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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拉·尼帕利斯這個汽車旅客旅館,帕特羅尼斯完全可以為它寫一本廣告小冊子。它是混雜著早期羅馬和現代地中海建筑風格的別墅,那木制的和粉刷的混合結构,如果不是因為從審美學的角度看不值得稱道外,倒還是挺引人注目的。韋拉·尼帕利斯的60套房間,分兩個水平線,懶懶散散地雜建在長長的山脊上。從上層的游廊里望去,其景色倒夠壯觀的——西邊,在濕潤的薄霧后,是一片蔚藍色的海洋;東邊,在一所大學校園前升起了一塊林木覆蓋的綠色山丘;在正下方,在熱水游泳池和雜色庭院休息室的大圓形水泥圍牆的遠處,在那坡度很陡的雙邊排有棕櫚樹的礫石路的那邊,桑賽特瀝青環形道彎彎曲曲地穿越布里阿斯。
  埃米爾·阿克曼事先就在韋拉·尼帕利斯預定了房間——一套給查普曼博士住,一個兩人間給保羅和霍勒斯,一個單間為卡斯,另一個單間供塞爾比小姐用——因為這家旅館相對來說比較新,過路的名流有時也屈尊在這里下榻;再因為該旅館的業主過去曾受惠于阿克曼,所以答應削价兩周租給他用;還因為該館向東一英里就是綠色的村庄和羅姆拉宮,而婦女聯合會就坐落在該區內。查普曼博士通常太忙,無心顧及臨時住所的好坏和檔次,對韋拉·尼帕利斯印象不錯,對他的政治庇護人感激之情竟至溢于言表。
  這時是星期天的早上,查普曼博士身穿運動衫和亞麻便褲,在一柄大格條陽傘下,坐在一張白色的金屬桌子邊,与霍勒斯和卡斯一起用早餐。查普曼博士吃著雞蛋和熏豬肉,心里卻在考慮著事情。霍勒斯沉靜地吃著薄餅,而卡斯心思并不在他的法國烤面包上,兩眼一直盯著一位不太熟練的16歲的碧眼金發姑娘,這個女孩子從帳篷房中出來到跳水板那里去。
  “哦,”查普曼博士說,用叉子又了一塊熏豬肉。“我很高興我們將在這里結束調查。”
  “我想你曾告訴我——不過我忘記了——有多少志愿參加人?”霍勒斯問。
  “結果令人非常滿意。”查普曼博士說,“這個聯合會共有286名會員,其中有220名符合我們調查的條件。貝尼塔有确切的數字,可我認為有201或2O2是志愿參加者。假使是7%至10%不到場的話,我們仍有足夠的人眩我已經發了個電報取消我們去舊金山的擬議中的訪問。”
  他轉回到他的熏豬肉和雞蛋上去。霍勒斯用他的最后的薄餅擦淨了盤上的果醬。卡斯繼續觀察著那位16歲的姑娘。只見她跪在池子旁沾一下水,然后走到跳板的邊緣。現在她正在起跳。做了一個优美的躬身,干淨利索地劈開水跳了進去。不大會儿,她突出了水面,她那長長的撥動著的雙臂很快使她來到水池扶梯邊。她爬出游泳池,頭發一絡絡像線一樣濕漉漉的,臉和四肢向下滴著水,黃色的衣服緊緊貼著小巧的圓乳房和臀部。她避開卡斯的視線,快速地把裙子向下拉低。
  當她小跑回到跳板時,卡斯戳了一下霍勒斯的胳膊,并朝她點了點頭。“看那后邊。”他耳語道。
  霍勒斯摸了一支雪茄,“屬幼女,”他小聲說,“我倒喜歡完全成熟的。”
  “各人都有段好時光,”卡斯說。他的眼光一直尾隨著那個女孩。“我想,几乎所有的十六七歲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几年后她們并不是都漂亮,但眼下都是。青春本身就是美麗的。身体上的每根線條都是新的。這以后——”他轉回到桌邊,并且搖了搖頭,“從此以后,她們都成了破舊和耗損的了。太令人傷心了。”
  查普曼博士并沒有去听他們在說什么,不過這時他也抬起頭來,“什么使你煩惱,卡斯?”
  “人類的狀況,”卡斯淡淡地說,“就女性的特征而言。”
  傳來一陣下木梯的聲音,他們都轉身去看。原來是保羅·拉德福特,他穿著白色的网球衣和短褲。他那多肉結的雙膝和光腿使他的身高更加突出。他向他的同事致以問候,然后,几乎是隨便地向查普曼門了一下手式,查普曼博士哼一聲即刻從坐著的柳編椅中站起來。
  保羅和查普曼博士閒逛著穿過石板天井,直走得別人听不見他們的說話聲。保羅停住了腳步。“我剛和喬納斯博士談過了。”他說。
  “單獨交談的?”
  “是的。他正在家里。”
  查普曼博士等他說下去,臉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很簡短,”保羅繼續說,“我只簡單自我介紹了一下。我告訴他我們將在這里結束調查,我們要在這里呆兩周——并且——吶——并且我很高興能在這里見到他。”
  “對此,他說了些什么?他對訪問感到吃惊吧?”
  保羅思考了一下。“不,不感到吃惊。很正常,我感到他倒盼望從你或者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那里听到情況。他說他知道我們在城里,他看報得知的。”
  “他是個詭計多端的人,那個家伙。”
  “也許是,”保羅說,“他听著倒挺務實,說話入耳——真的很友好。”
  “不要受了他的蒙騙。我非常了解他,你要保持警惕。”
  “那當然。我特別小心。”
  “說真的,”查普曼博士說,“他是否想知道你為什么要去見他。”
  “沒提一個字,他只是說他感到很高興。我覺得做一點解釋工作符合常理。我說,‘喬納斯博士,我們拜讀過你寫的有關查普曼博士的工作的文章。我們對您所做的公開評論十分關注——甚至不安。它引起了其它的興趣,給他們造成了一定的印象。’我像這樣地說了一气;我告訴他,他和我們四人從某种意義上說研究的是同一個領域,目標是一致的,盡管我們的方法不同。我想,我与他交談可能有所教益,而我還告訴他,通過与我會見,他也可能獲得某种有用的東西。他很和藹,很隨和。”
  “他有沒有問起過我?”查普曼博士很想知道。
  “一句也沒說,直到我們約定下次會見時,他才說,‘當然羅,拉德福特,也邀你的老板一起來。’”“你的老板——他是這么說的?”
  “這沒有什么不尊敬的地方。他的措辭是用的非正式的語言。
  “你打算什么時候會見他?”
  “星期一晚上——明天——晚飯后,8點左右,在他的住所。他有所房子在切維歐特山上。我想离這里有半小時的路。”
  查普曼博士咬著下唇,努力思考著。“吶,我很高興,”他說,“如果他像你說的那么友好,他也許接受我們的建議。讓我今天把一切通盤考慮一下,今夜晚飯后再找你碰碰頭。”
  “好”
  “做好准備,”查普曼博士說。“正如圣經上所說,‘整裝待發,點亮火把。’”保羅看見貝尼塔·塞爾比手提一個大紙袋,急急忙忙穿越庭院朝他們走來。她凱旋似地舉著袋子。“全整好啦。”她說。
  查普曼博士轉過身。“什么全好啦?”
  “我把整個的會見程序全編制好啦。”她說,“并且把所有的郵卡也全填完了。”她拍了拍紙袋。“他們都在里面。”
  “多少郵卡?”查普曼博士問。
  “精确數字是201。”
  “讓我看看,”查普曼博士說。一邊計算著數字。“你們三個要參加會見——這次我就請免不參加了,保羅,因為我想赶寫論文——那么,好吧,每天,你們三個每部分可接談六個婦女。每天一共接談18人。11個工作日可以接談198個婦女——比出席的還要多,我敢擔保。好,這就是說,除掉下一個星期天休息外。我們將在兩周后离開這里,從——什么時候開始會見,貝尼塔?”
  “星期二,博士。她們明天早上都會接到通知,星期二可以開始接談。”
  “計划從今天算起兩周后我們离開這里。”
  “明天我將把房間預先計划好。”貝尼塔說。
  “現在,你們最好把那些明信片寄出去。”查普曼博士說。
  “禮堂對過就有一家郵局,現在已經關門了,不過門前有個郵筒。今天下午,還有几次檢信時間。我們租了兩輛汽車——一輛新福特和一輛道奇——一小時以前就開過來了。它們在停車處,49號、50號。”他將手插進褲兜,掏出兩串鑰匙。“開走福特。”
  “上了制動閘了嗎?”貝尼塔問,“我老是擔心——”“我帶你去,”保羅說,“我還要順道搞點煙絲。”他從她手里接過馬尼拉紙袋,瞧了一下。“吶,但愿我們的最后的一季收成最好。”
  “不用擔心,”查普曼博士說,“星期五,我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那些婦女,是這些月以來我所見到的最有知識的一批。再說,埃米爾不可能把布里阿斯吹得太高。他說,有的是這個城里最好的家庭。”
  “我倒不在乎是不是最好的,”保羅說,“我只是關心她們是不是些最有趣的人。我要在12天里去听66個人談情況。”
  “正如精神病學家所說,‘誰听?’”貝尼塔說。
  “請把那些明信片郵走吧。”查普曼博士說,口气中帶著一种奉獻的執著口气,一個曾經降低狨、狐猴和人類中的男性地位的人的口气。
  郵局的分支机构立即效力。布里阿斯為郵政人員配備了三輪燃汽七個半馬力的摩托板車。這种車漆有紅、白、藍三色,挨家挨戶高效率地遞送明信片。這些戶主因它們的大圍院彼此相距很遠,這些郵遞員驅動著郵遞摩托車快速地從一個郵箱到另一個郵箱,將信件塞進每個盛信的箱子里去,接著開大摩托油門駛向下一個投信點。如此這般,所有的送往這些布里阿斯戶主的信件要在中午前全部遞放進信箱里去。星期一也照干不誤。
         ※        ※         ※
  寄給凱思琳·鮑拉德夫人的明信片的背面上,寫著這樣的話:“您的會見時間定在5月28日,星期三,4點至5點15分;地址,布里阿斯婦女聯合會大樓。”這個通知的字体,除了時間星期几、月、日是用鋼筆寫上的以外,其余都是油印的。
  明信片放在起居室的茶几上,与其它一些不重要的星期一早上的日常郵件堆在一起——兩本雜志,一家百貨公司的通知,牛奶卡,新的汽油信用卡,一份為慈善事業而舉行的時裝表演的邀請函,一封半月定期從佛蒙特已婚的姐姐那里寄來的淡紫色的家常信。
  凱思琳將那杯熱咖啡舉到唇邊,從杯子頂上,她可以看見那堆郵件。J·羅納德·麥茨加爾到來的前几分鐘,她曾翻閱了一下,看過那份明信片。她已決定等到麥茨加爾一走,她就把它撕碎。如果有人打電話,她就借口生玻生的是一种拖泥帶水的病,在那位博士和他的小分隊在布里阿斯逗留的兩周的時間內一直不見好。這時,她意識到,麥茨加爾仍在說著話,半個小時了,他一直像這樣不間斷地說著。她轉過臉去,裝著理解的樣子。
  麥茨加爾這個人,她早就對他有所觀察,是在生活中一直扮演自己的角色的那號人。他看上恰像這樣一個人,62歲的年紀了,仍然打网球而不去打高爾夫,竟然能從社會圈子里娶上了第三個老婆(一個比一個年輕得多,而且風韻十足),仍能擔任諸如拉德康尼飛机公司這類既重要又富得嚇人的机构的總經理。他那飄逸的銀發,無框眼鏡,少而整齊的小胡子,刮得光溜溜的銀行家似的臉,确有總經理的派頭。他的身材約在6英尺以下,与其說他肥胖,倒不如說他粗壯,他對自己的健康沾沾自喜。他說話嗓門高,既沖又急。据說他生意上很精明而机敏,不過在某些方面凱思琳暗下覺得,也只平平庸庸,言過其實。
  一大早,麥茨加爾就從圣佩備羅,打過電話來,說他要返回谷地的工厂里去,想于10點左右看望一下凱思琳。他差一分10點到達,坐著一輛由汽車司机開來的黑色小轎車。把車停在外邊的車道上,光就他的一次夏威夷的度假事,閒聊了半個鐘頭。聊到勞工問題,談到由于管理机构太多出現的無能為力的通病,以及最近的對用原子能做動力的飛机的調研等等。
  無事不登三寶殿,在這整個的過程中,凱思琳怀疑,他來訪定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她見他的咖啡杯喝干了,便打斷說:“杰伊——”博伊恩頓總好喊他杰伊,夫唱婦隨,她也只好跟著喊起杰伊來——“讓我喊阿伯蒂再倒些咖啡來。”阿伯蒂是一個瘦健的、打扮得頭緊腳緊的白天打工的混血姑娘,一口金黃牙齒,戴利達麗對她的金牙羡慕得不行。她每周來五次,收拾床舖,給一半的家具除塵,沖刷杯子,睡覺前給戴利達麗用唱歌的調子讀書給她听。
  “不用,謝謝,凱蒂。几分鐘后我得上路。”
  “你不過剛剛到嘛。”禮節而已。
  “這樣唐突的造訪,我覺得,怪不合适。可總是忙得不可開交。有些事我總是代理不過來。博伊過去總好說,‘甭管它,杰伊;生命只有一次——要享受生活,及時行樂。’這你知道,他啥時這樣說的。為什么我半道輟學,我得去盤點操勞。對我來說,我得說,他的哲學是對的。我确實應該明白一兩天了。
  把自己從桌子上松開。我從來未能知道再有人比他更理解生活的意義和价值。”
  凱思琳不吭一聲。
  麥茨加爾瞥了她一眼,像任何人一樣,也許比任何人更甚地想反了。“對不起,”他說,“我猜,我腦子里總离不開他——總离不開。提起來令你傷心。”
  她想大喊出聲,但28年前開始的文明化過程上緊了控制的夾子。“這事不再使我煩惱了,”她堅定說“生活繼續下去。
  博伊恩頓過去活著,他現在已經死了。這是事實。這樣的事都會輪到所有的人身上。”
  她肯定,麥茨加爾不喜歡她這話。他一直用手持自己的胡須,對著咖啡杯不停地眨著眼睛。“吶,自然啦。我想也只能持這种態度——這是健康的。”他終于說道,拿不准似地一個字一個字向外吐。“實在說,我想對你說說博伊。這對我們倆有關。吉姆·斯考威爾告訴我,他上周見到過你。”
  “是的,很短時間。關于書,他有最后几個問題。”
  “這本書,”麥茨加爾像一個神父念圣經一樣,“你知道,凱蒂,我們想讓這本書代表博伊的一切方面。”
  “我肯定會這樣,吉姆非常認真——也許是崇拜。”
  听了這樣輕率的措辭,麥茨加爾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快的表情。“我強烈地感到——而且我知道你也是——我們決不能讓与博伊在書中值得怀念和真正代表的形象有任何損害的事情發生。”
  “我不明白您的話。”
  “吉姆·斯考威爾順便提到,你讓自己牽扯進性調查中——那個查普曼博士的什么玩藝。我确信,這是吉姆弄錯了。”
  “一點也不錯,”凱思琳說,“我是一個非常受尊敬的俱樂部的成員,這個俱樂部被選中回答問題,而我与所有其他成員一樣志愿報名參加。”
  “不過,凱蒂,你難道不明白——你与所有其他人不一樣。
  你在公眾的眼中具有一個特殊的非一般的地位。你嫁給了一個英雄。對許多人來說,那樣做將剝奪掉他留給你的信任——那將是令人失望的——如果你讓別人強迫自己去……去討論有關博伊和你自己的某些純屬你們自己的私事。”
  凱思琳感到自己的神經纖維的劇烈抽動。“我的上帝,杰伊,你試圖把我變成——或者把博伊恩頓變成什么人?我們結過婚,成為夫妻,無論你怎么想,我們像任何其他配偶是一樣的,在查普曼博士的眼里,我只是另一個已婚的——婦女,而博伊恩頓是一個男子,一個我曾与之結婚的男子,這是完全匿名和科學的——”“那不對,”麥茨加爾打斷她的話。“那不适合你的地位。
  你簡直不知道外界對此是怎么看。至于說到匿名,你太有名,而博伊也是,它肯定要泄露出去。”
  “泄露出去又怎么樣?你書中的讀者將知道,我不再是一個處女;而博伊恩頓也不是什么太監——”“真的,凱蒂——”“不,我說的是真話。我們曾結過婚,在一起睡覺。要不,戴利達麗怎么會生出來——難道通過純洁的概念嗎?”
  “那不一樣。那是正常和清白的。但是——哦,你必須了解這一點——所有的肮髒和非正常的性含義都与查普曼博士的調查有關。他對已婚婦女的報告將公諸于世,所有的人都會知道你參与進去了。”
  “和3000或4000其他人一起。”
  “問題不在這。請不要參与進去,凱蒂。那不是你所做的事。”
  她看得出,他是位憂心仲忡的大人物,這樣的一位巨頭,一位偉人,對他一直想成為的那樣一种偶像异常謙恭。她看得出,繼續討論下去毫無用處。麥茨加爾對真相可能會是什么的理解并沒有多少知覺,或者連想了解的愿望也沒有。對他說明簡直無任何用處。她眼下只想讓他离開這所房子,像舊時的惡夢一樣,遠遠地离去。
  “吶,如果您真把它看得很嚴重的話——”她說。
  “的确如此。我是為你著想,凱蒂。給他們打個電話,取消這次會見。”
  “好吧,杰伊,我一定。”
  “好姑娘。你想問題很對,我知道你會明白什么是對的。”
  他站起來,因自我滿足深感到得意。她想,每逢他做成一筆百万元的生意后,他肯定就露出這副樣子,會有這种感覺。“你讓我回去工作時也放心了。我們能盡快找個晚上共進晚餐好嗎?”
  “我很高興。”
  “我會讓艾琳告訴你。”
  他開著他那黑色的轎車离開后,凱思琳關上了前門,茫然地瞅著小通道的金絲牆壁,之后,便心神不定地走進她那間寬大的起居室。通常,她遇到不順時,精心裝飾的這間靜謐、优雅的房間會使她高興和欣慰。而現在,當她注視那蓋著威尼斯絲綢的長排低沙發,兩側擺著青綠色的泰國椅子、茶桌,精致的具有中國藝術風格的陶瓷收藏品,遮蓋著壁爐左邊欄杆的可滑動的西班牙烤架板,放有盒式有限版俱樂部書籍的三個書架時,竟一點儿高興勁儿也沒有。房中那种協調、舒适、巧妙的擺設,對她的攪亂了的腦子發生不出任何有益的效果。
  最后,她走向茶几,將杯碟放在托盤上。她的眼光又触到那張明信片上。她撿起它,用手指翻轉著,并沒有去讀它。說來奇怪,這張明信片已變得帶有某种一小時前所不具有的重要的意義。她想將它一撕兩半,拋掉了事,并且可能電話告訴塞爾比小姐,取消會見,抑或干脆不露面缺席。不過,這樣一來,她覺得,她仍被禁銅在過去之中。麥茨加爾·斯考威爾,這位公眾輿論的寵然大物仍是她的監護人。這張三個小錢的明信片——5月28日星期三4點至5點15——成一聲呼喊,讓她逃脫,過一點不是由別人而是由她自己主宰的不受束縛的生活,認識一個沒有博伊恩頓的可能的未來。這張明信片就是一張通往挑戰和叛逆的護照。
  她毫不猶豫地將明信片插進自己的裙子口袋里去,然后,撿起托盤,開始向廚房走去。
         ※        ※         ※
  厄蘇拉·帕爾默解開她的大皮提包,從里面掏出那張明信片,把它遞給伯特倫·福斯特。
  “這就是證据,”她興高采烈地說道,“我現在是查普曼博士性俱樂部低水平的誠心誠意的成員。”
  福斯特用他那粗短的雙手接過這張明信片,看著它,邊看嘴唇還蠕動著。厄蘇拉密切地觀察著他,心里有些納悶儿,那么几個字竟用了他那么長的時間。他那雙細長的小眼睛看著明信片時閃爍著光。這人是否不地道,厄蘇拉想。她倒應該寫個信回絕他這樣一個令人厭惡的人。不過,她立即驅逐了這种异教邪說,決定把他視為一位光明而富有的小天使。他那張很圓的臉,由于頭上几乎光禿無毛而顯得更圓。他的鼻子又扁又塌,這還不算,又配上脹鼓鼓的雙唇,使他更顯得粗俗不堪。
  他個子矮,又患甲狀腺机能減退症,即便紐約城里的最昂貴的成衣匠也無法使他顯得高一點點、苗條一點。
  現在,他坐在——照厄蘇拉看,真切地講是蹲在——他的旅館套間法式起居室的豎椅子上,正面對著她。他收攏膨脹如袋的嘴唇——她思忖,是一個使人有好感的丘比特?或者更确切地說,是一個墮落的羅馬的議員?——他從明信片上抬起眼來。“星期三,l點至2點15分,”他說,“就是說,明天嘍?”
  “是。”
  他又端詳起那張明信片來;然后,用一种似乎是他不情愿放棄的一次性提供的不快表情,把明信片還給她。“1小時15分鐘,”他說,“听著,我親愛的,什么事情去用1小時15分鐘說給他們听?”
  “我是個成熟的婦女,”厄蘇拉說,故意用一种挑釁的口气。她不愿這樣,但她知道他想听她這樣說,這也是期待的游戲中的一部分。
  “你是說很有些經歷。”福斯特用一种老于世故的歡悅口气說。
  “不要對我的過去產生錯誤的想法,福斯特先生。我是一個正正經經的已婚婦女。”
  “我遇過不少有些念頭的正經婦女。”
  “我打賭你遇到過。”
  “你結婚多久了?”
  “几乎10年了。”
  “如此說來你以前經歷了整個的人生。”
  “哦,不錯。”
  深深地陷在沙發里使她感到不自在,因為她必須留意把裙子拉向膝部,必須用心將兩腿并攏。而他就坐在椅子上面對著她,他夫人阿爾瑪·福斯特又到美容室去了。不過,這是上午,她再一次使自己定下心來,男人在上午不想發泄。再說,美容室興許就在旅館內,阿爾瑪不定什么時間就會回來。
  “唉,我推想,你像大多數婦女一樣,”他說,“如果他們提問題,有足夠多的事情說1小時15分鐘。”
  他盯著她的膝部看,她用力把兩腿并攏。“我將寫一篇絕妙的文章,福斯特先生,”她說,不顧一切地想把他的目光從她的膝部拉開。“我會讓這期的《家庭生活》一銷而光。”
  “報刊攤總有退貨的。”他憂郁地說,從她的膝部把目光抬起來。“你告訴我之后,我一直在考慮這件事。也可能出售四分之三。”
  “哦,福斯特先生!”她一時高興竟拍起巴掌來。誰料只顧上興奮,她的雙膝卻分開了,而他的目光又瞅下去。她讓雙膝敞開著,突然感到那無所謂。如果這樣使他高興,管它的。有許多火急的事要處理。
  “厄蘇拉,也許,就我的想法,我最好把你招進來。就在我离開紐約的前一天,我還与歐文·平克特說來著——你知道他是誰嗎?”
  厄蘇拉興奮地點點頭。歐文·平克特是福斯特的出版伙伴,他是躲在幕后的實權人物。他讓福斯特把名字登在報頭上,管理編務和出差,而他處于生意決策和監工地位,決定出版、廣告、發行事務。
  “我告訴歐文,我在注意著你。我在考慮,你可以干個《家庭生活》的助理編輯——然后,也可能更好。”
  “福斯特先生,我真不知說什么好?”
  他那肥嘴唇向上卷了一下,美滋滋的。厄蘇拉呢,對他的整個看法立即改變了,他正在變成一位樂善好施的英明的克里斯·克林格爾。
  “听我說,”他繼續講下去,“你距此還很遠,在大公司里我們也有派別關系。我想擺脫那位編輯,把她的位子讓給你——這人是兩年前由歐文安排進來的。這人不好,是個同性戀。他像我一樣不想要她。可話又說回來,還要顧及他的面子。他安排她進來,他不會輕易讓她走,承認他用人不當,除非有一個特別的理由。我推荐你的理由,是因為你有個好腦瓜,很聰明,一劑新藥。他并不是不同意,不過對他來說,你還沒有拿出樣子來給他看。所以,這就需要某件事,一件不大的事,將他推向我一邊——來證明你更好。我想,這篇性文章正是一劑藥,它表明你先行一步,它正是与那些每個婦女和男子——甚至連歐文——都感興趣的事情。”
  “福斯特先生,我可要吻你啦!”
  “誰不讓你吻。”
  她用手一推站了起來,躬腰向著他,想去吻他的前額。可是,突然之間,他前額先前所在的地方竟換成了雙唇。她感到他的雙唇安在了她的嘴上,只覺一般雪茄煙和咸豬肉味,并感到他的雙手在她腋窩下夾抱著……后來,慢慢地把自己的嘴唇抽回來,接著他那只手也從她的乳房上落下來。她直起腰,朝對他笑了笑。“呵。”她說。
  “這是我喜歡的一种感謝你的辦法。”他說,“坐下,在阿爾瑪拽走我以前還要談几分鐘的生意。”
  她不安地坐在沙發上,她的雙膝分開,她的裙子緊繃繃地擼到膝蓋以上几英寸的地方。她并不在乎。她看見福斯特的眼睛向下垂,她希望他快活,像她一樣快活。
  “听我說,親愛的,”他說,“我為你做的計划很具体。你要按我說的做,歐文這邊讓我處理。到7月份,你就可以在紐約有了一個大辦公室,你自己的,配有內部通訊聯絡系統,秘書和代理人伴你用午餐——如果我讓他們這樣干的話。”
  她輕佻地大笑起來。
  “明天,”他說,“你去把你的整個性生活說給那些男人——”“查普曼博士。”
  “對,是他。告訴他一切,任何事也不要保留——你明白嗎?你告訴他——哦,他們問什么?”
  “你是指所提問題嗎,福斯特先生?我說不准,但我猜想与他們在上一本書問男人們的問題差不多。”
  “舉例說。”
  “我猜他們想知道,青春前期性史,親昵,婚前,婚姻及婚外的經歷。”
  他舔濕了嘴唇。“好,好,這一定可以寫篇妙文章。你得改几個字——我們畢竟与廣告商和教會生活在一起——不過對我不要改。我要的是事實,這樣我就能……能進行評估,對你進行指導。”
  “你是指什么,福斯特先生?”
  “听我說,親愛的,你明天去,他們做記錄時你也做記錄。
  然后你把記錄打出來,他們的問題,你的回答——不要走樣——一字不漏。我們要見一次面。明天,我把阿爾瑪帶到棕櫚泉,預計安排一周,我是說她能呆一周。因為太重要,我本人要提前赶回。星期五,我們就在這里見面——工作時可以共同晚餐。這些安排适不适合未來的編輯?”
  “我想這是個絕妙的主意。”
  “我回來后,星期五,我會打給你電話……我想那是阿爾瑪到門前了。”他一跳站起身。“把一切都記下來,記轉—三部分。”
  “我忘不了,福斯特先生。”
  只有在后來,當厄蘇拉來到布里阿斯要向她的街道轉彎時她這才記起來,她說好要和哈羅德見面的。她原答應要見他——她抬起手臂,眯起眼看了一下手表——過去10分鐘了。
  她答應和他一起看看他的新辦公室,幫他裝飾和配備一下。
  吶,她可以打電話解釋一下,說她脫不開身。后來,她突然記起來,他目前不再需要那間辦公室了。他們要向東搬。她可以幫助他,甚至為他雇個裝飾師。這樣做自然表示出她一直在想著他,難道不是嗎?
         ※        ※         ※
  薩拉·戈德史密斯仰躺著,閉著眼睛,手臂舉在前額上。
  她的呼吸仍是短促的吁吁聲,她的心髒呼呼地跳動,從寬大臀部到雙腳的里面,已經耗盡和疲竭。她感到身邊的床動了一下,接著她感到弗雷德的多毛的大腿触到了她的大腿,并用大腿戲要著蹭磨她的。他的腳趾触到她的腳趾,并彎起來抓撓她。她眼睛仍然閉著,想到剛剛度過的時光,想到他們之間不停頓的經久不衰的奇跡,不禁微笑起來。
  “我愛你。”她悄聲說。
  “你是我的。”他說。
  “全屬于你。”
  她懶洋洋地睜開眼,意識到的是海藍色的大花板,然后向前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的胸部寬大的白色隆起,然后是薄薄的白色棉布床單,它遮蔽著那乏力的一絲不挂的身体的剩余部分。對著的牆壁上,梳妝台上面斜挂著的鏡子反映出櫻桃木踏腳板,再看不見別的。她在枕頭上轉了一下頭,讓她眼睛對著她的心上人盡情地欣賞了一番。
  他同樣仰躺著,雙臂放在枕頭上。她又一次地對他的軀体的力量感到喜悅。那是一种原發的力量。他那纏結的黑頭發、低眉毛、糙鼻子、突出的下巴、有力的溜肩、粗脖子、寬厚的胸堂,一派永葆活力的有前途的形象。第一次見到他時,她記得,他那副穴居人的外貌,雖令人感到興趣,但也使她失望。
  盡管她听說他是個非同凡響的人物,她還是想象不出,這樣一副尊容怎么能夠容納下靈感和高智能。后來,他那柔軟悅耳的話音、他頭腦深邃的入木三分的理解力、那不可思議的廣博的能夠包容莎士比亞和坦尼斯、威廉斯的學識,是那樣的与他外貌不配稱,把她完全折服了。
  稍稍在他身邊過去一點的沙發椅子上,她看見了衡量她的愿望和情欲的標志。她的衣服被匆忙地、毫不顧及地扔在一堆——她的上衣、她的裙子、她的乳罩、她的尼龍內褲——只有那件皮茄克,她首先脫下來的東西,尚被仔細地搭在椅子的靠背上。她從皮茄克的口袋里可以看得見,突出在外的一張明信片和几個信封。她記起來:在她急急忙忙出來到停車場時,她被郵遞員叫住了一下。進入小客車之后,她曾瞥了一下這些郵件,有一張神秘的郵卡——5月28,星期二,9點至10點15分——后來,因為她晚到了半小時,一時的匆忙,竟把它忘了。現在,她也搞不清,究竟是什么讓她把這張明信片帶到弗雷德的住所來。什么也不是,她想。她不過一時忘卻罷了。
  她見他輕微地一動。“你在想什么?”他問。
  她看著他。“我多么愛你可。我不知道沒有你我怎么活。”
  她思考了一下。“當然,我沒有你活不下去。我沒有一個細胞、一次喘气是活著的,直到我遇到你。”
  他點點頭。“當愛情說話時,那是所有神圣的聲音,使上天也會在和諧之中打瞌睡。”
  “那指什么?”她問。
  “姻緣天定。”他高興地說。
  “我有時想已經過了一百万年了。你知道多久了嗎,弗雷德?”
  “一百万年。”
  “不,3個月零兩天。”
  他轉身側肩躺著,這樣他的前胸碰著她的胳膊,而他的頭就放在她的肩上。他的手找到她的脖子和她肩上的彎曲部位。
  他緩緩地,溫柔地撫摸著她。
  她合上眼睛,任憑自己去享受這种甜蜜的感覺,不過,她只讓身体享受罷了。她的思想早已向國旅行過去——旅行回1個月、2個月、3個月零兩天以前。
  事情的起始是与《她屈尊以求》一出戲的業余演出有關,是由布里阿斯婦女聯合會為了慈善事業發起和演出的。格利斯·沃特頓的記錄上,有薩拉15年前曾在大學的演出中露過面的話,于是便求她候選出演。薩拉直截了當地謝絕了。后來,厄蘇拉·帕爾默,因她答應過幫辦一夜演出的宣傳,便勸說薩拉。后來她便同意陪同厄蘇拉,因為那天讓孩子鬧得很不愉快,也因為她感到有些膩煩。不過,在候選前夕,她又一次地改變了主意。薩姆實在忍受不了她的越來越厲害的焦躁不安的情緒,与她在整個吃晚飯時間里不住地吵嘴辯論——他認為那是一种娛樂,可以成為一种樂趣,每周离開家到外面呆几個晚上會有好處的。但她就是頂著不去。吃過飯后,當她清理餐桌,看見薩姆將他那大塊頭的身軀安放在電視机前時,她這才知道,她再也不能忍受這种令人麻木單調的生活了。她即刻打電話給厄蘇拉,一小時后,她便來到寒冷的婦女聯合會的禮堂,加入到其他二十几位有演出經驗的婦女和几位丈夫及未婚夫的行列中。
  她現在回想起,他們都聚集在前面的一二排等著他的到來。格雷斯·沃特頓的丈夫認識一位電影制片商,這位制片商認識一位著名的導演,介与影視界中間,此人就是弗雷德·塔帕爾。這次既然是很有分量的義演,他同意執導。他出現了,順著中間通道大步走過來,軍用膠布雨衣像斗篷似地搭在肩上,對格雷斯和其他聚集在那里的人作了自我介紹。他為來晚了和不加考慮地就接受了這份差使感到歉意。情況并非這樣——他即刻進行解釋——他不是在影視圈里,電影已不再存在,人們對它不再感興趣或者去看它,電視才是流行的腐敗東西。他手頭有很多電視腳本,不過他不想成為由麥片或牙膏主宰的任意電視的輔導員——不過,吸引他同意執導該劇的原因,是因為他這塊正統舞台的創造力,他喜歡奧利弗·戈德史密斯,他想這可能很有娛樂性。
  薩拉想,他并不漂亮,有些驕傲,盡管他的講話异常安詳和動人。在舞台上,他每次召喚八位候選人,他們坐在折疊椅子上,戰戰兢兢地讀著,而他卻在台上來回踱著步子。薩拉是隨著第二批登上舞台的,后悔离開她那家庭的墓穴并背离了她原說不來的話。輪到她時,她讀的是卡斯坦斯·內維爾的一段,內維爾是托尼·魯坡金的表妹,是哈斯丁的愛人。在她開始讀時,弗雷德·塔帕爾沒有看她一眼,一直在來回踱著步子。突然,他停住了,直盯盯地看著她,厲聲說:“我听不見你。”她咽了口唾沫,讀大聲一些——而他則繼續盯著她看。不出5分鐘,她讀完了她的角色。這便是事情的開始。
  弗雷德·塔帕爾決定,每周排練几次,共排練六周。開始在禮堂里排練,不過很快便搬到弗雷德住處的大起居室里,這地方距貝佛利山的威爾瑟大街南只有兩道街面。在這樣一次排練之后,弗雷德邀請薩拉第一天晚間單獨去一下,進行某种私下強化輔導。他的態度是那樣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盡管他從來沒有停止用過火熱的眼睛盯著她看),于是她答應出常她把孩子安排上了床,讓薩姆舒适地留在電視机前,9點鐘到達了弗雷斯的住所。他手里拿著劇本,在門口迎接她,那种友好態度她從未見他有過。當他建議喝杯酒時,她即刻接受了。晚飯后她很少喝酒,不過她有點緊張和害怕,覺察到她是在某處未探明的地區的邊緣。一杯變成兩杯、四杯、六杯,排練的事老早就放棄了,而她現在就坐在他身旁,她已不感到害怕了。
  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這是几周來——不,几月來,多年來第一次毫不拘束的歡娛。他對她訴說他的人生,訴說那個他已分离的女人,那個可怕的不想与他离婚的生物。而她也對他訴說起薩姆,過去虛度的年華和孤獨感。后來,他握住了她的手,這以后她再也記不起是她吻了他,還是他吻了她。只記得他們摟抱在一起好長時間。只記得他們走進臥室時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他為她脫衣服時,她暈乎乎地站在床邊。這以后,他一直吻她直到她想尖叫出聲。他將她安放在床上,她直挺挺地躺在那儿,緊緊地閉上眼睛,這樣她就不可能看見,用閉而不見的辦法就可避免成為犯罪的主動者并且不會感到害羞。她感覺到他就在她身邊,撫摸她,最后她用手抓住他。這舉動使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她想快干,干那种可怕的事情。那事干了,不可挽回地干了,當他把自己的身体与她的交織在一起時,她曾希望那事就像她与薩姆總是那么快速一樣盡快地干完,這樣,就不再有她的一部分了,而她也不再是這种不可思議的、不正當的事情的一部分了。她等著那事快被干完,等待著,等待著。后來突然之間,不由自主地她成了這事的一部分,她竟用從來沒有干過的那樣動作起來,有一种她從來沒有体味過的感覺,并且希望它永遠來到,永遠別結束。
  早上,在她的廚房里,她回避去看薩姆和孩子們在用餐的桌子。她感到悔恨和有些宿醉,在她一生中還從來沒有這樣興奮和有活力。她打算退出排練,從自己那里藏掉那羞恥的一幕,不停地讓自己确認,這是一個因酒興發作引起的偶發事件。可是,當夜幕垂臨時,她知道她又不想從這個劇中撤出來。她開始計數到下次排練還需等多少小時,仍在朦朦朧朧地意識到那座曾住過的,并与那個外人同共分享過的陌生的房子。
  三個夜晚之后,她与那組人一起,在弗雷德的住所參加了另一次排練。她有時納悶,她竟能排演得那樣地正常,弗雷德的舉止竟像他平常的那樣自然,她机械地說著台詞,心下猜想他在想什么。到了11點,排練中止了。當她去取她的上衣時,他禮貌地問她能否晚走停留10鐘,再排一次第一場的一段話,這段話他還不放心。她點了點頭,沒說什么話,留在后邊。這一次,他們沒有喝酒,几乎連話也沒有說。這一次,不再是什么酒后失態了。第二天早上兩點鐘,她驅車回家時,她感到像一個嗜酒狂那樣沒有責任,無憂無慮。
  排練結束了,劇繼續演下去。台詞忘記了,道具也被亂堆一气。盡管如此,最后的帷幕還是降下來了。掌聲雷動,義演成功。再也不可能有夜聚了,或者极少有了。那樁事變成了在上午舉行的儀式,一周四或五個上午。她的貪得無厭使自己吃惊、震動并感到快活。這個偶爾開始的事情變成了一种必需的習慣,成為每個生活的一天和將要生活的一天的絕對含義,其結果是可以想見的——因為它是不現實,毫無目的,甚至是危險的。可是,盡管如此,薩拉硬是不讓自己去相信這事已成為她的整個生活,她的生活的新動向,而只把它看成是組成她臨時生活中的一部分的短暫插曲。
  他的手停止了對她的撫摸,她睜開了眼。“你是個親愛的人儿,”她說,“我自己的愛人儿。”
  “我希望這樣。”他說。
  “什么時間啦,弗雷德?”
  “几乎是中午了。”
  “我得回去了。吸支煙,然后我就走。煙在我茄克衫里。
  你不介意吧?”
  他把自己一邊的毯子掀開,滑下床,打了個舒伸。她盯著他結實的運動員似的身子看,心里越來越感到擁有他的驕傲。
  自那第一次以來,再沒有絲毫的負罪感覺了。一切都是那樣的令人心曠神恰,這又有什么錯呢。在所有這些星期里,她只一次感到一陣赧然害羞過,那是她第一次在燈光下見他全身裸露的時候——是第四次与他發生關系時。他那時脫光了衣服,穿過房間向她走來,她這才意識到,他沒有割去包皮。她過去從來沒有見過這种情況——她的丈夫,孩子,她的父親,都是猶太人——而現在她所見到是令人惊奇的异己現象,在這短暫的瞬間,有一种屈辱和墮落的感覺。不過,她很快便被肉体快感的疼痛所包圍,羞恥感隨之煙消云散。她明白,像這樣的事,沒有什么是异己的。
  弗雷德用手夠到了她放在椅子上的茄克衫。“在哪個口袋里?”他大聲說。
  “底下的那一個。”
  立即,她看見她將郵件塞進去的那個兜。弗雷德的手放進了信的后面,他掏出了一盒煙。就在他這樣做的時候,那張明信片掉在地板上。薩拉坐起來,心呼呼地跳,她直看著他將它撿起來。
  他朝明信片瞅了一眼。“總免不了用明信片。”他說,他讀它的背面,抬起頭。“誰要在星期二早上會見你?”
  “我忘了告訴你。那天早上我不能來看你了。”她快速地思考著并且決定孤注一擲。“從大學里來的一位精神病學家——儿童精神病學家——她要進行全天的義務咨詢。”
  “我看你的兩個挺正常——像他們的母親一樣正常。”
  “哦,是這樣,”她赶急接上說。“只是戴比近期一直脾气暴躁,我猜想是因為我沒有像往常那樣對她看護好——我是指,我的心思這些天一直未在他們身上。”
  “不至于吧,看我能否幫上忙。你可与那位儿童精神學家好好地長談一下。”
  他把明信片塞回她的茄克口袋里,手里拿著煙和火柴回到床邊。她把毯子從胸上掀起來,伸手去接煙。謝謝上帝,弗雷德只是讀了一下日報上登載的戲劇版。
         ※        ※         ※
  瑪麗·麥克馬納斯從廚房里出來,走進餐室,小心翼翼地托平盛放几小玻璃杯桔子汁、一大碟雞蛋、和小段腊腸的托盤。自從她和諾曼同意与她的父母一起居住以來,廚房里的那間小吃飯間就發現太小,早餐容不下他們四人。眼下,放在色調歡快的蘆葦墊子上的早餐,總是在這間大餐室里進行。
  瑪麗把托盤放到桌上,先給坐在桌子首端的父親送去一份,然后給諾曼,再就是放在她母親的座位前的桌子上,最后才是留給自己的。与他們同住的西班牙佣人羅薩,每當這個時候在樓上收拾房間。即使她不在樓上干活,瑪麗也會堅持自己來伺候早餐。這是她哄騙諾曼相信,他們真是在為自己操持家務的作法之一。
  瑪麗瞥瞥呷了一小口桔子汁的父親,又瞥了一下丈夫。她丈夫正用手指轉動著那個小玻璃杯,茫然地越過它凝視著,并沒有去喝。
  “一切都還好吧,諾曼?”她憂慮地問。
  “哦,很好——很好。”他毫無興致地喝他的桔子汁。
  “你母親呢?”哈里·伊溫想知道。“她的雞蛋快涼了。”
  “她出去取信件去了。”瑪麗說,拿起了叉子。
  她一邊吃著飯,一邊拿眼從諾曼到她父親那里看過去,然后,又把眼光掃過來。往常,早餐的場面很使她快活。井然有序的排列,還有那諸多親愛者在場的溫暖气氛。她喜歡諾曼這樣的情形:衣著棕色的、輕質生意套裝,頭發梳理得很好,臉上刮得很光,手洗得很淨,很有一副妙不可言的律師派頭。這使她很感驕傲。然后是她的父親,身穿海軍藍的絲綢衣衫,配上漂亮的手帕,插放得那樣整齊、規矩,每一寸都有講究。然而諾曼——這時她又重看他一眼——他近來顯得那樣的奇异和沉默,特別是在用餐時間。當他們倆夜間單獨在一起時,某种直覺阻止她讓她別去深究其因。不過,她早晚非問諾曼不可——也就是說,如果這种狀況繼續下去的話。
  她望過去,只見她的母親,身穿粉紅色的絎縫家庭衣衫(曾是一件圣誕禮物)從起居室出現了,正在忙著翻看信件。
  貝西·伊溫是個高個子、單調的女人,長著一張驢臉,全神貫注于气候和健康。
  “今天又會熱個一蹋糊涂,”她說,“從骨子里我都能感覺出來。我希望夏天快結束。”當夏季結束時,她又會希望秋天結束盼冬天。
  “信上有什么事嗎?”哈里問。
  她坐下來。“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她遞給丈夫信件,只留下一張明信片。她轉向她女儿。“這是給你的,瑪麗。”
  瑪麗接過來,毫無表情地看了一會。
  “是那個會見約會吧?”貝西·伊溫問。
  “當然是!”瑪麗叫起來,帶有一种快樂的尖聲。“我几乎忘記了——是查普曼博士給的——我正等著它。”她在丈夫面前舉著它。“看,諾曼——明天,2點30至3點45。意義重大的開始,到明天晚上,我將成為歷史書中的一員。”
  “了不起。”諾曼說。
  哈里·伊溫停止看信,越過餐桌注視著他的女儿。“那是什么?”他問,“你是說查普曼博士嗎?”
  “是您知道——”
  “我不知道。”哈里·伊溫淡淡地耐著性子說。
  “不過,我——不,我想我只告訴過母親——我認為我曾告訴過您。查普曼博士在城里,爸—”“我看過報紙。”
  “吶,他為了科學工作打算會見所有的聯合會中已婚的婦女。他向我們做過演講,我們現在就要接受會見,難道不令人興奮嗎?”
  哈里·伊溫把他的目光轉向諾曼。“諾曼知道這事嗎?”
  “這一周他一直對我進行指點。”瑪麗說,拍了一下她丈夫的胳膊。
  哈里·伊溫放下郵件,坐回去。他眼光停在諾曼身上。諾曼感覺到他的目光,便抬起頭來。
  “你不會贊成吧,諾曼?”
  “您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剛才說的——真格的,你不會讓瑪麗去暴露自己——在這次所謂的調查會見中。”
  “我看不出這當中有什么不對。我想這是件好事情。我們不是生活在歐洲中世紀。”
  “那你暗指我是羅?”哈里說,并沒有提高嗓門,盡管那用意是明确的。
  “說真的,哈里,”貝西·伊溫說,“我想,這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也許他們太幼稚分不清是非。”
  瑪麗在無言的煩悶中諦听著。她父親的反對使她大吃一惊。那种老習俗她感到壓抑和气餒。“這能有什么不對的地方,爸?它是純科學的。”
  “這點便很有問題了,我敢向你保證,”哈里·伊溫說,“查普曼博士的方法,那整個報告的价值,在最有名的圈子里引起了怀疑。請注意,我并不反對年齡大的一些已婚婦女去。隨著年齡的增長,你會懂得价值,知道要接受什么,反對什么,怎樣把握自己。而你,到3月才22歲,瑪麗。”
  諾曼將叉子放在他的碟子上,發出了咋嗒聲。“我母親22歲時,她已經有了三個孩子。”
  瑪麗几乎触到了空中的電的阻抗。她摸了摸她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兩年中,与諾曼之間唯一的比較嚴肅的爭論是在要不要孩子的問題上。他想要孩子,刻不容緩,多要。她父親為此勸說他們比什么都堅決。他對女儿說,那是父親對女儿,對唯一的女儿說的悄悄話,告訴她,她還太年輕,她必須在婚姻中學會如何生活,年輕輕的好好享受一下,別拖儿帶女地受勞累,日子還長著吶。對于要孩子,她本人還從來說不清道不明自己是如何想的。諾曼要什么,她就要什么,而且,她想讓諾曼与她一起生活得幸福。不過,父親對她說的這番話是不明智還是不正确,她也無從說得清。但她仍以為父親對查普曼博士的態度不合情理。
  “瑪麗已不再是個小孩子了。”她听見諾曼生气地說,“她是個長大成人結了婚的人,你不能老是護圍著她。我想這個查普曼研究會是健康和正常的。”
  “很遺憾我不能同意你的話,諾曼,我想對她來說坏處多,好處少。”
  “吶,我想讓她去。”諾曼固執地說。
  哈里·伊溫聳聳肩,強做了一下笑容。“她是你的老婆,”他說。他看了看表,向后推了下椅子,“工作時間到啦。”
  他站起來,走進門廳取他的帽子。諾曼從后面瞅著他,直挺挺地站起來,他要离開。
  “諾曼,”瑪麗喊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吧?”
  他轉身走到她那里,繃著臉。“對不起,”他說,他彎下腰,匆匆地吻了她一下。
  “別生气,”她低聲說,“我想去。”
  “好。”他簡短地應道。然后,他轉身,走了出去。
  貝西·伊溫又看了看那個郵件,這時她打開了一個彩色的便函。“布蘭登的貨單——賣棉布衣衫。”她說。
  瑪麗不高興地看了看那張貨卡,希望諾曼能夠改變要孩子的想法,或者是她父親改變他的想法。她突然希望查普曼博士不要問她有沒有孩子。如果他要問,她如何回答好?
         ※        ※         ※
  特麗薩·哈尼希轉了轉鑰匙,讓自己進入陰暗的起居室,她摘掉包邊太陽鏡,輕微吁了一口气。外面的天气一直很气悶和令人眩暈。她的雙臂,在白色的無袖衣衫下的雙臂,還有在灰色的百慕大短褲下的雙膝和雙腿,均被烤得很難受。
  她比平常提前半小時离開了康斯特布爾灣,因為即使那海灘也未能從無情的太陽那里提供什么舒适。事實上,海灣一直是那么幽靜,她過去從來未能發生這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煩惱,這在記憶中還是第一次。這個避世的所在從醫療角度上看未起到多少作用。實在說,海灣本身并不會顯出不高興的樣子。今天早上,它像平日她所了解的那樣幽靜和可愛,這是指受到那伙野蠻人干扰以前。在她從崎嶇不平的斜坡向下走向沙灘時,她曾滿怀期望能在附近看見那4個粗魯的彪形大漢練習投擲橄欖球。她曾嚴陣以待不受他們的干扰,用一种理直气壯的憤怒把自己圍裹起來。她准備對他們不予理睬,直截了當,特別是那個傲气十足的大個子,穿著難看的緊身褲,顯出膨脹的大腿部位。假若他走近她(她感到他會)她將早已琢磨准備的几句犀利的反擊言詞將他壓倒——這樣方能使她平靜下來,當然如果他理解其中的含義的話。然而,當她到達海灘時,哪里也見不到他和他同伴的影子。這使她很惊奇,她告訴自己,可喜的擺脫。不過后來,她躺在毯子上,翻看了五頁斯溫博耐和兩頁考文特里爾·帕特莫爾的書,竟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一心想的那几個干扰者,在冥想中与那四位,与那一個,進行激烈的對話,大獲全胜。
  她想到杰弗里的馬里乃蒂和美術展室,想到了她的早上,心下思考著,一個人沒有知識,如像格雷斯·沃特頓,能在服務活動中追求自己的理想,還有薩拉·戈德史密斯,能在家務和孩子身上過著忙碌和快活的時光。也許,她告訴自己,她出生得完全不是個時候。她肯定,自己是一個出生錯了年代和效能差的人。她可以很容易地把自己想象成巴黎的路易斯·克萊特或者是倫敦的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盡管其中有點令人感到不太光彩),或者簡直就是都柏林的凱蒂·奧謝,而不是加利福尼亞州布里阿斯的特麗薩·哈尼希。
  又一想,她看見自己最好能像瑪里·杜普萊西——奉獻漂亮和悲劇,為小仲馬的茶花女提供靈感。不過,從某种方面看,最后這個角色好像對凱思琳·鮑拉德比較适合——那她的早上又做什么呢——這時,特麗薩感到有一條小虫在手背上蠕動。她立即將它拂掉,意識到自己是在康斯特布爾灣。眼前,浮漲的海水精疲力盡地拍打著暗褐色沙灘的邊緣。頭頂上,那輪太陽活似一盞灼人的燈。那包圍著她的海灣,突然之間從地理角度看不再是那么無懈可擊了——那岩石,那塵土像是任何空曠地區的垃圾那樣令人討厭,那些盤根錯節的樹叢和雜草是那樣干縮和難看。
  假若她想尋不快和厭煩的話,她想,她倒滿可以躺在家中的大理石浴池中清涼的水中了。是誰曾干過讓自己吩咐黑人男仆把自己放進浴池中?是誰然后一邊洗澡一邊會見她的法國、意大利的男子圈的人并与之聊天?在維拉·博金斯的雕刻裸体像——卡納瓦的作品——對,波林·波拿巴。了不起。特麗薩·哈尼希坐起來,接著站了起來,慢慢地收拾她的海灘上的物品,然后開始回家走。
  此時,她回到那間优美的家具不多的起居室——里面充滿著鑲在框架里的米色粗麻布抽象油畫的混合色彩。她把書扔在邊上的桌子上,意識到杰弗里的茄克衫——他早上穿著去美術館的有銅鈕扣的海軍藍色的茄克衫——整齊地搭放在豎椅子上。
  “杰弗里?”她喊道。
  “在書房里。”
  怪哉,她把毯子和物件放在壁凳上,快速地穿過走廊,走進書房。杰弗里跪在地上,正在攤開戴范·杰坡尼斯的招貼畫。
  “杰弗里,你感覺怎么樣?”
  他抬頭看了一下。“很好,我親愛的。”他簡單審視了一下那幅招貼畫,然后把它卷起來。
  “這個時候你在家干什么?”
  他伸手去拿另一張招貼畫。“從舊金山來的一位顧客——她剛發現亨利·圖洛斯——勞特萊克——”“那好像40歲才到達青春期。”
  “她兩點鐘要來。想要我拿給她看的一切。”他攤開手中的另一幅招貼畫,那是《野玫瑰小組舞蹈隊》。他指著那4個踢蹬舞女。“簡·阿維里爾、克利奧帕蒂爾、埃格蘭蒂、蓋澤萊。
  記得我們什么時候發現的這畫嗎?”10年前它貼在魯·德斯尼的一家亂七八糟堆放東西的小窄舖子的牆上,花了5万7千法朗,黑市上那時是380法朗兌換一元。那個時候,他們總好說他們發現了勞特萊克,或諸如此類的話。能挂上他的一幅畫頗引人注目,表示有身份。此后,多如流水的書籍,華而不實的電影,很快,勞特萊克便被印在餐巾上,火柴盒上,托盤上。”
  杰弗里卷起了那幅舞女畫。“我對他厭煩了。我准備把這一大捆處理掉。我想能提到比我們花出的三倍价錢。”他站起身,“每一位藝術家遲早會變成呆得太久的客人。”他不無歎惜地說。
  “我不相信人們會對達·芬奇和莎士比亞感到厭煩。無足輕重的藝術家才會來去匆匆。勞特萊克是位奇才,古典主義者永存”“別太自信,”杰弗里說,“莎士比亞死后好長時間聲名狼藉,無人問津。他的复活是近代的事。他也許會再跌落下去。
  甚至銷聲匿跡。”
  這次,特麗薩不想在這類事情上繼續爭論下去。“也許你說得對,”她帶倦意說,“我需要洗個澡。”_“等一下。”他來到桌邊,“這是郵寄來的。”他遞給她那張明信片。“要去探險了。”他補充說。
  她讀了一下。“星期三10點30至11點45分。”
  “我想要一份全面的報告,詳細敘述。”
  “傻話,我能報告出什么你所不知道的?我所要說的任何事你都是參与者。”
  “哦,我并不這樣想。”他看起來很自滿,一時間,她倒對此說憤憤然起來。“下几個周將會令人興奮不已。”他繼續說,“一次集体的精神大發泄。”
  “它是健康的,”她想說明什么事情,然而即刻對查普曼會見的不在乎感到困惑。不過,后來腦子里出現了另一個念頭,繼續形成,她開始感到好起來。“你知道是什么可能有意思嗎?”她思考了一下。
  “是什么?”
  “一個聚會——大聚會。一月來還沒有這么一次。對新自由的一次慶祝,一次女裝展示。有點像——可以這么說——在查普曼博士會見你時,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的時机就會到來。
  難道這不使它很有意思嗎?”
  “了不起,特麗薩。不管怎么說,我們有責任談出來以作報答。”
  對特麗薩來說,這一天又重新變得有生气起來。她從房間走過去。“照我看,內奧米·謝爾茲完全像是尤里西斯中的佩內洛普。薩拉·戈德史密斯像——快,杰弗里,說出几個淫蕩不堪的名妓女的名字——”“赫斯特·普林、哈麗雅特·威爾遜、科拉·珀爾。”
  “對,”她興奮地說,“像她們中的任何一個,而麥克瑪納斯——瑪麗像尼努——”“我曉得。你想每個婦女都愿意成為她的對面。”
  “難道不嗎?貞洁的婦女暗自希望成為不貞的,而不貞的,在那個好博士面前將愿意讓人看著像是貞洁的女人那樣純洁而儀態万方。”
  “那么你呢,我親愛的——你打算以什么面貌出現?”
  特麗薩看見了這個陷阱。做一個瑪里·杜普萊西?憑直覺她把話題扯開。“至于我自己,親愛的!這不是太滑稽了嗎?
  不過,我說真的。除了是我以外,我為什么還想變成其他人?”
         ※        ※         ※
  內奧米·謝爾茲,身上只穿著套裙,蜷縮在沒有收拾的床上,時醒時睡地打著盹。漸漸地,她身上那一仍然有知覺的部分,受到了一節优美樂曲的侵扰。它繼續響著,同一樣的可怕的音樂,她于是睜開了眼睛,翻轉身仰躺在床上,諦听著。最后,她明白過來,那是門鈴在響。
  她坐起來。她的頭感到暈暈糊糊,無著無落,好像离開身体很高很高,像只拴在繩子上的玩具气球。她知道,她一直在出汗。兩乳之間的V形四處部位感到粘乎乎的,除了她穿著褲頭的部位,套裙整個地都貼在身上。她把電子鐘仔細地看了看,差10分12點。早飯后她原打算躺几分鐘,誰知一躺就是兩個多小時。
  她努力回想起來:不錯,她在9點醒來,完全想起了昨夜前她喝過最后一杯酒時所下的決心。星期一,她下決心開始新的一天,新的一周,新的一生,甚至連計划在腦子里都很清楚。結婚前,她到秘書學校學習過8個月。彈触打字机像是跳舞和學外語,一旦學會,永不會忘記。她希望,星期一,她原決定,她要打電話給厄蘇拉·帕爾默。雖說她不很喜歡她——或者,可能最好是凱思琳,她了解所有重要的飛行人員。她可以打電話給其中的一個。兩者皆可,他們將會幫助她。她為什么不早這樣做?那會使她的生活變得有規律,有目的。在辦公室總會有單身的男子,也許她可能找到某個妙人儿。這听起來很有道理。她將這個決心一直堅持到早餐,一旦呷了一口苦味的咖啡之后,那決定便化為泡影了。她為什么不去拿那所有的伏特加?她用手指按了按太陽穴,努力回憶她是怎么到床上去的。
  門鈴又響了。她轉過身下了床,找她的拖鞋,忘掉在哪儿了。她開始向起居室走,記起來她身上還穿著套裙,赶緊返回化妝室。一旦換上白睡衣之后,赤著腳,摸索著穿越過道起居室的門口。她把門鏈解開,把門拉開,接著閉上眼,她讓她的臉躲著以免暴露在陽光下,受熱空气的沖擊。
  一個高個瘦男人,身穿褪了色的藍色T恤衫工作服,皮涼鞋,正從草坪上离開走過去。
  “喂。”她喊道。
  他止住步,轉過身。“喂,呵呀!”
  “是那個按鈴的人嗎?”
  “說得對。”
  他往回走過來,她等著。隨著他越走越近,她看見他的臉丑得厲害。他那栗色的頭發亂蓬蓬的,需要修剪,他的眼很細窄,深深地嵌在眼窩里。他的薄嘴唇曲成假笑的樣子。下巴很大,是雞胸。
  “你是來推銷什么東西的吧?”她問。
  他走到紗門前,打量著她,從頭看到腳,不慌不忙,大不敬的態度。她這時看明白了,他的蒼白的臉上有麻子,他看上去很虛弱。他的樣子丑得很招眼。
  他開口說話時,他的嘴唇几乎沒有動。她仔細瞧著他,竟被吸引住了。“……剛好一條街。”他說起來。
  “很抱歉,我還沒有醒。你說什么?”
  “我剛才說我就住在這條街那頭,過去五道門便是。我的名字是沃什·狄龍。”
  她皺起眉頭。名字倒怪熟悉的。
  “也許你听說我的樂隊。我們打破了某些記錄。”
  “哦,不錯。”她說。
  “你是內奧米·謝爾茲夫人。”
  “謝爾茲小姐。”她赶緊說。
  “那怎么會呢。”他的兩只眼睛盯在她的胸脯上。“哦,不過——”他用手插進□后的褲兜里,掏出一張明信片——“這里說的是夫人。”
  “那是什么?”
  “你的郵件。郵遞員定是喝醉了。他錯把信投進我的郵箱里。這好像是某种工作會見的安排。我怕你不能按時拿到它,所以我就過來。好鄰居的樣嘛。”
  “謝謝你。”她稍稍開了一下紗門,取過來明信片。
  “我猜家里沒有人,我還在找信箱,它在哪儿?”
  “靠近灌木叢,在前邊。它長得遮住了。我得告訴園叮”她瞥了明信片一眼,知道它是什么了。她的約見時間定在星期三5點30分至6點45分。
  “事情重要嗎?”他問。
  她抬起頭來看,“有點。”他個子很高,愛東探西問,而她不想讓他走。“我猜,我仍有些頭昏,”她快速說道,“我不知道如何感謝你好!”
  “我知道如何表示感謝,”他說,“給好鄰居一杯好咖啡——為了走的路——這條街很長。”
  “好吧。”她說,她把紗門向外推大,他從她那里擦身而過,走進房內。
  “甭太麻煩。”他說:“廚房在哪儿?”
  她關掉前門,拴緊睡衣上的帶子,看也沒看他一眼便走進廚房。他仔細地看著她,注意到她赤著腳,然后尾隨過去。
  她加熱咖啡,又忙著去盛放餅干和果醬,而他便頹然倒在椅子上,坐在小餐桌邊,兩條腿分開,注視著她的每個動作。
  她自覺地,并且有一种感覺上的莫名其妙的巨大騷動,她給他并給自己服著務,對面朝著他坐著,呷著那無味的咖啡。她想喝伏特加,但是不敢,于是便用不斷閒扯來忘掉伏特加。不過,她發現她回答他的問題次數,像她听見的他回答她的問題一樣多。
  是的,內奧米說,她買下了這幢房子,在這里安家為鄰已經3年了。她几乎了解附近所有的人,奇怪她過去竟未見過他。哦,沃什·狄龍說,那是因為他一兩周前才來到這里居祝他過去住在范·紐依斯,隨著樂團出發便放棄了那個地方。現在,他在洛杉磯有個長期的安排,他与阿加簡尼先生,就是那個夜總會的老板,合伙組了個樂團,直到找到自己的住所為止。不錯,內奧米說,她認識阿加簡尼太太——偶然認識的。
  阿加簡尼一家似乎很有錢。哦,沃什說,用勒索音樂家的辦法,或向飲料中攙水,或向吸毒鬼販毒品,都能變富。不過,內奧米說,那樣的人不住布里阿斯。心愛的,沃什說,有錢的人哪里都祝他端起他的咖啡杯,一喝而光。她從爐子上拿來咖啡壺,很尷尬地站在他身邊,給杯子里重新倒滿,而這時他卻侮慢地瞅著她的胸部微笑著。她倒滿了自己的杯子,便把壺放在桌子上,宁愿就地倒一輪,而不想在他的眼光注視下走回咖啡爐邊去。吶,內奧米說,鄰居,你的夫人喜歡布里阿斯不?心愛的,沃什說,根本就沒有老婆,還沒娶。單身對音樂家來說最好不過,直到安家為止。眼下他已經安家了,你永遠難預料。
  你的丈夫情況如何?干什么工作?哦,內奧米說,她3年前便离婚了。心愛的,沃什說,我有個感覺,情況會是這樣。
  她端起咖啡送到唇邊,害怕它們會顯露出無從說起的激動。她不想朝他引導的方向走下去——呵,她想,是這樣,但是這是星期一,記住,一切要有新的開端和正确方向。她不顧一切地竭力去轉移他的話題。他的樂隊多大?五件組合。在哪儿演出?在桑賽特喜劇場,地方叫喬羅科·喬里蒂斯。什么時間演出?每個晚上,心愛的,每晚都演。
  她知道她變得干渴起來,而他帶著假笑在等著,她不出聲。
  “正如我說的,心愛的,我有個感覺你离婚了。”
  “你有嗎?”頗顯疲乏,從束縛中釋放出來。
  “人們總能看出什么時候沒有男人圍伴的情況。”
  “你能嗎?”再見了星期一。
  “從婦女走動的樣子看——很不穩。”
  “你的女朋友教你的這個嗎?”最后一搏。
  “哦,我說,在譜。不,心愛的,我的女人走起來不那樣。
  我的女人壓根儿就不走。”
  “你很自傲。”再見了工作。
  “有理由自傲。從來沒感到不行。”
  “我不喜歡這樣子談話!”該死的玩藝。
  突然,內奧米站起來,決定把自己鎖在臥室里,或者先喝一會儿酒,或者讓接著可能發生的事情去發生。
  她開始從他叉伸著的雙腿走過去。他伸出手,抓住了她腰。她企圖掙脫開,可是他的手很大,他的前臂很有力。几乎沒費什么勁,他把她拉下坐在他的大腿上。
  “你為什么捎那明信片來?”她含著淚說道,“你滿可以——”他解開她的睡衣。“我几天前見過你,心愛的,穿著毛線衫。听我說,你為什么那樣子穿著?”
  “別,沃什——別,請——”
  他大笑出聲,而她閉上了眼睛,一邊用力掰他的手,廚房上的樂聲響了。
  沃什一惊,向四外看,趁這個机會,內奧米撕脫開他,踉蹌著站起來。
  “心愛的,等一下——”
  “門口有人。”她狂怒地說道。
  “管它的。”
  她看見睡衣上撕開的口子,赶緊走出廚房,穿過餐室,來到前門。她顧不上頭發,或者撕開的口子,或者任何什么事情,她要的只是把門大敞開。她使勁拉開了。
  一個年齡約在12歲的灰黃色的皮包骨的男孩依著紗門站著。“我父親到這儿來了——”沃什出現在內奧米身后。
  “爸,”這男孩說。“媽叫你回家——”沃什的笑容消失了。“我就走。你先滾吧。”
  “她說不和你一起不准我回家,要不,她要來抓你回去。”
  內奧米顫抖著抬頭看沃什。他的笑容又回來了,更加厚顏無恥。“這不,把好事砸了。”他說。他向那男孩點了下頭。
  “好吧,約翰尼。”他又盯著內奧米,然后聳聳肩,開始走出去。
  “你這個狗娘養的。”她說。
  他停下來,轉過頭,端詳著她。“你看起來餓极了,心愛的,”他說,“不定哪晚上可到喬拉科那里——如果你想讓人喂喂話。”
  她在他身后呼地把門關死,用拳捶那門板。然后過了一會儿,等她停止了哭泣后,使自己平靜下來,接著返回廚房,走向酒柜。哦,總是有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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