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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薩克關上門,鎖上了它。他高興地吹著口哨,拔掉了桑德斯放在拐角沙發旁的電話的插頭,然后徑自走到窗邊,拉上了窗帘。牆角放著一台小電視机,他順手打開了電視机開關。接著,他迅速按了一下皮箱上的碰鎖,從里面抽出一只小塑料盒,輕輕拍了拍盒子一側的開關,盒子亮了一下,接著發出一种“嘶嘶”的低沉白噪音。博薩克將盒子置于桑德斯辦公桌的中間,等白噪音保密器運轉到位后,他才肯開腔,因為他要說的大部分內容与非法行為有關。
  “我給你帶來了好消息,”博薩克說,“你手下的人清白無辜。”他抽出一份馬尼拉紙檔案袋,打開后迅速而熟練地一頁頁遞過來。“彼得·約翰·尼利,23歲,受雇于數通公司16個月,現在尖端產品集團任程序編制員。好,讓我們往下看。他的中學和大學成績單……他受雇的上一家公司,數据總成公司的老板出具的工作證明。一切無可挑剔。再看看最近的材料……湯普森·拉莫·伍爾德里奇公司對其存款的評估……他公寓的電話帳單……移動電話費用……銀行結單……存款……上兩個月為1040美元……12個月來用維薩和万事達信用卡付的帳……出差記錄……公司內部的電子郵件……停車費……還有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森尼韋爾的拉馬達旅店,他住宿的三次記錄,在那儿的電話費,打的電話號碼……最近三次按計程器計价的出租車費……在出租車里打的移動電話的費用,號碼是……就這么多。”
  “還有呢?”
  “我認真查了一個他打的電話號碼,這是查詢結果。許多電話是打到西雅圖西里肯公司的,尼利喜歡上那儿的一個姑娘。她是秘書,在銷售部工作,這些電話是正常的。他還打電話給在波音公司做程序編制員的哥哥,討論机翼設計中替換處理材料問題。這些電話無可非議。其余電話是打給那些供貨商的,都很正常。下班后沒打過電話,打的電話都不是付費的,沒打過國際長途,沒有可疑電話。沒有原因不明的銀行匯兌,沒有突然購買大批新貨的記錄,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想調動工作。可以這么說,他不會和你擔心的任何人接触。”
  “很好。”桑德斯說著,低頭看了一眼那厚厚的卷宗,躊躇了片刻。“加里,這材料中的一些報告是我們公司的文件。”
  “是的。怎么啦?”
  “你是如何得到的?”
  博薩克咧嘴笑起來。“嘿,你不要問,我也不會告訴你。”
  “你是怎樣拿到數据總成公司的檔案的?”
  博薩克搖了搖頭。“你不會為此而付我錢吧?”
  “是這樣,不過——”
  “嘿,你要我調查一個雇員,結果出來了,你的那個手下是清白的,他只是為你效勞。你還想了解他的其他什么情況嗎?”
  “不需要了。”桑德斯搖了搖頭。
  “太棒了,我想去睡一會儿。”博薩克收起所有檔案,將其放進文件夾內。“順便說一句,我的保釋官要給你打電話。”
  “呣。”
  “我能信任你嗎?”
  “當然,加里。”
  “我對他說,你向我咨詢電訊保安方面的問題。”
  “你這樣做了。”
  博薩克撳了按鈕,關上閃了一下亮光的盒子,將其放進手提箱里,而后重新插好電話插頭。“隨時愿為你效勞。我把帳單留給你,還是丟給辛迪?”
  “給我。再見,加里。”
  “再見。如果還需要什么情況,你是知道怎樣找我的。”
  桑德斯低頭瞥了一眼華盛頓貝爾維尤NE專業服務公司開具的帳單,公司名稱是博薩克私下開玩笑時取的:字母NE的意思是“必要的惡行”。原來,一些高科技公司雇佣那些退休警官和私人偵探來做幕后調查,但往往他們又轉用類似加里·博薩克這樣的新手。這些新手能接近電子數据庫,獲得那些有關可疑雇員的資料。雇佣博薩克的好處在于他工作效率高,常常用几小時或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寫出調查報告。當然,博薩克所用的方法是非法的,僅僅雇佣他這一點,桑德斯就已違反了好几條法令。但是對雇員進行幕后調查已經成為高科技公司認可的習慣做法,因為對于競爭者來說,僅僅一份文件或一項產品發展計划也許就价值連城。
  就說彼得·尼利這個案子吧,所做的調查是至關重要的。尼利在開發一种熱門的新型濃縮阿拉伯數字系統,該系統能把視頻影像拼合析取后灌制進只讀光盤。這一工作對于星光產品的新技術是尤為重要的,因為灌制進光盤的高速數字圖像技術將改變過去那呆板的技術,在教育領域里產生一种革命。不過,如果星光阿拉伯數字系統被競爭對手獲得了,那么數通公司的优勢將會大大減弱,也就是說——
  內部電話的蜂音器響了起來。“湯姆,”辛迪說,“現在已11點,該去參加尖端產品集團會議了。下樓開會要帶記事簿嗎?”
  “今天不需要,”他說,“我知道今天開會將說些什么。”
  尖端產品集團的會議已在三樓的會議室里開始了。這是一周的例會,各部門頭頭總是在例會上討論問題,帶給与會者最新信息。原來這种會議都是由桑德斯主持的。此時圍坐在桌旁的有程序編制分部頭頭唐·徹里,穿著一身黑色阿馬尼服裝、情緒容易激動的產品設計分部頭頭馬克·盧伊恩,數据電信分部的頭頭瑪麗·安妮·亨特。身材嬌小、熱情認真的亨特穿著一件圓領長袖運動衫和一條短褲。她從不吃午飯,但每次會后,通常要作五英里的長跑。
  盧伊恩此時正處于狂怒之中:“這是對我們這個聯合部門每個人的侮辱,我不知道為什么她會坐上這把交椅,也不知道她憑什么資格干這個工作,而且——”
  桑德斯走進會議室,打斷了盧伊恩的話。屋里籠罩著一片尷尬難熬的气氛,人人緘默不語,瞥眼看一下他,然后赶緊將目光移開。
  “我有一种預感,”桑德斯微笑道,“你們會議論這個問題的。”
  會議室里仍舊保持著沉默。“說下去,”他邊說邊在椅子里悄悄坐下,“這又不是葬禮。”
  馬克·盧伊恩清了清嗓子。“很抱歉,湯姆,我認為這是對我們的一种凌辱。”
  瑪麗·安妮·亨特說:“大家都認為這個職位應該屬于你。”
  盧伊恩說:“我們所有人都感到震惊,湯姆。”
  “是的,”徹里咧嘴笑著說,“雖然我們在拼命地逼自己承認你被解職的這個現實,但我們怎么也不相信這會是真的。”
  “我非常感謝大家的一片情誼,”桑德斯說,“不過這是加文的公司,他想怎么干就可以怎么干,他做出的決定往往多半是正确的。況且我已成人,也從沒有人向我允諾過什么。”
  盧伊恩說:“你難道對這個決定真的沒有看法嗎?”
  “請相信我的話,我沒什么意見。”
  “你和加文談過了?”
  “和菲爾談過了。”
  盧伊恩搖了搖腦袋。“那個偽君子。”
  “請問,”徹里說,“菲爾提及我們脫离總公司而獨立的事了嗎?”
  “提到了,”桑德斯答道,“脫离總公司的計划正在擬定。公司合并后一年半時間內,他們將組建國際計划組織,將我們這個部獨立出去。”
  圍坐在桌旁的与會者微微聳了聳肩。桑德斯能夠感覺到他們松了一口气,因為部門獨立出去后,在座的每個人都將發一筆大財。
  “菲爾是如何評論約翰遜女士的?”
  “談的不多,他只是說,是加文任命她做我們技術部的頭頭的。”
  桑德斯的話音剛落,數通公司的總財務主任斯蒂芬尼·卡普蘭走了進來。她高高的個儿,頭發已過早地白了。因她那出了名的沉默寡言的習慣,人們稱呼她“鬼鬼祟祟的斯蒂芬尼”,或者喊她“鬼鬼祟祟的炸彈”。這后一种稱呼源于她的一种習慣:只要她認為賺錢不多的項目,她就悄悄地槍斃其申請。斯蒂芬尼的工作地點在庫珀蒂諾,但她每個月總要參加一次西雅圖的部門會議,而最近她來得更頻繁了。
  盧伊恩說:“斯蒂芬尼,我們正在安慰湯姆呢。”
  斯蒂芬尼坐下來,朝桑德斯同情地笑了笑,什么也沒說。
  盧伊恩問:“你早知道梅雷迪思·約翰遜的任命嗎?”
  “不,”斯蒂芬尼說,“每個人對此都十分惊訝,況且不是人人對此任命都會感到高興的。”接著她打住話頭,仿佛感到自己說得太多了一樣。她打開手提包,專心致志地做起記錄來。像往常一樣,她坐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因此,其他人很快忘記了她。
  “哎,”徹里說,“我听說加文用她是事出有因的。約翰遜在公司只工作了4年,并不十分出眾,然而加文把她收在了麾下。兩年前他開始提拔她,而且速度很快。一定是某种原因使他認為梅雷迪思·約翰遜是個人才。”
  盧伊恩問:“加文和她睡覺嗎?”
  “沒有,他只是喜歡她。”
  “她一定和什么人睡覺了。”
  “等一等,”瑪麗·安妮·亨特邊說邊坐直了身子,“這是什么話?假如加文從微軟部調來一個男的來管理這個部,那就沒人會議論他一定是在和什么人睡覺了。”
  徹里放聲大笑起來。“那要看他是什么人。”
  “我說的是正經話。為什么一個女人被提升,別人就說她一定是在和什么人睡覺呢?”
  盧伊恩答道:“你們看,如果他們從微軟部調來埃倫·霍華德,我們就不會有這番議論,因為我們都清楚埃倫很有才華,我們雖然不想听到這樣的任命,但我們畢竟能夠接受。但是人們連梅雷迪思·約翰遜這個人都不認識,你們說說看,這儿有誰認識她?”
  “其實,”桑德斯說,“我認識她。”
  一片靜寂。
  “我過去常和她一起約會。”
  徹里大笑起來。“原來你就是那個她与之睡覺的人。”
  桑德斯搖了搖頭。“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亨特問:“她長得什么模樣?”
  “對,”徹里邊說邊淫蕩地咧嘴笑著,“她長得什么模樣?”
  “閉嘴,徹里。”
  “開個玩笑而已,瑪麗·安妮。”
  “她替諾維爾公司工作時,我認識了她,”桑德斯說,“那時她大約25歲,聰明漂亮,很有抱負。”
  “聰明漂亮,很有抱負。”盧伊恩重复了一句。“講得十分動听。這個世界充滿著聰明漂亮、很有抱負的人,而問題是,她能夠管理一個技術部門嗎?還是我們的身邊又多了一個尖叫的弗里林?”
  早兩年,加文派了一個叫霍華德·弗里林的銷售經理來管理這個部門,其目的在于盡早建立起產品開發信息和客戶間的聯系,使開發的新產品盡可能地和即將形成的市場保持一致。弗里林著手建立了許多活動中心團体,團体中的所有人以其片面的觀點把大量時間花在了觀察研究那些可能會購買新產品的人身上。
  然而,弗里林對技術上的問題是十分陌生的,因而每當遇到棘手問題時,他就尖叫起來。他就像一個在外國旅行的旅游者,雖說不通當地語言,卻以為能通過對當地人喊叫的方式讓他們理解自己的意圖。弗里林領導尖端產品集團期間可謂是一場災難:程序編制員厭惡他,設計人員對他設想的彩色產品箱群起而攻之,設在愛爾蘭和得克薩斯州的工厂所碰到的生產狀況蕭條的難題也未能得到解決。當科克1的生產線連續11天出現生產滑坡時,弗里林終于按捺不住飛赴科克,對那些愛爾蘭經理大喊大叫,于是他們集体辭職,然后加文解雇了他。
  
  1愛爾蘭科克郡首府。

  “這樣說來,我們又要碰到這樣的情況?又要來一個尖叫的家伙?”
  斯蒂芬尼·卡普蘭清了清嗓子。“我想加文應該吸取教訓,他不能再犯第二次錯誤了。”
  “那么你認為梅雷迪思·約翰遜能胜任這個工作嘍?”
  “說不准。”斯蒂芬尼以非常審慎的方式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又不是要你做什么保證。”盧伊恩說。
  “可我認為她要比弗里林強。”斯蒂芬尼說。
  盧伊恩哼了一聲。“世界上有一個‘与米基·魯尼比高低獎’,你比那個聰明絕頂的米基·魯尼還要狡猾,那個獎你贏定了。”
  “不,”斯蒂芬尼說,“我認為她更好些。”
  徹里說:“模樣更好些,至少我听說的是這樣。”
  “性別歧視主義者。”瑪麗·安妮·亨特說。
  “什么,我不能說她長相好嗎?”
  “我們談的是她的才能,不是她的相貌。”
  “等一等,”徹里說,“我在來這儿開會的路上經過咖啡館,那些女人在議論些什么呢?理查德·蓋爾的小面包狀卷發是不是比梅爾·吉布森的卷發漂亮,還有那上下左右扭動的屁股有什么缺陷,都是這些內容。我不理解為什么她們會談論——”
  “我們的議論离題太遠了。”桑德斯說。
  “你們男人說什么都可以,”亨特說,“但有一點是事實,這個公司掌權的是男人,除斯蒂芬尼外,几乎再沒有女人進入高級管理層。我認為鮑勃任命一個女人來管理這個部是英明的,拿我來說,我就認為我們應該支持她。”她注視著桑德斯。“我們都很愛你,湯姆,不過我的意思你是理解的。”
  “是這樣,我們都愛你,”徹里說,“至少在我們那位漂亮的新上司到來之前是這樣。”
  盧伊恩說:“若是約翰遜為人忠厚,我會支持她的。”
  “不,你不會的,”亨特說,“你會詆毀她,尋找理由干掉她。”
  “等等——”
  “不!你們這番議論真正的含義是什么?其實說穿了,你們都很惱怒,因為從此以后你們必須向一個女人匯報工作。”
  “瑪麗·安妮……”
  “你們就是這個意思。”
  盧伊恩說:“我想湯姆是惱怒的,因為他沒得到那個位子。”
  “我并不惱怒。”桑德斯說。
  “不過,我是惱怒的,”徹里說,“因為梅雷迪思曾經是湯姆的女朋友,所以他對新上司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也許是吧。”桑德斯皺起了眉頭。
  盧伊恩說:“從另一方面說,也許她會恨你,我過去的所有女友都恨我。”
  “我听你說過,理由都令人信服。”徹里邊說邊大笑起來。
  桑德斯說:“我們還是談議事日程上的正經事,好嗎?”
  “什么正經事?”
  “星光產品。”
  圍坐在桌旁的与會者發出一片歎息聲。“不要再議了。”
  “該死的星光產品。”
  “情況糟糕到什么程度?”徹里問。
  “他們仍然不能減少搜索時間,也不能解決其鉸合部分的問題,而且流水線的生產效率只有29%。”
  盧伊恩說:“他們最好能給我們寄一些零部件來。”
  “今天我們就能收到。”
  “那好,等收到后再議行嗎?”
  “我同意。”桑德斯掃視了一下与會者。“還有誰有問題?瑪麗·安妮?”
  “沒有,我們這儿一切正常。我們預期卡式電話樣机能在兩個月內試制成功。”
  新一代的蜂窩式電話比信用卡大不了多少,使用時可打開折疊。“有多重?”
  “現在這個產品重四盎司,不太理想,但還可以。頭痛的問題是電源,其電池在通話時只能使用180分鐘,撥號時鍵墊會堵塞。不過那是馬克感到頭痛的事,我們的流水線正按部就班地運行。”
  “很好。”他轉向唐·徹里,“空中走廊怎么樣?”
  徹里仰身坐在椅子上微笑著,雙手交叉放在腹部。“我很高興地向大家報告,”他說,“就在半小時前,空中走廊已經運轉正常。”
  “真的嗎?”
  “這真是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沒人嘔吐?”
  “請注意,那早已成為歷史了。”
  馬克·盧伊恩說:“等一下,有人嘔吐過?”
  “那是無恥的謊言。那都是過去的事,現在是現在。半小時前我們排除了最后一個故障,所有功能現在得到了完全恢复,我們可以將任何一個數据庫轉換成一個能在實際時間暢游的立体24位彩色環境,用戶可以穿行于世界上任何一個數据庫。”
  “那么它現在穩定嗎?”
  “穩如磐石。”
  “你請用戶試用過嗎?”
  “試用結果無懈可擊。”
  “所以你准備給康利-怀特公司的人作示范表演?”
  “我們將使他們震惊,”徹里說,“他媽的,那幫家伙看后都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
  桑德斯從會議室一出來,就碰見了由鮑勃·加文率領的一幫康利-怀特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員。
  加文的模樣就和《幸運》雜志上刊登的那些總裁的照片一樣。他59歲,英俊瀟洒,可臉上的皮膚已經粗糙,頭發總是梳成前劉海發型,仿佛他剛剛從蒙大拿釣魚歸來,或是剛剛在圣胡安度完周末,從海上航行歸來。過去他和其他人一樣,上班時身著牛仔褲和斜紋粗棉布工作衫,然而近几年來,他迷上了深藍色西裝。自從三年前他的女儿去世后,公司的職員注意到他改變了許多,服飾的變化是其中之一。
  加文在沒有什么人的場合粗暴無禮、出語傷人,可在公眾面前總是笑容可掬,彬彬有禮。此時他領著康利-怀特公司的行政官員,邊走邊介紹道:“這里是三樓,我們的技術部和尖端產品實驗室就在這一層。哦,湯姆,你好。”他用手臂挽起桑德斯的手臂。“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湯姆·桑德斯,我們尖端產品部的經理,一個很有才華的年輕人,我們公司的創始人之一。湯姆,這是埃德·尼科爾斯,康利-怀特的總會計師……”
  尼科爾斯不到60歲的樣子,有著一張瘦削的鷹臉。此時他的頭向后仰起,仿佛一股惡臭扑面而來,他要赶緊抬臉躲開一樣。他透過架在鼻梁上的半框眼鏡打量著桑德斯,目光中充滿著一种莫名的敵意,然后才刻板地和對方握了握手。
  “桑德斯先生,你好。”
  “尼科爾斯先生,你好。”
  “……這是約翰·康利,公司創立者的侄子,現為公司的副董事長……”
  桑德斯轉身面向一個矮胖健壯的人,20多歲,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穿著一套阿馬尼西服。他和桑德斯緊緊握了一下手,表情嚴肅。他給桑德斯的印象是:十分富有,遇事果斷。
  “你好,湯姆。”
  “你好,約翰。”
  “……這位是吉姆·戴利,在戈德曼薩克銀行……”
  戴利禿頭,瘦得像一只鸛,穿著一身細條子西服,一副心煩意亂、萎靡不振的樣子。他向桑德斯邊握手邊點了個頭。
  “……噢,還有這位,梅雷迪思·約翰遜,來自庫珀蒂諾。”
  她比他記憶中更美了。說不出來她在什么方面有了變化,當然她是老了些,眼睛的外角泛出了皺紋,額頭上也有了几道不明顯的皺痕。然而此時,她昂首挺胸地站著,顯現出一种活力、一种自信,而他把這种活力和自信自然地和權力聯系了起來。深藍色的西服,淡色的頭發,大大的雙眼,還有那特別長的睫毛,這些他已忘卻了。
  “你好,湯姆,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她那熱情的微笑,那飄溢的香水味。
  “梅雷迪思,很高興見到你。”
  她松開了握著他的手,跟著隊伍往前走。加文領他們沿著走廊前行。“瞧,前面就是模擬現實信息環境部,明天你們將來觀看表演。”
  馬克·盧伊恩從會議室里走出來說:“你曾經見過這幫無賴的照片嗎?”
  “我想見過。”桑德斯答道。
  盧伊恩目送他們遠去。“難以相信那幫家伙將管理這個公司,”他說,“今天上午我向他們作了一個簡短的報告,結果怎樣?他們一無所知,簡直令人吃惊。”
  當隊伍走到走廊盡頭時,梅雷迪思·約翰遜轉過頭向桑德斯大聲說道:“我會打電話給你的。”她的臉上洋溢著笑容,然后她走出了他的視線。
  盧伊恩歎了口气。“冒昧地說一句,湯姆,”他說,“你和公司高級管理人員有著一种特殊的關系。”
  “也許是這樣。”
  “我真不理解為什么加文會認為她很能干。”
  桑德斯說:“哦,她看起來确實很能干。”
  盧伊恩轉過臉去。“我們看吧,”他說,“我們以后看吧。”
  12點20分,桑德斯离開他的四樓辦公室朝樓梯走去,准備下樓去大會議室吃午餐,迎面走過來一位身著上了漿的白色制服的護士。她在一間辦公室接著一間辦公室地向里張望。“他到哪儿去了?一分鐘前還在這儿的。”她搖著頭。
  “誰?”桑德斯問。
  “那位教授。”她邊回答邊拂去挂在眼前的一縷頭發。“哪怕是一分鐘,我也不能讓他獨自呆著。”
  “哪一位教授?”桑德斯問。但就在這時,他听見從走廊頂端一個房間里傳來一陣女人發出的咯咯笑聲,不用對方回答他已經知道答案了。“是多爾夫曼教授?”
  “是的,多爾夫曼教授。”護士邊說邊緊張地點點頭,接著便向發出笑聲的地方走去。
  桑德斯尾隨其后。馬克斯·多爾夫曼是德國籍的管理顧問,年歲已很大了。曾有一段時間,他做過美國所有重點商業管理學院的客座教授,因而在高科技公司中贏得了商業管理專家的美譽。80年代的大部分時間,他服務于數通公司董事會,給加文領導的迅速崛起的公司帶來了顯赫的聲望。就是在那段時間,他成了桑德斯的良師益友,實際上,說服桑德斯于8年前离開庫珀蒂諾而接管西雅圖的工作的人就是多爾夫曼。
  桑德斯說:“我不知道他還活著。”
  “身体還很硬朗呢。”護士說。
  “他一定有90了。”
  “不過,他85歲以后就不整天工作了。”
  他們走近那屋子時,瑪麗·安妮·亨特忽然從屋里走了出來。她換上了一套裙衫,臉上滿是笑容,仿佛剛剛离開自己的情人一樣。“湯姆,你再也猜不到誰在這儿。”
  “馬克斯。”他說。
  “對啦。噢,湯姆,你應該見見他,他一點也沒變。”
  “我想他不會變。”桑德斯說。即便站在屋外,他也能聞到煙味。
  護士用一种嚴肅的語調說道:“我來了,教授。”然后大步邁進屋去。桑德斯往里看去,這是一間工作人員休息室,馬克斯·多爾夫曼的輪椅停放在屋中央的台子旁。一群漂亮的助手圍攏著他,這些女人在和他爭論,而坐在中間的多爾夫曼頭發蓬亂,愉快地咧嘴笑著,吸著接在長煙嘴上的香煙。
  “他來這儿做什么?”桑德斯問。
  “加文請他來商討公司合并的事。難道你不去和他打個招呼?”亨特問。
  “哦,天哪,”桑德斯說,“你是了解馬克斯的,他能讓你發狂。”多爾夫曼喜歡提些常識性的問題,但所用的方式是間接的。他那令人啼笑皆非的說話方式既含挑釁,又富嘲弄的意味。他特別喜愛反駁,而撒謊時毫不猶豫。若是听眾發現他在撒謊,他會赶緊說:“對,你說的對,我不知道剛才是怎么想的。”接著又會以相同的令人困惑和省略的方式繼續侃侃而談。他從不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看法,而把許多材料提供給听話人,讓其自己拼湊出結論。所以,他那雜亂無章的授課方式讓那些行政管理人員們困惑不解、疲憊不堪。
  “可你也是這樣的人,”亨特邊說邊瞧著他,“我肯定他喜歡和你見面。”
  “現在他忙著哩,也許以后會有机會的。”桑德斯看了看表。“再不走,我們吃午餐就要遲到了。”
  他轉身沿走廊走去,亨特緊走几步跟上了他。她眉頭緊鎖地問:“他是不是每次都使你發怒?”
  “他會激怒每個人,那是他的絕活儿。”
  她迷惑不解地瞧著他,想再說些什么,想想還是不說的好,于是她聳了聳肩說:“我的感覺倒還好。”
  “我現在還沒有作那种談話的心境,”桑德斯說,“也許以后找机會談,但不是現在。”他們下了樓梯,朝一樓走去。
  為了和現代化高科技公司机构盡量精簡的特點保持一致,數通公司一直不設職工食堂,因此,中晚餐就在當地餐館解決,其中多數是在附近的第二水磨石餐廳。可是由于商討公司合并事宜需要保密,數通公司只好在一樓用鑲板裝飾的大會議室里舉行午餐了。12點半,數通公司技術部的各個主要經理、康利-怀特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員以及戈德曼薩克港的銀行家都准時到了,會議室顯得很擁擠。公司倡導平等主義的精神气質,因而沒有指定就餐座位,但是康利-怀特公司的主要負責人還是在會議室前面那張餐桌一側圍著加文落了座,那一側就成了權力的中心。
  桑德斯在他們的對面選了張离加文較遠的椅子坐下來,使他惊訝的是,斯蒂芬尼·卡普蘭也悄悄地在他右邊椅子里坐下。斯蒂芬尼通常緊靠著加文落座,而桑德斯則按等級明顯地坐在她的后面。此時,坐在桑德斯左面的是比爾·埃弗茲,他是人事部的頭儿,忠厚善良,只是反應有點遲鈍。穿著白色外衣的侍者在忙著上菜。桑德斯趁著空儿談論著在奧爾斯島釣魚的話題,因為埃弗茲最喜歡釣魚。斯蒂芬尼像平時一樣,午餐的大部分時間一聲不吭,似乎她自己已從餐室退隱一樣。
  桑德斯這才感到自己冷落了她,午餐接近尾聲時,他轉過頭對她說:“斯蒂芬尼,我發現近几個月來,你來西雅圖這儿比以前頻繁了,是不是因為公司合并的事?”
  “不是,”她微笑著,“我的儿子是這儿一所大學的一年級學生,因而我很想來看看他。”
  “他學什么專業?”
  “化學。他想攻讀材料化學,顯然這門學科的領域很寬廣。”
  “我听人說過。”
  “他所談的話題我有一半听不懂。想想看,孩子都比你懂得多,這多有趣。”
  他點點頭,想找些其他話問她,但這談何容易:雖然他和斯蒂芬尼這樣坐著開會已有多年,但他對她個人的事知之甚少。她嫁給了在圣何塞教經濟學的一位教授,他有著一張討喜的圓臉,蓄著小胡子。他倆在一起時,他總是滔滔不絕,而斯蒂芬尼站在一邊一聲不吭。她又高又瘦,不善言語,給人一种缺乏社交風度的印象。据說她是一個非常优秀的高爾夫球手,至少加文總是她的手下敗將。凡是熟悉她的人都清楚,她這么頻繁地將加文打敗是十分錯誤的;愛說笑打趣的人說,要是她在打高爾夫球時多輸給他几次,她就會青云直上了。
  加文并不真的喜歡她,但他也從不會有辭退她的念頭。不偏不倚、一本正經、不知疲倦以及她對公司的奉獻精神這些特點,使她成了一個傳奇式人物。她每天晚上工作得很遲,多數周末都來上班。几年前她患癌症后,連一天也未休息過。顯然她的癌症已經治愈,至少桑德斯未听說過她舊病复發。然而她患的癌症治愈后,對非個人領域里的事、對數字和分發表格等事更顯得冷酷無情了,下班后工作的熱情也更加高漲。經理們早晨來到辦公室,往往首先看到的就是被這個“秘密炸彈”槍斃掉的得意項目申請計划,而他們還絲毫不明白被槍斃的原因。因此,她那喜歡在社交領域里保持清高的癖好不僅僅是她自己生活不舒适的寫照,也是在提醒人們她在公司擁有多大權力,以及她是如何使用這個權力的。她自己的那套方式是不可思議的,也是具有潛在危險的。
  就在他搜索枯腸找話講時,斯蒂芬尼悄悄地朝他側過身子,壓低了聲音說:“湯姆,今天上午的那個會,我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不過我希望你別介意,別介意這次新的人事變動。”
  桑德斯努力掩飾自己內心的惊訝。12年來,斯蒂芬尼私下里從未如此直截了當地和他談過,他感到奇怪的是為什么她現在會這樣做。他立刻警覺起來,所以一時也不知該怎樣答她的話。
  “不過,這次變動令人震惊。”他說。
  她凝視著他。“我們許多人都感到震惊,”她輕聲地說,“庫珀蒂諾方面一片嘩然,許多人對加文的決定提出了疑問。”
  桑德斯皺起了眉頭,他想,斯蒂芬尼從未說過加文的坏話,甚至連拐彎抹角的批評也不曾有過,從來沒有。可是現在她這樣說,是在試探他?不管怎樣,他一言不發,只顧用叉子撥弄著食物。
  “我可以想象你對這次新的任命是不高興的。”
  “那只是因為太出乎意外,恍若晴天霹靂。”
  斯蒂芬尼奇怪地看了他片刻,仿佛他使她失望了一樣,接著她點了點頭。“公司合并的事也總是這樣。”她說話的口吻更加坦率公開了。“我在康普索夫公司工作時,正巧碰上和西曼特公司合并的事,那時的情形和現在的一樣:最后一分鐘才宣讀任命書,組織机构驟然作了調整,許多人保住了位子,許多人失去了職業,連續好几個星期,人人都處于惶恐之中。把兩套組織融合在一起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而把這兩班人馬合在一塊尤為困難,因為兩個團体的文化差异太大,加文必須使他們有机地結合在一起。”她向加文坐的那一側做了個手勢。“瞧瞧他們,”她說,“康利-怀特公司的所有人都穿著西服,而我們公司除了律師外,沒人穿西服。”
  “他們是東海岸的人。”桑德斯說。
  “但是這不僅僅是東海岸的問題。康利-怀特炫耀自己是一家多种經營的通訊公司,但實際上經營的項目并不多。它主要經營課本,這是賺錢的買賣,但必須向得克薩斯州、俄亥俄州和田納西州的學校董事會推銷它們。由于這些學校的許多人极其保守,所以康利-怀特出于本能和經驗也必須循其保守之道。康利-怀特想和我們合并,是因為他們渴望擁有能跨入下個世紀的高科技生產力。但是,他們是适應不了一個非常年輕的公司的思維方式的,在我們這儿,工作人員穿著T恤衫和牛仔褲上班,大家見面時只稱對方的名字,他們對此大為吃惊。另外,”斯蒂芬尼再次壓低了聲音補充說道,“康利-怀特公司下設好多部,加文還要對付這些事。”
  “下設哪些部?”
  她朝桌子的首席方向指了指。“你也許已經注意到他們的總裁沒來,那個大人物沒給我們這個面子,他要到本周末才會露面。現在他只派來了僚屬,坐在這里的最高官員是總會計師埃德·尼科爾斯。”
  桑德斯瞥了一眼剛才見過的那個神情可疑的尖臉男人。斯蒂芬尼說:“尼科爾斯不想買我們這家公司,認為我們開价過高,而且實力不強。去年,他想和微軟公司結成戰略性的聯盟,但是蓋茨斷然否決了他的計划。接著尼科爾斯想買下內部視盤公司,但又成為泡影:因為棘手問題太多,況且內部視盤公司因辭退工人太多而聲名狼藉。就這樣他們找上了我們,可是尼科爾斯對現在這個目標并不感興趣。”
  “确實他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桑德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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