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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你當然能抓到他們。”聯邦調查局州際藝術品盜竊案偵查處處長弗蘭西斯·拉格斯岱爾邊說邊坐進飯店火車間里的塑膠座位中。這是一家19世紀50年代風格的餐車飯店,里面有一套連接在自動電唱机上的投幣音樂裝置。他仔細看了一遍那上面可供選擇的節目。“斯坦·肯頓(編注:StanKenton,美國爵士樂團團長、鋼琴家和作曲家)、查利·巴耐特(編注:Charlie Barnett,演員)、斯坦·蓋茨(編注:Stan Getz,美國爵士薩克斯風樂手)。誰听過這些家伙?”
  “只有那些懂得欣賞优美音樂的人才知道”,蓋斯基爾慍怒地對這個比自己年輕的人說。他也坐了下來,粗壯的身軀占去了座位的三分之一。
  拉格斯岱爾聳聳肩。“全都是上個時代的人才。”對這位30歲的人來說,上個時代的偉大音樂家只是一些他父母偶爾提起的模糊名字而已。“你經常來這儿嗎?”
  蓋斯基爾點點頭。“這儿的飯菜能撐破肚皮。”
  “這哪是一位講究飲食的人該說的話。”拉格斯岱爾相當健壯,臉刮得干干淨淨,長著烏黑的鬈發,英俊的臉龐上閃動著一雙漂亮的灰眼睛,那种無動于衷的表情活像是一位肥皂劇中的演員正心不在焉地跟自己的搭檔配戲。身為一名优秀的探員,他具有強烈的敬業精神。他保持著聯邦調查局工作人員的形象,身穿一套深色制服,這使他看上去很像華爾街上一位春風得意的經紀人。他用職業偵探的目光打量著舖著亞麻油氈的地板、酒吧旁的圓凳、舊式餐巾架、蕃茄醬、醋汁芥菜罐以及旁邊裝飾性的鹽罐和胡椒罐,臉上露出一种不自然的厭煩表情。不用說,他比較喜歡芝加哥市中心的新潮餐館。
  “這真是一個密封在陰暗角落的地方啊。”
  “气氛很重要。”蓋斯基爾無可奈何地說。
  “為什么在我請客時,我們是在一家高級的酒店用餐,而輪到你時,卻到這么一個古老庸俗的小飯店呢?”
  “因為我總是能找到好位子。”
  “酒菜怎么樣?”蓋斯基爾笑了笑。“据我所知,這是個能吃到好雞肉的好地方。”
  蓋斯基爾覺得,拉格斯岱爾的表情很難看,他對那本油印著菜名的菜單不屑一顧。“我這次是豁出去了。哪怕是食物中毒,我也要喝上一碗湯和一杯咖啡。”
  “恭喜你破獲了斯格斯代爾市費爾恰爾德博物館的竊盜案,听說你找回了20件失蹤的中國宋代玉雕。”
  “是22件。我得承認,當時我忽略了那個最不顯眼的嫌疑犯,結果在其他所有可能涉嫌此案的人身上一無所獲。罪犯是博物館72歲的安全主管。誰能猜到是他呢?他在那儿已工作了近32年,沒有前科,就便外科醫生消過毒的手。該館的館長怎么也不相信這是真的,直到個那老家伙自己招供為止。那些玉雕他一次偷一件,一共花了四年的時間。他通常在閉館之后返回館內,關掉警報系統,撬開櫥窗上的鎖,利用洗手間的窗戶把玉雕用繩子放到大樓旁的灌木叢中。他將儲存在地下室里較不貴重的文物擺在展櫥里以取代被盜玉雕,還把目錄標簽給更換了。他甚至能把高高的架子毫無誤差地重新擺放到原來的位置上,展示柜底下的灰塵分布狀況也都掩飾的很好,讓人看不出有移動過的痕跡。他的偷竊技巧實在是太高超了,讓博物館的高層人員一個個都惊得目瞪口呆。”
  女服務生走了過來。她滑稽可笑的小帽上夾著一枝鉛筆,嘴里用力嚼著口香糖,靜脈曲張的大腿上套著一雙長統襪。
  “請問今天有什么湯?”拉格斯岱爾傲慢地問。
  “咖哩燒小扁豆,配菜是火腿和苹果。”
  拉格斯岱爾要了雙份。“我沒听清楚。”
  “要我重复一遍嗎?”
  “不,不。咖哩燒小扁豆。湯就好。”
  女服務生沖著蓋斯基爾晃了晃鉛筆。“我知道你要什么。”她向廚房里的廚師大聲報了他們點的菜,那聲音听起來就像碎玻璃洒到河底碎石上發出的聲響。
  “工作了32年之后,”蓋斯基爾繼續著上面的談話,“是什么使這位博物館安全主管玩起了偷盜的把戲?”
  “是一种對异國文化的激情,”拉格斯傷爾回答說,“這個老家伙喜歡趁周圍沒人時,用手去撫摸這些小玉雕像。后來,正當他盼望加薪時,一位新來的館長卻為了緊縮開支而把他的薪水降了一級。這下子可把他气坏了,于是便勾起了他把那些玉雕据為已有的欲望。這個案子從一開始就像是一流職業盜賊或者是熟悉內情的人所干的。最后,我把偵辦范圍縮小到了這位老資深安全主管身上,并弄到了一份搜查他家的搜索證。那些文物全都擺在他家的壁爐架上,所有丟失的文物都在那儿,仿佛它們是他打保齡球時所贏得的獎品似的。”
  “現在你正忙著一個新案子?”蓋斯基爾問。
  “剛剛接手一件。”
  “又是一件博物館被盜案嗎?”拉格斯岱爾搖了搖頭。“是私人收藏被盜案。主人去歐洲待了九個月,回家后發現家里的八幅墨西哥油畫和壁畫家迪亞哥·利維拉的水彩畫都告失蹤。”
  “我見過他為底特律藝術研究院所作的壁畫。”
  “保險公司的調查員嚇得嘴角直冒白沫。這些水彩畫的保險金好像是4千万美元。”
  “我們在這個案件上可以互通訊息。”
  拉格斯岱爾看了看他。“你認為海關總局會對此感興趣嗎?”
  “我們不太可能會碰上一件与此有關聯的案子。”
  “有人來幫忙是件讓人高興的事。”
  “在我姊姊打掃一間剛買的舊房子時,我在一個裝有被盜藝術品簡報的舊箱子里看見一些照片,其中有几張好像就是你要追查的利維拉水彩畫。把它們与你的清單比對一下,就知道了。如果說有關聯的話,根据報道,你追查的水彩畫中有四幅是1923年從墨西哥大學失蹤的。如果它們是走私進入美國的,那么就是一樁海關案件了。”
  “對于被盜藝術品來說,并不算久,”蓋斯基爾糾正他說,“八個月之后,在巴黎羅浮宮的一次展出中,六幅雷諾瓦的作品和四幅高更的作品又失蹤了。”
  “我猜你指的是那位文物盜竊老手,他叫什么名字?”
  “幽靈。”蓋斯基爾回答說。
  “我們司法部那些功績顯赫的前輩們從未抓住他,是嗎?”
  “對,甚至從未弄清他的身份。”
  “你認為他有可能插手利維拉作品的盜竊案嗎?”
  “為什么沒有呢?‘幽靈’盜竊藝術品就像拉法勒斯盜竊鑽石一樣多,而且兩個人都轟動一時。歷史上最大的藝術品盜竊案中他至少占了十分之一。他是一個非常自負的家伙,總是在作案后留下標記。”
  “我隱約記得曾讀過一個有關一只白手套的故事。”拉格斯岱爾說。
  “那是拉法勒斯。而‘幽靈’總是在作案現場留下一本小日歷,并在上面用筆圈出下一次盜竊的日期。”
  “這家伙還有這一手,真是個驕傲自大的雜种。”
  一個橢圓大盤端了上來,里面裝的好像是米飯加雞丁。另外,還給蓋斯基爾送上一盤開胃沙拉。拉格斯岱爾臉色陰沉地看了看他盤中的飯菜,然后抬頭看著女服務生。
  “我想,你們這個邋遢的小飯館除了罐裝啤酒之外什么也沒有吧。”
  灰頭發的女服務生低頭看著他,像個老妓女般地微笑起來。“親愛的,我們有瓶裝啤酒,也有葡萄酒,你要什么?”
  “來一瓶你們這里最好的勃根第酒。”
  “我要到負責酒類的服務生那儿看一下。”她眨了眨睫毛膏涂得過多的眼睛,一搖一擺地走回了廚房。
  “我剛才忘了跟你說一下這儿的服務品質。”蓋斯基爾笑著說。
  拉格斯岱爾小心翼翼地把湯匙伸進湯里,滿臉狐疑。他慢慢地啜了一口匙中的東西,就好像品酒師在品嘗葡萄酒一樣。然后,他睜大了雙眼,左右打量著火車間。“老天爺,有雪莉酒、洋蔥、蒜苗、迷迭香和3种不同的蘑菇。這湯的味道真好。”他朝蓋斯基爾的盤子里瞥了一眼,“你點的是什么,雞肉嗎?”
  蓋斯基爾斜端起盤子,讓拉格斯仍爾看了看。“你猜得很接近了。這是該店的特產,上面是烤腌鵪鶉,底下的配菜是干麥片、小葡萄干、青蔥、胡蘿卜醬、韭菜和姜片。”
  拉格斯岱爾看起來就像他妻子給他生了3胞胎似的。“你把我騙倒了。”
  蓋斯基爾一副受委曲的樣子。“我原以為你比較想到一個好餐館吃飯。”
  “這太奇妙了。擁擠的顧客在哪里?他們應該在外面排隊等候吧。”
  “順便提一下,這儿的老板兼廚師過去一直在倫敦的麗池大酒店工作。他們通常在星期一公休。”
  “那他為什么單獨為我們開放呢?”拉格斯岱爾敬畏地問。
  “他們英國老家中的一套中世紀炊具曾被人偷走,并走私到了邁阿密,是我幫他們找回來的。”
  女服務生走回來,把一瓶酒推到拉格斯岱爾面前,以便讓他能看清上面的標簽。“給你,親愛的。1878年產的尚蒂伊城堡酒。你是喝酒的行家,但你能買得起這瓶价值8干美元的酒嗎?”拉格斯岱爾盯著那只落滿灰塵的酒瓶和上面字跡模糊的標簽,惊得目瞪口呆。“不,不要這個,一瓶加州紅葡萄酒就可以了。”他囁嚅道。
  “你還是听我的吧,親愛的。一瓶1988年產的波爾多葡萄酒怎么樣?大約30美元一瓶。”
  拉格斯傷爾默默點點頭,表示同意。“我簡直不相信這是真的。”
  “我認為這地方真正吸引我的,”蓋斯基爾說著,停下來嘗一點鵪鶉肉。“是它的不協調之處。有誰會想到,在這樣的一家小餐館里可以找到這樣的美食佳釀呢?”
  “這世界真是亂了。”
  “咱們再繼續剛剛的話題吧,”蓋斯基爾說,用他那雙大手靈巧地把鵪鶉肉上的一塊骨頭剝下來,“在一次竊盜案中,我差點儿就抓到了‘幽靈’。”
  “哦,我听說過你們那次一無所獲的監視活動,”拉格斯岱爾嘟嚷道,費了好一陣子才把注意力集中到正事上來,“是一具包在金甲中的秘魯人木乃伊,對不對?”
  “那叫作蒂亞波羅金甲。”
  “你們在哪儿出了差錯?”
  “主要關鍵在于時間安排得不好。就在我們監視那個收藏者的頂樓公寓時,一群假扮成家具搬運工的盜賊從下一層公寓中進去,把那人的木乃伊給偷走了。在那間公寓中,藏著大量來路不明的藝術品和文物。”
  “這湯真是妙极了,”拉格斯諾爾說,試圖引起女服務生的注意,“我最好再看看菜單,要一份主菜。你編好目錄了嗎?”
  “要這個周末才能編完。我想在這個嫌疑犯的秘密收藏室中,大概有三四十件文物都在你們聯邦調查局的失竊藝術品清單上。”
  女服務生拿著酒走了過來,拉格斯傷爾又點了一份燒烤鮭魚,配菜是甜玉米、香菇和菠菜。。這菜點得很好,親愛的。”她邊擰開瓶蓋邊拖著長腔說道。
  拉格斯岱爾惊奇地搖了搖頭,然后注意力轉回到蓋斯基爾身上。“收藏這些失竊藝術品的人叫什么名字?”
  “叫阿道夫斯·拉梅爾,是芝加哥一位富有的廢鐵收購商。他的名字讓你想起了什么嗎?”
  “沒什么,我從未听過一個住處對外公開的著名黑市購買者与收藏家。拉梅爾有可能透露些什么情況嗎?”
  “根本不可能,”蓋斯基爾有點遺憾地說,“他已經聘請了律師,正企圖透過訴訟要回他那些被沒收的藝術品。”
  “這個被臨時聘來的家伙,”拉格斯岱爾厭惡地說,“是那些受到控告的黑市藝術品販子和收藏者的朋友和衛士。”
  “看看他以往所接的案子,我們應該為他沒有為殺人犯和毒品商辯護過而感到幸運。”
  “是誰偷走了金甲,有沒有線索?”
  “一點也沒有。這起案件干得實在是太干淨俐落了。也許我了解得不很确切,但我猜是‘幽靈’干的。”
  “不可能,除非他起死回生,那現在也有90多歲了。”
  蓋斯基爾端起酒杯,拉格斯岱爾為他斟上了酒。“假如他有個儿子,或者他建立起了個繼承家族傳統的王朝。”
  “那只是一种推想。不過,這50多年來,在藝術品搶劫案現場沒有出現過圈了日期的日歷。”
  “或許他們已經改弦更張地從事走私和仿造活動,放棄了那种陳腐的把戲。今天的職業盜賊知道,現代的辦案技術可以輕而易舉地從那些故意留下的日歷中獲得逮捕他們的足夠證据。”
  “也許是吧。”女服務生端來他點的鮭魚時,拉格斯諾爾停住話頭,聞了聞魚香,欣喜地凝視著這道菜。“我希望它的味道和它的樣子一樣令人滿意。”
  “包你滿意,親愛的,”女服務生咯咯地笑說,“否則不收你的錢。”
  拉格斯岱爾喝干杯中的酒,又倒上一杯。“你在想些什么?”
  “無論是誰盜走金甲,都不會是只為了從另一位黑市收藏家那獲得一個更高的价錢。”蓋斯基爾回答說,“我曾對那件裝木乃伊的金甲做過一些研究。根据報道,那上面刻滿象形文字,這些文字隱藏著一支運送大量財寶——包括一條巨型金鏈——的印加船隊的漫長航線。我認為,那些盜賊偷它是為了找出一條通向這批財寶的路線。”
  “根据傳說,那些財寶被埋在二個內陸海中的島嶼上。你的鮭魚怎么樣?”
  “是我所吃過最好的鮭魚,”拉格斯岱爾高興地說,“請相信我,這是一句贊美的話。那么,你現在要干些什么?”
  “金甲上刻的文字必須破譯出來才行。印加人不像馬雅人那樣擁有一种記述或說明事情的方法,但從金甲第一次在西班牙被盜前所拍攝的照片上看,有明确的跡象顯示,上面刻著一种圖形文字。那些盜賊必須靠一位專家的幫助,才能解讀出那些圖形文字的意思。能解讀古代圖形文字的專家并不是很多。”
  “那么,你是打算查出是誰擔任這項工作的嘍?”
  “這根本不必費什么力气。在這方面只有五位著名的專家。其中有兩位是一對夫妻,姓莫爾。他們倆被認為是這個領域的權威。”
  “你已經做好了准備工作。”
  蓋斯基爾聳聳肩。“盜賊的貪心是我獲得的惟一線索。”
  “如果你需要聯邦調查局幫助,”拉格斯岱爾說,“你盡管打電話給我好了。”
  “對此我非常感激,弗蘭西斯,謝謝你。”
  “還有一件事。”
  “什么事?”
  “你能不能為我引見這儿的廚師?我想請他特別照顧一下,在星期六晚上為我留個好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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