地咽著气,頭隨著身体不住地上下晃動著。“我被一樣什么東西給絆倒了,出來了一個家伙,我想他手上有槍,他差點發現我。天啊,我當時害怕死了。”
  “你現在仍在害怕。我也怕死了!讓我們赶快离開這里吧!”
  “雷吉,你听。等一下。听!听見了嗎?”
  “沒有!听見什么呀?”
  “那叮叮當當的聲音。我也听不見了,我們离得太遠。”
  “我說讓我們离得更遠些。走吧。”
  “再等一會,雷吉。該死!”
  “馬克,他們都是些殺手。他們都是黑手党的人。讓我們赶快离開這該死的地方吧。”
  馬克瞪著眼看著雷吉。透過牙齒縫低聲說道:“不要緊張,雷吉。不要緊張,行不?瞧,沒人會看見我們在這儿。在車庫那邊連這里的樹都看不見。我試過,沒錯。好了,安心吧。”
  雷吉跪了下來,兩人一起盯著那車庫。馬克將一根手指放到唇上,輕輕地說:“我們在這儿很安全,是的。听。”
  他們听著,可那聲音卻听不見了。
  “馬克,這些人是馬爾丹諾派來的。他們知道你已逃走,所以惊慌了。他們有槍,還有刀,誰知道還有其他什么,我們走吧,就算他們把我們打敗了,全完了,他們贏了。”
  “我們不能讓他們把尸体弄走,雷吉。你想想嘛。要是尸体被弄走了就永遠也找不到了。”
  “那太好了。這一來你就沒有危險了,黑手党也會把你忘掉。現在我們走吧。”
  “這不行,雷吉。我們得做點什么才行。”
  “什么!你想和黑手党的惡棍們干一場?得了,馬克。這樣干是發瘋。”
  “就等一分鐘。”
  “那好,那我就不多不少等上一分鐘,然后我就走。”
  馬克轉過身來朝她微笑了一下,說:“你不會丟下我的,雷吉。我知道你是不會那么做的。”
  “別逼我,馬克。當時你們在克利福德周圍用那根水管作弄他時,里基有些什么樣的感覺呢,現在我算是体會到了。”
  “安靜些,好不好。我正在想事呢。”
  “這正是最讓我感到害怕的。”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兩腳交叉放在身前。那些樹葉和滕蔓不時地擦著她的臉。馬克趴在地上不住地抖著,就像一只准備捕殺獵物的獅子。最后他終于開口了:“我想出了一個主意。”
  “你當然想得出。”
  “呆在這里。”
  她出奇不意地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脖子,將他的臉轉向自己。“听著,小鬼,這可不是你以前玩的那种叢林游戲,那時你們射出來的是橡皮箭,扔出去的是泥塊。而那些人可不是和你一起在叢林里玩捉迷藏的小伙伴,也不是美國大兵,不管你們還裝扮過什么,反正他們都不是。這可是生死攸關的事啊,馬克。你剛才已出過一次錯,算你命大。再出一次錯,你就沒命了。現在讓我們离開這個鬼地方吧,現在就走。”
  在她責罵他時,馬克一動不動地呆了好几秒鐘,然后他惡狠狠地猛地一下掙開身体。“呆在這儿,別動。”他繃著臉丟下了一句話,然后就爬出灌木叢,穿過草地,朝著圍欄爬了過去。
  在一進圍欄大門的地方有一個廢棄的花壇,四周用插在土里的木板圍著,壇內一片雜草。馬克爬到了花壇那里,在地上選了半天,選出了三塊石頭。他選得很挑剔,就像一名廚師在市場上選西紅柿一樣。他將車庫的兩個拐角觀察了一陣,然后就不聲不響地退回到了黑暗之中。
  雷吉在原地等著,一動也沒動。馬克知道她找不到回汽車的路,他知道她需要他。他們重又一起擠在灌木叢中。
  “馬克,我的孩子,這么做是瘋了。”雷古簡直是在懇求。“請別干了,這些人可不是在做游戲啊。”
  “他們太忙了,根本顧不上我們,沒錯。我們在這里很安全,雷吉。喏,即使他們現在就從那門里沖出來,那他們也休想發現我們。雷吉,我們在這里很安全。相信我吧。”
  “相信你!連你自己都會讓人給殺掉。”
  “呆在這里。”
  “什么!求你了,馬克!別再玩游戲了!”
  馬克沒再理會她,只是朝大約三十英尺之外一塊离三棵樹很近的地方指了指,說了聲“我馬上就回來。”接著就消失了。
  他在這片灌木叢中爬呀,爬呀,一直爬到巴蘭坦家的屋后。從這里,他几乎看不見羅米的車庫。雷吉也被黑幽幽的樹篱吞沒了。
  這家人家的戶外就餐處很小,還亮著一盞昏暗的燈。那里有三張白色的柳條椅,還有一個燒木炭的烤肉架。一扇鑲著厚玻璃的窗子正好居高臨下地位于就餐處的上方;就是這扇窗子引起了馬克的注意。他站在一棵樹后,掂量著自己和那窗子之間的距离;据他估計這距离大約有兩幢活動房子那么長。石頭不能扔得太高,以免碰上那些樹枝;但又不能扔得太低,這樣才能避開那排樹篱。他深吸了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力气將石頭扔了出去。
  听到響聲,利奧在克利福德家這邊一下子跳了起來。他爬到了車庫的前面,透過樹篱觀察著。那家人家的戶外就餐處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剛才那聲音听上去像是有塊石頭落在了木頭蓋板上,然后在磚牆邊打了几個滾,響了几聲。可能那只不過是條狗弄出的響聲,他們是安全的,又是一場虛惊。
  巴蘭坦先生翻過身來,看著天花板。他六十剛出頭;自從一年半以前那家迪斯科舞廳從這里遷走以后,他夜里很難入睡。他剛剛打了個盹,后被一個聲音惊醒了。那難道僅僅是個聲音嗎?如今,在新奧爾良已再也找不出一處安全的地方了,因此六個月前他花了兩千美元在家里裝了一套安全警報系統,犯罪活動比比皆是。他們一直在考慮是否有必要搬家。
  巴蘭坦先生又翻了個身;就在他剛剛合上眼睛的時候,突然砰地一聲,玻璃窗被砸得粉碎。他猛地一下子竄到了房門口,打開了臥室的電燈,高聲叫道:“旺達,起來!快起來!”于是旺達便伸手夠她的睡袍,巴蘭坦先生從壁櫥里拽出了一杆獵槍。与此同時警報器也發出了刺耳的尖嘯聲。這兩人一路沖到樓下的大廳里,一邊跑一邊大聲地沖著對方喊叫,同時辟辟啪啪將所有的電燈開關都打開了。書齋里到處都是碎玻璃片,巴蘭坦先生將槍口對准了窗口,好象在防范另一場襲擊的。“快打電話叫警察!”他朝旺達喊道,“打911!”
  “我知道號碼!”
  “快點!”巴蘭坦先生穿著室內便鞋踮起腳尖繞著那些碎玻璃走了一圈。只見他端著槍,弓著身子,就好像有夜盜想從窗口闖進屋來似的。他以這种戰斗姿態走到了廚房,在一塊控制板上敲了几個數字,那警報器就不響了。
  利奧回到了他那緊挨著胜利女神像的哨位,剛一坐定就听見了玻璃的爆裂聲,這聲音打破了黑夜的沉寂。在他倉促起身的時候,他將自己的舌頭咬了一個洞。他顧不上這些,重又向那排樹篱奔了過去。一台警報器尖叫起來,過了一會又停住了。一個身穿長及膝蓋的紅色睡衣的男人,手里拿著一杆獵槍,朝戶外就餐處跑了過來。
  利奧急急忙忙地爬到了車庫的后門。尤努奇和公牛正趴在那條小船的旁邊,被嚇得半死。利奧踩著了一把草耙,耙柄剛好落在了一只裝滿了鋁皮罐的口袋上。這三個人嚇得气都不敢出了。這聲音旁邊的那家人家肯定能听見。
  “這他媽的是怎么回事?”尤努奇透過緊咬著的牙齒縫隙問道。他和公牛渾身汗津津的,襯衣全粘在了身上,兩人滿頭大汗。
  “我不知道。”利奧努沖沖地說。他一邊吐著嘴里的鮮血,一邊一寸一寸地朝窗口挪去。這窗子正好對著那排將巴蘭坦家的宅子与這邊隔開的樹篱。“我猜是一樣什么東西鑽進了窗子。我也不清楚,那個瘋雜种手里還拿了一杆獵槍呢。”
  “拿著什么!”尤努利差點沒尖叫起來。他和公牛慢慢地將頭抬了起來,伸向窗口,和利奧的頭湊在了一起。那個拿著獵槍的瘋家伙正在他的后院里走來走去,一邊跺著腳,一邊朝著那些樹木放聲大喊。
  巴蘭坦先生一向討厭新奧爾良,討厭那些毒品,還討厭那些企圖搶劫行竊的小流氓;總之,他討厭一切犯罪活動,討厭生活在恐懼之中。剛才發生的事情更增加了他對這一切的厭惡,于是他舉起獵槍對著樹叢開了一槍。這樣好讓那些討厭的雜种放明白些,他可不是好惹的。要是誰膽敢再來這里搗亂,那就讓他躺在棺材里离去。“轟!”,槍又響了。
  他開著槍,打傷了好几棵樹,与此同時巴蘭坦太太則穿著粉紅色的睡袍站在門廊里大喊大叫。
  槍聲剛起,隔壁這家的車庫里的那三個腦袋就一起碰到了地上。“這老雜种瘋了!”利奧尖叫了起來。過了一會他們三個人高度一致地慢慢地重又抬起了頭;也就在此時,第一輛警車駛進了巴蘭坦家的車道,車上那藍色和紅色的警燈閃得人眼花繚亂。
  尤努奇是第一個沖出門的,后面跟著公牛,然后是利奧。他們雖逃得很急,但還是小心謹慎地不去引起隔壁那對白痴的注意。他們身子彎得緊靠地面,匆匆朝前溜去。他們一會撞在這裸樹上,過了一會又僮著了另一棵樹,一心只在更多的槍子飛來之前赶快逃到樹林里去,不過他們的撤退還算有條不紊。
  馬克和雷吉擠在一起,躲在灌木叢的深處。“你瘋了!”雷吉不住地這樣抱怨著。她這話不是沒有根据的,因為她真地相信她的當事人大腦已經神經錯亂了。然而盡管如此,她還是緊緊地擁抱著他,他倆緊緊地擠靠在一起。那三個黑影在倉皇地向前奔跑著,可他們兩人卻沒看見,直等到他們穿過了那道圍欄,他倆才發現了他們。
  “他們在那。”馬克手指著那些黑影小聲地說。不到半分鐘之前他剛剛吩咐過雷吉,要她留神那座大門。
  “有三個人。”他小聲說道。那三個人在离他倆的藏身處不到二十英尺遠的地方一躍跳進了那排樹篱,接著就消失在了樹林里。
  他倆兩人相互擠得更緊了。“你瘋了。”雷吉又說了一遍。
  “也許是的,不過那很管用。”
  剛才的那陣槍子差點沒讓雷吉從灌木叢邊跑開。自他們到達這儿起她就一直在發抖。當馬克回來后告訴她車庫里有人時,她害怕得有些受不了了。當馬克將石塊從窗子里投進屋時,她簡直就要叫出聲來。而那杆獵槍則終于使得她不能再忍受這一切了。她的心髒在怦怦地跳個不歇,她的雙手不住地顫抖著。
  怪得很,這會她反倒明白了現在不能跑。那三個盜墓賊現在正跑在他們与他們的汽車之間,他倆無處可逃。
  剛才的那陣槍響把鄰居們都惊醒了。各家各戶的后院都亮起了泛光燈,那些身穿睡衣的男男女女全都走到了院子里,朝著巴蘭坦家的方向張望。人們大聲詢問著是怎么回事,聲音越過一道道圍欄傳向了四面八方。那些狗也開始活躍起來了。馬克和雷吉赶緊朝灌木叢的深處退去。
  巴蘭坦先生和其中一名警察一道沿著屋后的圍欄走著,他們也許想再找出几塊用來闖禍的石頭,可這根本是無望的。雷吉和馬克听得見他倆的說話,但卻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么。只听見巴蘭坦先生老是一個勁地在嚷嚷著什么。
  警察使巴蘭坦先生平靜了下來,接著他們用透明膠布幫他把窗子給貼了起來。警車上的那些紅燈和藍燈已被關滅;二十分鐘后,警察全部离開了。
  雷吉和馬克仍等在那里;他倆渾身發抖,手緊緊地拉在一起。虫子在他倆的手臂上慢慢爬動著。蚊子非常猖獗,他們兩人身上穿的黑汗衫上沾滿了碎草和芒刺。巴蘭坦家的燈終于熄滅了,這以后他倆又等了好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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