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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兩天之后,在早上8點鐘左右,潛入祭潭打撈米勒博士尸体的各項准備工作已經就緒。當皮特俯身向石灰岩洞水面上漂浮著的那層黏濁物望去時,他的所有憂慮便都煙消云散了。雖然這個令人厭惡的洞穴与他第一次闖入它時一樣陰森可怖,但他的确曾在那股致命的暗流中幸存下來,并爬上了陡峭的洞壁。既然他已經知道了它所暗藏的秘密,那么它對他來說就不再是什么威脅了。先前那次匆忙的搶救工作很快地就被忘掉了,而這次他們所要進行的是一項符合當今世界水准的工作。
  格恩沒有食言,他果真包了兩架直升机,并湊齊了這項工作所必需的各种設備。他們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把凱爾西博士、邁爾斯·羅杰斯、潛水隊和他們的設備運到那個地方,重新搭起被毀坏的營地。格恩設定了最后期限,從容地精心計划每一個行動步驟,他把任何可能發生的事情都考慮到了,而不憑僥幸行事。
  當格恩的第一架直升机降落時,從秘魯特別安全精銳部隊所調來的一支由50人組成的小分隊已經布置妥當。在高大的北美人眼里,這些南美人看起來身材矮小,臉上流露出近乎溫和的表情,但實際上,他們在森林覆蓋的山區和光禿禿的沿海沙漠地帶与“陽光道路派”游擊隊已經較量了許多年,磨練出無比勇敢且頑強的特性。他們迅速地在營地周圍建立起防御工事,并且往周圍的叢林里派出了巡邏哨。
  “我真想和你一塊儿下去。”香依在皮特的背后說。
  他轉過身,笑了笑。“我想像不出你這是為什么。打撈一具已經在熱帶高溫下的污水中腐爛的尸体,我可以認為這是一次有趣的經歷。”
  “對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裝得冷酷無情,”她眼中几乎沒有什么悲傷的表情,“我對博士怀有最真摯的敬佩之情。但是,作為一名考古學家,我的職業天性趨使我應該到潭底作一番考察。”
  “不要异想天開,想在一大堆破爛中找出一件寶貝,”皮特安撫她說丫你會失望的。上次我看見的只有一大片淤泥和躺在泥中的一個古代西班牙人。”
  “至少讓邁爾斯和你一起下去,拍些圖片資料。”
  “為什么這么著急?”
  “在打撈尸体的過程中,你和艾爾也許會把潭底攪亂,使那工藝品离開它們原先的位置。”
  皮特用迷惑不解的目光盯著她。“你認為那比向米勒博士表示敬意更重要嗎?”
  “博士已經死了,”她坦誠地說,“考古學是一門与失去生命的東西打交道的嚴格科學。博士比任何人都更積极地倡導這一點。最輕微的移動也可能會破坏一些重大的發現。”
  皮特開始發現香儂性格中那工作至上的一面。“我和艾爾把米勒的遺体弄上來之后,你和你的邁爾斯就可以潛下去,盡情尋找那些工藝品。但是你要注意,不要再被吸進旁邊的洞穴里。”
  “一次就夠了,”她不自然地笑了笑,接著臉上便浮現出關切的神情,“千万當心,不要冒險。”
  然后,她輕輕吻了一下他的臉頰,轉身向她的帳篷走去。
  在魯迪的嚴密監督下,他們利用一部小型吊車和一架有引擎的絞車,順利開始了入洞的潛水工作。當皮特距水面約1米時,他解開了把自己系在絞車纜繩一端的安全扣帶。水面上的那層黏濁物和預想中的一樣溫熱,但他不記得有這么一股刺鼻的气味。他仰面慢慢地漂在水里,等絞車纜繩上升到頂部,把喬迪諾送下來。
  皮特的面罩連接在一條安全繩上,喬迪諾可以根据皮特的手勢,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地下潛。皮特在潛水伙伴一滑進他身旁的污水中時,便做了一個向下的手勢,兩人向前一躍潛入了石灰岩洞的深處。為了避免在陰沉的黑暗中走散,他們靠得很近。當他們來到水面下4米的地方時,水變得出奇地清澈。潭底灰褐色的淤泥和岩石在黑暗中漸漸地顯露,并离他們越來越近。在离潭底2米的地方,他們開始平行游動。接著,皮特示意停止一切的活動。他小心翼翼地避免攪起淤泥,然后取了一把系在一卷尼龍繩上的不銹鋼矛,把它插進一小塊淤泥里。
  “你們進展得如何?”格恩的聲音從皮特面罩里面的耳机中傳來。
  “我們已經到達潭底,開始搜尋那具尸体。”皮特邊回答邊把尼龍繩松開。
  皮特借助指南針辨清了方向,接著開始繞著插在淤泥中的矛游動,并且一圈圈地放開尼龍繩,漸浙擴大搜索范圍,就像一架盤旋飛行的直升机。他慢慢地從淤泥上面游過去,留心注視著兩邊的情況;喬迪諾則跟隨在他的側后方。在清澈透明的水中,他們很快就找到了米勒博士那已經皂化的尸体。
  從皮特上次看到這具尸体以來,經過這几天它的情況變得更糟了。皮膚上的一些裸露部位已經開始破損。皮特正感到困惑,突然看到一條長有奇怪亮斑、魚鱗閃閃發光的魚游了過來,開始慢慢嚙食博士的一只眼睛。他赶走了這條鮭魚般大小的食人魚,心里非常納悶,不知它是怎么來到這個位于叢林中的深水潭的。
  他向喬迪諾打了個手勢,后者便從重力帶上方那個綁在胸前的包包里取出一個涂有橡膠的尸袋。据說在水里聞不到腐爛尸体的气味,他們想也許是這樣吧。但是,死亡的气息似乎鑽進了他們的空气調節器中,把他們的氧气筒給污染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把這件事告訴那些搶救隊的隊員——他們曾經親眼目睹在水中長期浸泡過的尸体恐怖的模樣——不知道他們會怎么想。
  他們沒有把時間浪費在觀察那具尸体上,而是盡快地把尸体裝入袋中,并且盡量不攪動淤泥。但是,淤泥并不与他們合作。一團濃重的淤泥霧涌了上來,遮住了他們的視線。他們摸索著,小心翼冀地拉上袋子的拉鏈,注意不讓尸体的肌肉從縫隙露出來。完成了這件可伯的工作之后,皮特開始向格恩報告。
  “我們已經把尸体裝好,准備浮上水面。”
  “知道了,”格恩回答說,“我們將用吊索放下一副擔架。”
  皮特在淤泥霧中抓住喬迪諾的胳膊,示意他一起向上游。他們把米勒的尸体運到了陽光照射得到的地方。來到水面之后,他們輕輕地把尸体放進擔架中,并用扣帶將其固定住。隨后,皮特通知了格恩。
  “可以向上提了。”
  皮特望著擔架向潭沿升上去,心里十分難過,真希望自己以前所結識的是真正的史蒂夫·米勒,而不是那個騙子。這位受人尊敬的人類學家尚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謀殺了,因為殺死他的那個惡棍事先并沒做任何暗示。他永遠不會知道,他的死是由一個反社會殺手一次完全沒有必要的行為所造成的。在這場爭奪藝術品和文物的高額賭注游戲中,他不過是一個被扔掉的骰子罷了。
  沒有其它事可做了,打撈尸体的任務已經完成,皮特和喬迪諾只好在水中漂浮著,等待絞車把纜繩放下來。喬迪諾用期望的目光看了看皮特,然后把空气調節器從嘴上取了下來。
  “我們還有不少空气,”他在一個通訊板上寫道,“為何不趁下一趟電梯到來之前四下看看呢?”
  這個提議与皮特的想法不謀而合。由于不能取下面罩講話,他便也在通訊板上寫道:“如果有大浪涌來,靠近并緊緊抓住我。”他做了一個下潛的手勢,喬迪諾點點頭。他們彎腰躍入水中,雙腳蹬著水,再次向石灰岩洞底游去。喬迪諾忠實地緊跟在皮特旁邊。
  皮特感到疑惑不解,淤泥中為什么沒有工藝品呢。白骨,不錯,有無數白骨。但是,經過半小時的搜尋之后,他們仍未發現任何古代文物的痕跡。除了他第一次潛水時發現的保存完好的骷髏和盔甲,以及他攀上潭壁前扔掉的潛水裝備之外,什么也沒有。皮特只花了兩分鐘就找到了那副骷髏。骷髏上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仍然抬著,那根手指依然指向米勒躺過的地方。
  皮特繞著身著盔甲的西班牙人慢慢地游來游去,仔細觀察著每個細小的部位,偶爾也抬頭環顧一下黑漆漆的石灰岩洞,留心著淤泥中的任何動靜,因為那是預示神秘潮流涌來的前兆。他似乎覺得,骷髏頭空洞深邃的眼窩正監視著自己的每個動作,骷髏的兩排牙齒凝固般地咧成一种獰笑,仿佛在嘲弄、引誘他。從洞口射進來的陽光透過那層黏濁物照射下來,給這堆白骨罩上一層鬼魅般可怕的綠色陰影。
  喬迪諾游到近旁,好奇卻不動聲色地注視著皮特。他不明白,是什么東西深深吸引住了他的朋友。這堆枯骨對喬迪諾毫無吸引力。一具500年前西班牙人的遺骸喚不起他的任何想像,只不過令他想到,要是香依·凱爾西發現她寶貴的考古現場在她考察之前就已經被破坏,肯定會大發雷霆的。
  皮特根本沒想到這一點。他開始覺得,這具尸骨并不屬于這個地方。他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尸骨上的胸鎧,一層薄薄的鐵銹脫落下來,露出里面未被腐蝕的光滑金屬。把甲胃固定在胸部的皮帶也出人意料地保存完好,甚至連系皮帶的鉤扣也是如此。它們看上去就像是在閣樓木箱里存放了一、兩代之久的舊鞋的金屬帶扣。
  他游到离骷髏几米遠的地方,從淤泥中撥出一塊骨頭,從形狀來看,這是塊脛骨。他游回來,把它貼在西班牙人伸出的小臂和手指上,比了比。淤泥中的那塊骨頭不僅表面上覆蓋著厚厚一層水中礦物質,而且相當粗糙、且凹跡斑斑。相較之下,這副舶鑷的表面就十分光滑。接下來,他又仔細觀察了它的牙齒,發現它們保存得异常完好。他在兩顆臼齒上發現的包牙物,不是金質,而是銀質的。皮特不是16世紀鑲牙術方面的專家,但他知道,歐洲人是從18世紀后期才開始補牙和包牙的。
  “魯迪?”
  “我听著呢。”格恩回答道。
  “請送下一條繩子,我想運點東西上去。”
  “一條末端系著一小塊重物的繩子正在往下放。”
  “盡量讓繩子從你們看到冒气泡的地方落下來。”
  “我們會的。”停了一會儿,格思有點激動的聲音從皮特的耳机中傳了出來,“你們的考古學家正在發脾气。她說,你們不能碰下面的任何東西。”
  “你就當她不在這儿,而是在伊利諾州的莫林(編注:Moline,美國伊利諾州西北部城市),快把繩子放下來就是了。”
  格恩緊張地說:“她正在上面大吵大鬧呢。”
  “要么把繩子放下來,不然就把她扔下來。”皮特倔強地說。
  “請等一會儿。”
  几分鐘之后,一個系在一條尼龍繩上的小鋼鉤在綠蒙蒙的水中出現,并在离皮特兩米之外的淤泥上著了地。喬迪諾毫不費力地游過去,迅速地抓住繩子,游了回來。接著,皮特非常小心地把繩子松開的一頭系在骷髏胸鎧的皮帶上,并用鋼鉤將其扣牢。他干得靈巧自如,活像是一個手段高明的扒手在偷人家的錢包。他看了一眼喬迪諾,拇指向上做了一個手勢。喬迪諾點點頭。當他看到皮特放開繩子,讓它松松地垂在那儿,把骷髏留在原地時,略微感到有些吃惊。
  他們倆依次被拉出了石灰岩洞。當起重机勾著皮特的安全繩把他吊出來時,他朝下看了一眼,發誓絕不再進入這個臭气薰天的深坑。格恩站在潭沿上,幫著把他拉到堅硬的地面上,幫他取下面罩。
  “感謝上帝,你們可回來了,”他說,“那個瘋婆娘威脅說,要用槍打碎我的睾丸。”
  喬迪諾大笑起來。“這一招她可是從皮特那儿學來的。謝天謝地,你不是阿馬魯。”
  “什么……你說什么?”
  “那是另外一個故事。”皮特說。他呼吸著山野間濕潤的空气,每吸進一口新鮮空气就使他的精神更加振奮。
  皮特費勁地脫下潛水服時,香儂像一頭丟了孩子的灰熊似地飛奔過來。“我警告過你,不許動任何文物。”她堅定地說。
  皮特看她好一會儿,他那雙綠眼睛出人意料地溫柔又善解人意。“里面沒有什么值得拿的東西了,”最后他說,“上次你是被騙到這儿來的。你這個祭潭里的所有文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不見了,散落在潭底的只有野獸和殉難者的遺骨。”
  她不信任地盯著他看,那雙淡褐色的眼睛睜得老大。“你敢肯定嗎?”
  “你要證据嗎?”
  “我們自己有設備。我要親自下去看看。”
  “沒有必要。”他勸說道。
  她轉過身,對著羅杰斯喊道:“我們穿上潛水服吧。”
  “你只要開始在淤泥中挖掘,一定會馬上送命。”皮特說,他那种神情就像教授在給一班物理系學生上課。
  也許香儂沒听到皮特的話,但羅杰斯听到了。“我覺得,我們最好听德克的話。”
  “我并不想發脾气,但是他下這樣的結論缺乏足夠的證据。”
  “如果他說得對,那怎么辦呢?”羅杰斯天真地問。
  “為了勘察這個石灰岩洞的洞底,我們已經等了好長的時間。上次我們正要揭示它的秘密時,卻差點儿送了命。我不相信,洞底竟然沒有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珍貴文物。”
  皮特撿起通向水下的那根繩子,把它松松地握在手中。“這就是證据。只要你拉一下這根繩子。我保證你會改變主意的。”
  “你把繩子另一頭系上了?”她質問道,“系在什么東西上了?”
  “一個偽裝成西班牙征服者的骷髏上。”
  “你這個人真不值得信任。”她無可奈何地說。
  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女人這樣盯著皮特看了。“你認為我的頭腦有毛病嗎?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做嗎?我才不愿意浪費時間站在你背后保護你呢。好吧,如果你想死,想被埋葬在成千上万塊碎石片中,那就請下去吧。”
  她臉上露出猶豫不決的神情。“你真不可理喻。”
  “也許應該讓你看一件小小的證据了。”皮特輕輕地向上拽起那根繩子,直到它繃緊了。隨后,他用力一拉。
  起初的几秒鐘里什么也沒發生。但緊接著,從潭底傳來一陣悶雷般的響聲,而且聲音越來越大,震得石灰岩洞壁微微顫動。爆炸的劇烈程度令人膽寒。埋在深水底下的大量炸藥突然爆炸,洶涌的水柱卷著白沫和綠色黏濁物從洞口噴涌而出,飛濺到在洞沿20米范圍內的所有事物上面。當水柱回落到石灰岩洞內之后,爆炸聲仍在叢林中回蕩著。一團濃煙旋轉著沖入云霄,一時之間竟遮住了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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