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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轉眼到了新年假期,這段時間過得飛快,我還受上次同阿莉莎談話的激勵,信念一刻也沒有動搖。我按照心中的打算,每逢星期日給她寫一封很長的信;一周的其他時日,我則回避同學,几乎只跟阿貝爾交往,在想念阿莉莎中生活,在自己愛看的書上為她做了不少記號,根据她可能產生的興趣,來決定自己該對什么感興趣。她經常給我回信,但是信的內容還是令我不安,看得出來,她熱心關注我,主要是在鼓勵我學習,而個是出于思想的沖動。在我看來,評价,討論,批評,無非是表達思想的一种方式,可是她卻相反,用這一切掩飾自己的思想;有時我甚至怀疑,她是當作一种游戲……管它呢!我拿定主意不發一點儿怨言,信中絲毫也不流露自己的不安情緒。

  十二月底,我和阿貝爾又動身去勒阿弗爾。
  我下了火車,便直奔普朗蒂埃姨媽家,到那儿時不巧她不在。不過,我剛在房間里安頓好,一名仆人就來通知說她在客廳里等我。
  姨媽稍微問兩句我的身体怎樣,居住和學習怎樣,接著就受親情和好奇心的驅使,不管不顧地問道:
  “你還沒有告訴我呢,孩子,上次你在封格斯馬爾住的那段日子,滿意不滿意?你的事儿有了點儿進展吧?”
  姨媽為人憨直而拙笨,只好受著;可是,用最純洁、最溫柔的語言談論我們的感情,我都覺得有點儿唐突,何況如此簡單地對待呢;然而,她說話的語气卻那么直率,那么親熱,我若是惱火就未免太愚蠢了。不過,開頭我還是有所反應:
  “春天那時候,您不是對我說過訂婚太早嗎?”
  “對,我知道;開頭大家都這么說。”她拉起我一只手,深情地緊緊握住,又說道:“我知道,你要上學,要服兵役,好几年結不了婚。再說了,我個人就不大贊成訂婚之后拖得太久;這會讓姑娘們生厭的……不過,有時候也挺感人的……還有,訂婚也沒有必要搞得那么正式……只是讓人明白——唔!當然也不要張揚——讓人明白,別再給她們找人家了。此外,訂了婚,你們就能通信了,保持聯系;總之,再有人登門求婚,——這种情況很可能有,”她恰如其氛地微微一笑,暗示道,“那就可以婉轉地告訴對方……不行,別費這個心了。你知道吧,有人來向朱麗葉求婚了!今年冬天,她非常引人注意。年齡倒是還小了點儿,她也是這樣答复人家的;不過,那年輕人表示愿意等待;_說准确點儿,那人也不年輕了……但總歸是門好親,是個靠得住的人。明天你也就見到了:他要來瞧瞧我的圣誕樹。見了人是什么印象,你告訴我。”
  “只怕他白費心思,姨媽,朱麗葉另有意中人了。”我說道,強忍著才沒有立即講出阿貝爾的名字。
  “哦?”姨媽怀疑地撤了撇嘴,頭歪到一邊,發出疑問:“你這話可真叫我奇怪,她怎么什么也沒有對我說呢?”
  我咬住嘴唇,免得話說多了。
  “哼!到時候就知道了……這陣子,朱麗葉身体不舒服,……再說,現在不是談她的事儿……啊!阿莉莎也很可愛……總之,有還是沒有,你有沒有向她表白?”
  “表白”這個詞,我打心眼儿里就反感,覺得它粗魯得要命,但是,既然正面提出這個問題,我又不會說謊,就只好含糊地回答:
  “表白了。”我立即感到臉上發燒。
  “那她怎么說?”
  我垂下頭,真不愿意回答,但又事出無奈,就更加含糊地回答:
  “她不肯訂婚。”
  “好哇,這個小丫頭,她做得對!”姨媽高聲說道。“你們時間長著呢,當然了……”
  “噢!姨媽,別說這事儿了。”我說道,可是攔也攔不住。
  “其實,她這么做我一點儿也不奇怪。我一直覺得,你的表姐比你懂事……”
  也不知道當時我怎么了,無疑是讓這樣盤問弄得神經緊張,我突然感到心痛欲裂,便像小孩子一樣,腦門儿伏到好心腸的姨媽的雙膝上,失聲痛哭:
  “姨媽,不,您不明白,”我高聲說道。“她沒有要求我等待……”
  “什么!她是拒絕你啦!”她說道,語气滿含怜憫,非常輕柔,同時用手手周起我的頭。
  “也不是……不,還不完全是。”
  她憂傷地搖了搖頭:
  “你擔心她不愛你啦?”
  “噯!不是,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我可怜的孩子,你要想讓我明白,那就得稍微說清楚一點儿呀。”
  我又羞愧,又懊悔,不該顯得這樣意志薄弱。姨媽當然弄不明白,我這樣含混其辭是何緣故。不過,阿莉莎拒絕的背后,如果隱藏著什么明确的動机,那么姨媽慢慢探問,也許能幫助我弄個水落石出。她很快就主動提出了:
  “听我說,”她又說道,“明天早上,阿莉莎要來幫我布置圣誕樹;我很快就能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吃午飯的時候告訴你。我敢肯定,你會明白并沒有什么可惶恐不安的。”

  我去布科蘭家吃晚飯。朱麗葉确實病了几天,在我看來樣子變了;她那眼神的表情略顯凶狠,甚至近乎冷酷,跟她姐姐的差异比以前更大了。這天晚上,我同她們姐儿倆哪個都沒有机會單獨談話。而且,我也絲毫沒有這种愿望;舅父又顯得疲憊,因此飯后不久,我就告辭了。
  普朗蒂埃姨媽布置的圣誕樹,每年都要招來一大幫孩子和親友。圣誕樹立在對著樓梯口的門廳,而門廳又連著前廳、一間客廳,以及設了餐台的玻璃門冬季花房。圣誕樹還沒有裝點好。圣誕節的早晨,也就是我到達的次日,正如姨母所說,阿莉莎早早就來了,幫著往圣誕樹上挂裝飾物、彩燈、水果、糖果和玩具。我倒十分樂意和她一起忙乎,但是,我得讓姨母和她單獨聊聊,因此沒有同她照面就出門了,整個上午就品味自己的不安情緒。
  我先去布科蘭舅父家,想見見朱麗葉;但是听說阿貝爾比我早到一步,正在她身邊,我就立刻退出來,以免打扰一場關鍵性的談話。我在碼頭和街上游逛,直到吃午飯時才返回。
  “傻小子!”姨媽一見我回來,便高聲說,“怎么能這樣糟蹋自己的生活呢!今天早上你跟我說的那一套,沒有一句是在理的話……哼!我也沒有拐彎抹角,干脆打發走費力幫我們的阿什布通小姐,等到只有我和阿莉莎了,我就直截了當地問她,今年夏天為什么沒有訂婚。你大概以為會把她問得不好意思吧?——她一點儿也沒有顯得慌亂,非常平靜地回答我說,她不愿意在她妹妹之前結婚。當初你若是開門見山地問一問,她就會對我這樣回答你。這點儿事就了不得,自取煩惱,對不對?明白了吧,我的孩子,什么也比不上實話實說……可怜的阿莉莎,她還對我提起她父親,說她不能拋下不管……唔!我們談了很多。這丫頭,非常懂事儿。她還對我說,她還不能肯定就是對你合适的姑娘,恐怕年齡大了,希望你找個朱麗葉那樣年齡的……”
  姨母還說下去,可我已經听而不聞了。只有一個情況對我關系重大:阿莉莎不肯在她妹妹之前結婚。——嘿!不是還有阿貝爾嘛!這個自命不凡的家伙,他講得還真有道理:一箭雙雕,同時解決兩樁婚事……
  事情一說破卻如此簡單,我听了內心十分激動,但是盡量掩飾,只顯露出在她看來非常自然的一种歡快,并且讓她高興的是,這种歡快似乎是她給的。剛吃過午飯,我也記不清找了一個什么借口,又离開她,去找阿貝爾了。
  “哼!我跟你說什么來著!”他一听說我的高興事儿,就一邊擁抱我,一邊高聲說。“老弟呀,我已經可以向你宣布,今天上午,我同朱麗葉的談話几乎具有決定意義,盡管我們差不多只談你了。不過,她顯得有點儿疲憊、煩躁……我害怕說得過頭會使她過分激動,也害怕談得過久會使她過分亢奮。有你告訴我的這個情況,這事儿就成了!老弟呀,我這就扑向我的手杖和帽了,你要直陪我到布科蘭家門口,以便拉住不讓我在半路飛起來:我覺得身子比歐佛里翁還輕……等朱麗葉得知僅僅由于她才不肯答應你,等我馬上一求婚……啊!朋友,我眼前已經浮現父親的身影;今天晚上,他就站在圣誕樹前,邊贊美上帝邊流下幸福的眼淚,滿怀祝福把手伸在兩對跪著的未婚夫婦頭上。阿什布通小姐要化作一聲歎息,普朗蒂埃姨媽也會化作滿襟淚水,而燈火輝煌的圣誕樹將歌頌上帝的榮耀,像《圣經》里群山那樣鼓掌。”
  1歐佛里翁:希腊神話中阿喀琉斯之子,長有雙翼。
  只有等到天要黑時,才能點亮圣誕樹上的燈火,孩子和親友才在圣誕樹周圍團聚。我同阿貝爾分手之后,無事可干,只覺六神無主,心情焦躁,為了消磨等待的這段時間,便跑到圣阿雷斯懸崖上,不料迷了路,等我回到普朗蒂埃姨母家,歡慶活動已經開始好一會儿了。
  我一走進門廳,就看見阿莉莎:她好像在等我,一見我便迎上來。她穿一件半圓開領的淺色上衣,脖子挂著一枚老式的紫晶小十字架,那是我母親的遺物,我送給她留作紀念,但是還從未見她戴過。她面容倦怠,一副慘苦的神情,看著真叫我心里難受。
  “為什么這么晚你才回來?”她聲調壓抑,急促地說道。“我本來要跟你談談。”
  “我在懸崖上迷路了……怎么,你不舒服了……噢!阿莉莎,出什么事儿啦?”
  她站在我面前,嘴唇發抖,一時說不出話來。我惶恐不安到了极點,都不敢問她了。她抬手放到我的脖頸上,似乎要把我的臉拉近,想必要跟我說話;可是不巧,這時進來几位客人,她不免气餒,手又垂落下去……
  “未不及了。”她喃喃說道。接著,她見我淚水盈眶,就以這种哄小孩的解釋來回答我疑問的目光,好像這就足以使我平靜下來:
  “不,……放心吧:我只是有點儿頭疼,這些孩子太喧鬧了……我不得不躲到這儿來……現在,我該回到他們身邊了。”
  說罷她就突然离去。又有人進來,將我和她隔開。我打算進客廳找她,卻看見她在另一端,正帶周圍一幫孩子做游戲。在我和她之間,我認出好几個人,要過去就得被他們纏住,寒喧一通,我感到自己做不來,也許溜著牆根儿……試試看吧。
  我經過花房的大玻璃門時,忽然覺得胳臂讓人抓住了。原來是朱麗葉,她半躲在門洞里,用門帘遮住。
  “咱們到花房去,”她急匆匆說道,“我得跟你談談。你走你的,我隨后就去那儿找你。”繼而,她半打開門,停了一會儿,便溜進花房。
  出什么事儿啦?我本想再跟阿貝爾碰碰頭。他究竟說了什么?究竟干了什么?……我回到門廳瞧了瞧,這才進花房,看見朱麗葉在等我。
  朱麗葉滿臉通紅,雙眉緊鎖,目光透出一种冷酷而痛苦的表情,眼睛亮晶晶的,就好像發了高燒,連說話的聲音也似乎變得生硬而發緊了。她的情緒顯得异常激奮,而且顯得美极了,我雖然心事重重,見她這么美也不禁惊訝,甚至有點儿發窘。房中只有我們二人。
  “阿莉莎跟你談過啦?”她立刻問我。
  “沒說上兩句話,是我回來太晚了。”
  “你知道你要我先結婚嗎?”
  “知道了。”
  她定睛看著我:
  “那你知道她讓我嫁給誰嗎?”
  我愣在那里沒有回答。
  “嫁給你!”她嚷了一聲。
  “簡直荒唐透頂!”
  “可不是嘛!”她的聲調里既含絕望,又含得意。她挺了挺身子,确切地說,整個身子往后一仰……
  “往后的事儿該怎么辦,現在我知道了。”她含混地補充了一句,便打開花房的門,人一出去,隨手又狠狠將門關上。

  在我的頭腦里和心里,一切都動搖了。我感到血液擊打著太陽穴。在极度慌亂中,只有一個念頭:找到阿貝爾,也許他能向我解釋姐妹倆的話為什么這么怪……可是我不敢回客廳,怕是我這心慌意亂的樣子,誰都能看得出來。于是我來到外面。花園寒气襲人,倒使我冷靜下來。我在園中呆了一會儿,夜幕降臨,海霧遮蔽了城市,樹木光禿禿的,大地和天空看上去無限凄涼……這時歌聲響起,一定是圍著圣誕樹的儿童們的合唱。我走進門廳,看見客.廳和前廳的門全敞著;客廳里空蕩蕩的,只發現姨媽半躲在鋼琴后面,正和朱麗葉說話;客人全擠在前廳的圣誕樹周圍。孩子們唱完贊歌,全体肅靜,站在圣誕樹前邊的沃蒂埃牧師,便開始布道了。他絕不放過任何一次机會,進行他所說的“撒播良种”。燈光和熱气讓我感覺不舒服,我還想到外面去,卻忽然瞧見阿貝爾正靠門站著;他在那儿大概有一陣工夫了。他以敵視的眼神注視我,當我們的目光相遇時,他就聳聳肩膀。我朝他走過去。
  “笨蛋!”他低聲說道;繼而,又突然說道:“喂!走!咱們出去,這种說教我都听膩了!”我們一出了門,他見我不說話,只是不安地看著他,便又說道:“笨蛋!其實,她愛的是你,笨蛋!你就不能早點儿告訴我?”
  我惊呆了,簡直不敢相信。
  “不可能,對不對!你光靠自己,甚至都察覺不出她的感情!”
  他抓住我的胳臂,狠命地搖晃。他咬牙切齒,說話帶著噬噬的顫音。
  “阿貝爾,求求你了,”我由他拖著大步胡亂走著,半晌沒吭聲,也終于聲音顫抖地說道:“先別發這么大火,還是告訴我怎么回事儿吧。我什么也不知道哇。”
  來到一盞路燈下,他突然拉我站住,凝視我的臉;繼而,他又猛地把我拉到一起,頭搭我肩上,嗚咽著咕噥道:“對不起!我也一樣,是個笨蛋;可怜的兄弟,我不比你強,也沒有看出來。”
  流過眼淚,他看來平靜了一些。他抬起頭,又朝前走去,同時說道:“怎么回事儿?……現在說它還有什么用呢?我不是跟你說過,今天早晨我同朱麗葉談過了。她簡直美极了,也顯得特別興奮;我還以為是我引起的,其實只是因為談論你。”
  “當時你就沒有明白過來?……”
  “沒有,就是不明白;可是現在,多么微小的跡象,也都一清二楚了……”
  “你就肯定沒有弄錯?”
  “弄錯!噯!親愛的,只有瞎子,才看不出她是愛你。”
  “那么阿莉莎……”
  “阿莉莎犧牲自己。她無意中發現了秘密,就想給妹妹讓位。喏,老弟!按說,這并不難理解……那會儿,我還要同朱麗葉談談,可是,我剛說兩句話,确切地說,她一明白我的用意,就從我們坐的長沙發上站起來,一連說好几遍:‘我早就料到了’,而那聲調卻表明根本沒有料到……”
  “喂!可開不得玩笑!”
  “怎么這么說?這件事,我覺得很滑稽……她沖進姐姐的房間。房里傳出吵鬧聲,我听了不禁慌了神儿,很想再見見朱麗葉;不料過了一會儿,卻是阿莉莎出來了。她戴了帽子,見到我顯得挺不自然,匆匆打了聲招呼就走過去了……就是這些。”
  “你沒有再見到朱麗葉?”
  阿貝爾遲疑了一下,才說道:
  “見到了。阿莉莎走后,我就推門進去,看見朱麗葉站在壁爐前,臂肘拄在大理石爐台上,雙手托著下頦儿,正一動不動地照鏡子。她听見我進去的聲音,頭也不回,只是跺著腳嚷道:“哎呀!別來煩我!”語气非常生硬,我不好再說什么就走了。就是這些。”
  “那么現在呢?”
  “哦!跟你一說,我感覺好多了……現在嗎?跟你說,你要想法儿治好朱麗葉愛情的創傷;在這之前,阿莉莎不會回到你身邊,否則就算我不了解她。”
  我們默默地走了許久。
  “回去吧!”他終于說道。“客人現在都走了。恐怕父親在等我了。”

  我們回去一看,客廳里果然人走空了,在前廳里,圣誕樹上的禮物拿光了,彩燈差不多全熄了,旁邊只剩下姨媽和她的兩個孩子、布科蘭舅父、阿什布通小姐、我的兩個表姐妹,還有一個相當可笑的人物,我曾見他同姨媽長時間交談,不過這會儿才認出他就是朱麗葉所說的那位求婚者。他的身材比我們每人都高大、健壯,臉色也比我們每人都紅潤,但是頭頂差不多禿了。他顯然來自另一個等級,另一個階層,另一個种族,在我們中間似乎感到自己是异類。他揪著一大撮花白髭胡,神經質地捻來捻去。門廳的燈已經熄滅,但是門還開著,因此,我們倆悄悄地回來,誰也沒有發覺。我一陣揪心,有一种可怕的預感。
  “站住!”阿貝爾說了一聲,同時抓住我的胳臂。
  這時,我們看見陌生人走到朱麗葉近前,拉起她的手;而朱麗葉沒有扭頭看他,但是手卻任由人家握住而未反抗。我的心頓時沉入黑夜。
  “喂,阿貝爾,怎么回事?”我囁嚅道,就好像我還不明白,或者希望理解錯了。
  “這還用說!小丫頭要抬高身价。”他說道,話語夾著噓音。“她可不肯甘居姐姐之下。天使肯定在上天鼓掌祝賀呢!”
  阿什布通小姐和我姨母都圍在朱麗葉身邊,舅父過去親了親小女儿,沃蒂埃牧師也湊上前……我往前跨了一步,阿莉莎一發現我,立即跑過來,顫抖著說道:
  “杰羅姆啊,這事儿可不成。朱麗葉并不愛他!今天早上她還跟我說來著。想法儿阻止她,杰羅姆!噢!將來她可怎么辦啊?……”
  她伏在我的肩上哀求,簡直痛苦欲絕。能減輕她的惶恐不安,豁出命去我也干。
  忽然,圣誕樹那邊一聲叫喊,接著便是一陣混亂……我們跑過去,只見朱麗葉人事不省,倒在我姨母的怀里。大家都圍攏并俯看她,我几乎瞧不見,只看到散亂的頭發向后扯她那張慘白的臉。她的身体在抽搐,顯然不是一般的昏厥。
  “噯!沒事儿,沒事儿!”姨媽高聲說,以便讓我舅父放心,而沃蒂埃牧師用食指指天,已經在安慰他了。“沒事儿!一點儿事也沒有。只是太激動了,一時神經太緊張。泰西埃先生,您有勁儿,幫我一把,我們把她抬進我的房間,放到我床上……放到我床上……”接著,她又附在長子的耳邊說了句什么,只見他立刻出門,肯定是請醫生去了。
  姨母和那個求婚者,抬著半仰在他們手臂上的朱麗葉的肩膀。阿莉莎則深情地摟住妹妹的雙腳。阿貝爾上前托住她那要朝后仰的頭,——他看見他攏起她那散亂的頭發,彎下腰連連親吻。
  到了房間門口我就停下。大家將朱麗葉安置在床上。阿莉莎對泰西埃先生和阿貝爾說了几句話,我沒有听見;她把他們送到門口,請求我們讓她妹妹休息,有她和我姨媽照看就行了。……
  阿貝爾抓仕我的胳臂,拉我到外面。我們倆心灰意懶,漫無目的,在黑夜中走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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