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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尼塔·塞爾比的日記。5月29日,星期五。“……我的辦公桌安放在布里阿斯婦女聯合會大樓的走廊里。這時正是上午10時過10分。我不相信這會很快結束。我怀著矛盾的心情等待著它的結束。一方面,我將怀念這种激動人心的工作;另一方面,我想為此而松了一口气,因為它經歷了艱苦的14個月。這是我們在此進行會見的第四天。這意味著,我們還有九天,其中七天為工作日。早上,我從媽那里收到一封長信。她的關節炎病痛加劇。這儿人人都顯得緊張不安。我与查普曼博士駕車來到這儿。他倒是個例外。他總是那樣好的脾气。而卡斯卻令人夠嗆。倘若他不那么尖酸刻薄,還是蠻有魅力的。他今天早上對人很冷淡,他害頭痛玻我告訴他是因為煙霧的緣故。他對我的日記好一陣嘲笑。而我回他說,要不是我寫日記,怎么能記錄我們的情況呢?我列舉了菲力普·霍恩、塞纓爾·佩皮斯、岡考特兄弟、斯頓赫爾、安德烈·吉德,這使他無話可說。查普曼博士倒說他希望我處事謹慎,因為我們有對立面。我表示讓他放心。我越來越感到這日記將成為現代科學史上的一個歷史階段的記錄。我這樣措辭,意思也就是說,一旦人們讀到它,它就會讓查普曼博士顯得更慈善仁愛。”
  “當我們到達時,霍勒斯和保羅已經在這儿了。像往常那樣,霍勒斯對人冷若冰霜,保羅也好像被什么事情弄得坐立不安,通常,他是個好脾气人,但是每個人都允許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在9時,我登記了三位婦女作為第一批會見者,她們就在那儿。接了兩個電話。第一個是制片厂的宣傳部主任,邀請查普曼博士共進午餐,為的是祝賀正在拍的一個有關未婚十几歲的母親的片子。對此,查普曼博士沒有應約,因為這有損尊嚴。不過他告訴他們,他倒愿意對制片商協會發表性与審查制度的言論。對這個提議,他們表示贊成——哦,這審查判決。
  啥時是個頭?——不過,演講一定得安排。第二個電話是從位年輕的婦人那儿打來的,要求我給保羅個口信,她說,在保羅方便的時候,她希望在水晶宮見面,共進午餐。我告訴她12時是最好的時間。她說如果他不能安排請打電話告訴她。她的口音很漂亮,宛如瑪格麗特·蘇拉溫及其他人的那樣好听。她叫鮑拉德夫人。保羅究竟為什么要与一個結了婚的女人會面呢???……”
         ※        ※         ※保羅到達水晶宮時,看見她獨自一人坐在華麗的枝形吊燈下面的紫紅色包廂里。她一邊吸著煙,一邊玩弄著火柴折迭夾。他走進入口,站在新到人群的后面,停了一會儿,仔細地看著她。他原有的第一印象并沒有錯。她長得十分漂亮。那晚的气憤被一种好奇心所代替。何止好奇,還有某种冒險的意味。
  他朝她的包廂走過去。
  “下午好,鮑拉德夫人。”他說。
  她迅速抬起頭。“你好。”她好像是松了口气。“我還肯定你不會來呢。因為即使你失約,我也不能責怪你。”
  “真格的你不會相信我能來?”他在她的對過坐下來。
  “不管怎么樣,你來了我真高興。”
  他微笑著說。“我當真打過賭不再見你。”
  她臉上泛起了紅暈。“你明白,我以往不給陌生人打電話并約會的——”他正要打趣她几句,可見她憂郁不安的樣子又打住了。
  “……不過,當我今天醒來時,我意識到昨夜自己的行為是多么不像話。我一再在惦記著——那個可怜的男子,他定准把我看成是——”“他把你看成是一位确鑿無誤的錢包失主,而你又极不高興收回它。”
  “這正是最使我不安的地方,”她說,“你倒一心一意想方設法幫我的忙。”
  “這不完全屬實,鮑拉德夫人。”
  她停住說話,瞅著他,他意識到她那柔軟的睫毛和東方人似的眼睛。“這話我可不理解。”她說。
  “我在幫我自己的忙。瞧,昨晚你做得對。我決不該讓你折磨自己。我是調查人,去找調查對象,是不道德的。一般情況下,我會很得体地處理這件事。我應該把錢夾轉交給塞爾比——她是我們的秘書——她會打電話告訴你,于是你會過來拿回去。這樣做,一切都非常合体,別人誰也沒有動過,不會節外生枝。可是,事情這樣發生了,我打開了你的錢夾,想弄明白它的失主是誰。我看見了你的照片,我便非見你不可,這便是事實。如此看來,應該接受道歉的是你而不是我。”
  她鎖緊了眉梢,將目光移開,向下注視那銀質餐具。她在想,方才他說了些什么?他為什么對我說這些話?后來,她記起來,他曾經會見過我,在會見期間听見了所有那些淫蕩的細節。他准認為我是一個性欲狂,很容易到手的貨。
  他皺起眉頭,觀察著她。他原以為她會把他的這段坦白當成挑逗的調皮話。可是此刻他看得出,他引起了她的煩惱。他想,她在想象什么?難道會想我在變著法儿——我的上帝,那次愚蠢的會見——她肯定想我在利用它去——一個年紀挺大的侍者,身穿銅紐扣的紅藍間隔的制服,站在他倆跟前。“午飯前我可以先從酒吧間為你們弄點喝的嗎?”
  保羅將眼光從待者轉向凱思琳。“与我一起好嗎”?
  “我想我高興与你在一起,來杯馬丁尼酒吧。”
  “來兩份,別摻任何水。”保羅告訴待者說。后者寫好訂單走了。
  保羅把他的注意力轉回到凱思琳身上。“鮑拉德夫人,”他緊接著說,“我想你可能誤解了我,它使你生气了——”“不。”
  “如果你把會見的事与我造訪你的事實聯系起來想,哪怕只想一秒鐘,哦,我向你保證,情況決非如此。說句非常實在的話,經歷了那么多的會見,我根本不可能把它們區分開來。
  我根本記不得你是慕男狂呢,還是同性戀,或者是酒鬼。”
  她終于笑了起來。“是酒鬼。”她說。
  “當然嘍,我本應該看出來——這斑斑點點的面頰,抖動著的手,你說話時輕微的吞吞吐吐——還有那串拼成AA形的鑽石。”
  “你說你住在哪儿——貝克大街嗎?”
  這种一本正經,不傷和气,不著邊際的談話,持續了不長時間,馬丁尼酒的出現最終把他倆帶到面對面的談話上來。
  “哦,”他說,對著她舉起了酒杯,“祝福你——為了下次會見成為可能干杯。”
  她仿照著這個姿式作了一下。他們倆都呷起來。
  “這酒很烈。”她說。
  “年少時看見橄攬酒就害怕。”
  她大笑了起來。
  他們倆突然發現,他們彼此都沒有什么可說了——要不就是有說不完的話。就他本人,她對他是一無所知。她正在拿不准,如果啟齒問他是不是太唐突了?而他對她了解得比較多。
  她心里明白,他不能問什么。
  “你一直從事這种工作嗎?”她想知道。
  “不,只有几年。我過去當教師——而且勉強稱得上是位作家。”
  “是什么讓你放棄了寫作?”
  “我好犯輕率的毛玻假若真是犯了的話,就說明我對性和金錢感興趣,我的墮落。說真的,情況并不是這樣。我想,那是因為能夠有机會在查普曼博士手下工作,在某項如此重要的事業圈子內深感榮幸的緣故。我假定,在某些秘密的地方,我仍把自己想成是一位作家。——沒有什么是作家不能接触的事情——我總是相信,所有這一切終有一天會有用的,特別是當我年紀老了,靠微薄的養老金蹣跚在蒙特卡洛市街頭上時”他停下來,考慮著下面說什么好,“有一點我從來說不清道不明。直到現在,我還在猜想,這是潛意識的。不過,正在伸出到表面上來。我想,我總感到,通過從事這項工作,既可以在發覺別人的秘密,也可以發現自己的隱衷。”
  “你有沒有像會見其他人那樣——被別人會見過?”
  “沒有。當我來時,所有的單身漢抽樣調查已經結束。我的其中一個同事被查普曼博士會見過。當然嘍,博士本人會見自己。”
  “那怎么可能呢?”
  “我得說這是不可能的——但是查普曼博士除外。他是一個非凡的人。”
  “我想他的講演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每次都是。他擅長于講演這類事。不,我的意思是,做為一個人,他精于此道。他堅定,真誠,具有獻身精神。當你周圍的所有一切看上去是那樣不穩定,沒法解決,四處飄動的時候,在這樣的人周圍工作,便是一件好事情。他是一個很好的榜樣。”
  “你還需要人,這使我感到惊訝,”凱思琳說,“你好像……很自信——我是從褒義上說的。”
  保羅微笑起來。“表面現象,”他說,“像其他人一樣。內里卻有太多的轉折和岔道,我們有時都容易感到迷茫的。”
  “說得對。”她嚴肅地說。
  “方才想說的是——瞧,現在我已是——35歲以上的人了,仍是一個單身漢。這是我自己也感到吃惊。這決不是我經常夢想——”“也許你從來沒有戀愛過。”
  “我肯定有過,有几次,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年齡,會有不同的方式的愛,這像轉動著的輪盤賭輪。如果你很幸運正好落在合适的號碼上,你的路子就對了,我就會贏。無論怎么說,我想,坐在那堵屏風后面,通過听、學,也許使我成為一個幸運的人。眼下我不敢肯定。這里面分門別類列了那么多情況,但沒有触及深一層的困惑。”他喝干了自己的那一杯。
  “也許你說得對。也許我從來沒有愛過。也許我一直害怕。”他陷于沉思,轉動著手中的空杯子。
  “我不知道那會發生在男人身上。”
  “當然會。即使是那些結婚的男人也難免。”
  “你知道,我從來沒有想到這上面。”
  他繼續轉動手中的空杯子。“我說得太多了。”
  “很合乎情理。你有徹底了解我的优勢。”
  “那是公事,這才是樂趣。”
  “你是說你不喜歡与各种各樣的女人進行引起共鳴的性談話嗎?”
  他看得出,她是在責備他,不過他仍然保持著嚴肅的表情。“它很快就毫無意義了,那引起共鳴的部分。我作為……作為一名調查者還是喜歡這項工作的。看見統計數字有了新發展真使人高興。但是,作為一個人——”他搖了搖頭。“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有一些難言的苦衷。”
  她凝視著她的杯子。“那也包括我嗎?”
  “還有我。”他審視著她的帶有几分傷感的甜甜的臉。“你的丈夫——我正在想——是不是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鮑拉德?”
  “是。”
  “我常常想到那些名人的寡婦。例如,總統的遺孀。那情況一定和失去一個普通的男人的感覺不一樣。它准是像失去了一顆行星,一顆密密麻麻居住著人的行星,一直在呼呼地運轉著,可突然之間被帶走了。”
  他等待著。她的臉上毫無表示。
  她想,不像是行星的逝去,而是像占領軍最終返回家去了。
  “有點像。”
  “你已适應單獨一人生活了嗎?”
  “要适應單身生活,你必須把興趣注意到自身上。我不敢肯不定期我能做到這一點。”
  他在她身上感到有某种他不理解的利宁害關系,他不可能完全了解,“眼下你如何打發自己的時光?你干些什么?”
  “我做大多數女人做的事,不光是寡婦和已婚的婦女。”她頓了一下。“我在等。”
  “等什么人?”
  “等什么事情……等待生活對我作出自己的解釋。”
  那位侍者返了回來,突然之間他們倆人都意識到這個飯店里充滿了人。凱思琳謹慎地點著菜,細心挑選那些她認為他可能期望她喜歡的——一份濃味鱈魚和一份法國烤面包。保羅要的也完全和她點的一樣,因為他想讓她知道,她喜歡什么他就喜歡什么。當侍者填寫訂菜單時,保羅決定,在他們分手時,他要請求与她晤面。他定不准她是否表示同意。
         ※        ※         ※
  貝尼塔·塞爾比的日記。5月30日,星期六。“……大家坐在會議室的一頭用餐,談到了卡斯。卡斯早餐未露面,查普曼博士發現他鬧胃玻查普曼博士認為病狀像是食物中毒,困而堅持讓他休息。他接替了卡斯的會見工作。我收到媽媽的封短信。她想換醫生,因為她感到魯賓弗爾沒有在她身上花足夠的時間,而要錢倒不少。再說他一點也沒有使她的關節炎病痛減輕。我早上給她回了信,要她在我回家前不要做任何舉動。你既然從出生開始一切讓母親照料,你就要經常想到照料母親,盡管這可怜的人儿注定要失去活動能力。鮑頓·布什先生剛剛從電視网打來電話,确認一下与查普曼博士星期一的約餐事項。布什先生提醒查普曼博士,別忘了帶一張問題單,以備他坐在那張‘熱板凳’上別人提問他時用。電視從明天開始會從西海岸到東海岸轉播一周。三個月前在紐約就定好了,借此慶祝查普曼博士婦女調查的結束。盡管查普曼博士對此處之泰然,可我仍是激動不已。還有15分鐘就要開始工作了。
  我想,我要讀新出的《家庭生活》雜志,看看人工授精的嬰儿是怎么回事,了解一下為什么那位女伶為了上帝而放棄了事業和貨店。”
         ※        ※         ※
  厄蘇拉·帕爾默跪坐在旅館門廊的雜志架前,把最近一期《家庭生活》雜志未賣出的12本,從部分遮蓋著它們的一分競爭性的刊物后面取出來,將它們放在架于頂上顯著的位置。重新安排《家庭生活》雜志工作,是自她被伯特倫·福斯特雇佣后所從事的一項長期工作。這項任務使她很感慰藉,因為她感到,“她”的每一本雜志的賣出,無异于為她的未來增添了一份保障。
  她站起來,向四周掃視了一下,看有沒有人注意她。門廊內只有几組男人,都穿著賽璐洛翻領制服,這表明另一种時尚已經席卷全市。她向電梯望過去,緊張地等待著福斯特,不過所有電梯都在空中運行著。
  她在寬敞的門廊內煩躁地徘徊著,心上正思考著她對他說什么。后來,她站在一棵巨大的盆栽橡皮樹旁,竭力想理出個頭緒。她与福斯特先前約定在昨夜會面,他需從棕櫚泉驅車過來,單獨見她并看她的記錄。當她意識到她還不能搞好那份記錄時,便給在棕擱泉的他打了個電話,解釋一下拖延的原因。
  接電話的是阿爾瑪。厄蘇拉便問阿爾瑪·福斯特生活過得可好,從電話上得知,她過得并不愉快。接著厄蘇拉又詢問福斯特先生如何。原來福斯特在打高爾夫球,然后在洛杉磯有一項特別的業務要辦。“正是為這事,”厄蘇拉脫口而出,“他千万別來——我還沒有為他准備妥貼。我希望你能擋住他。”有一陣可怕的沉默。厄蘇拉也意識到自己忙中出了大錯。“甭著急嘛,”阿爾瑪不自然地說,“我一定擋住他。”厄蘇拉不顧一切地設法彌補這無法估量的損失。“它是關于一系列文章的事情,福斯特夫人。您能告訴他我還沒有把筆記整好嗎?一旦搞好,我一定給了打電話。”
  這個戰術上的錯誤是昨天早上犯下的,今天一早,電話又響了,是福斯特打來的,并不是長途。“阿爾瑪和我已經回到旅館,”他說——話音硬梆梆的,厄蘇拉這樣認為。“關于你沒有准備好的情況,我從她那里只得到一些篡改了的口信。我想你最好過來,直接把它解釋清楚,我大約中午時間在。”
  她坐在盆栽橡膠植物的旁邊椅子上,惦量這种并非有意撒謊的真實情形。她能告訴他會見中所做的筆記只打出1/3嗎?
  她能告訴他,每當她繼續往下打時,她讀了一遍又一遍,想到過去,想到她与哈羅德的私生活,從而一擱再擱進行不下去嗎?她能夠解釋在她的整個事業中,她所遇到的第一個寫作障礙嗎?他能理解嗎?如果她辦不到的話,他怎么能夠呢?可不可以把責任歸咎到哈羅德身上——她從閱讀中知道,現在到處是流行性感冒——使自己保持精力并且不受感染。
  “喂,你到啦。”是福斯特的說話聲,他一邊說著,一邊搖搖晃晃地朝她走過來,她簡直是一躍而起。
  “哦,福斯特先生——如果我給你帶來諸多不便的話,實在抱歉。我希望你不會因為我來到城里吧。”
  他用鼻子很重地哼了一聲。“是為你來的,阿爾瑪也來了。”
  “真抱歉。”
  “別介意。對我來說,生活永遠不是野餐。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你在電話里告訴她些什么?”
  “什么也沒有。我告訴她我必須跟你講話,而她說你在打高爾夫球,然后去洛杉磯。我說這正是我打電話要和他說的事情。我們預定要檢查一下的工作延期了。因此,待我回電話前你不必來。”厄蘇拉流露出某种迷惑不解的神情。“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很自然。可你不是阿爾瑪。我說我有項特別的業務,我沒有說同誰在一起。她一旦發現——阿哈——任何穿裙子的人都是毒物。她像作賊似地開始跟蹤我。你看這有什么用?我們還不是都在這儿嗎?”他端詳著她,狹窄的眼睛几乎成了一條縫。“沒有筆記是怎么回事?你去給他們講了你的全部性生活,是不是?”
  “是,講了,福斯特先生。”
  “講了一個多小時,是嗎?”她點了點頭。他聳了聳肩膀。
  “筆記在哪儿?”
  “我做了。不過——”她見附近有一伙男人,毫無疑問被福斯特大聲提到的性所吸引,正在直盯盯地看他倆,她感到很不安。“我們可以坐一會儿嗎?我會解釋給你。”
  “對我很合适。”他挽起她的胳膊,穿過舖著厚地毯的門廊,走向靠窗的雙人座。“就在這儿。”
  他們倆都坐下來。“我在會見中作了完整的筆記,”她急匆匆地說。“每個問題,我的每次回答。全部記得清清楚楚。”
  “是嗎,嗯?你害羞嗎?”
  “相信我,我也覺得有些害羞,不過,我說出了實情,整個的真實情況——”“上帝助你成功。”
  “哦,不錯。我用自己使用的速記法把它們記下來,我已開始為你轉譯過來,不巧,上星期一晚,哈羅德突然病了——發燒到華氏102度——自那之后,我一直忙于照料他。今天他有好轉,我可以很快繼續譯下去。”
  “你不能雇個人由你口授他記錄嗎?”
  “福斯特先生,除你之外——我不想讓世上任何人听到或看見這些筆記。為什么?這樣一來,就像在陌生人面前沒有穿衣服一樣。”
  “我想是這樣。”他的眼睛又亮起來,他的肥厚的嘴唇濕漉漉的。“我在這儿只能再呆一周,給我個日期。”
  “今天是什么日子?星期六。明天我還得忙,照顧哈羅德。
  不過我將從星期一開始,一直干下去。我大概在下星期三或星期四搞好。我看星期四吧,肯定能行。”
  “不能早一點?”
  “我試試看,不過——”
  “好吧,我們把它确定下來——就是星期四晚上,在這儿,在我的房間里。我將想出點事讓阿爾瑪去做。你7點來,計划喝點飲料、共進晚餐,再就是度過很長的一段難挨的時光。”
  他直盯盯地看了她一會儿。“我希望一切都好。”
  “肯定很好。”
  “我已經給歐文·平克特打過電話,告訴他有關分為三部分的整個事情。正如我保證的那樣,他印象很深,所以你看它很有刺激性。”
  “我希望如此,福斯特。我不是杜·巴莉太太。”
  他把一只圓滾滾的手放在她的膝蓋上,揉摸著。“所有的女人都是杜·巴莉太太。”他故作庄重地說。對此,厄蘇拉點了點頭,半信半疑,想到紐約。
  但是,過后不久,當她驅車在威爾希爾·博爾瓦德向西行駛時,隨著她离開福斯特的距离越來越大,她那專注于紐約的心思也漸漸淡漠起來。紐約在每次斗爭中都贏得了胜利,只有在最后的一次除外。這最后的一場是哈羅德。她終于完完全全把心思專注在他身上了,當她來到貝弗利山羅克斯博車道時,她轉了個彎朝他的新辦公室開去,決定把他那套房間的裝飾一勞永逸地處理好,也好讓他吃一惊。
  這幢設有柱廊的白色建筑,是這個街區既沒有分析學家也沒有內科醫生居住的几棟樓房之一。在電梯旁邊,黑色的姓名地址錄上寫著白色的字体,其中有公關律師、商業經理,和几個莫名其妙的公司。哈羅德搬進的一周里,厄蘇拉一直沒有參觀過這幢樓房。厄蘇拉記不起是在哪一層。她發現哈羅德的名字夾在一家進口商和一位人才代理中間,于是便乘顧客自己操作的電梯上到二樓。
  過去電梯第三個門就是那處辦公室。在毛玻璃上面——她得承認,很引人注目——是黑色的字体:“哈羅德·帕爾默及其會計師聯合公司。”用“聯合”這個詞,她知道,純屬對合适身份的釣餌。哈羅德應該用“有限”這個字眼,如果他不感到太夸耀的話。除了有一個稅務學生今年曾來幫助過他兩個月外,全是由哈羅德單人經營。
  像那些粗壯的互助會婦女,每逢圣誕節便挎著籃子向那成百的需要救濟的人分發東西那樣,厄蘇拉怀著行善的心情打開了門,走進了“哈羅德及其會計師聯合公司”的接待室。映入眼帘的景象令她大為惊詫。她最后一次來參觀這間辦公室時,也只有那一次,只有一張松陷的栗色沙發,一張套有褪色條布的椅子,牆上斜挂著一幅可怕的奧羅茨克的复制品畫。所有的家具都是房主提供的,直到他的房客安頓下來。然而現在,像是通過魔術般的變換,房主的家具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設施滿可以使拉伯特森·博爾瓦德內裝飾商的展窗增輝。房間閃爍著活力、新穎和光亮,宛如斯堪的那維亞熱心于戶外生活的小明星的居室。兩個低沙發,椅子和桌子全是一色的現代丹麥家具,用的是漂白過的胡桃木料,灰調子的印花罩布。一束深紅色玫瑰花插在瑞典式的長頸玻璃花瓶里,花瓶擺在雷利特和俄威复制品中間的咖啡桌上面。牆上挂著易碎的平板畫,達菲、馬蒂斯和迪格斯用鉛筆在上面署了名。厄蘇拉無聲地站在那儿。無論發生了什么變化,只證明了一件事——這儿,至少,少不了要她掏腰包。
  她心里怀著几分惊异,穿過接待室走向哈羅德的私人辦公室,用力地拍著門。
  “在這儿。”
  “我是厄蘇拉。”
  “請進。”
  厄蘇拉打開門走了進去。她第一眼看見的是一位年輕女郎的后背。那人大骨架、未束帶,顯得淫蕩令人作嘔。這位年輕女郎正在哈羅德辦公桌前彎腰,揭開盤子中紙板咖啡杯蓋,盤子里還有包著的三明治,散發著熱牛肉和肉汁气味。
  哈羅德看起來不像往常那樣臉色發灰,臉龐也不那么凹陷了。他揮了揮手。“呵!”他似乎像一個被捉的偷吸煙的小學生那樣既高興又害怕。“這真叫人惊奇。”
  “我敢肯定。”厄蘇拉冷冰冰地說。
  這位年輕女郎,見有人闖人仍然不緊不慢地做她的事,最后,她伸直了身子。她的臀部很大。她慢慢轉過身來,面帶微笑。她那健康的苹果一樣光亮的瞼,恰似這辦公室里的發亮的胡桃木家具。它所具有的嶄新气息對厄蘇拉是一种打擊。她那草黃色的頭發編成辮子,顯得過分漂亮。她的藍眼睛令人吃惊地又圓又大。她的乳房發達,裹在檸檬色的衛生衫里,顯得不雅觀。厄蘇拉發現她的大腿很粗,這下子讓她感到挺高興。她那樣子既像百分之百的海爾格斯,又像一頭得獎的雅利安母牛,還像一位身著水手領女套衫和海軍藍裙子、在紐倫堡体育館做体操的希特勒·尤金德。
  “……我的秘書,瑪麗爾達·齊格內爾,”這位可恨的色鬼說,“這位是帕爾默夫人。”
  “你好,帕爾默夫人。”瑪麗爾達·齊格內爾說,露出兩個迷人的酒窩。她說話帶著輕微的日爾曼人的口音。厄蘇拉看得出,她在几年內不會扔掉這种口音的。瑪麗爾達又轉向這個色鬼。“午餐夠嗎,帕爾默先生?”
  “很好,瑪麗爾達,很好。你最好出去用你的午餐。”
  “我會,請便。”她對厄蘇拉微笑著說。“請原諒。”
  厄蘇拉的眼睛跟蹤這對擺動著的乳房出了辦公室,爾后。
  轉眼注視著這個色鬼。
  “那個到底是誰?”厄蘇拉問_
  “我的新秘書,”哈羅德顯得有點吃惊。“我上個星期把她的情況跟你說過了。”
  “不至于說她還從事打字吧?”
  “瑪麗爾達能抵得上我過去用過的三個人。那些德國姑娘非常出色——細心,利落,而且效率高——”“還有42號尺碼。”
  “什么?”
  “別介意,”她朝家具揮揮手說,“所有這些什么時候發生的?”
  “指這些家具嗎?昨天送來的,你陪同福斯特夫婦,抽不出身,這使我很著急,尤其是自我弄到貝利賬戶以后。我不想讓他到這儿來時看見我像個叫化子似的——于是瑪麗爾達和我便出去——”“瑪麗爾達?”
  “對,我真幸運,她在斯圖加一所學校進修過室內裝飾這門功課——”“于是她把你打扮得完全日爾曼化?嘿,瞧瞧吧——”“我想你喜歡它,厄蘇拉。我今天上午收到一打賀詞呢。”
  “它完全不合适,与你身份不協調。這看起來像是度蜜月的小別墅,而不是嚴肅的商業辦公室。”
  哈羅德的左眼緊張地跳動著。“我一直在等你。”他指了指一塊三明治說,“你吃點吧?”
  “我不餓,”她又掃視了一遍那些家具。“這一定值不少錢吧?”
  “其實不。你知道那些德國人,非常儉朴。另外……另外,既然我有貝利——吶,我們不必動用你的存款。”
  “看來你覺得已經獨立了。”
  哈羅德平靜地注視著她。“難道你不想要我自立嗎?”
  她感到不安和慌亂。“當然我想。我僅僅不想要你辦蠢事。
  哦,我現在最好走掉。”
  “什么事使你路過這儿?這可是第一次——”“第二次。我只想瞧瞧我的丈夫是怎樣打發他的時光的。
  任何一位妻子都會這樣做。這有什么不對嗎?”
  “對,我很高興。”
  她已經到達門口。某种長時間休眠的意識复活了。她轉過身,強裝著笑臉。“我差點忘了,哈羅德——我打算逛商店;晚飯你想要什么特別的東西嗎?”
  這個新鮮的問題,對這個問題的答复以及對他本人具有的重要性,一時令他不知所措起來。“我……我沒有想過。”
  “別介意。我會想象出某种好東西出來。”她指著他的餐盤。“吃吧,別涼了。要細嚼慢咽。你了解自己的胃口,待會見。”
  她打開門,走了出去,身了立得直直的,胸脯挺得高高的。這樣一來,瑪麗爾達自會明白,民主反對派的性子不是好惹的。
         ※        ※         ※
  貝尼塔·塞爾比的日記。5月31日,星期六。“我正坐在維拉·尼普利斯的游泳池邊。我給媽媽寫完了一封五頁紙的信。
  昨天我的措辭寫得很粗魯,對此我深感內疚。我知道這些信對媽媽意味著什么。她只能從一個儿子和一個女儿那儿得到信,如果不包括她的姊妹的話。霍維沒有時間寫信,所以,如果我不寫的話,誰會寫呢?我告訴她,我們返回后都期待著一個短期假。那時我會找一位專家,帶她去芝加哥進行X光透視和檢查。游泳池邊很熱,不過這种熱不像中西部的熱,但更干燥一些,不會出那么多汗。游泳池里有六七個人。我穿著從密爾沃基買的三角背心和短褲,全身抹上了防晒液。游泳池對過有一位年輕小伙子,正在坐著讀書。有好几次我見他朝著我看。
  身上抹上這玩藝一定看起來很可笑。查普曼博士、卡斯和霍勒斯坐在我后面的陽傘下的桌子上。卡斯今天感到好多了。查普曼博士一直在談論著喬納斯博士的事。用早餐時,他看見一篇文章和附著的一幅建筑藍圖。那是一所龐大的正在海邊施工的新婚姻顧問所,該所將由喬納斯博士經營。查普曼博士看后勃然大怒。我并不責怪查普曼博士對待喬納斯博士的態度,凡人皆有,因為我讀過喬納斯博士的某些評論文章。查普曼博士問我是否看見過保羅,我告訴他我看見很早就出去了,拿著网球架和一听网球。我突然想起,人們不可能与自己打网球,那么保羅与誰一起打球呢?游泳池對過的那個小伙子又在朝我看,我想我必須摘掉我的太陽鏡,之后再寫完今日的日記……”過去,每當瑪麗·麥克馬納斯在星期天上午同她父親打网球時,他在她的眼中,看起來總是生气勃勃,充滿活力。即便在打過激烈的一盤之后,在那酷熱之中,他那稀疏的頭發仍然整齊有序,結實的面龐仍沒有出汗,呼吸也很均勻。他那白色的襯衣和短褲總是整整齊齊,干淨利落。
  然而今天,當她走向网球去找回那兩個球時——她第一次發球兩次失誤——她通過网眼觀察著站在遠處底線上的父親時,她發現他已經變了。他老了,她難以置信地對自己說。他頭發凌亂,濕乎乎地結成好几片,他的臉上冒著汗,顯出甜菜般的紅顏色;他的胸膛在濕透揉皺的襯衣下劇烈地起伏;他的肚子向著非運動員的方式凸起來,這一點她過去從來沒有注意過。他是一位老人,她再次地告訴自己。不過他為什么不應該是老人?他是我的父親,不是我的男朋友。
  她從熱得燙人的瀝青舖路的球場緩緩穿過,腳下穿的白色厚网球鞋發出咯吱咯吱和壓吸的聲音,折回到她的底線上來。
  瑪麗一邊走,一邊回憶起在布里阿斯郊區俱樂部每周星期天比賽的日子。她想,也許是在她上初中的最后一年,她剛開課不久。那時她父親總是領著她到俱樂部。他把她安頓在陽台上喝可口可樂,自己走下去打雙打比賽,三打兩胜。有一個星期天,哈里·伊溫的伙伴打電話告訴他,說有事脫不開身,因此瑪麗便被邀請与她父親一起打雙打。那是一個激動人心的上午——她打得很頑強,從而受到高度贊揚——從此以后,她父親停止每周的雙打,集中精力与瑪麗進行單打,除非他因生意外出,或者他倆之中有人病了,否則,這些年來,每周的單打比賽從來沒有間斷過。
  即使在她与諾曼結婚后,她很想讓她父親知道她沒有遺棄他,她繼續与他父親每周打网球。起初,當然啦,諾曼被邀請參加,她和諾曼交替与她父親對陣。然而,諾曼雖說大多數運動都很擅長,但唯獨對网球卻既沒有技巧,也缺乏訓練。作為一個年輕人,他曾在各种各樣的頂呱呱的公共球場打過球,但他揮動网球球拍的姿式像是打棒球似的。盡管瑪麗鼓勵和夸獎他。他既不是哈里·伊溫的對手,甚至連她本人也打不過,最后,諾曼只好打了退堂鼓。現在,每星期天上午睡懶覺成了他的習慣,她和父親繼續這种傳統的禮拜儀式。情況常常是,他們返回家時,諾曼才在用早餐。在下午,她比平常要加倍地表現出關心。
  “你行嗎,瑪麗?”哈里·伊溫喊起來。
  瑪麗這才意識到,她一直站在底線上瞅著手中的兩個球呆了好几秒鐘。“我很好。”
  “如果你覺得累了,我們可以停止。”
  “不慌,打完這盤再說。爸,比分多少?”
  “五比六,零比十五。”
  她輸了第一盤,三比六。她現在決定也輸掉這一盤,結束這場比賽,管它合适不合适。在最近的半年中,她有時感到,只要再加一把勁,她完全能夠把他擊敗。她的攻勢很凌厲,而他,近來在球場上動作起來慢多了。但是無論如何,她從來沒有讓他奔波而羞辱他,尤其是像今天這樣的日子——當他變老了的時候。
  “那好。”她說。她把球向上拋得老高,然后向上一跳,用球拍使勁地向下一擊,那球從球网上一時高的地方飛馳而過,又著地彈跳起來。不過哈里·伊溫在它彈起后,用正手一擊,打過場去。瑪麗向右側過去,那球著地印痕有寸許,進入邊線和發球線的中間地段,然后飛出去。這之后,她才跑著追過去。
  “怎么樣?”他喊道,“出界啦?”
  她用球拍把球打离瀝青地面蹦起來,用手抓住了它。“正好打在線上,”她說,“零比三十。”她在下一個發球時又是兩次失誤。在發第二個球時,她父親建議她發得稍高一點。然后他們又隔网對打了一陣,倆人都很活躍,直到她擊网為止。他贏了這一盤。
  她松了一口气,祝賀了她父親一番,然后便進入地下室女更衣室。迎面而來的冷气使她很感舒适,在水龍頭底下洗了一下臉、脖子,沖了下手腕。她梳理好頭發,重化了一下妝,把球拍鎖放進夾盒中,登上階梯來到陽台上。
  哈里·伊溫,臉仍然發紅,喘著粗气,坐在一張金屬桌邊,等待著。她盡職地坐在父親的身邊,看了一下手表,時間已近11點,她在推想,諾曼是否睡醒了。
  “你由著我的意愿讓我好一陣運動,年輕的小姐。”哈里·伊溫說,“我的胃口也大開了。”
  “遇到這樣熱的天气,你不覺得雙打更适合嗎?”
  “胡說,除非他們把我赶到牧場上去,要不,我不會再撿起雙打的。”他對著清理鄰桌的男招待捻響了一下手指。“弗蘭克林——”那位黑人招待點了一下頭。“在,散(先)生,就來,伊溫散(先)生?”
  “一活動胃口大開,”哈里·伊溫對他女儿說,“你想吃什么東西嗎?”
  “中午吃午飯媽媽會生气的。我只要檸檬水。”
  黑人招待拿著便箋走過來,哈里·伊溫為瑪麗點了檸檬水,為自己點了一盤抹上槭醬的薄片熱糕點和冰鎮茶。
  當瑪麗目送那位男招待离開時,她看見凱思琳·鮑拉德從場球那里沿著台梯走上來,身后跟著一位很漂亮的高個男人。
  他們都拿著网球拍,凱思琳穿著短网球百褶裙。瑪麗猜想,肯定他們在后面的某個場地打過球,那地方別人看不見。她那同伴說了句什么話,凱思琳听后大笑起來。
  “凱思琳——”瑪麗喊道。
  凱思琳·鮑拉德立即停住腳步,搜尋那喊話的熟悉面孔。
  最后找到了麗·麥克馬納斯。她舉起手以示問候,向陪伴她的人說了几句話,然后他們倆一起走過來。
  “你好,瑪麗。”
  哈里伊溫站起來。
  “你認識我父親,凱思琳。”瑪麗說
  “我們過去見過面。您好,伊溫先生。”她向旁邊閃開一點,讓保羅·拉德福特完全暴露在大家面前。“這是保羅先生。
  他從東部前來訪問。這是伊溫太太——”她突然住了嘴。“對不起,我應該說麥克馬納斯太太,這是伊溫先生。”
  那倆個男人握了握手。凱思琳堅持讓哈里·伊溫坐下,而他卻站著不動。
  “諾曼到哪儿去了?”凱思琳想知道。
  “他一直像10匹拉車的馬那樣干,”瑪麗快速地說,“他搞得疲憊不堪,我們感到他應該好好休息一上午。”
  “這真是位賢惠的妻子。”保羅對凱思琳說。
  凱思琳對瑪麗微笑著。“我不會不同意。”她對保羅說。
  過了一會儿,他們走向附近的一張空桌,瑪麗又和她父親單獨在一起了。
  “那人是誰?”哈里·伊溫問。
  “我一點也不知道,”瑪麗說,“除了他長得挺帥以外。”
  “我不這么認為。”
  “我不是說他像位電影明星,我的意思是說他像個邊防巡邏兵——騎馬的高個子——除了——”她望過去,“他看上去還像在營火邊攻讀似的。”
  很快,檸檬端來了,接著,熱薄餅和加冰茶也擺上了。在她父親用餐的時候,瑪麗喝著檸檬汁,一邊偷看凱思琳和拉德福特先生的一舉一動。只見他倆坐得很近,他一邊裝煙斗,一邊說話,而她則聚精會神地听他講,看樣子很有一股親密勁儿,這倒使瑪麗感到一陣孤獨的痛楚。自那短暫的蜜月以來,她和諾曼在一起時沒有這樣親蜜過,真的沒有。她這時很想諾曼,對网球壓根儿不感興趣,希望讓凱思琳看見她和諾曼在一起。
  哈里·伊溫將他要的熱餅吃了個不亦樂乎,這時把盤子向旁邊一推,將冰鎮茶端在面前,攪拌著。“我想,”他說,“諾曼告訴過你關于開庭的事了。”
  “听說了。星期五晚上。”
  “他對你說了些什么?”
  “他說你那個案子不好辦。他盡了最大努力,但是沒有机會,所以你敗訴了。”
  “你相信他?”
  瑪麗有些吃惊。“當然相信。難道不應該嗎?”
  “吶,我不否認你丈夫的坦誠態度,或者貶低他,他是個好小伙子,一個有前途的律師,只是經驗不足,有些草率從事。不過他會成熟起來。眼下,他的問題是忠誠一類的問題。”
  “這是什么意思?”
  “他輸掉我們的案子并非因為案子糟糕——我們之中其他任何人都能很妥善地處理它——輸了是因為他對它不相信。他還是那种書本上白紙黑字的思想——我的意思是說業務上不成熟——他走進法庭里,告訴自己這是件資方對勞方的案子。”
  “難道不是嗎?”瑪麗直接反問道。
  “表面上看是這樣。不,不是這么回事。因為某個雇員搞出起訴并不意味著他自然而然是對的,因為他是勞方——是被壓榨的人——他身后有百万美元的凶暴工會撐腰。雇主也在她們的合法權利。為什么財富就必定說明是劫掠而來的呢?”
  “因為歷史書中充滿了范德比爾茨隊長,以及戈爾茨和菲斯科,還有一對名叫克羅帕和法爾濱的家伙——這僅僅是開始。”
  “就我看來,對比爾·海伍德和麥克納馬拉,以及像薩科和范澤蒂這樣的無政府主義者,倒有几句話要說。”
  “阿爸——”
  “不過,這不是症結所在。我的女婿認為我的錢足可支付每周的工錢,因此,他定能掙到這份錢。但是到法庭去,假稱代表我,我的公司并且在那些勞工惡棍壓力下屈服卻是——”“誰說他屈服壓力?”
  “我自有辦法听到發生的事情。我不是瞎子。”
  “你是說你的暗探不是瞎子。”
  “瑪麗,你腦子里想些什么?這案子的副本一看便知。諾曼沒有使出他所有的火力。”
  “他說這案子的大部分是毫無根据的誹謗。”
  “我就是這個決定什么是有根据什么是無根据的人。這還不算,他最后的辯論一味地退讓,態度很游移不決——”“他竭盡全力求得公正。他是這么告訴我的。他不是束背帶的鄉巴佬,也絕不是事件的煽動者。”
  哈里·伊溫沉默了一會儿,他想讓瑪麗平靜下來。她很像她母親,一激動起來,就很不理智。“當你為了類似這樣的事走進法庭時,瑪麗,”他說,他那明智的聲音處在最溫柔的狀態。“你就像走進戰場,要么干,要么死掉,不能求對方饒命,也不能給他寬耍它不是什么辯論團体或者是知識分子的閒聊會。這是為了生存。如果諾曼處理這件案子時怀有太多的左翼偏見,他就應該在開始前撤出,或者告訴我。我會只讓他干一些文書工作;他在那上面會更有用常可是一插手,而且代表我,又暗中同情另一邊——這夠多啦。”他停頓了一下,“我所以讓他處理這個案子,是因為你說他坐立不安,想在法庭上顯示一下能力。吶,他得到了机會。我正在上訴,并從他那里把案子要過來。我想這對各方都是最上策。”
  瑪麗感到心窩不好受。她不能拿眼看她父親。“照您認為最好的干,”她最終說,“只要盡力寬容和公平就好。”
  “當這事涉及到你時,我總是好退讓的,瑪麗——總是會。”
  事實上——吶,我告訴你,我認為他很能干——我常常這樣對你說,不是嗎?“”“是,您常說。”
  “我是真誠的。我想做任何對你們倆有好處的事。為了我們的利益,我想從他那里發掘出最好的東西,讓他充分發揮潛力,為他所干的事情而感到驕傲。是的,我一直在為諾曼著想。我想我已經決定做一件极端有趣的事情。”
  瑪麗抬起頭來看,她父親在微笑,那樣子使他變得很溫柔。她感到一陣寬慰,舊有的父女之情油然而生。“是什么,爸?是對諾曼有好處的事嗎?”
  “這是件對他這個年齡的孩子非常美妙的事情。你也很高興,我向你保證。給我一兩天,周末我便能策划好。”
  “呵,爸,我希望如此。”她把手伸過餐桌,抓著她父親的手。她從孩提時起總好這樣。“對諾曼盡量寬容些,他真的很甜蜜。”
  哈里·伊溫捏著他女儿的手。“我知道他是,親愛的。別擔心,我想使你們倆都幸福。”
         ※        ※         ※
  貝尼塔·塞爾比日記。6月1日,星期一:“……此人叫杰羅爾德·特利帕萊特。他是位經濟學家,在舊金山為一家私人公司工作,与空軍有合同交易。昨晚,我与其他人吃過晚飯后,我便走出去到游泳池邊乘涼,而他又在那里。我們坐下來,一直談到半夜。我沒有确切告訴他我干什么。因為,如果男人們發現你是在為查普曼博士工作時,他們對待你就會像對待護士一樣。我說我在訪問住在帕西菲克·帕利塞茲的一個親戚。他在此地還要逗留三天,与阿納克姆的什么人協商事情。
  他想今晚去參加在菲爾哈莫尼克演出的音樂會。不過,我沒有點頭,盡管我樂意去。杰羅爾德說,8月份他將在芝加哥好几周,希望能見到我。命運常常難以捉摸,我們等著瞧。早上從媽那里收到兩封信,只是急促地瀏覽了一遍,因為我睡過了頭。她椎盤滑脫,麥克加森太太正在幫她擺脫困境。基督讓約伯受不完的罪。今天,查普曼博士和霍勒斯及保羅一起進行會見,因為卡斯早上又舊病复發。我想是病毒性傳染,他躺在床上,我半小時前去喊他,看他是否還活著,可服務台上說,他開車到藥店買點藥品防止嘔吐……”
         ※        ※         ※卡斯·米勒坐在道奇轎車的方向盤后面,沿著小路的路邊石停著,心情郁悶地等待著。
  真的,他并不覺得自己有病,只不過走路時有點眩暈。周期性偏頭痛整天一會儿發作一會儿消失,雖然眼下沒有作痛。
  也許,正如他告訴查普曼博士那樣,他真的有點流行性感冒。
  很大可能是,他累垮了。他完全可以追溯到星期四早上的那次會見。他記得,當會見結束時,他感到精神失常,毫無責任心并有一股難以控制的怨恨情緒,那樣子很像他在俄亥俄州一樣,那時醫生叫這為精神崩潰,他被迫以某种易于接受的借口請了一個月的假。
  盡管僅隔兩道街面便是威爾希爾·博爾瓦德和貝佛利山商業鬧市區,附近的這條街道卻不可思議地空曠和寂靜。他看得見前面遠處的玩具車在緩緩前進,沒有嘈雜聲,听不見絲毫的尖叫、擠塞和哨笛鳴響聲音。接著,他意識到一個矮胖郵遞員從身旁走過去,永遠是那种背著信封的大咧咧的樣子。郵遞員過后,他看見一個高個子、紅頭發的姑娘,從他車門窗口遠處的公寓里出來。他扭了一下身子,盯著她看。只見她一邊戴著白手套,一邊向人行道上走過來。她隨意地瞥了他一眼,接著便決然地朝威爾希爾大道拐過去。他繼續瞅著她漫步离去,然后考慮起過去的14個月的經歷來。
  由于成千次會見的積累作用——他親自參加聆听的會見一定有一千次不少——使卡斯·米勒對美國已婚婦女私下在腦子里產生了這樣一种形象:一种陰性甲虫,仰躺著,兩腿朝天,在空中搖晃,身体扭動輾轉不已,但仍然仰面朝天——直到被樁釘祝每當卡斯獨自一人夜間在城市的街道上步行時,他所到之處常是這樣做——卡斯·米勒總好仔細地觀察在他面前散步的年輕婦女。他又將他們描述了一番:她們那圓滾滾的屁股在她們的緊身裙子下面挑釁似的晃動著,她們的小腿不雅觀地裹著透明的尼龍襪,里面接著看不見的大腿。她們穿著的下流高跟鞋使她們身体前傾,不停地向前,去赴那可惡的幽會。有時她們會停住腳步,注視展窗,這樣以來,讓他有机會觀看她們的整個形象。他就會只把眼光盯在她們那不知道羞恥的不加約束的胸部隆起部位。逢到這种机會,他也會停下腳步,用极度憤怒的心情看待她們。她們全是妓女。一群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的蕩婦。她們當中,沒有一人是体面的,或者是值得信賴的,或者是忠貞不二的。她們散發著麝香和体熱,以及難聞的性气味。你只要碰她們,她們就會迅速地仰躺下,陰性甲虫,蠕動的淫蕩昆虫,蠕動著。他痛恨婦女,他也渴望她們。痛恨和渴望合二為一。
  他心不在焉地摩挲著溫暖的道奇車方向盤,眼睛直机前方,等待著她的出現。他認識到強迫不是正常的普遍作法,他無意識地有一种容允的念頭。他所以來這里是因為她在那儿。
  她已經誤入歧途,被虐待了,需要指明方向。他到這儿來是想會見她,幫她一把。他將答應對她懲罰得不會太嚴厲。對她父親,這是他起碼應該做的,那個被生活和甲虫的淫欲折磨垮了的老家伙。
  他以一种無情的耐心等待著。
  他剛剛看了一下手表,計算了一下几乎經歷了1小時零10分的時間,一股無名怒火向他襲來并占住了他,正在這時,他盲目地抬頭一看——呵,她出現了。
  她從四道門前面的公寓里走出來,一邊拍了拍腦后的黑頭發圓發髻,一邊匆匆地走到路邊去。她朝人行道的四處張望了一會儿,然后開始穿越馬路直到她的旅行車那儿。她的車与卡斯的車停在同一邊,朝著同一個方向。她走起路來腳步沉重。
  她的大腿丰滿,緊裹在鮮艷的人造絲服裝里。接著,她轉過車那邊去,敞開車門,鑽進車內。她坐在前座上,呆了一會儿,不知忙些什么,因為他看不見,不過他推斷,她正在點香煙。
  他听見她的發動机劈啪的響動,打著了火。之后他用一种魂不守舍的夢幻般的神情注視著她的車向前飄動過去。他等到前面的車開過一道街面,緩緩地朝交叉路駛去時,他這才啟動道奇,不緊不慢地尾隨著她。
  薩拉·戈德史密斯在韋斯特伍德·博爾瓦德處便完全意識到那輛道奇了。道奇反射陽光的格校和擋風玻璃后面的那張黑黝黝、陰沉沉的臉占据了她的后尾觀察鏡,這猛然引起了她的回憶和恐懼。這之后,約有20分鐘,它一直沒有离開她的觀察鏡。
  她到達自己住宅的街道時,見到小孩子們正在草坪上玩耍,園丁操縱著電動割草机為另一片草坪修整,她感到安全多了。她看見后尾觀察鏡里不見了M·賈沃特(他在薩姆的電視上看見過這場電影,不過沒有讀這本書),映入眼帘的只是平靜的后退的風景。令人窒息的恐懼立即消逝了。她開始想,要么這是一种巧合,要么是一种幻覺產生的惡作劇。
  她將車拐進停車處,停下后,找到手提包,從車里跨出來,她意識到沒有拿雜貨袋,因為她忘記了要去商店,不過轉而一想,冰箱里的東西足夠用的。她開始穿越修整過的草坪朝門口走去,正在這時她意識到一輛轎車駛進了這條街。她立即停住,朝那里望過去,恐懼和災難的白針刺進了她的前臂和雙腿。那輛道奇轎車停在三道門的遠處,貼著路邊,發動机空轉著。玻璃后深處的那張臉雖然看不清楚,但分明是對著她的。
  不用看,很明顯,她知道那是張黑黝黝的、陰沉沉的臉。
  她身不由己地喘著粗气。她的腿像木頭似的,牢牢地鉚在原地不動,后來,才開始動起來。她跌跌絆絆,半是小跑地到了門口。她狂亂地抖動著插人鑰匙孔,然后敞開了門,砰地一聲隨身關上門,歇斯底里般地將鎖鏈鉤上。
  她的第一個毫無條理的直覺是給房屋和財產的保管人薩姆打電話,后來想到警察,再以后想告訴隔門鄰居彼得遜太太,或者是拐角的凱思琳·鮑拉德。最后,她明白過來,与他們這些人在這事上的合作是不可能的,与他們聯系是根荒唐。盡管她的身体冷得發僵,可是她的頭腦非常實際,想起了M·賈沃特說項的理由。她知道,她敢撥的只有一個電話號碼。
  在廚房里,她急乎乎地檢查了一下佣人出人游廊便門,之后,便一把抓住挂在牆壁上的電話听筒,啟用通訊聯系,立即溝通營救渠道。她撥了弗雷德·塔帕爾的電話號碼。鈴響一遍后,她祈禱他仍然躺在床上。第二聲鈴響以后,她肯定他在洗澡間。鈴響三遍之后,就在她的心下沉的時刻,他接了電話。
  “喂。”他用一种難以置信的沉著回答。
  “弗雷德!”
  “喂?”
  “弗雷德——一我是薩拉!”
  “哦,我是弗雷德——出了什么事?”
  “我讓人盯梢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說,“有人在跟蹤我——他在外邊。”
  “你指什么,薩拉?你在說什么?”
  “一個男人。”
  弗雷德的話音很鎮靜,這使她也感到鎮靜,不過很緊張。
  “什么人?一定要保持冷靜。處境危險嗎?”
  “不——我不知道,不過——”
  “那么要鎮靜。盡快告訴我出了什么事。”
  她用一只手抓住听筒,使之盡量靠近。“當我离開你之后,我注意到停在附近的那輛車,然后我便開動了,而我猜,它也開動了。我在回家的半道上看見了那輛車,緊跟在后面。然后我一直留意觀察,它一直跟在后邊。現在它就在隔兩道門的那邊——”“誰開車?你看見了沒有?”
  “我說不清。他有一頭黑頭發和一張冷酷的臉。”
  “以前你見過這人嗎?”
  “沒有——我是說,見過,我見過。星期六,我現在記起來了。他停在你的公寓的對過,同樣的車,它駛進這道街面上。不過,我那時沒有留意。弗雷德,他是誰?”
  “我不知道,”他慢慢地說,“他仍在外邊嗎?”
  “我想——”
  “你去看看,我等著。”
  她讓話筒懸挂在空中,走進了起居室。有一會儿,她很警覺,不過弗雷德在等待,有他和她在一起,所以她便走出去來到大窗前。窗帘拉開一部分遮擋陽光。她移到窗帘邊,輕輕地拉回一點,在這种遮藏之下,她朝外瞅過去。
  街道就在眼前,道奇不見了。她把自己暴露得更大一些,遮蓋她的窗帘像是撕破的帳篷。她審視了整條街,連道奇的影子也見不到。
  她离開遮擋自己的窗帘,跑回廚房。
  “弗雷德——”
  “哎,我在這儿。”
  “他走啦。”
  “你肯定嗎?”
  “我到處都看過了。”
  “奇怪。”
  恐嚇被神秘所取代。她聲音中的焦慮由于不可思議的變化緩和了些。“弗雷德,他能是誰?是不是与我們有關?”
  “也許是。”他并不想去掩蓋自己的擔心,“你肯定那輛車是跟蹤你的——星期六和今天?”
  “肯定,我敢說,盡管他外出到什么地方去,或者假裝做什么事。為什么,也許,我不該如此肯定。不過,停在你的公寓外,然后又緊跟在我后面,并且停在這里,一個勁地注視我,并不裝著离開到別的地方去——”“要小心,薩拉。不要用我的名字。電話也許被竊听。”弗雷德的秘密勾當畢竟是搞電視。
  薩拉有些不耐煩。“如果他們錄了音,他們早已經听夠啦。
  我們不交談不行。也許是你的老婆——”“我老婆?”
  “她怀疑我。她見過我。我敢打賭那個男人是她雇的密探。”
  “有可能是。也還有另外一种可能性。他也許由你丈夫指派的。”
  薩姆?荒唐。“那太荒唐了,”她說。她剛說出口,自己反而不敢肯定了。為什么不會是薩姆?他不是全然的白痴。也許她在什么地方露出了馬腳;也許,她被看見了;也許有什么傳言傳到他耳朵了。只消寄一封匿名信到商店;只消打一個電話,每天付50美元就行了,就是她在什么書上讀到過的,雇個私人密探就這么簡單。他們确實存在,他們甚至在電話號簿的黃色頁碼中登廣告。“周密調查,晝夜服務。”薩姆。不過決不會是,如果薩姆哪怕有所怀疑,他就會像發皮疹似的一下子發作出來,顯然會出現指桑罵槐,或者是指責。哭叫,鬧個不亦樂乎。這決不會是薩姆。那是弗雷德的老婆,那個干巴巴的女人。這正是她的作為。不過,也可能是薩姆。然而,假若是塔帕爾太太——那是她的真名嗎?——事情會這么糟嗎?也許,她以后將答應他离婚。那么她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并非太荒唐,”他說道,“我肯定,你丈夫像我妻子一樣能干出這种事。事實上,薩拉,像我現在——或者說過去——了解我的妻子一樣,我將說,她比你丈夫或任何其他人更不可能這樣干。”
  “為什么?”
  他猶豫了一下。“我認為,我對其他人感興趣將不會令她吃惊。所以我想她不會為了搞清楚去花1角錢。不會的。我傾向于是你丈夫,那使我煩惱。我從你那里知道,他并不怎么老練。有關我們的證据可能使他變得發狂,他也會亂來。這正是使我煩躁的地方。”
  “我們該怎么辦,弗雷德?”
  “第一,密切注視那同一個人,同一輛車。看他是不是返回來在附近轉,如果是,立即打電話告訴我,不管什么時間。
  我的另一個建議是,我們彼此离開一小會儿。”
  “弗雷德,不——”
  “親愛的,僅僅一兩天,等到我們弄清是不是真的出了漏子,或者純粹是一場虛惊。”
  “多長時間,弗雷德?”
  “一天或兩天,冷它几天,看能發生什么事。如果情況清楚了,星期四早上打電話告訴我。”
  “星期四早上,弗雷德,我會死去。”
  “親愛的,這對我也是很難熬。”
  “弗雷德,你愛我嗎?”
  “你知道我愛你。現在,挂上電話,去干你自己的事情,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要密切注視。我將盼望著星期四早上從你那儿得到消息。再見,薩拉。”
  “再見,親愛的。”
         ※        ※         ※
  貝尼塔·塞爾比的日記。6月2日,星期二。“……心情好极了。音樂會后,我告訴他時候已經很晚了,我該馬上被送回汽車旅館。然而后來,我們卻坐下來,一直談到早上1時。后來,他送我到我門口。他真是個紳士,他問我能否吻我,我答應了。我想到他离開前我要再見他一次。我們分手了。我盼著杰羅爾德到達芝加哥的日子,那可能很有趣……今早接到媽的一封信,很明顯是在痛苦中寫的。那不是盤節滑脫,而是髖關節錯位。她不得不躺在床上一段時間——若非病成這個樣子,無論如何她也不肯的。我想,當這一切結束時我們大家都會很高興。再有4天的會見,等到查普曼博士的在演播室里進行電視講話播放后,我們于星期天晚就离開。保羅今天早上像我一樣犯困。情況該是這樣。昨夜我們在車里交談時,我見他回來得很晚。卡斯回來工作了。今早他來到我身后,將他的手放在我的胸脯上,他過去常好這么做,我非常生气,他竟這么舉止下流。1小時前查普曼博士進來時,我把他逗樂了。那時我正在讀布里阿斯出的周報,名字叫《警覺報》,是一份挨家挨戶免費贈送的報紙。在‘社會活動’欄目里,我碰巧讀到一位名叫特麗薩·哈尼希的社交界的婦女,于星期五晚邀請這個團体中的社會名流參觀她舉行的晚會,這是一次聚餐化裝晚會。每個与會人員被告知,要打扮成查普曼博士會見時她們希望成為或者將要成為的那种人。太聰明了,我把它剪下來,讀給查普曼博士听。他哈哈大笑。他竟有這么了不起的幽默感,倒和大多數名人不一樣。如我在日記中所說明的那樣,他還有難以忘卻的記憶力。他大笑之后,說他本人親自會見過哈尼希太太,她是一位可愛的太太,而且他希望她的聚會獲得巨大成功……”
         ※        ※         ※特麗薩·哈尼希坐在康斯特布爾灣環形邊緣上的地毯上,她那优美的大腿伸出在面前,并且几乎不下100次地調弄她的新游泳衣的帶子。她買這件白游泳衣時非常高興。女售貨員說它簡直是美不胜收(她听別人評論并非如此),認為它可能正是她想要的,也就是說,如果她不在乎這款式太大膽的話(因為這是一种裁得很低的女式游泳衣,在大腿處提得很高),而碰巧特麗薩并不在乎,甚至為這种款式能夠最大限度地顯出她那苗條身段而感到滿意。它讓36歲的她顯得年輕了10歲。
  昨天早晨她就去商店買了這身泳裝。那是她在商店門口特別早地把杰弗里放下后買的,因為杰弗里為鮑里斯·莫特里斯基的畫展正在發狂似地做最后的准備工作。离開商店時,她也穿著這身泳裝,并直接驅車到了海灘。但是,那海灘見不到一個人影,她失望地在那儿呆了半個小時,便開車回家了,沮喪地熬它那漫長一天的其他時光。
  她決心繼續注視直到埃德·克拉索斯基重新露面,今天一大早她就匆匆驅車來到海灘。這里又是空無人煙。這時她已經在她的守候崗位上等候了10分鐘了,既沒帶書,也未帶傘,因為沒有打算逗留,一巳和他接上腔,她就离開。自從一周前她与他那短暫的交往以來,她的思想几乎沒有想其他什么事。
  一直到昨天,她有意地避開那海灘,盡力找出并檢查她的每個分散的感覺。她是個理智、敏感的姑娘——她的家庭為此而感到驕傲和自豪——雖說眼下為某种感情著了迷,可還不是不理智,不敏感,拜倫總是輕蔑地叫那不幸的妻于安娜貝拉·米爾班基為平行四邊形公主,顯然認為她具有精确的數學特色,暗指她缺乏某种激情。特麗薩一向討厭拜倫,像哈里斯特·比徹·斯托一樣,站在值得崇拜的安娜貝拉公主一邊。在整個漫長的周末里,特麗薩一直在試著冷靜地審視形勢,像拜倫有見識的妻子或許要做的那樣。不過,她很快覺得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她不是遙遠的思想壓抑舉止拘謹的英國女郎,而是現代產物,优先一代,時間也前進了許多,思想大大地解放了。
  話雖這么說,約束、敏感和世俗仍是通行的話題。
  經過數小時的靈魂自查之后,特麗薩很滿意地把她的情況和問題分解成以下几條:(1)她与一位先生結婚10年,一向是一位最好的妻子,將會繼續讓世人如此看待;(2)她是一位有特殊能力、聰明、机智、身体具有一定的魅力的女性,而一夫一妻制的狹窄界限沒有給這些天資留有進一步發揮和享受的余地;(3)她才36歲,還有許多東西可以提供,可以分享,并且很具尋找快樂的能力,如果由于諸多約束的中產階級的怯弱而虛度如花似錦的年華,那純粹是一种浪費和對神圣造物主的冒犯;(4)她對埃德·克拉索斯基并沒有依戀之情,他只是一個她的全部造詣要達到的目標的象征,然而她感到,他們倆中的每一個,他和她,應該有享受更多的生活奇跡的這份儿;(5)將自己配給一個未開化的粗魯人,她就能夠使生命力達到真正的滿足和完善,因為這里面有一种難以言傳的圣經美,讓海拉斯貴族妻子与新近從山洞和俱樂部移居來的北方原始人結合,是最佳的文明產物的交配;(6)其浪漫話像伊莎多拉和埃絲尼;(7)最后,為此,她的生活應該更加丰富,更加有意義,杰弗里也一樣。
  一旦對形勢按順序方式進行過推理之后,特麗薩滿意地看到,她能夠繼續推進下一步。几年前,她曾完全沉緬于盆景,花了一個夏天時間學習日本的矮化植物藝術,研究從足利年代的起源到現在為止的歷史,自那以后,還沒有任何一項活動像這次准備要干的事情那樣讓她更著迷,更感刺激性。因為她解放得超越了她的性——解放得足以在她的查普曼會見中完完全全地講實施。這一點,其他歸女做不到,她敢肯定——她感到,沒有必要去干那些降低身价的做做姿態,對埃德·克拉索斯基賣弄風情引誘他上鉤。像他那樣的土著居民,他自會想占有她,這很明顯。如果她不用相同的精神獻出自己的身体,這將會貶低自然。
  步驟和拜訪的對象一樣簡單:到海灘去,等他,直截了當對他說。還有,最后,安排會見。隨著深度和廣度的增加,將大大丰富他們倆的生活。她迅速揭示自己所說的深度和廣度是指精神方面的。
  她的目光圈定在海灘上,還不時地瞟一眼那泛著泡沫的拍打和沖擊濕沙灘的白色浪頭。這大洋浩渺無際,一直延伸到中國。面對這圣神的壯觀景象,濟慈的詩句油然爬在洶涌的海浪之上:“我感到像一位蒼穹的觀察家/當一顆新星球飄進他的視野之中的時刻,/或許像具有鷹眼的考茨/他凝視著太平洋——以及他的所有的人/用無端的猜疑互相注視著——/這里的波峰,一片沉寂。”
  像是非常偶然的樣子,他們在她左邊的遠處出現了。他們身穿寬松的運動衫,從公路斜坡朝沙灘費力地走來,在鄰近海水的硬沙地上,他們邁開了大步。他們越走越近,特麗薩心頭呼呼直跳。當他們到達練習場地時,分散開形成一個三角形,開始扔起了橄欖球。特麗薩此刻可以辨認清他們的臉了。失望使她的心變得沉甸甸的。埃德·克拉索斯基不在他們中間。
  她精心安排的步驟化為泡影,不過她并不絕望。她對自己的必要的目標是那么的專注,使得她依然處變不亂,心情沉靜。她檢查和估計了种种可能的行動。她滿可以轉身走掉,之后再來等待埃德·克拉索斯基的出現。她也可以從電話簿上找出他的號碼,直接給他挂電話。她也可以寫個便條,留給他的三個伙伴。但是,所有這些方法都不能立即解除她無著無落的心頭煩躁。埃德·克拉索斯基出了什么事?其實,她的兩种方法可以足夠快地回答這個問題。但對她來說還是不夠快。她不想再去做白日夢,也不想再過那輾轉不宁的夜晚。她必須立即知道。
  由于一股她所不知道的自己擁有的欲望壯了膽,她站起來,以直接的方式,她把自己暴露在他們面前。她的需要克服了人類的脆弱,胜過了那虛偽的羞法。沒有任何推理能使這項任務變得容易些。她感到,她那僵硬的、赤裸的雙腿,一前一后,載著她越過沙地。她离那三人中最近的一個只有几碼遠了。他又矮又結實,呼哧呼哧地大聲喘著粗气鍛煉自己。他的脊背對著她。
  她記得:在餐館里,那時她是單身,与婦女一起用餐,她總感到去吩咐招待很為難。招呼他們要捻手指嗎?有失閨范。
  用叉敲玻璃杯嗎?那有些專橫,具有歐洲人的習性。直接喊“招待”像在那樣?或者喊“先生”?或者清清嗓子大喊出聲。
  這個問題最終因結了婚而解決了。杰弗里捻動他的手指。不過,對這個運動員,就在眼前這個,她不認識——他也是一個招待。
  “喂,先生。”她喊道。
  他已跳起來,在空中把球抓在胸前。她等著他把球擲回去。
  “先生!”她大聲喊。
  他回過頭,有點吃惊。他的發型輪廓和眼眉都很低,他的面貌像是有人在上面坐過的南瓜一般。“你喊我,夫人?”
  “對,請——”
  他朝她走過去,樣子很感困惑。
  “我原希望今天在這里見到你的朋友,”她快速地說,“克拉索斯基先生。”
  “埃德嗎?他正在工作。”
  “是固定工作嗎?是否還回來?”
  “他前天才找到這份工作。我猜他要干一夏天,直到我們穿上軍裝。雖然他有時抽空進行鍛煉,不過不在這里,他嫌棄這片海灘。”
  “你知道我在哪儿能——找到他嗎?”
  “天堂公園。”
  “天堂公園?”
  他看著她,好像她是火星人。“那個大游樂園——你知道——在桑塔·莫尼卡和威尼斯之間。他有一個攤位。”。
  “他明天會在那儿嗎?”
  “明天是星期几——星期三?對,肯定在。星期四、星期五和星期六他歇班,星期天他必須去工作。”
  “我真誠地感謝你。你見他沒有?”
  “每晚都見,實在的。我們倆同住一套房,离這里不遠。”
  “我想知道——你能否為我捎個口信給他?”
  “那是确定無疑的事。”
  “告訴他,我希望見到他,是關于——關于一件私事——可在星期三中午——不,最好是星期四,星期四12點,在娛樂中心。碰面在什么地方好?”
  這看起來讓他費了一會儿工夫,他試著集中精力去想。
  “哪里好大喲,”他咕嚕著說,“我知道。你進去以后,有一個養海豹的池子——每個人都在那儿逗留,給海豹喂魚。”
  “好吧,請轉告他,星期四中午我到那儿。”
  她第一次意識到,他被她的泳裝吸引住了。一時間,她對這身衣服拿不准主意,可后來,她倒感覺高興起來。他毫無疑問地會把她的裝束匯報給埃德听。“非常樂意幫助,夫人。”他最后說,“還有別的話嗎?”
  “沒有,沒有別的事了。你不會忘記吧?”
  “呵,不會。”
  她閃出最迷人的微笑。“多謝。”
  “錯不了。”他一低頭,開始轉身,可又停住了。“呵,我差點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猶豫了一下。“只要告訴他,那個姑娘——”她打住了,記起對埃德看來她不是個姑娘而是位夫人。她決定,盡管喊夫人令人惱怒,還是要保持她的清楚限定的身份——“告訴他,他在海灘遇到的那位夫人,上周,就在此地,那個被他的橄欖球几乎擊中的那位,他會記起的。”
  他奇怪地看著她,她感到很不自在。“好吧,夫人,”他最后說,然后离開加入到其他人那里去。
  她為自己完成了預先設定要完成的事情而高興,特剛薩匆忙收拾她的几件物品,徑直向她的轎車走去,連看也沒有看其他三個人一眼,飛速驅車回到布里阿斯。
  回到家后,她高效率地做好午餐并用了餐。她打了半打家庭電話,寫了几張“謝謝您”的便條和一封信,還有几張賬單發票。3時,她躺下,每日都午間小睡一會——她將自己的永葆青春歸功于它——不過眼下,她睡不著,而是任憑自己沉浸在与她的土著居民的神圣結合的甜蜜的想象之中。(從某种程度上說,她后悔自己与埃德·克拉索斯基的約會未能發生在查普曼博士到來之前。要不,現在她就能以純粹的健康永遠載入他的歷史。如果埃德進入這次會見,那她一定會作為既健康又精力充沛而流芳百世。)到4點時,她仍然睡不著,于是便起床打扮了一番,仔細穿著,去參加鮑里斯·莫特里斯基畫展,差几分5點,她驅車到韋斯特伍德和美術商店去。
  來到美術商店附近,她發現,要找個停車的地方很困難。
  這很可能意味著畫展吸引了大批觀眾,她為此感到十分得意。
  她把車留在附近的一處停車點。步行走到商店來。走近商店時,她看見几組觀眾正在人常杰弗里舉辦這种雞尾酒會式的預展往往大獲成功。他那征求意見的裝磺漂亮的通知,寄給精心挑選的名單(其中包括藝術評論家、職業女主人、有錢的离了婚的女子、還有電影明星),給收到人以很深印象,因而大受歡迎。
  這個小小的美術館确實异常擁擠。特麗薩被人擠著走進去,她那雞尾酒短禮服擦著襯裙沙沙作響。她對一些不認識的人點點頭;對熟悉的人則招手致意。杰弗里左手舉著香擯酒,站在中間台子上,像在領航室里——或者是前甲板上的船長。
  不,活像他的偶像,在老蓋列里的安布羅斯·汰拉德。特麗薩推開人群走到他身邊,拉起他的手,冷淡地盡妻子之責握了握手,送給他面頰。他的小胡子在上面刷了一下。他將一位身材矮孝面容憔悴、樣子像猶太法學博士似的年輕人拉進人群中心。這位年輕人,大汗淋淋,泛著亮光的禿頭頂和短胡須,給人一种很可笑的不成熟感。每當她遇到蓄胡子的年輕人,特麗薩總是斷定,要么這人沒有下巴,要么沒有天資。杰弗里介紹說他叫鮑里斯·莫特里斯基。特麗薩掩飾不住她的惊訝。當她第一次听見這個名字時,它引起她一連串的聯想:灰熊似的烏克蘭人,強悍、堅韌不拔,對人侮謾無禮。不過這個鮑里斯,她猜想,是出生于威廉世家,在康尼島長大,靠美國政府發給的軍人津貼去了巴黎。他的聲音細弱,兩眼水汪汪的,但他的觀點都是守舊的。她确信,他的畫行情不會好。
  通常每逢這种場合,她對杰弗里特別有用。她善于應酬,懂行話。不過此刻,她毫無興致。她呆在杰弗里身邊不動,直到他小聲提醒她,她這才走到放混合甜飲料的大缽那里。然后,她便穿過擁擠不堪的沉悶房間,一個個地給客人倒。牆上挂著俗不可耐的抽象派油畫,既沒有杜徹姆也沒有凱迪斯基。
  鮑里斯的畫給她一种幼儿園的印象,很現代化,但不是美術館,先鋒派畫展。她問候凱思琳·鮑拉德,還有一位名叫拉德特福很穩重的高個子年輕人。她与三位批評家握手,后來又同格雷斯、沃特頓以及帕爾默夫婦招手。她走過去,走回來,模模糊糊地听見傳教士般的有關創作方面阿拉米語(“不過這是他的色彩協調的觀念……這個特征,親愛的……那些丰富的藍色的地方……它使你有身臨其境之感……通過重圖象体現動感,親愛的……新的領域……觀念的构成……深藍色,特色……內心的眼力……蒙特潘納斯……朱紅色……反叛……希羅希基”),并且深感不解,杰弗里為什么放棄皮特爾怖魯士爾可愛的雪貂,而換上這玩藝。不過她了解這是有用的商品,低价買進,高价賣出,時尚如此嘛。
  兩小時過去了,已經喝過四杯香擯雞尾酒了,她決定她應該頭痛了。不久,在人群中,她低聲對杰弗里說了一下。杰弗里正与買主交談,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她從人群中擠出去,外面已是夜晚,充滿活力,沒有絲毫的抽象,沒有殘缺不全的線條、畫彩和涂滿斑點的平面。她想起了埃德·克拉索斯基,他更接近真實的藝術,她很想知道,他對這一切是如何看待的。他應該用她的眼光來理解,她知道,她感到与他更近了。她過去裝飾了多少這類令人厭惡的虛假的畫品?那些夜晚、那些歲月是如何度過的?
  后來,杰弗里比她預料的提前一小時返回家。她原打算等他返回時她已進入夢鄉,因為這是他們做愛的夜晚,而她對此毫無興致。不過此刻她坐在沙發里,在靠近窗戶的風俗雕塑群像之中,毫無睡意,沒有不舒服的跡象。
  “這是個了不起的畫展,”她說,“可你看上去很疲倦,行情怎么樣?”
  杰弗里搖了搖頭。“令人失望。只脫手了六幅。”
  她心里倒有點高興。“對不起,”她表示同情地說,“我怕會這樣。他的作品開价太高。這里來的人簡直拿不出這么多錢,要是在巴黎——”“呵,不錯,巴黎。”
  “或者哪怕是羅馬。”
  “嗯,對。”
  “不過,你只要對這些平庸之作作某些讓步就是了,親愛的。”
  他點點頭,凝視著米色的地毯,后來突然抬起頭。“你的頭痛好些了吧?”
  “現在好多了。”接著她又迅速補上了一句。“我怕又到了每月的那個時候——”她過去對這种事從來沒有撒過謊,不過,她告訴自己,這在她的成長過程中是一個非凡的轉換時期。她將十倍給他補償,一天很快過去了,他倆會更加幸福的。
  “對不起,”他在說,“也許你應該躺下。”
  她站起來,几乎很快活。“你才是我們擔心的人。吶,讓我們脫下你的衣服,我給你拿拖鞋,然后我們再喝點白蘭地。”
  她是如此愛他。真格的,他倒會更加快活的。
         ※        ※         ※
  貝尼塔·塞爾比日記。6月3日,星期三:“……對我來說,從來沒有過的异乎尋常的事情發生了。我無法將它寫在紙上,除非我認為他不錯,將會成為我的丈夫。喝過那些烈性威士忌酒之后,他變得酪配大醉,我只好開車把我倆駛回維拉·尼普利斯。我們坐著,他開始講述他的人生——他几乎是媽眼里的天使——后來干了兩年的分析工作。后來他說他是個潛在同性戀者,大多數男人總會如此,但從來沒干什么錯事,因為心理醫生治療了他的玻他把頭放在我的胸脯上,哭了,并且說希望娶我為妻。我很可怜他,想永遠照料他,并說我們會討論結婚的事。過了一會,我同意我們在芝加哥作決定。今天早上我們用過早餐他要离開時,他是那么的可愛。他需要我,這毫無疑問。既然他如查普曼博士所證實的那樣是個正常的人,我想事情會發展得很順利。我們等著瞧。他每年掙13000美元。它中了一個兩分,我的心情很好。四天以后,我們就离開。媽來了一封信,我不能責怪她把魯賓費爾大夫辭掉,誰听說過有把坐骨脫位看成是心理病症的。今晚我要給她回信,給她精神上的支持。我覺得非常愉快,在水晶宮揮霍了一些錢。
  我經過保羅、霍勒斯以及一位迷人的婦女用餐的飯桌時,他(保羅)把我叫住,并且把我介紹給她,鮑拉德夫人,并要求我加入到他們當中去。我去了,气氛很友好。還在我第一次越過那張桌時,我像是听見霍勒斯在說他的妻子,這也是我為什么放慢腳步的原因,因此讓他們看見了。自我和查普曼博士一起工作以來,我還從來沒有听見霍勒斯說起過他妻子。當然,里爾頓的任何人都知道為什么。我所以提起它,是因為一种奇怪的推論浮現在我腦海。莫非鮑拉德夫人是霍勒斯的妻子,現在又重新嫁人了?有可能是,除非她非常保守,而我所想象的霍勒斯妻子的形象卻……”
         ※        ※         ※內奧米·謝爾茲醉醺醺地坐在舞池旁邊的桌了邊,是沃什·狄龍接著她的口信后安排她在這儿的。她吃力地端起高腳玻璃杯送到唇邊,將剩余的杜松子酒一飲而進。
  她轉過身,把椅子搞得吱喳作響,喊招待重新給她添酒。
  其后,那間昏暗的大房間進人焦點,她看見喬羅克的喬里蒂斯的所有桌子都空了。一位招待正在解他的白色背心紐扣,穿著工裝褲的一墨西哥人拿了一把掃帚走進來,沒有一個人留在那里,一個人也沒有,除了她自己和那個樂隊外。
  她猛然轉回臉對著舞池,視線穿過舞場投向音樂台。那些人形模模糊糊,不過她認出了沃什,他正跪著,把他的薩克斯管存放起來。其余四個人正在收拾樂器和樂譜。她感到他們是她的唯一的朋友,尤其是沃什,尤其是沃什。
  最近八天,她到喬羅克家的喬里蒂斯酒吧來過兩次,加上今晚算三次。這間酒吧緊靠人口處。她喝過酒,想讓沃什知道,可又改變了主意,于是坐了一輛出租車回到了布里阿斯。
  每個下一天的早上,她都為她的新的貞洁、改邪歸正而感到驕傲。每個下午和夜晚,她又感到孤獨得難受和痛苦。她意識到,如果不做愛,再也無法繼續下去。今晚早些時候,在她的廚房內,食物使她感到倒胃口,因此她開始小飲起來(為了提提胃口),一發而不可收(為了淹沒欲火),最后,在十點鐘,她打電話要了一輛出租汽車,第三次來到這里。這一次,她讓那個酒吧間招待員(此人這時已經成了可以依賴的朋友)告訴沃什她來了。演奏完集成曲之后,沃什走過來,把她領到這張桌邊。
  她喜歡成為這個家庭中的一員。在當中間歇的空間,他們跟在沃什后來到這張桌邊,拉過椅子,与她討近乎,贊美她,對沃什說一些逗趣的話(沃什一個勁地眨眼睛)。最后,用一种古怪的方式交談起來,她一句話也听不懂。有關音樂的事情吧,她想。這些音樂家。他們名字叫……哦,沃什……皮拉威茲……、拉溫……巴代里……尼姆斯……不,西姆斯……基姆斯,威姆斯,黑姆斯。
  她在前額和腮這間揉了揉眼睛,試著把這些名字和這些朋友對上號……叼著煙卷的那張蒼白的臉……卷頭發和搖晃膝的羅馬型臉……長著亂蓬蓬的山羊胡子的黑人臉,他手指上戴滿了戒指,指甲老長,老長……長著胖鷹鉤鼻子的橡皮臉,腿腳動作起來像兔子似的……老長,老長的長下巴臉,凹陷眼,老長老長的身子,胳膊,大腿与沃什·狄龍不相上下。他用手摟著她,他的嘴唇把她的耳垂搔得挺痒。
  她看見他穿過滑溜溜的舞池走過來了,相貌很丑,值得弄到手的東西,穿著夜小禮服。她試著坐起來。
  他站在她前面。“我的姑娘怎么樣?”
  她抬起頭,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凸牙、麻子臉的重疊形象。
  “感覺很好吧,心肝儿?”他問。
  “很好。”
  “夜間剛開始,喜歡尋點更多的快活嗎?”
  她想,与你的姑娘調調情,讀一個睡前的故事她听,把她放在她的帶輪的暖和床里。她的嘴像吃了糖一般,臉上紅紅的。“喜歡。”
  “你非常漂亮,親愛的姑娘,也非常甜蜜可口。”
  “如果你喜歡我的話。”
  沃什露出了無唇的微笑。“喜歡你?親愛的,老沃什可不是你的那些光用嘴皮子的人。他喜歡表明想干就干。親愛的。
  也許你用不著告訴我,不過,在那里,我一直想要你想得發瘋。”
  她點點頭。“我累了。”她說。
  她試圖站起來,但就是站不起,他伸手到她臂下,很容易地把她吊起來。
  “你先站著,”他說。他齡牙笑了笑。“我希望不會呆多久。”他把她的一只胳膊卷放進他的里面。“走吧,親愛的,我們回家去。”摟她的那只手臂很有力,她的感覺較前好多了。
  他導引著她穿越空蕩蕩的桌子,上面有污跡斑斑的桌布,盛著半滿煙蒂的煙灰缸,濕漉漉被捏成團的餐巾,仍像早上以后的樣子。
  “呵,沃什!”有人喊。
  他站住,回過頭去看。
  “今夜有樂局?”
  “遠非如此,”他回答,“還有場小小的爵士樂即興演奏。”
  他朝下看著內奧米。“我們要演的,是不是親愛的?”
  “沃什,我只想躺下。”
  “你就要躺下,親愛的姑娘。老沃什定會把他的姑娘照顧得舒舒服服。”
  外面,冷空气像濕抹布一樣拂在她的臉上。不過,盡管她部分地蘇醒過來,世界仍然看不見,看見的只是身旁那個高高的運動的形体。在相隔很遠的什么地方,交通發出說不清是什么的嗡嗡聲。高高的天空上,星光閃閃的穹窿翹起來,在那很遠很遠的下面,舖過的地面是混凝土的滑坡。在他汽車的皮革座位上面,很容易讓自己被拉向他那里,直到她嗅到了他的套服上的杜松子酒和絨面呢,以及他翻領上圓花的隱隱約約的香水味。
  她意識到自己被帶著向前走,感到轉彎時的搖擺和輕微的浮動,她感到了他的手在她胸前的毛線衫上摩挲著。
  “我早就知道你是那個,”他說,“從我給你送明信片的那一天。我敢打賭你也感覺出來了。”
  她把頭向后枕在車座上,眼睛仍閉著。
  “有那种事多久了,親愛的?”
  “什么?”
  “從你被愛以來?”
  如果她告訴他,自幼儿時起,自從……,永無止境,他會認為她瘋了。另外,她太疲倦。她什么話也不說。
  那艘宇宙飛船繼續向前,向前,后來,它停住了,她也睜開了眼睛。
  “我們到啦。”他說。
  過了一會,門開了,他幫她從汽車里出來。他一只胳膊攬著她,扶著她走過人行道,通過玻璃門,走進大樓。只見門前挂著一排排人名牌子和蜂鳴器以及裝有黃銅蓋子的信箱。陰暗的走廊從樓梯通到后面。那個門上寫著五號。
  燈亮著,她斜斜歪歪地站在他那起居室中間綠氈扑克牌桌子旁邊。他從什么地方端來兩個玻璃杯,有一杯到了她手里。
  “來,親愛的,喝。整晚上都沒有喝啦。”
  “我喝杜松子酒。”
  “它就是。”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荊“喝掉它,好上路。
  我們要過一段時間。”
  她喝掉了。那酒沒有什么滋味。
  他把玻璃杯放在扑克牌桌上,抓住她的胳膊肘,牢牢地帶她走過敞著的門。他一拉開關頂燈亮了。她站在淡棕色的衣柜邊。椅子那邊,是一張帶淡棕色低床頭板和雙人床,米黃色的繩絨線床罩整洁地蓋在床上。
  “你很干淨。”當他在她身后把門關上時她口齒不清地說。
  “他們弄來個服侍人,海外的黑白混血儿。她打掃房間掙五塊錢。”
  他把繩絨線床罩和醬紫色的毛毯從床上扯下來,并掀開毯子下面白色床單,把它們都扔到地板上,后來,又把枕頭拋到一旁。
  “我喜歡足夠大的地方,”他說,并送給她一個無唇的微笑。“你呢,親愛的?”
  “我什么?”
  他走向她,將她半提离地面,貪婪地把嘴壓到她的上面。
  通過醉酒的蒸气繁衍,慢慢地欲念浮上來。那根本不是接吻,而只是對她的疼痛的乳房的壓迫,及對她臀部的摟按。他放開她,他們倆都喘著气。
  “來吧,親愛的。”他說。
  他開始解他的襯衫。她慢慢挪向床前,想脫衣服,但最終只是站在那儿。短暫的要求交媾的強烈欲念減弱了,剩下的只是漠然的空虛感。太陽穴的眩暈有一點清醒。那張掀光蓋飾的大床也不再那么誘人了。沒有使她沖動的欲望——沒有看他脫光身子和急不可耐的神態的興趣,因為已經有過很多了。沒有与他膠合在一起的渴念,也因為已經有過太多了。她怎么在這里?如果她告訴他,解釋一下,也許還有希望。
  “嗨,親愛的——”他說。
  她厭煩地轉過身,想要依靠邏輯和說理,不過那時她看見他那長長的、無毛的、骨鱗鱗的身軀,于是心里清楚,那么做是枉費心机,她已經把机器上緊了,這就得開動起來。
  “……什么使你耽擱,來吧。”
  她异常后悔地抓起她那毛線衫的底邊,慢慢地、慢慢地開始向上拉脫過乳罩。
  “快一點,該死的!”
  他來到她身前,抓過毛線衫,從她的頭上猛地拉出去。他的手來到她身后,試著解乳罩,最后,用力地一下子撕開。隨著衣服下落,她那洁白的肩膀一下子裸露出來,她企圖去遮擋,而他的雙手已經抓在上面,搞得生痛。她被抱离地板,粗暴地摔在床上。
  “沃什,別——”
  “該死的——”
  她那絲棉長褲被粗野地撕到地板上。
  他靠上身來,逼近她身上。
  “我的長筒襪——”她喘吁吁地說。
  “去它媽的。”
  “不,求你——”
  他掙扎著想起來,用一只胳膊肘撐起了身子。她只是想說明一下,做愛有一定的習俗現律,一個夫人不脫襪子是不應赤裸著身体躺下的。穿襪子很不合适,絕對不合适。
  他的胳膊像條撬棍似地壓在她的喉部。她的頭被猛地推進床墊里。他的雙手似砂礫般地按在她的兩個粉肩上。她仍在為她的長筒襪的尊嚴呻吟著。
  她一度睜開眼,看見他,被嚇坏了。“不要弄傷我。”她哭叫起來。
  他的聲音很生气,很不耐煩,充滿野性。在她的耳朵里絮絮不休地發出野獸的單調話語,她閉上眼睛,沉入黑暗之中,獻出了她的愛情,使死亡來得更快一些,痛苦也會結束。
  最后是那种期待的感覺——美麗的如花的草原,如絮的白云在湛藍的天空悠哉悠哉地游蕩,如雪的羊群在吃著嫩生生的帶露珠的小草,小鳥在草原上無憂無慮地歌唱,花蝴蝶在花蕊中振動著彩裙般的翅膀,小蜜蜂不倦地采吸大自然的恩賜,嚶嚶地唱著勞動的歌謠。還有那永遠默默無聞的小草,吮吸著大地的靈气,吐出空气的芬芳,享受著陽光溫情的愛撫,承受著雨露的滋潤。最后,她的手抓住了他的脊前。“我愛你,霍勒斯。”她咕嚕著說。
  不過后來,做完了,她感到軟弱無力,但在失敗中卻有點胜利感。因為,正像她告訴愚蠢的屏風后的那人那樣,她總好性亢奮,可今夜,他倦了,而她沒有。這种快感壓過她所知道的任何快感。
  她在床墊子上轉了一下頭,望過去,沃什正在扣褲帶。
  他看見她,齜牙笑了笑。“你要應付的,小家伙。想喝一點?”
  她搖了搖頭。“帶我回家。”她開始欠身。但是他走近她把她輕柔地推回去。“不要這么快。”他說,“吃了就走不禮貌。”她躺回床上,感到既無力又頭暈眼花。她注視著他走到門口,敞開門。通過門道,那种夾雜著嘰嘰呱呱的打趣和挖苦,以及含糊不清說話聲傳過來。
  沃什朝那邊喊。“好啦,阿C——你上。”
  突然,一個陌生人通過門口走進來——不陌生,是那個長著卷頭發的羅馬臉。她嚇呆,伸手去夠什么東西來蓋自己的裸体。不過除了她的手以外什么也沒有。
  “喂。”羅馬臉說。
  沃什做了個無唇的微笑。“巴代里,今夜你是個男子漢。”
  巴代里開始脫襯衫。內奧米坐起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她斥責沃什說。
  她竭力想扭動著到床下。但是沃什抓住了她肩膀,把她往回拖。她用拳頭搗他,直到他抓著她的前臂,硬把她推躺在床上。
  “猜想你沒有讓她痛快,”巴代里說,“還要搏斗一大陣子。”
  內奧米盡力喊叫,沃什用臂堵她的嘴。“上,你這個老東的,”他向后喊,“這是只老虎。”
  她既不能移動手臂,也不能喊叫,內奧米瘋狂地用腿踢蹬。可是,有人把她的雙腿死死地按住在床上。她看見沃什的胳膊上面那張卷毛羅馬臉。一會儿,卷毛触到她的臉上,滿是大蒜气味的嘴扣到她的嘴上。她竭力掙扎。有一次她看見沃什從門口處齜牙對她笑,這之后她看見的只是那張羅馬臉。她用腳踢他,他呻吟了一下,于是便用手掌抽她的臉。她抽泣著,想用嘴咬他,得到的仍是他那巨大手掌的針刺般的痛。過了一會,她停止了反抗,他也停止了用掌打她。她任他像布娃娃似地擺布。
  又是那种沒完沒了的動作,針刺般的疼痛,用鉗子夾緊般的疼痛。殘酷的暴行伴隨著什么地方的門敞、門閉、門敞、門閉,以及遠處要巴代里繼續干、再繼續干下去的聲音。在上面懸晃著的羅馬臉像一只扭曲的燈籠。卷毛粘乎乎,濕漉漉。
  完事之后,她不能起身。沒有任何毅力能夠使她抬起她那施過拉肢刑般痛楚不堪的肌肉。她躺在那里喘著气,她那高聳的乳房脹鼓鼓的。她的眼睛瞪著視著,等待著。她的內里机构竭盡了反抗力。她衰竭地躺著,大瞪著眼,等待著。
  那道門敞開又并閉了,傳來了一陣大笑聲,并且來了那個胖鼻子,那個大下巴。手掌捂上了她的乳房,大腿壓在了她的大腿上……拉溫,拉溫……那個黑家伙,西姆斯而不是尼姆斯,她最后知道是西姆斯,她閉上眼睛。她記得以前曾經有過像他這樣的一個——什么時候?——巴坦達,那個讀過許多書的知識分子。他告訴她南方的种族問題起源于白人的精神恐怖,認為黑人比白人更有力量……西姆斯,別,西姆斯,直到她尖聲喊叫得沙啞了……后來,當她睜開眼時,那已不再是西姆斯,而是一張抽搐著的長滿丘疹的粉臉……就在這當中,她暈了過去……當她睜開眼時,她身子豎立著,她在沃什和西姆斯之間夾著。他們駕駛著車。兩扇窗都開著,風像溪水那樣涼颼颼的。
  “你怎么樣?”沃什在問,“我們在帶你回家。”
  她朝下看了看,看見有人給她穿上了衣服。真正有教養的人,真正有教養的人——對待女子的事情上。
  “不要對我們輕舉妄動,”沃什說,“任何外科醫生會告訴你,五個并不比一個坏。那些小姑娘所遭遇的并沒有弄坏。你听著,親愛的——你要——吶——你要小心——這些家伙中有一個,他——你被稍稍弄傷了——不過不嚴重,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嘿,西姆斯,就在那邊,停住那里。”
  她感到汽車突然轉向,嘎的一聲剎住了,馬達空轉著。沃什敞開門。“我們讓你隔几道門下車,以防有人等你。”
  他伸手幫她出來,但是她不動。
  “幫幫手,西姆斯。”
  他們兩人推推拉拉,好一陣折騰才算把她弄出車。沃什把她靠在樹上站著,并指了指。“那條路,親愛的。”他裝出一副假惺惺的微笑,彎下了頭。“多謝你這一晚上。”
  汽車開走后,她仍靠在樹上立著,最后,她伸出一條腿,試探著看能不能動。她看見她的長筒襪褪到膝蓋以下,撕破了,沾滿了污跡。
  她開始跑,絆絆跌跌地向前跑,抽泣著。奔跑著。
  當到達她的草坪上時,她垮下去,跌倒在一處又冷又潮濕的草堆上,抑制不住地嚎陶大哭起來。
  然而,就在這時,她听見舖路面上傳來腳步聲,腳踏草地上的壓抑聲,快速地朝她接近。她盡力止住哭,抬起頭來,希望是一位警察。在她發現那是霍勒斯來到身邊時,她竟一點也不感到惊奇。他說了些什么話,她還沒有明白過來,便對一切感知閉上了眼睛和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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