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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具骷髏躺在深潭底部的沉積層上,仿佛正在柔軟的床墊上小憨。骷髏頭上那對冷冰冰的眼窩一眨也不眨地圓睜著,透過黑黝黝的深水,朝36米之上的水面望去。它的兩排牙齒咧開著,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獰笑。一條小水蛇從它胸腔后面探出面目凶惡的腦袋,隨即扭動著溜走了,并翻騰起一團渾濁的淤泥,遮住了自己的行蹤。骷髏的一只胳膊埋在淤泥里,前臂垂直豎立著,手指骨仿佛在向粗心的人們招手。
  從潭底到陽光照耀下的水面,水的顏色越來越鮮亮,從陰暗的灰褐色漸漸變成豆綠色,水面上漂著一層因熱帶高溫而滋生的浮垢。環形潭沿的直徑長達30米,潭壁陡峭,比水面高出15米。無論是人還是動物,一旦掉入潭中,除非上面有人救助,否則沒辦法活命。
  這個深邃的石灰岩洞凶險可怕,按專業的說法,它叫作洞狀陷穴。連野獸都意識到它具有望而生畏的危險性,因此從來不進入岩洞周圍50米以內的地方。的确,這儿籠罩在一种冷冰冰的死亡气氛之中。當地人把這個石灰岩洞當作祭潭。每逢干旱的年份,或者當大風來襲時,他們便把男人、女人和儿童作為祭品活生生地扔進黑黝黝的潭水里。不僅如此,在古老的傳說和神話中,這個地方時常發生一些難以形容的古怪事件,因此被稱作“邪神之居”。此外,据傳說,為了撫慰那些有呼風喚雨本領的邪惡之神,大批用金、玉和寶石精雕細琢而成的珍貴工藝品曾被投入這個恐怖的深潭之中。1964年,兩名潛水員潛入石灰岩洞的深水中,從此再也沒有浮出來,也沒有人試圖打撈他們的尸体。
  石灰岩洞的形成歷史要追溯到寒武紀,那時這個地區是古代海洋的一部分。在隨后的几個地質年代里,成千上万代的水生甲殼類動物和珊瑚在這儿生長、死亡,它們的遺骸形成一個巨大的石灰沙体,爾后又被擠壓成厚達兩公里的石灰岩和白云石層。6千5百万年前,劇烈的地殼運動開始,安地斯山脈隨之上升到現有的高度。從山上沖刷下來的雨水形成了一片廣大的地下水層,開始逐漸溶解石灰岩。于是,水潭在地下水聚集之處形成,水流一點一點地向上侵蝕,終于導致地表塌陷,形成石灰岩洞。
  石灰岩洞周圍的叢林上空,一只南美禿鷲在濕潤的空气中懶洋洋地側翼大幅度盤旋著,用一雙冷酷的眼睛死死盯住正在洞狀陷穴周圍忙碌的一群人。為了顧气流飛翔,它把長達3米的寬翅膀縮成弓形。這只有白色頸毛和淡紅色禿頂的黑色大鳥輕快地翱翔著,注視著下面的活動。最后;它終于确信這附近沒有自己的食物,遂飛向高空,往遠處觀測,然后翩然向東去尋找腐尸。
  關于這個怪潭,還有許多懸而未決的爭議問題。現在,考古學家終于聚在一起,准備潛入神秘莫測的潭中打撈那些工藝品。這個古代遺址坐落在一個朝西的山坡上,背后是秘魯境內安地斯山脈一道高高的山脊,不遠處有一座城市的廢墟。附近的石頭建筑曾經是一個龐大的城邦聯盟的一部分,這個聯盟通稱為查查波亞斯,它在公元1480年前后被著名的印加帝國所征服。
  查查波亞斯聯盟的疆域有近400平方公里。它那片由農場、廟宇和堡壘所組成的廣闊都市區位于茂密的山林之中,至今尚未有人前去勘察過。這片廢墟代表著偉大的查查波亞斯文明。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它是由各种神秘的文化融合而成,其起源鮮為人知。查查波亞斯的統治者——或曰長老議政會——建筑師、僧侶、士兵和居住在城市里与農場中的平民几乎都沒留下任何有關他們生活情況的記載。他們的政治、司法制度以及宗教習俗都有待考古學家去探究。
  香儂·凱爾西博士揚起眉毛,瞪起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凝視著下面的一潭死水。她頗為激動,全然沒有寒冷害怕的感覺。如果梳妝打扮起來,她會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可是她具有一种相當冷摸超然的傲慢態度,這使得大多數的男人感到很不舒服。更有甚者,她有時會用嘲弄而挑釁的目光跟他們對視。她臉上、胳膊和腿上裸露出來的皮膚全都晒得渤黑,柔滑的金發用一塊印花大手帕在后腦勺扎成一束馬尾。黑色彈性泳衣緊緊裹著她那高聳的雙峰、纖細的腰肢和丰膠的臀部,使她顯得格外优美迷人。當她走起路來,身体便展現出巴里舞蹈家那种動感的美。
  年近四十的凱爾西博士迷上查查波亞斯文明已經整整10年了。在前5次的考察中,她勘察了重要的考古据點,深入這地區的古城遺址內,清除了遮蔽在若干主要房屋和廟宇之上的茂密植物。她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安地斯文化考古專家。對于追尋光輝燦爛的歷史足跡有著強烈的激情。她早就夢想在一個“神秘莫測、塵封已久的興盛民族衰敗和消亡的地方”從事考古工作,亞利桑那州立大學考古學系提供的一筆經費幫她實現了這個夙原。
  “帶攝影机下去沒有用,除非能見度能到達水面兩公尺之下。”邁爾斯·羅杰斯說。他是拍攝這個計划的攝影師。
  “那就拍攝靜止畫面,”香依堅定地說,“無論能不能看見我們眼前的東西,我都希望把每次潛水勘察的過程拍攝下來。”
  羅杰斯是水下攝影的專家。他只差一年就40歲了,長著濃密的黑發和胡須。所有主要的科學和旅游出版机构都希望他能為他們拍攝海底魚類和珊瑚礁的照片。他拍攝過南太平洋的二次大戰失事船只,也拍攝過淹沒于地中海里的古代港口,這些絕妙超群的照片使他屢屢獲獎,并為他贏得了同行的尊敬。
  香儂身旁站著一個60多歲的男人。他身材瘦削,一大把銀灰胡須遮住了半張臉。他幫香依舉起氧气筒,好讓她把背帶套到臂膀上。“我真希望你能暫緩一下達次的行動,等我們准備好潛水筏再進行。”
  “那要等到兩天以后呢!現在我們先進行一次試探性的勘察,這樣就可以搶先一步。”
  “那至少也該等到潛水組的其他成員從學校赶來之后。如果你和邁爾斯出了什么事,我們沒有任何后援。”
  “別擔心,”香依興致勃勃地說,“我和邁爾斯只不過是跳下去檢測一下水深和水中的情況而已,不會超過30分鐘的。”
  “而且下潛不能超過15米。”這位長者告誡她說。
  香儂朝她的同行笑了笑。史蒂夫·米勒博士來自賓夕法尼亞大學。“如果下潛15米后我們仍然沒有模到潭底呢?”“我們還有五個星期呢!沒有必要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去冒出事的危險。”米勒的嗓音平靜而深沉,不過流露出明顯的關切之情。米勒是當時最重要的人類學家之一。在最近的30年間,他致力于解開种种文化的謎團,這些文化全都發源于安地斯高原,后來又向下擴展到亞馬遜叢林地帶。“謹慎些,觀察一下水中的情況和潭壁的地質构造,然后就回到水面上來。”
  香儂點點頭,朝面罩里吐了几口唾沫,把唾液涂抹在鏡片里層周圍,以防止它們蒙上一層霧气。接著,她用一罐水沖洗了一下面罩。然后,調整好浮力輔助器、系緊重力帶,最后又和羅杰斯互相檢查了一退對方的潛水裝備。看到一切准備就緒,數字潛水電腦已經按程序工作,她感到相當滿意,對米勒笑了笑。
  “很快就會再見到你的,博士。幫我冰一杯馬丁尼酒。”
  這位人類學家將一根寬寬的帶子在他們的胸前系好,帶子的一頭連接著一根長長的尼龍繩,由10個秘魯研究生緊緊抓住尼龍繩,他們全都是志愿參与亞利桑那州大學這個考古計划的人。“往下放繩子吧!孩子們。”米勒吩咐這6個男生和4個女生。
  尼龍繩經過一只只手放了出去,兩個潛水者開始往這個凶險的深潭里下降。香依和羅杰斯伸出雙腿,用蛙鞋的尖端一下下地蹬著粗糙的石灰岩潭壁作為緩沖,以避免擦傷身体。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水面上那層黏濁物,就像一缸綠色分泌物般地黏稠,也像分泌物那樣地令人惡心。腐爛淤臭的气味贏得他們透不過气來。香依的心里那种即將踏入未知世界的激動突然之間變成了一种深深的恐懼感。
  當他們下降到离水面不到1米的地方時,兩個人都把空气調節器的咬嘴塞到牙齒中間,又對潭沿上那些正凝神觀看的焦慮面孔打手勢示意。隨后,香依和邁爾斯松開背帶,縱身跳入散發著惡奧的教濁物中,不見了蹤影。
  米勒緊張不安地在石灰岩洞沿上來回酸著步,每隔一分鐘就瞥一眼手表,那些學生則著魔似地盯著下面那層綠色的黏濁物。15分鐘過去了,兩個潛水者仍然沒有露出水面。突然,空气調節器排气口的气泡消失了。米勒心慌意亂起來,開始在潭沿上跑來跑去。他們已經找到洞穴并且進去了嗎?他又等了10分鐘,然后沖到附近的一間帳篷里,顫抖著抓起無線電對講机,呼叫這個考古計划設在查查波亞斯小鎮上的總部和供應分隊。胡安·查科的聲音几乎立即傳了過來。他是秘魯考古總監和利馬國家博物館館長。
  “我是胡安,是你嗎,博士?需要我幫什么忙嗎?”
  “凱爾西博士和邁爾斯·羅杰斯堅持要下去祭潭里做一次試探性潛水。”米勒回答說,“我想他們可能發生了緊急情況。”
  “他們沒等到潛水隊從學校赶來,就潛到那個污水潭里了嗎?”查科用一种漠不關心的奇怪口吻問道。
  “我曾試圖說服他們放棄這個打算。”
  “他們是什么時候潛入水中的?”米勒又看了看表。“27分鐘前。”
  “時間不算長,”查科舒了一口气,“那么,出了什么問題了?”
  “在過去的10分鐘里,我沒看到他們空气調節器的气泡。”
  查科倒吸了一口气,閉上了眼睛。“這听起來可不妙,我的朋友。這可不在我們的計划之中。”
  “你能用直升机提前把潛水隊運送過來嗎?”米勒問。
  “這不可能,”查科無可奈何地回答道,“他們仍在從邁阿密飛來的途中,要4個小時之后才能到達利馬。”
  “我們不能讓政府插手,在這個時候無論如何都不行。你能安排一支潛水救援隊迅速赶到石灰岩洞這儿來嗎?”
  “离那儿最近的海軍基地在特魯希略。我去通知基地司令官,然后從那儿赶過去。”
  “祝你好運,胡安。我就在對講机這頭等著。”
  “如果有什么新情況,隨時通知我。”
  “我向你保證,我會的。”米勒堅定地說。
  “我的朋友?”
  “什么?”
  “他們會脫險的,”查科用空洞的嗓音說,“羅杰斯是個潛水大師,他不會出差錯的。”
  米勒沒有再講話,他已經無話可說了。他關閉通話器,急急忙忙地跑回到那群沉默的學生中間。他們全都惊恐万分地朝著石灰岩洞里張望。
  在查查波亞斯,查科拉出一塊手帕,擦了擦臉。他是個做事井井有條的人。意料之外的障礙或問題都會使他感到惱火。如果兩個愚矗的美國人把自己掩死了,政府肯定會進行調查的。盡管查科很有權勢,但秘魯新聞媒体肯定會對這個事件大加宣染,其后果极有可能不幸的。
  “我們目前所急需的,”他自言自語道,“就是那兩個已經死在水潭里的考古人員。”
  然后,他用顫抖的手抓過無線電發報机,開始對外發送緊急呼救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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