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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突然,她記起了一家舒适豪華的旅館,那是她在畢業后的一次夏季法國旅行中曾住過兩天一夜的旅館。那家旅館布置華麗、考究,特別令人難以忘怀。在上次旅游期間,她听說過那家旅館离盧爾德不太遠。
  是的,他們應該到那儿去住,特別是對可怜的肯和她來說是最合适不過的了。他們會在那儿住上几天,最多几天——即便如此,也會使這難以忍耐的日子好過一些。
  那家旅館位于什么地方來著?
  噢,記起來了,尤金——貝因斯。
  她得馬上給這家旅館打電話,立即就得打,預定今晚的床位。肯從山洞回來后,他們便可以赶到那儿去住。
  謝爾蓋·季霍諾夫乘飛机從里斯本到日內瓦,再到巴黎,最后又乘飛机下午抵達盧爾德——都是短途飛行。
  他坐的出租汽車正從机場開往盧爾德城區的途中,這時他意識到自己有兩點變化:一個是在他的外衣內口袋里的那藍色的假護照上的名字是塞繆爾·塔利,來自紐約,美國公民。另外一個是遮蓋住他那左側上嘴唇上棕色肉贅的濃密假胡髭,這假胡髭一直往下沿臉頰蓋住了部分嘴巴。他認為,作為偽裝,這假胡髭足以讓人無法辨認。如果沒有它,他那像商標一樣的肉贅由于早已廣泛為外界、為世界各國人士所熟悉,將會很容易地被一些人所認出。
  机場的出租車此刻正緩緩地降低車速,這位法國司机,從反光鏡中盯著他,對他說,“先生,到了。”
  季霍諾夫從右側車窗向外看去,只見他們是行駛在巴拉迪大街,這儿有一個停車場,旁邊有一條河面很寬但河水污濁的河。他又轉向左側,看見他們已停在了一幢紅磚結构的六層建筑的大門前。最高一層樓上的旅館名稱赫然在目:法蘭西圣路易斯新旅館。
  各家報紙早就報道說,在這具有重大意義的一周之內,盧爾德將接納難以計數的朝圣者。在圣母瑪利亞顯靈這一消息公布之后的几天內,盧爾德的所有旅館早已被官方所組織的朝圣團体預定完畢。季霍諾夫很是擔心,不知能否找到一家有床位的旅館。非常幸運,在日內瓦的國際旅館里,季霍諾夫早就認識了一名叫亨利的領班,經常付給他高額小費,沒想到此人會在這時派上了用場。季霍諾夫告訴亨利,他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住在美國紐約,名叫塔利,是一位篤信宗教的上流人士,計划在圣母瑪利亞顯靈時訪問盧爾德。可問題是他未能及時報名參加朝圣團,無法自己預定旅館。塔利知道季霍諾夫經常出國,便求助于他,希望他能幫忙在盧爾德的某家旅館為他預訂一周或二周的床位。季霍諾夫對他說,這事可不敢擔保,因他從未去過盧爾德,而且也不打算去那儿。不過,他答應塔利,他將愿意盡力幫忙。到了日內瓦后,季霍諾夫便只好求助于亨利,托他代為解決此事。
  亨利表示愿意想想辦法。原來,几年前,亨利曾同他的神父到過盧爾德,住在法蘭西圣路易斯新旅館,同這家旅館的領班頭儿羅伯特有點交情。事實上,正當季霍諾夫等待時,亨利就已經打電話給盧爾德的羅伯特,為季霍諾夫的朋友——那人叫什么名字來?塔利?噢,對了,是紐約的塔利先生辦理此事——然而,他被告知,羅伯特出外度假,要在圣母顯靈的第一天才返回盧爾德。“沒關系,”亨利要季霍諾夫放寬心。“等羅伯特回來那天,讓你的朋友親自去找他,讓他說出我的名字,羅伯特一定會記起我,會為塔利先生安排一個房間的。相信我,旅館里一般都會有空房間的。”
  季霍諾夫相信了他,當時大為放心。不過現在,從出租車里下來后,他又不免擔心起來。在生活中,像在外交場合中那樣,他一貫做事相當謹慎,即使是在最緊急的情況下,也總是留有余地,不愿輕率從事。此刻,他決定不忙讓出租車開走。這時司机從前車座下車,正欲幫他將行李搬下車,季霍諾夫便對司机說:“不忙開走,等我几分鐘。我得去看看是否真有房問。他們可能會讓我到其他旅館去。”
  今天,季霍諾夫由于肌肉障礙症發作,在上台階時只好慢慢行走。位于一樓的旅館接待廳并不大,但頗具有現代風格。有一位身穿制服戴著眼鏡的領班,正在柜台后面對著帳目簿沉思著什么。
  季霍諾夫滿怀希望走近柜台,用法語對領班說:“先生,我想找一下總領班羅伯特先生。”
  這位領班抬起頭,從眼鏡下打量著他。“我就是羅伯特,愿意為您效勞。”
  “噢,太好了,太好了。我到這儿帶來了你一位朋友的問候。他也是我的朋友,名叫亨利,日內瓦國際旅館的總領班。”
  羅伯特毫不猶豫地說:“亨利,啊,是的,他好嗎?他挺能干的,眼下好嗎?”
  “他非常地好,亨利要我來見你,請你設法安排我這一周在這儿住下。亨利,他比旅館接待員更熟悉情況。他知道,現在客房非常緊張,不過,他認為,你會特別關照我的,看在他的面于上。”
  羅伯特的臉突然沉了下來。“亨利說對了。平時總會有辦法可想。可是今天,在這一周之內,說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很抱歉,非常非常地抱歉,無法幫我朋友的忙。真的沒有一間空房,甚至找不到一間空著的洗手間。”
  季霍諾夫伸手提了提旅行包。“這是真的嗎?”
  “實在無能為力,說實話,旅館早已預定客滿了,以前這种情況多未發生過。不過,眼下這時節可不同往常。自1958年以來,圣母畢竟還沒有在盧爾德再次顯過靈。人人都想見到她,下周,我也許會設法替你安排一個房問。”
  “可我只想在這一周。”
  “那么,我很抱歉。”
  “我該怎么辦?你是否知道,也許這儿的其他旅館還有空房?”
  “絕對沒有。所有的旅館全部客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伸出了一個手指。“還有一點希望。過去在盧爾德的旅館客房比較緊張的時候,在城外,總還能找到一些空房。盧爾德的周圍還有許多小城鎮,距离都不很遠,交通也很便利。許多人家總是空出一些房間來出租,以賺取几枚法郎。是的,我敢保證,眼下這种可能性仍然存在。這或許對你是最好的辦法,先生——”
  “塔利,我是塞繆爾·塔利。”
  “噢,這可是最好的辦法,塔利先生,想想辦法去城外找私人房間吧。”
  “可我到哪里去找呢?我以前從未來過盧爾德。”
  羅伯特立刻表示愿意幫助他。“我可以告訴你具体怎么找。在城外的塞迪卡德·霍特里爾,就在這儿,我指給你看。”他找出一張寫有盧爾德城區的桔黃色地圖,打開后,手指著地圖上的位置。隨后,他折好地圖,遞給季霍諾夫。
  “這下你該知道怎么走了。我很抱歉,未能讓你住在這儿。祝你好運。”
  季霍諾夫离開旅館后,徑直走下台階,并打開手中的地圖,遞給正在等著他的司机。“這儿沒有空房了,”他解釋道,“我得到塞迪卡德·霍特里爾,你瞧,就在這儿,領班還特意在下面划了一條線。”
  司机查看了一番地圖,點點頭,示意季霍諾夫回到車后座上去。
  在15分鐘的行程中,季霍諾夫無心觀看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他的內心在隱隱作痛,深深自責簡直愚蠢至极,居然會到盧爾德來。他想到自己私下訪問這個他的政府和党肯定會极為反感的“圣地”而招致的一切危險,如果他們知道,而僅僅只是出于對健康的考慮,也決不會原諒他的。
  這時,車在勒里斯區停下,羅伯特所指的塞迪卡德·霍特里爾就在此地,季霍諾夫才猛然意識到,為了他的身体健康以及他將取得的最高領導地位,冒任何風險都是值得的。再說,由于經過一番精心化裝,他摸著那假的胡髭感到一种欣慰和安全。他付給司机出租車費后,按照司机的吩咐,提著旅行包向附近的大樓走去。
  季霍諾夫發現,在辦公室內只有兩位中年婦女坐在辦公桌后面,靠近他的那一位,留著黑色劉海,戴著金屬框邊眼鏡,友好地向他打著招呼。季霍諾夫自我介紹道,他是塞繆爾·塔利,美國人,剛來到盧爾德朝圣,因沒有隨同官方或正式旅游團,所以還未能找到一個地方安身。圣路易斯新旅館的一位朋友建議他到這儿來,在某位私人住宅中或許能找到一間空房。
  戴眼鏡婦人的表情看起來無可奈何。“不錯,本周早些時候,确實在我們的手中掌握著許多等待租用的私人住房,可現在已全部預訂完畢。我擔心——”她開始查看登記冊,接著停了下來,注視著夾在最上面一頁的一張紙條。“等一等,先生,也許還有希望。你或許會走運。這張紙條是本地旅游公司的一位導游小姐留下的。她是本地人,同父母住在塔布。她在紙條上說,她父母家中有一間空房,本周之內可以租用,他們要求房客每天付225法郎,而且還要預交一半的房費。你感興趣嗎?如果你愿意,我這就給你問問,看看房間是否仍然沒有出租出去。”
  “請問問吧,”季霍諾夫說,“你剛才說在什么地方?”
  “塔布到盧爾德乘出租車只需20分鐘。那是個非常可愛、美麗的小鎮。”她一手拿起話筒,一手開始撥電話,“讓我看看,”她等了一會儿,電話接通了,這個婦人用法語說道,“這里是塞迪卡德·霍特里爾,杜普雷小姐在家嗎?”她停了一會后,又對著話筒說:“吉塞爾嗎?是關于今天早晨你留在這儿的那張便條。我想問一下,你父母准備出租的那間空房還沒有出租嗎?”她听著對方回答,然后又說:“太好了,我這儿有一位游客,是從美國來的塔利先生,他需要租用一間空房。行,我這就告訴她。”她放下話筒,喜形于色地望著季霍諾夫。“好消息,你可以住下了。我這就告訴你杜普雷家在塔布的地址。這家人很受人尊敬,我沒有見過他們,不過他們的女儿吉塞爾很是可愛,待人很好,有其父必有其女嘛。好吧,我把地址寫給你,塔利先生。”
  直到黃昏時分,季霍諾夫才到達塔布。
  他在盧爾德,實際上是在盧爾德地區逗留了很長時間,直到夜幕開始降臨。在塞迪卡德的那個婦人很是健談,告訴他附近一帶有什么地方應該去看看。于是他就在教區空地里緩緩地步行,直到他意識到走錯了方向時,已經走過了空地的大部分范圍,這時他來到了一個入口處。他繼續前行,慢慢地向上宮走去,最后登上石梯走了進去,觀看宮內那華麗堂皇的內部裝飾,然后順上宮而下,找到了那傳奇式的山洞。他看見許多朝圣者面對著山洞,有的站著,有的坐著,還有的跪著。可是他并沒有加入到這些朝圣者的行列。決定到明天再來仔細瞧瞧。
  他心里明白,之所以他未能停住腳步加入到禱告的行列,是因為他感到与此刻如醉如痴的迷信朝圣場景格格不入,作為一個外國游客,他不屬于這些對宗教置信不疑的朝圣者行列。但是他一直提醒自己,他應該和其他朝圣者一樣,不應該与上帝這樣疏遠,他到這儿來的目的實質上同他們并沒有什么不同。他記得自己在孩提時代,和對宗教非常虔誠的母親生活在一起。另外,使他不愿意接近他們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從不喜歡在許多人面前露面。是的,自從他早年在仕途上一帆風順,一直成為S國的外交部長和有世界影響的風云人物,在他發表演說時,同群眾遠离,并沒有直接同人們交談接触。他也曾同世界上許多其他的知名人物,諸如總理、總統和國王等會過面,但那是地位相當,那种接触和場合也無可非議,既体面又榮耀。但是此時此刻,要他獨自一人混雜在這群芸芸眾生之間,在他看來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最后,他轉身离開時,才明白自己未能向山洞周圍的那群人走近,不是出于別的什么原因,而是因為他當時突然感到骨髓疼痛起來,那不治之症使他突然感到特別虛弱,無法站立太久。
  他竭力忍耐著,好不容易才到達不遠處斜坡上的出口。他意識到,像那些虔誠的朝圣者一樣,正是某种神秘的力量驅使他來到盧爾德,疾病已經使他在某种意義上喪失了自己的信仰和人格。他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芸芸眾生,他應該屬于他們中的一員,為了痊愈康复,他應該滿怀希望和信心去祈求圣母瑪利亞降福,去祈求奇跡出現。
  街道已閃爍著黃色的燈光,來往的車輛不斷。他得赶快回目的地去,安排好房間,好好地休息等待明天來臨。想到這些,他稍感欣慰。
  他希望能盡快搭上一輛出租車。就在這時,一輛空著的出租車駛了過來,他招手示意出租車停一下,很快帶上旅行皮箱上了車,出租車向著杜普雷家的方向駛去。
  從高速公路上去塔布的行程的确不是很長。令他欣慰的是,塔布并不像那些看起來荒涼、冷落,似乎還未開化的鄉村小鎮那樣令人掃興,倒頗具有現代城市的風味。司机注意到此刻季霍諾夫的心情,便不斷地把車窗外的景色指給他看。出租車沿著行駛的這條寬敞的公路,一直來到一個叫維塔的廣場,季霍諾夫看見布滿商店的街道從廣場那里輻射出去。
  “我要去的地方离這儿還很遠嗎?”季霍諾夫問道。
  “在廣場那邊的一條街上,還有五、六個街區,”司机說,“很快就要到了。”他指著前面,“先生,你注意在咱們左側的那幢小房屋——法國最偉大的一位戰爭英雄福煦元帥就出生在那里。”接著,司机又說,“那是塔布教堂,本周內將在那儿宣布若干病患者康复痊愈。”
  司机駕駛著出租車通過一條背街,車速慢了下來。“下一幢樓就是,”他回過頭來對季霍諾夫說。
  這是一幢四層樓的公寓,位于馬賽公園附近,有一座向前的。無法看清楚的雕塑隱沒在黑暗中。杜普雷家的五間房屋位于底樓,門牌號上寫著第一公寓。
  是杜普雷太太開的門,杜普雷太太是一位瘦小的婦人,有一頭松散的已經有點灰白的金發,雖然上了年紀,但眉目清秀,年輕時她一定楚楚動人。
  “您是塞繆爾·塔利先生?”她問道。
  “是的,”他也用法語說,“這是有人從塞迪卡德通知你的吧。”
  “是我的女儿,吉塞爾,打電話說您需要房間,而且還要在這儿吃晚餐。請進吧。”
  起居室里的燈光幽暗,只有兩盞電燈,但是季霍諾夫注意到這間房間過多地擺放著老式的法國家具。電視机正開著,此刻又關上了,接著從側房里走出一個人來,這人便是杜普雷先生,他臉膛方方正正,頭發蓬亂。“晚安,”他低聲說著,接過了季霍諾夫的皮箱。“我帶你到房間去,”他用法語說。“這是我女儿的房間,這一周她睡在沙發上。”
  女儿的臥室就大不一樣了,光線充足,仿佛最近剛剛才重新整理過,一眼便看出這是一間閨房,單人床上舖放著一條色彩鮮艷的床單,牆上沒有擱板,一個書架依牆而立,放滿了書,當然大多數是法文書,但也有若干英文書,書名都同紐約和聯合國有關。旁邊有一個床頭柜,上面放著一個台燈,燈光柔和。令季霍諾夫惊奇的是,一個出身低微的法國姑娘居然存有英文版的有關聯合國的書籍。
  杜普雷已經把季霍諾夫的旅行包放好了。“塔利先生,大約半小時后,准備用餐。”
  “謝謝,我會按時去的。不過一旦我睡過了頭,勞駕您把我叫醒,好嗎?”
  “好吧,我會敲門叫醒您的。”
  房東走后,季霍諾夫本打算打開行李准備好一周內所需要的東西,可是他的手臂又疼了起來,還有一條腿也隱隱作痛。他只好放棄這個念頭,唯一希望就是躺在床上,恢复一下体力。他倒在床上,抬起腿側身躺著,很快就熟睡過去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才把他惊醒。他抬起頭,一臉的困惑,但很快他就想起了剛才与社普雷先生的談話。
  “謝謝您,杜普雷先生,”他大聲說,“我馬上就來。”
  几分鐘后,他步履蹣跚地來到了餐廳。這里同樣燈光幽暗,杜普雷已坐在了餐桌前。杜普雷太太,正圍著一條圍裙,急急忙忙地從廚房里走了出來,指著餐桌旁的一把空椅子說:“咱們不等吉塞爾了。她剛才打來電話說,她還有事情要去做,要晚一點回家。”
  杜普雷太太走到廚房門口,又停了下來。“我們晚飯吃得很簡單,”她帶著歉意地說,“今晚,我先給你們上清炖雞湯,主菜是加薰鮭魚的煎蛋卷。”季霍諾夫回過頭去,對剛才她說的話禮節性地笑了笑。
  他環視了一下這間极普通的餐室,牆上的壁紙已經陳舊,有點儿發黃和脫落。牆上挂著一張從報紙上剪下的耶穌基督的畫像,雖然放在框內,但看起來已經泛黃,旁邊還挂著一個金屬十字架;另一面牆上挂著有框邊的圣母瑪利亞半身大理石像。杜普雷太太這時端著湯走了進來,看見季霍諾夫正打量著牆上的圣母瑪利亞像,便主動說道:“塔利先生,我們是虔誠的天主教徒。”
  “是的,我知道。”
  “可你一定也是一位虔誠的教徒,要不,干嗎來盧爾德呢?”
  “很對。”
  杜普雷太太接著入座,開始進餐。季霍諾夫正把湯匙放在湯中,就听見一兩聲默默的禱告聲,他抬起頭,看見男女主人正閉著眼低著頭輕聲地禱告著。季霍諾夫頓時不安起來,覺得他也應該這么做,便放下湯匙,也低下頭開始禱告起來。
  禱告完畢,他們開始進餐。起初,杜普雷夫婦一直沉默不語,過一段時間后,他們便同客人斷斷續續地交談起來。季霍諾夫顯得很拘束,他很想了解這夫婦倆,不過,他所能知道的最多只不過是杜普雷先生是一個車庫的机械工人,而杜普雷太太是在塔布鎮邊的一家旅館當女侍。至于娛樂活動及社交活動,只是在家收看法國電視台的電視節目,到附近的教堂去做彌撒,和參加一些教會的儀式而已。他們對盧爾德的情況所知并不多,而且大都是他們的女儿告訴的。
  “吉塞爾一會儿就會回來,”杜普雷太太說,“她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盧爾德的一些情況。”
  “這對我將大有幫助,”季霍諾夫說。
  主菜的盤碟移走了,放面包的籃子也收拾好了,桌布上的食物屑片被清理掉后,季霍諾夫的心緒此時已飛回了祖國。他不由自主地尋思,政治局的委員一旦知道他們引以自豪的國際活動外交家、未來的總理、受人尊敬的、才智卓越的謝爾蓋·季霍諾夫居然會坐在這儿,同兩名智力低下的法國鄉巴佬交談會如何猜想。
  正准備削水果吃時,季霍諾夫突然覺得餐室里頓時有了生气。一位靚麗的年輕姑娘,看起來至多是個小女孩,興沖沖地走進了房問。她有一頭秀美的長發,束成馬尾型,一雙綠灰色的眸子晶瑩明亮,正俯身吻著父母。季霍諾夫看著她從門外走進來,蹦蹦跳跳,步履輕盈,最后繞到了季霍諾夫的前面。
  她向季霍諾夫伸出手。“您一定是我們的房客,塔利先生。”
  “是的,我是塞繆爾·塔利,”季霍諾夫拘謹地說,“你是杜普雷·吉塞爾小姐吧。”
  “沒錯,”她改用英語說著,坐在了季霍諾夫的旁邊。“歡迎你到杜普雷家中做客,歡迎你到附近的盧爾德來,看一看發生在這儿的一切奇跡,”
  “謝謝,”季霍諾夫說,“但愿如此。奇跡,我是說,但愿我能見到奇跡。”
  杜普雷太太已經去廚房,為女儿重新熱一下湯菜,給她再做一個煎蛋卷。
  吉塞爾娓娓不倦地講了起來。對季霍諾夫說英語,對她父親用法語,講述著她在盧爾德圣母顯靈第一天的所見所聞。
  季霍諾夫細心聆听,极有興趣地打量著她,渴望自己既能夠健康痊愈,而且能夠恢复青春活力。不容置疑,吉塞爾是一位絕色美人,或許她像她年輕時的母親。不過,她比她母親更漂亮艷麗。不同于她父母的是,吉塞爾顯然受過良好的教育,知識廣泛,美國英語講得极好。不僅僅如此,在她邊吃邊侃侃而談時,她所具有的那种魅力愈發使得季霍諾夫魂不守舍,心馳神蕩起來。他竭力控制著自己。她机靈,是的,她太聰明了,或許能洞察一切。他不免擔心起來,她是否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他猶豫不決,又覺得這种擔憂實在是多余。她畢竟太年輕,閱歷經歷太淺,作為一個鄉下姑娘,除了對盧爾德和宗教,或許對世界上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再說,他戴著假胡髭,可不必為此亂擔心了。不過,眼下的年輕人非常的精明,通過電視無所不曉,因此他還是小心謹慎點為好。
  季霍諾夫這時才意識到,吉塞爾已經用完餐了。正對他講話,對他到盧爾德的目的頗感興趣。
  “什么?”他說,“啊,為什么呢?很長時間了,我感到身体不适。這种病我不想提起,因為進餐談這种話題太敗胃口,不合時宜。總之,我發現醫生對我的病愛莫能助,是一位信奉天主教的朋友建議我到盧爾德來,特別是現在。他知道,盡管我不信教,可我并不想遠离生命之樹,你說對吧?碰巧我正好有次休假,因此我想最好來盧爾德度假。”
  “不由得你不信。”吉塞爾興致勃勃地說。“這里每年都有些幸運的人。他們的病治好了。我是親眼看見奇跡在他們身上發生的。說不准您就是今年幸運者當中的一位呢。塔利先生,每天到山洞去,与朝圣者一起做禱告,飲用圣水,在圣泉中洗澡,樹立起信心。”
  他對著她的目光看,想弄清楚她是否在開玩笑。但是很顯然,她說話是認真的。他也決定認真地對待。“我倒希望樹立起真正的信心,純正無邪的信仰。”他誠懇地說。“不過,像我這樣的人,一個有一定知識的人,去接受一個重病患者能夠通過信仰而不是科學治愈的事實是困難的。”
  “相信我,奇跡确實出現過,我剛才說了,我親眼看見奇跡在他們身上發生的。這您知道,我是盧爾德的一名導游。我無處不到,所有的我都見到了。我時不時地看見某個絕望的病人被完全治愈了,是痊愈,不是用科學,而是用信仰。”
  “這倒真令人激動。”季霍諾夫說。
  “實話告訴您吧,我本人就知道一個最近出現的奇跡。几年前,我曾同她見過一面。她來過盧爾德已經五年了。她是個英國婦女,伊迪絲·穆爾太太。她因患了癌症已完全絕望,到此地是做為最后碰碰運气。然而,就在她第二次來盧爾德時,出現了奇跡般的療效。檢查證明,癌細胞已完全消失。血液細胞成了健康的紅色。身体變得結實了。這次她是做最后一次檢查,檢查完后即宣布為奇跡般的痊愈事例。晚餐前,我還碰見過她,她气色很好,看上去很健康,很激動。您想見見她嗎?也許這事能向您證明某种信念吧?”
  “肯定會。”季霍諾夫回答,心里激起一陣樂觀的沖動。“我倒非常高興能夠見到您那位穆爾太太。”
  “那就說定了,我將設法安排您与她共進午餐。假若您肯花錢,我要搭上工夫,辭掉這段時間的導游。您得付飯錢和一百法郎的導游費,這不多吧?”
  季霍諾夫感到他那濃密的胡須下的一絲微笑。“這是樁討价還价的生意,我們美國人喜歡這么說。”
  “說定了,我們把日期定好,”吉塞爾說。“您既然要在這儿住下來,早上您可与我一起駕車去盧爾德。您將有足夠的時間去洗浴,之后,与伊迪絲·穆爾太太共進午餐,您看這樣合适不?”
  “很好。”季霍諾夫說,話音裝得像是塔利說話的調子。“您什么時候辦妥,我也就什么時候准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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