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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波士頓 天才所總部

  弗朗西斯·克里克會議室。賈斯明不像圍坐在橢圓桌周圍的其他人那么感到失望,當然,正如她母親常說的,在最沒有准備的情況下,失望也就最深。
  湯姆提出迦拿計划以后的三個星期里,她做了應該做的一切。雖然她有保留意見,但還是很高興自己盡了最大的努力。最先進的基因檢查儀已經准備好,并且已經在弗朗西斯·克里克會議室全面運行。會議室和隔壁的實驗室已經從門德爾實驗室隔离開來。她還對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据庫進行了全面檢索,希望找到擁有特殊基因的人,或是有信念治病史的人。找到了几個名字,但只有一人有書面記錄。因此,她對那人的情況進行了進一步研究。
  過去二十年來,英格蘭薩里郡基爾德福的基思·安德森先生由于能緩解風濕性關節炎的症狀而名聲在外。雖然找不到他治愈的病例記錄,他本人也沒說過曾治愈別人,但卻有醫生和患者所做的無數證明說他只要將手放在有病的關節上,患者立即會感覺好些。從各方面看這些都是真實的,但卻有兩個問題:第一,賈斯明沒有發現他的基因有什么特別;第二,去年他死于車禍,遺体已火化。不過,湯姆和其他人并不是因為基思·安德森而失望的。
  三天前,卡特和杰克帶著他們弄到的樣本從歐洲回來,他們情緒高昂,几乎是胜券在握。賈斯明講了她搜尋的結果后湯姆對她說,“別著急,檢索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据庫需要很長時間的。”是啊,說得對,賈斯明心想。好像轉悠整個世界去找一個死了兩千多年的人的遺体標本是一件很有把握的事。
  不過現在基因檢查儀對樣品做的分析結果出來了,賈斯明看得出湯姆深感失望,他的輕松樂觀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賈斯明看了看會議桌周圍的人們。杰克和阿列克斯坐在她對面,她的兩邊坐的是鮑勃·庫克和諾拉·盧茨。金發的加利福尼亞人和戴眼鏡的實驗室技術員還不知道霍利的事,但三天前湯姆向他們介紹了迦拿計划的簡要情況。他倆在為基因檢查儀准備檢查標本方面做了极有价值的工作。但現在,和坐在桌邊的其他人一樣,他們一言不發,看著湯姆在會議室來回踱步。
  湯姆每走三步,就會抬起頭責怪地瞪一眼聳立在房間一角的基因檢查儀,嘴里念念有詞。然后搖搖頭,繼續踱他的步。
  老實說,賈斯明對于在樣本中沒找到稀有基因這件事有著复雜的感情。她白然想幫助霍利。但當她第一次見到据稱是基督遺体的樣本時,她感覺似乎卷入了一個褻瀆上帝的行動。她擔心湯姆的設想被證明是正确的,而自己不得不接受這一點。因此至少對她來說,這個否定的結果雖然糟糕,卻也夾雜著某种負罪感的解脫。
  最后湯姆終于開口了。“好吧。我可以接受米歇爾·皮卡德的血樣是假的。血管的血AB型,傷口的血卻是O型,這确實夠奇怪的。現在既然杰克已發現她是搞的一個騙局,用的是她的一個護士朋友的血,我們就別再提她了。別的樣本什么的是假的我也能接受。該死,我只有接受。”他歎了口气,又看著基因檢查儀,似乎要丹承認它錯了。“但我們能完全肯定蘭恰諾的樣本也是假的嗎?會不會我們什么地方弄錯了呢?”
  賈斯明搖搖頭。“我們做了三次。”
  “但是,賈斯,年齡核對過了,性別也吻合。只能是真的。也許丹漏掉了什么?”
  賈斯明的目光投向了鮑勃和諾拉。兩人只是聳聳肩,搖搖頭。
  她說:“我很抱歉,湯姆,但是沒有漏掉什么。檢查做得很好,問題出在標本上。里面根本就沒有特殊基因。至少沒有超出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据庫里的基因。”
  “那么這個樣本也是假的。”湯姆一字一頓地說。
  賈斯明聳聳肩,說了句她知道湯姆不愿听的話:“不過也可能樣本是真的,但是治病的能力本來就不在基因里呢?”
  湯姆抿了抿嘴,兩臂交叉在胸前:“不會的,賈斯。如果他具有這些能力,那么不管是從哪里得來的都應該存在于他的基因里。”
  賈斯明不再爭辯,靠著椅背坐著,湯姆固執地看著大家。他似乎在向他們一個個挑戰,希望他們与自己爭論,然而大家卻一聲不吭。她看得出來別人都遠不像湯姆對尋找和利用基督的基因滿怀信心。就連阿列克斯,這個提供尋找目標地點的人,也顯得不大自在。
  大家好像都愿意承認迦拿計划是個欠考慮的主意,應該另想辦法。但湯姆卻肯定地認為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似乎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迦拿計划上,他認為如果加拿計划不能成功,霍利就沒有活下去的希望。賈斯明意識到如果湯姆這么想,他就只能抨擊蘭恰諾樣本是假的,他別無選擇。
  她感到左右為難,她既覺得需要幫助他理智地看問題,又渴望能支持他固執的、沒有希望的探索——即使她不贊成這樣的探索。“但我們該干什么呢,湯姆?”她問道,“有什么可做的?只要你說一聲我就去做。”
  湯姆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儿,眼神突然變得那么脆弱。“我只需要一個极小的,屬于耶穌基督的身体細胞。就需要這個。”
  這時杰克向前傾了傾,聲調令人吃惊地溫柔:“但是,湯姆,即使世上有這樣的樣本,你又到哪里去找,何時能找到呢?”
  賈斯明看到湯姆的目光轉向阿列克斯,而阿列克斯只是搖搖頭。她心里充滿了對他的同情。自從与他相識,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朋友不知所措。
  
  星期六 波士頓 比肯山

  第二天清晨,一個美麗的三月天气,天空湛藍湛藍,標志著春天已來臨,而且已經有了夏天的感覺。但是,美麗的天气并沒有給湯姆多少安慰。恰恰相反,他覺得老天在嘲笑他的絕望,似乎大自然在說,一個小女孩,他的小女孩的命運与時間的逝去,与季節的更替,沒有什么關系。
  他和杰克坐在溫室里,淡淡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他的朋友是過來吃早飯的,剛才他們已吃完了。現在他倆看著霍利在外面和兩個同學在玩肥皂泡。現在輪到梅根,她正將一個綁在棍子上的粉紅色圈蘸到肥皂水碗里。他看著她提起粉紅色圈,同時拉開棍子里的桂,這樣圈上的開口便慢慢擴大,肥皂水形成的薄膜也在慢慢擴大而不會破裂。然后她像斗牛士揮舞紅色斗篷一樣揮舞手上的圈,于是一個奇大無比的五彩繽紛的泡泡便在她身后飛舞起來。這個大泡泡似乎在清晨帶有涼意的空气里顫抖了一下,接著就向蔚藍的天空緩緩升去。
  他又想起昨天迦拿計划的結果,一种絕望的感覺再次攫住他的心。命運似乎在嘲弄他,他晚上去病房給漢克·波蘭斯基做檢查時,發現基因療法對這年輕人的效果很不錯。盡管作為一個科學家,湯姆·卡特為此感到高興,但作為一個父親他卻十分苦惱。要是能為霍利找到類似的療法該多好;一种至少有百分之十五治愈希望的療法。
  昨天一整夜他躺在黑暗里祈求奧利維亞告訴他該怎么辦。可是他只能自己想辦法。他重新翻閱了腦腫瘤方面的文獻。九十年代中期柏利斯曾經采用藥物療法控制神經膠質瘤胚芽的發展,取得了突破性進展。除此以外,五六年內沒有希望找到有效的療法。事實上,自從三個月以前的十二月丹做出判決以來,什么進展也沒有取得,而時間卻在飛快地流逝。
  他轉過臉去對杰克說:“也許我應該盡量接受命運的安排。好好珍惜我和霍利在一起的時光。只是我覺得這么做就是放棄努力。”
  杰克看著泡泡顫抖著往上升,歎了一口气。“湯姆,問題不是你是否放棄。問題是你所做的是不是最有利于霍利,而不是最有利于你。如果你覺得讓自己成天忙忙碌碌,回避考慮霍利的情況會感覺好一些,那也行。但如果這么一來你連見她的机會都沒有,這對你倆都沒有好處。”
  湯姆慢慢地點點頭。杰克說得對,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沒有多少選擇。“即使蘭恰諾樣本是假的,但重新尋找真正的基督DNA肯定需要比我們小組現在做的這些實驗更長的時間——假設這世上确有基督的DNA存在的話。”
  杰克收回看著窗外的目光,看著他:“也許現在該接受將要發生的事是不可避免的了,同時考慮接受命運的安排。”
  “但這确實太難了。”
  “事實是這樣的,湯姆,活著的人當中沒有人比你對拯救霍利更急切,更有能力。如果你無法救她,我的朋友,那么就沒人能救得了她。至于迦拿計划,如果找不到真正的樣本,它最多只是一次學術上的嘗試。所以決定已經做出,由不得你選擇。現在你所能做的,就是盡量加快常規療法的研究,同時最好地把握和她在一起的時間。”
  湯姆憂郁地望著笑咯咯的霍利靈巧地控制吹泡的圈子做出一個更大的泡泡。他默默地坐在那里,看著霍利和她的朋友們嘻嘻哈哈地追逐著泡泡。
  突然,霍利轉身向溫房門口跑來,輕輕敲著門上的玻璃:“爸,杰克叔叔,快看!最大的泡泡。”她喊道,眼里閃著興奮的亮光。
  湯姆對她笑笑,朝她豎起了大拇指。杰克和他都站起身走到玻璃跟前,想看得更清楚些。霍利招招手,然后又跑回去和朋友們一起追那泡泡。泡泡飄在空中,孩子們跳起來想夠就是夠不著。在陽光的照耀下,泡泡就像一個棱鏡,圓圓的身子像彩虹般美麗。湯姆雖然心情郁悶,看到眼前的情景也從心底流出來一絲微笑,絕望的感覺稍稍減輕了些。他全神貫注地看著孩子們,沒注意到瑪西·凱利從他身后走進溫房,送來了上午的郵件。她走了以后他轉身時才發現絲蘭花旁邊的一堆信封。
  他不假思索地走過去,拿起這些信封。然后回到原來的地方,一邊看著花園里玩耍的孩子們,一邊隨意翻看著郵件。兩只牛皮紙信封里面是賬單;兩封邀請他做講座的請柬;一封悉尼的表兄的來信;還有一只黑色的小信封,上面用紅筆寫著他的姓名地址。這只信封用紅蜡封口,蓋著一個十字章。
  他把這只信封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著,又看看杰克。他的朋友揚揚眉毛,卻什么也沒說。湯姆去掉封蜡,打開信封,里面露出一張黑色的卡片、一張飛机票、還有兩張照片。是他的照片。
  卡片顯然是份請柬,他愈讀愈感到震惊。讀完請柬,他覺得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又讀了一遍。讀完兩遍之后,他才開始考慮眼前這些文字的意義,這可能是怎么回事。
  “是什么?”杰克看出他很吃惊的樣子,問道:“看你的表情,就像剛被雷擊過似的。”
  湯姆机械地點點頭。這正是他此時的感覺。他盡量保持聲音平靜,按照請柬的內容一字一句地大聲念道:
  
  親愛的卡特博士,
  我們有照片證明你在尋找基督的DNA樣本,包括從几家教堂盜取了一些物品。你給這次搜尋活動定名為“迦拿計划”,無疑你的目的是要從我主的基因里解譯出他的超凡能力。我們堅信到目前為止,你的尋找活動沒有取得成功。這個信念基于一個十分簡單的事實:只有我們擁有你尋找的東西。只有我們擁有真正的耶穌基督的遺体樣本。
  我們也了解你非法擁有DNA數据庫——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据庫。但是作為友好与信任的表示,我們不會向當局透露它的存在。在目前階段你不必知道我們是誰,但我向你保證我們能互相幫助。我們之間有一個相關卻不同的目標,如果你能幫助我們實現這個目標,我們就可以向你提供你尋找的東西。
  你所需要做的就是用信封里的机票飛到特拉維夫机場,在那里會有人接你,時間是后天,三月十三日當地時間十四點整。當然你必須獨自前來。這個提議不容協商,任何違反上述指示的行為只能促使你我關系的結束。我們也會重新考慮是否通知有關部門,指控你們明目張膽盜竊圣物的行為以及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据庫的存在。
  本著迦拿婚禮的精神——你就是以這個為你的計划命名的——我希望我們能攜手合作,共享資源,實現各自的目標。

  “那么就是這些混蛋偷偷窺探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据庫的了,”杰克從他手里接過卡片,說道,“我想這沒有落款吧?”
  湯姆搖搖頭。“這枚封蜡印很特別,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寄信人的線索。”湯姆開始琢磨這兩張照片,一張是他在离開西塔維其亞教堂,另一張模糊些的是他和杰克与荷蘭人和愛爾蘭人在船上。他打開机票,看到里面印著“以色列航空公司,特拉維夫頭等艙”字樣。
  “顯然你是不會去的。”杰克看著信封上的封印說。
  “我肯定要去。”
  杰克抬頭看著他,皺起了眉頭。“但這可能是‘傳道士’設的圈套。好好想想,湯姆,也許自斯德哥爾摩以來,她一直盯梢你,發現了你要找的東西,然后設下這個圈套。”
  “我不在乎。這是我一直要找的机會。只要能幫助霍利,我就要冒一次險。”
  “但冒這個險會要了你的命。讓霍利變成孤儿對她可沒有好處。”
  湯拇指指杰克手里的請柬說:“不冒這個險,霍利連孤儿都做不長。”
  “好了,湯姆,假如是‘傳道士’呢?那該怎么辦?”
  湯姆感到心中有一股怒气往上升,他想起了從撒丁島回來后看到的‘傳道士’全息圖像。“坦白說我希望是她。”
  “什么?”
  “除了救霍利以外,我一直牽挂的只有一件事:抓住殺害奧利維亞的凶手,討還血債。”
  “好吧,好吧。那么我們也來設一個圈套。你獨自一人決不可能對付得了她。卡琳·坦納干這一行很拿手。我們可以跟她談談這件事,与警方合作,我們可以讓她徹底完蛋。”
  湯姆望著女儿在外面草坪上与小朋友們嬉戲,沉思了一會儿。“但如果不是‘傳道士’呢?如果這個邀請是有誠意的呢?這樣做的話我就會失去可能救她的惟一一次机會。”
  杰克歎了歎气。“湯姆,考慮一下种种可能性,一定是‘傳道士’。我們至少應該向聯邦調查局了解一下這件事。”
  湯姆轉過身來,正視著杰克的眼睛。“就這么定了,杰克。我不想聯邦調查局扯進來。他們會坏事的。我宁愿為救霍利而死,而不愿活著看她死去。特別是如果我可能為奧利維亞報仇。你看不出來嗎,杰克,對我來說,這可是個只贏不輸的机會。”
  “你現在可真是蠢透了。”
  “我不管這些,杰克。你到底幫不幫我?”
  杰克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气,只好依著他了。“我想你大概不會听我的勸說帶枝槍在身邊。我會教你怎么用槍。”
  “不行。如果邀請是真的,帶槍就會坏了大事。”
  杰克哼了兩聲便不開口了。
  湯姆看看窗外,大泡泡破掉了,三個瘋丫頭又喊又叫的。雖然杰克有所保留,但湯姆還是禁不住感到一陣興奮。剛才的絕望感消失了。他又有了行動目標,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听到杰克說,“至少我要隨時了解你的行蹤。万一出什么事,我要知道到哪儿去找你。”
  “你能跟著我而不被他們發覺嗎?”
  “不,我不能。”杰克說,臉上露出略顯疲倦的笑容。
  “但我知道有個家伙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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