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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几個月后,當有一天康達和主人晚上才回來時,蓓爾并不惱怒,反而相當關心為何兩人都累得吃不下晚餐。因為最近有种奇怪的熱病襲扰整個郡,而主人為盡到做醫生的職守來抑制這种傳染病再繼續蔓延,所以兩人每天早出晚歸。
  康達筋疲力竭地癱在搖椅上,目光茫然空洞地盯著壁爐的火,他甚至沒注意到蓓爾在摸他的前額而且脫他的鞋子。過了半小時后他才惊覺到濟茜不像往常一樣纏在他身邊拿她新做的玩具給他看,或叨念著她當天所做的事。
  “小孩上哪里去了?”他終于問道。
  “一小時前抱她上床睡覺了。”蓓爾說。
  “她病了嗎?”他坐起來問道。
  “沒有,只是玩累了。安小姐今天來過。”康達全身已疲軟無力地感覺不出他平日慣常對此事的厭惡感,但蓓爾依舊改變了話題,“當羅斯比等著帶她回家時,他告訴我前几天他載約翰主人到弗雷德里克斯堡去參加舞會時听到提琴手在演奏。他說他几乎認不出那是提琴手,因為音樂听起來就是不同。我沒有告訴他自從提琴手發現他無法獲得自由后,已完全判若兩人。”
  “似乎他已不再在乎任何事了。”康達說道。
  “的确。他時常獨處,而且甚至几乎不再對大家點頭打招呼了。除了濟茜為他端去晚餐,他會邊吃邊對她說話。濟茜是他唯一愿意接触的人,甚至連你他也不交往了。”
  “最近由于熱病的蔓延,”康達很虛弱地說,“我几乎沒有時間或体力去探望他。”
  “是的,我注意到了。你不要再熬夜了,去睡覺吧!”
  “不要管我,我的女人,我沒事的。”
  “不,你太累了!”蓓爾斷然地說。她勾著康達的手臂,扶他站起來,讓他沒有堅持余地地被攙入房內。當康達坐在床沿時,蓓爾幫助他寬衣,然后他歎了一口气地躺下。
  “轉過去,我幫你按摩背部。”
  康達服從了,于是蓓爾開始用她僵硬的手指触壓他的背。
  他畏縮了一下。
  “怎么了?我是不是搓得太用力了。”
  “沒什么。”
  “這里也會痛嗎?”她邊問邊按著腰部凹陷的部位。
  “噢!”
  “看不出來會那么痛。”她邊說邊放松指壓,改為愛撫。
  “我累了。我需要一夜好好的睡眠。”
  “再說吧!”她說著,然后把蜡燭吹熄,鑽到康達那邊去。
  但翌日清晨當蓓爾侍候主人吃早餐時,她不得不告訴主人康達起不了床。
  “也許是熱病吧。”主人說道,一面試著去掩飾他的煩躁,“你知道該如何做。同時,現在正流行著傳染病,因此我需要個車夫。”
  “是的,主人。”她想了一會后說,“你會反對讓那個農奴小孩諾亞來駕車嗎?他發育得相當快,已有大人的体格了。他可以把騾子駕馭得很好,他說他也會駕馬。”
  “他現在多大了?”
  “嗯,諾亞比濟茜大兩歲,所以嗯——”她停下來數她的指頭,“大概有十三四歲,我想。”
  “太小了。”主人說道,“你去把提琴手找來。他最近園里的工作份量已減少,而且也不那么常拉提琴了。叫他備馬,立刻把馬車駕到門前來。”
  在到提琴手住屋的路上,蓓爾猜測提琴手對這消息不是抱著漠視的態度就是會感到心煩。結果他都是,他好似不在乎是否一定要去載主人。但當他知道康達病了時,他變得相當關心。因此在提琴手去接主人之前,她必須邊走邊輕描淡寫地講述康達的病情。
  從那天起,提琴手像是變成另一個人——和他過去几個月來一樣憂郁,只是對人對事變得比較關心、体貼,而且日以繼夜、馬不停蹄地載主人到郡內各地出診,回來后還幫助蓓爾照顧康達和奴隸排房內其他也得熱病的人。
  不久,相當多的人都病倒了——農場上和農場外的都有——因此主人要蓓爾當他的護理助手。當他外出診治白人時,諾亞就用騾車載著蓓爾四處照料黑人。“主人有他的藥方,我也有。”她偷偷地對提琴手透露。在給病人服用主人的藥后,她會要她的病人再服用她用晒干后再研磨成粉的藥草混合柿樹皮熬出來的水制成的秘方——她斷言這藥效會比任何白人的醫療來得又好又快。但她向曼蒂大姐和舒琪姑媽透露她真正使病人痊愈的方法是不斷地跪在他們的床邊,為他們祈禱。“無論他帶給人們什么,只要他想要的話,隨時都可把它再帶走。”蓓爾說道。但有些病人仍然不治死亡了——華勒主人的黑奴也是。
  縱使蓓爾和主人竭盡他們的所能,但康達的病情仍是每況愈下,蓓爾也愈來愈熱心地祈禱。此時康達平日怪异、沉默和頑固的個性已不复存在她腦海,她為他累得睡不著,每晚坐在他床邊照料他。康達躺在床上,全身猛冒汗、打滾、呻吟,有時還在蓓爾為他加蓋的層層棉被下含糊地發著譫語,而蓓爾會緊緊地握住康達發燙且枯于的手,既絕望又害怕她也許永遠沒有机會告訴他:經過了這么多年她才完全了解到他是個既強壯。又能干且很有品德修養的人,她的所識中無人比得過他,而且她也深深地愛著他。
  當康達連續昏迷三天時,安小姐來看主人,發現濟茜和蓓爾以及曼蒂大姐、舒琪姑媽一面禱告一面哭泣,淚水亦忍不住流了滿面的安小姐回到大房子內,告訴疲憊的華勒主人說她想要為濟茜的爸爸讀段圣經的經文,但她說不知道讀哪一段才好,問他能否告訴她?主人愛怜地看著他這個心愛的侄女潤濕的雙眼中所發出的誠摯。于是他從沙發上起來,打開書架取出他那本大圣經。在深思熟慮一會儿后,他翻到其中一頁,并用食指指出安小姐可以開始念起的那個章節。
  當安小姐要為康達念些圣經經文的消息傳到奴隸排房時,每個人都急忙地聚集在蓓爾和康達的屋外,于是她開始念:
  “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匱乏。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他使我的靈魂蘇醒,以自己的名義引導我走路。”安小姐停了一下,對著書頁皺著眉頭,然后又繼續,“我雖然行過死陰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她再度停止,這次是深呼了一口气,然后不很确定地抬頭望著那一張張看著她的臉。
  深深受到感動的曼蒂大姐無法控制情緒地大叫:“主啊!求您垂听那小孩所念的經文吧!她已經長大了,而且又念得這么好!”
  在眾人連聲嘖嘖的贊歎中,諾亞的母親亞達亦惊歎地說:“恍若昨天她還兜著尿布四處亂跑!她今年多大了?”
  “剛剛十四歲!”蓓爾很驕傲地說,好像是自己親生的,“親愛的,請再為我們多念一些!”
  因大家的恭維而漲紅了臉的安小姐繼續讀完詩篇的末段。
  在不斷療養和祈禱几天后,康達開始有复原的跡象。當他看著蓓爾并把頸邊的干兔腳和平安袋——蓓爾綁在那里用來驅走噩運和疾病——推開時,蓓爾知道他會沒事的。而濟茜也知道,因為當她在康達的耳邊喃喃低語說上個新月她已在葫蘆里放進一顆漂亮的小石頭時,康達皺著的臉浮現出開心的笑。而當康達翌日清晨醒來立刻听到他床邊的提琴聲時,他知道提琴手會沒事的。
  “不要再做夢了,”提琴手說,“我已相當厭倦成天載著你的主人像間地獄般地四處亂跑。他的雙眼盯得我的外套背后盯得快燒出洞了。現在是你該起床干活的時候了,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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