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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塔笛卡醒過來在床上躺了很久,她在想繼母所說的話。
  她也在想:她應不應鼓勵那些想向她求婚的人呢?
  不幸,在那些人中間,沒有一個人她可以考慮要他做丈夫的。她怀疑是否永遠找不到一個令她傾心相愛的男人。
  自從她母親去世后,她就一直跟父親住在國外,從那時開始,塔笛卡就不斷被男人追求。
  年紀大一點的男人總是想吻她,年輕的男人逗弄她;等到她一長大,他們就想娶她。
  但是在她的天性中,她最痛恨被那些她對他們沒有感情的男人碰到。
  這對愛慕她美貌的男人而言,是很難克制的;即使她冷若冰霜,他們還是覺得是一种挑戰。不過,正如她繼母說的,在那些男人自己還沒有察覺以前,她就知道他們的意圖了。
  她覺得自己似乎有一种預知力,那不是由男人的眼色或者說話而來,那是一种看不見的東西,她象躲避蛇蝎般避開它。
  她知道她的一個追求者在背后形容她是個“冰山美人”,接触過她的人都會被凍結。
  “難道我永遠不會愛上任何人嗎?”塔笛卡常常失望地自問。
  不過在她內心里她相信有一天會遇到一個她真心愛戀的男人。
  她知道自己的俄羅斯血統有時會使她狂野和不受約束,使她渴望得到某些她還天真得說不出名字的東西。
  可是,它們就在她的夢里,在她的希望里——有一天她將會去愛和被愛。
  她也不大清楚她想象中的愛人是什么樣子。她只知道,有一天,在某個地方,她會遇到他,他會完成她的夢想。
  “我怎么辦?”她早上醒來時自問。
  她沒有睡好,夢中也被惊醒。她知道那是因為繼母那樣肯定的說要她在圣誕節以前嫁出去。
  自從父親再婚以后,她生命中的一切都改變了。
  一個极端有魅力的男人——多明尼克爵士發覺自己不可能在生命中沒有女人。她的母親去世之后不久,他就要從其他女人的柔情与紅唇中尋求安慰了。
  塔笛卡對此并沒有震惊,她知道他父親不耐孤單,而且這樣做可忘卻喪妻之痛。
  她知道她的父母相愛之深。
  回憶她最初十年的生命,她總覺似有金光籠罩著他們。她的母親永遠散發著快樂的光輝。
  他們是多明尼克·林治在圣彼德堡的英國大使館擔任一等秘書時認識的。
  他那時三十八歲,是一個最受女性青睞的單身漢。他在沙皇的宮廷里無法拒抗地被一個美麗少女吸引著。
  然后,很意外的,他又在一個宴會里遇到她——考賓斯基王子的女儿。
  卡倩娜那時只有十七歲,可是在很多方面都比英國同年紀的女孩成熟得多.
  她和多明尼克·林治——那時候他還沒有封爵土——四目相投。后來當塔笛卡長大懂事以后,母親告訴她:
  “我們瘋狂地、不顧一切地戀愛起來。”
  當王子斷然拒絕他女儿和一個無足輕重的外交官結婚時,他們就私奔了。
  他這樣做很可能斷送了前程,只要王子寫一封抗議書,或者甚至由沙皇出面致函英國外交部,那就會有嚴重的后果。
  不過,王子只是斷絕了和女儿的關系,而且不准家人及親戚和她來往。
  那個卡倩娜是無親無故、身無分文的,但是多明尼克·林治并不介意,他太快樂了。
  現在塔笛卡回想起來,覺得她母親一定曾經寂寞過。她是個澈頭澈尾的俄國人,跟其他國家的人不同。
  她總是那么美麗動人,她跟丈夫舉行的宴會都很成功,然而,在她內心深處仍然有著被放逐的感覺。
  也許,她把這种內心的孤立感傳給了她的女儿?
  母親之死,使得塔笛卡在一夜之間長大。她還是一個孩子,但是她自覺不象。她了解父親的痛苦以及他只有從別的女人身上才可稍減憂傷的方式。
  她把家務處理得井井有條,以免他有內顧之憂。同時,她也盡量照顧自己的生活,使他不必因她增加麻煩。
  挑選自己教師的塔笛卡,決定學習什么課程的也是塔笛卡;她自己挑選衣服,甚至自主聘請作她監護人的女管家。
  當她只有十六歲時,就有著一個三十歲女人的鎮定与自信。
  然后她的打擊來了!多明尼克爵士屈服于追求他兩年之久的小寡婦的狐媚与決心下。
  “我要結婚了!”他告訴女儿。
  塔笛卡大大的黑眼睛望著他,好一會儿沒有說話。
  “是跟溫斯洛太大嗎?爸爸。”
  “還會是別人嗎?”多明尼克反問一句。
  “你這樣做聰明嗎?”
  女儿向父親這樣問,這是一個奇怪的問題。
  多明尼克走到窗口,望著維也納英國領事館的花園,背對著塔笛卡。
  “很久以前,大家就認為一個大使需要一位妻子。”他說.“至于愛蓮,你知道得很清楚,她會是一位理想的大使夫人的。”
  塔笛卡不說話,多明尼克爵士又從窗口轉過身來.
  “這是無法避免的,她非常愛我。”
  無疑地,從他的聲調中可听出他在設法找借口。
  “假使你認為你們在一起很快樂……”
  “快樂?什么叫快樂呀?”多明尼克爵士問。“自從我失去你母親之后就不曾決樂過。不過,人總得活下去,而我的外交生涯是很重要的。”
  “當然,爸爸。我希望你的婚姻能夠如意。”
  塔笛卡非常安靜地說完,就离開那間房間,并且順手把門關上。她知道這象是她生命中最后一章 ,她對將來感到害怕。
  林治夫人一嫁給多明尼克爵士,就很清楚地聲明她不喜歡前妻之女,而且視她為眼中釘。
  塔笛卡知道自己不被需要,就把全部的時間都花在學習語文、藝術和音樂上。
  即使如此,當那些學費的帳單送來之后,還是免不了會听見一些難听的話,又一天到晚說著男人多么不喜歡討聰明的妻子。
  塔笛卡早就不跟她的繼母爭辯了。現在,她望著從窗帘之間射進的陽光,自問:
  “一個聰明的妻子去忍受一個笨丈夫,也許不至于更坏吧?”
  她一想到希倫爵士就全身發抖。她怎么能每天隔著桌子望著他那茫然的臉,听他那些無意義的談話?
  韋特令罕上尉,雖然他除了軍營中的閒話以外就無話可談,不過她倒宁愿要他;可是他不在候選名單中,塔笛卡知道得很清楚,他還沒有辦法養活妻子。
  “在一個男人身上我何所求呢?”她問自己。反正睡不著了,她從床上起來,走向窗口,把窗帘拉開。
  陽光照著她的眼睛,使她看不到馬路對過高大的樓房,但她看見許多她認識的男人的臉。
  英俊的臉,有教養的臉,貪婪的、愚蠢的、聰明的、色迷迷的……各式各樣的臉……然而,沒有一張能引起她的興趣。
  “我有什么不對嗎?”她不禁怀疑起來。
  她很早就下樓吃早餐。她知道她父親再過半小時才起來,而她的繼母宁愿在床上吃。
  她走下樓梯時,听見敲門聲。一個仆役一面穿上銀扣的制服一面走過大理石地面去開門。
  她看見他從門外的一個人手中拿下一樣東西。當她走到樓下時,仆人對她說:
  “這些是送給你的,塔笛卡小姐,還有一張便條。送信的人在等回話。”塔笛卡不感興趣地瞥了那些花一眼,在舞會或宴會之后她經常會收到花束;不過,她注意到這一次的花要比她通常收到的名貴得多。
  一簇簇白色蘭花非常有韻味地盛開在一個籃子里。她奇怪哪一家花店能夠這么早替客人送花。
  她不感興趣地打開便條,信紙上印有一頂皇冠,她看見里面這樣寫著:
  “你會跟我一起坐車逛公園嗎?美麗的小塔笛卡。我將在十二點的時候來拜訪你。這些花是剛剛從鄉下運來的,它們會使你記起我。克勞利”
  塔笛卡把信折起,對等候著的仆人說:
  “告訴那個信差通知他的主人,林治小姐另外有約會。”
  “好的,小姐。”
  仆人走向門口,塔笛卡走進晨室,把那封信撕成小片丟進字紙簍。
  她希望繼母不知道這次的邀請。
  從她長久的經驗中,她确信克勞利爵士對她的興趣不是認真的。他只是被她的臉孔所誘惑,象以前一些年長的男人一樣,認為跟一個美麗的少女調情是一种樂趣而已。
  在她成長的這几年中,她遇見過几個中年唐璜。她父親在大使館中招待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士,所以他們都不年輕,而且大多數已婚。
  但是,這并不能阻止他們的追求,他們的熱情,使得主人的女儿——塔笛卡一開始就得對他們保持距离.
  “克勞利爵士看來也是個唐璜式的男人哩!”塔笛卡想著,不覺泛起小小的微笑。
  不管怎么樣,她就是不喜歡這個人。他的態度、他的眼神,都使她感到厭惡。
  “我希望再也看不到他!”她想。
  她有什么好擔憂的呢?她可以很容易地拒絕他的邀請。而且,社交季節快要結束了,她在舞會中也不見得會再碰到他。
  她的父親說過他今天不想到古華得去。
  “忘掉克勞利爵士吧!”她對自己說。
  不過,她卻很奇怪為什么當她在白金漢宮的舞會中离開他時,他眼中的表情至今還活鮮鮮地留在她記憶中。
  她把那些花忘記了,直到林治夫人走進晨室;那時塔笛卡正在寫好几封答謝那些招待過她的女主人的信,
  “大廳中的花是誰送的?”林治夫人問。
  塔笛卡從桌前站起來。
  “繼母,早上好!”
  “好?不見得啊!”林治夫人說。“我頭痛。天曉得我每次參加了舞會以后的難受。不過,為了你的緣故,我也只好犧牲自己的健康來作你的監護人了。”
  塔笛卡不回答,她知道繼母很喜歡參加舞會,表面上卻說為了要做她的監護人,象個殉道者似的。
  “我問你花是誰送的?”林治夫人看見塔笛卡不說話,又問。
  “一個昨天晚上跟我跳舞的人,”塔笛卡漫不經心地說。“我以前沒見過他,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這樣闊綽。”
  “他是誰?”林治夫人問。“他是單身的嗎?”
  “我听說他有一個太太。”
  “不要理睬那些結了婚的男人,”林治夫人暴躁地說。“不要忘了我昨晚告訴你的話。”
  她一面說一面走了出去。塔笛卡歎了一口气又坐下來繼續寫信。
  寫完信,她回到臥室里,發觀那個從少女時代就跟母親一起的老女佣在等她。
  那個時代,沙皇宮廷中的貴婦貴女都流行雇用一個法國或英國的侍女。艾倫到過圣彼德堡,她的女主人和多明尼克爵土私奔,她也跟著一同离去。
  “我們出去走走吧!艾倫,”塔笛卡說。“我需要呼吸一些新鮮空气。”
  “我知道你喜歡這樣的,塔笛卡小姐。”艾倫說。
  她是一位表情甜美的中年婦女,除了父親以外,她是塔笛卡唯一喜愛的人。
  艾倫望著她那黑發如云的小臉,關心地問:
  “什么事使你煩惱?她又跟你作對了?”
  “她”是誰那是用不著解釋的。
  “夫人要我在圣誕節以前嫁出去。”
  “不要理她!”艾倫執拗地說。“自從她嫁給你父親后就一直想赶你出去。假使她太過份的話,你一定要告訴你爸爸。”
  “爸爸又有什么辦法?”塔笛卡說。“他己屈服于她了,他不喜歡吵架。”
  她歎了一口气。
  “唉!艾倫,假使你和我可以离開這里到別的地方去,就算是住在一間小小的木屋里也好。我相信我可以寫文章或者譯書來賺一點錢。”
  “這是不對的,塔笛卡小姐。那樣你就會跟你所屬的社會脫節了。”艾倫堅定地說。“你必須有机會去遇見好的人,去交朋友。”
  “每一次我交到朋友,爸爸就要調到別的地方去,你記得羅馬那家可愛的人嗎?我那時想永遠跟他們在一起,但是,我卻永遠見不到他們了。”
  “你現在長大了,也許你會找到一個善良高貴的人來愛你。”
  塔笛卡淡淡一笑,里面完全沒有幽默的成份,
  “你真是跟繼母一樣坏,老是講到結婚的事。”
  “要不然,象你這樣的貴族小姐還能過什么樣的生活呢?你我都知道,你母親一定也會這樣想的。”
  “當我一旦墜入情网,我當然會這樣做的。”
  “你有愛人了嗎?”艾倫問。
  這是一個她經常問的問題。
  “沒有呀!難道你不知道?”塔笛卡回答。
  她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問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為什么不能愛上任何一個追求我的人。但是,艾倫,他們都那么平凡、庸碌,我甚至討厭他們哩!”
  “這只是時間問題,”艾倫安慰她。“你的母親在十七歲就戀愛了,不過那是不同的。我永遠忘不了她對我說,‘我愛他,艾倫!我愛他!我愛他!假使爸爸不讓我們結婚,我就要跟他私奔!’”
  這是塔笛卡听過無數次的故事,但是每次都使她感動。在艾倫微微顫抖的聲音里,仿佛還可以听得母親聲調中的狂喜。
  “當我有這樣的感覺時我就結婚,”塔笛卡說。“但是我絕對不會在繼母強迫或者恐嚇下去嫁人。”
  “你是對的,小姐,不要讓她成脅你。”艾倫說,“她會那樣做的,我知道她會。”
  “是的,我也知道。”塔笛卡庄嚴地說,然后又換過一种聲調:“來吧,艾倫,我們出去走走,我要到圖書館去。”
  這一天其余的時間,塔笛卡都故意避開她的繼母。很幸運地林治夫人外出吃中飯去,她累了就不會拖著塔笛卡陪她坐在馬車上到處訪友;以前她常在下午這樣做。
  塔笛卡得以拿著一本書姥縮在沙發上,過了一會儿,她就因為連夜失眠太睏倦而睡著了。
  她睡了沒多久就因為一陣非常快樂的感覺而突然醒過來。
  她的夢消逝了,然而她知道她剛才不是孤單一個的,有人跟她在一起,有人給地帶來了快樂——一种似乎把他們兩個都籠罩在金霧里的快樂。
  “我是快樂的。”她向自己微語。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大腿上放著一本書。
  “要是我在真實的生活中能夠有這种感覺就好了。”她想。夢中的快樂還活鮮鮮地留在腦際,她上樓去為晚上的宴會打扮時一面還哼著小調。
  今天的晚宴跟她以前參加過的毫無兩樣。
  巨大的桌子上裝飾著鮮花,擺滿了銀光閃閃的餐具,銀燭台上點著蜡燭。
  女主人高聳的頭飾閃閃發光,身上戴滿了鑽石和珍珠項鏈、胸針、手鐲和指環。
  名貴的各國佳看上了一道又一道,塔笛卡吃得很少;而她晚宴的伴侶也差不多都是這些人。
  一個是一名衛土,他向她描述他在軍中的一些細節、
  另外一邊是一個沒有下巴的年輕貴族。塔笛卡發現他唯一感興趣的事就是飛速地騎雙座腳踏車。
  他們兩個人都從沒讀過一本書,他們的政治知識也只是拾人牙慧地述說一些激進份子的笨故事。
  她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欣賞這一類的宴會。
  女主人的女儿是一個害羞而不美的少女,穿著一件很不合适的緊身白紗衣,以至原形畢露;她那雙白緞鞋和白色小山羊皮手套也都太緊窄。
  顯然地她無話可說,而又害羞得不敢回答伴侶的問話,雖然他企圖打開她的話匣子,也沒有辦法。
  塔笛卡很清楚,到了舞會的時候,她一定花大部分的時間粘在她母親身邊,要不然就是可怜兮兮地躲到洗手間去。
  在這种場合,女孩子的地位并不怎么重要。
  在每一個女主人招待自己朋友的舞會中,塔笛卡都看到社交季節中這些珠光寶气的貴婦全部出現,因為假使她們不出席,就伯別人誤會她沒被邀請。
  等到那拖得很久的晚宴完畢以后,女士們就退席上樓。
  年輕女孩談的還是她們參加了多少宴會這個老話題,而她們母親那一代,則是蜚短流長,冷言冷語。
  “最低限底,”塔笛卡對自己說。“大使館中的那些宴會,比較有趣多了。”
  在那里,父親招待一些外國的政治家、政府官員以及外交家,他們的談話都是充滿智慧的。
  她從一群跟她年紀相若的女孩子間走開,恐懼地看見繼母正在跟希倫夫人說話。
  她們的聲音低低的,不斷地點著頭。塔笛卡下意識的想到她們在論她。
  她把嘴巴抿得緊緊的。
  “我絕不嫁給希倫爵士。”她發誓。
  當貴婦們開始移動時,她不禁有一种得救之感。在一陣絲綢和薄紗的窸窣中,派對又移到樓下去。貴婦們的肩上都披著絲絨、天鵝絨或毛皮的披肩。
  舞會在派克巷的一間大房子舉行,屋后有一個大花園。
  舞會里悶熱得令人窒息,塔笛卡的舞伴建議到外面去,這使得她非常高興。
  花園里挂滿了中國燈籠和彩色小燈泡。塔笛卡跟她的舞伴——澳洲大使館的年輕秘書一走上草坪,馬上有一個高大的男人向他們走來。塔笛卡看出是誰之后,不禁為之气結。
  她想走開已來不及了。
  “塔笛卡,你好!”克勞利爵土說。
  塔笛卡微微屈膝答禮,沒有說話。
  “我們還沒會過面吧?”他向她的舞伴說。
  “我姓溫迪斯,爵爺。在金杯賽中我曾經有幸跑在你的馬前面。”
  “很好,”克勞利爵士說。“下次我們還有机會。”
  “謝謝你,爵爺!”澳洲人說。
  “現在,假使你把你的舞伴讓給我,我將會很感激你。”克勞利爵士說。“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林治小姐商談。我希望她過一會儿再跟你跳舞。”
  “我當然不能拒絕你的請求!”年輕人禮貌地說。
  他先向塔笛卡彎腰,再向克勞利爵士彎腰,然后向屋子走去。
  “這太沒有必要了,”塔笛卡大聲地說。“而且也太專橫了!”
  “我是因為你而專橫的。”克勞利爵士回答。“今天你為什么拒絕跟我坐車兜風?”
  “我另外有約。”
  “我怀疑那不是很重要的。”他說:“這個晚上,我可是費了很大的勁儿,才取消了所有其他的約會來到這個沉悶的宴會見你,我希望你能夠補償我。”
  “我并沒有請你來。”
  “我希望你沒有。這种場合我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那你為什么要來?”塔笛卡說。“你應該知道得很清楚,爵爺,我不想見到你。”
  “你很坦白。我們坐下來好嗎?”
  “我想回到舞會去。”
  他輕輕一笑。
  “我不想讓你去。假使你堅持的話,那么我們之間就象在戰爭,而我是絕對會胜利的。塔笛卡,你還是心甘情愿地投降吧!來,坐下來我們好談談。”
  感覺到他可能用強力來阻止她走開,塔笛卡昂著頭走向草坪。這里,有些椅子在樹下,有些在花壇后面的涼亭中。
  她本想選一張樹下的椅子,但克勞利爵土卻故意走向一座涼亭,為了不愿意當眾出洋相,塔笛卡只好跟著他。
  那些有靠墊的椅子并不是在黑暗中。上面有彩色小燈照耀著,一根樹枝上還挂了一個大大的黃色燈籠。
  盡量坐得距离克勞利爵士遠遠的,塔笛卡把臉別開,冷冷地問:
  “爵爺大人,你明知我不會耽擱多久的,請問你有什么話跟我說?”
  “我可以告訴你,你是我所看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克勞利爵士說。
  “那不可能是真的,而且我也不希望听你這樣講。”
  “事實上那是真的,”他說:“昨天晚上我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是在羅馬大使館中看著你的母親在舞池中回旋哩!她有著一种無法形容的优雅气質,你也一樣。”
  塔笛卡不說話。她想多听一些有關母親的事,她渴望談她的母親,可是她知道這個人是危險的,絕對不能給他任何鼓勵。
  “我很愛慕你的母親,”克勞利爵士繼續說下去。“跟很多男人一樣甘愿拜倒她的石榴裙下。但是,正如你所知道的,她對誰也不予青睞,除了你父親以外。”
  “那是真的,”塔笛卡柔聲地說。“他們彼此相愛。”
  “他們的愛是不同凡響的,”克勞利爵士說。“你告訴過我你的芳心還沒有許給任何一個男人,小塔笛卡,那么,何不許給我呢?”
  塔笛卡嚇坏了。剛才她的心思完全在母親那里,而現在她卻听見克勞利爵士的聲調里有著她一向害怕的成份。她知道假如她望著他,她一定會看見他眼中那种表情。
  “你有何建議呢?”她問。
  她用話來刺他,希望她這個坦率的問話會使他受窘。
  “我建議你應該嫁給我,塔笛卡。”
  起初,她以為自己听錯了;然后,她以為他在開玩笑。
  她轉身望著他,他正用一种她很不喜歡的態度定睛看著她。雖則她不相信那句話,但無疑地,他是誠意的。
  “假使你是認真的,”她說,發現自己的聲音很僵硬。“那么,我要謝謝爵爺的美意。不過,我的答复是——不!”
  “為什么不呢?”
  “難道我的話還沒有說明白?”塔笛卡望著花園的遠處說。
  “不明白。我要知道你為什么不肯嫁給我?我有很多東西可以奉獻給你。”
  “那些不是我想要的東西。”塔笛卡說。
  “那么你想要什么?”他問。
  “我想,答案是愛情。”
  “我會教你愛我的。”
  塔笛卡搖搖頭。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父親并沒有教我母親,那是他們之間發生的某些東西。”
  “在茫茫人海中要是有兩個之間發生了這种事,他們就會一見鐘情。”克勞利爵士說。“不過,我卻是一個經驗丰富的情人,塔笛卡,我比那些無能的青年人更懂得如何教你愛的歡樂。到時你就會懂得愛我,我會喚起你靈魂深處的俄羅斯熱情。”
  “我很抱歉,爵爺,你的建議是不可能的。”
  “沒有不可能的事!塔笛卡,我要你,自從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要你了。”
  “我認為這只是你過去的幻想。”
  “你錯了。我要讓你知道你自己對我以及愛情是何等無知。”
  他一面說一面就伸手抓住她的。她想走開,但是他抓得緊緊的。
  她很慶幸自己帶著手套,所以不至于碰到他的手。因為即使這樣的接触,她都會對他感到极度的憎厭。
  他還想用另一只手得來摟著她,但是她已站起身來。
  “你的話說完了吧?”她急促地說。
  “我還有很多話要說,不過這不是适當的地方。我們什么時候再見面呢?”
  “我昨天晚上告訴過你,現在我還要再說一遍,”塔笛卡說。“我不希望跟你再見面,爵爺。我們之間一切都不相同,沒有什么可談的。”
  他還握著她的手,所以她無法走開,現在他慢慢站起來,仍然握著她的手。
  “我知道,塔笛卡,”他說。“你是一個很不容易克服的敵人。不過,我這;輩子都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要你就是因為我決心要得到你。”
  “你措了,爵爺,”塔笛卡說。“我不是可以出賣、強迫或威脅的。我非常感謝你要娶我為妻,不過我的答案是不,不論現在還是永遠。”
  克勞利爵士輕輕一笑。
  “我發現,”他說。“被一個精致的、心愛的小東西公然反抗,是一件非常令人興奮的事。不過,我向你保證,塔笛卡,我可是一個不容易屈服的戰士啊!”
  “我并不想跟你作戰,爵爺。”她用最冷淡的聲音回答。“我只是不想再見到你。請你不要浪費時間送請貼和花給我,我是絕對不會接受的。”
  “好一副挑釁的樣子!”他叫著。“但是,正如我昨晚告訴你,我還是想吻你!”
  “我不愿單獨走回屋里,免得引人注目。你肯陪我嗎?”塔笛卡說。
  “我很樂意這樣做,”克勞利爵士說。“為了我的听話,你也許會給我打一個好分數吧?”
  他們默默地走到舞會外面的石階上,一對對男女慢慢從花園里走過來想跳一只舞。塔笛卡抬頭望著克勞利爵土。
  “晚安,爵爺!”她說。
  “你應該說‘再見’,塔笛卡。我知道我們不久就會再見面的。”
  塔笛卡向他屈膝行禮,然后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踏上台階走進舞會。
  她發現她的繼母正和很多監護人一起坐在舞會邊的高座上。
  “你到哪里去了?塔笛卡。”她乖戾地問。“你的舞伴呢?”
  “他回家了,”塔笛卡說。“我不會再見到他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希望這是真的。她有一個不幸的預感,覺得自己被人威脅著。
  克勞利爵士的難于拒抗、過于自信以及不可動搖的決心都使她害伯。
  “我已經很明白地向他表示我討厭他,”她對自己說。“他不會在這种情況下追求我的。”
  然而她還是不安,因為她知道自己很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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