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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號飛机庫上午9時40分

  有十多名保安警衛一溜站在5號飛机庫外,机庫里邊正在對太平洋公司的噴气机進行檢查。每次當維修小隊進入厂區時都采用這种標准程序。維修小隊在全球各地檢修出故障停飛的飛机。他們在聯邦航空局的特許下負責在現場進行維修。由于小隊的成員是根据他們的技術專長而不是工齡挑選出來的,所以他們都不是工會會員。他們一進厂區往往就會引起摩擦。
  机庫內,太平洋公司的寬体客机聳立在鹵素燈的強光之下,差不多隱沒在一大片一大片可收卷的腳手架的柵格框架之后。技術人員蜂擁在飛机各個部位。凱西看見肯尼·伯恩正在查看發動机,一邊咒罵著動力部門的同事們。他們已經打開了兩個反向推力裝置的套軸,套軸是先從發動机艙中拉出來的,現在正在曲線金屬罩上做熒光与導電性測試。
  羅恩·史密斯和電气小組站在飛机中段下一個升高的平台上。在更高的地方,凱西遠遠透過駕駛艙的窗戶看見阮文庄正在和他的小組進行電子系統測試。
  多赫迪正站在外頭的机翼上,領導結构小組的工作。他們剛用一台起重机移開一個八英尺大的鋁質部件,那是一個內藏式前緣縫翼。
  “大骨頭,”凱西對里奇曼說,“他們先檢查最大的部件。”
  “看上去他們好像要把它大卸八塊似的。”里奇曼說。
  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后說:“這叫做銷毀證据!”
  凱西轉身一看,試飛員泰迪·羅利正信步走來。他腳蹬牛仔靴,身穿銅釘銀扣帶繡花的襯衫,戴一副墨鏡。像大多數試飛員一樣,泰迪養成一臉大大咧咧無所畏懼的神气。
  “這是我們的總試飛員,”凱西說,“泰迪·羅利。人們叫他‘吊上架的羅利’。”
  “嗨,”泰迪抗議了。“我還沒說你哪。無論如何他總比‘凱西和七個小矮人’好吧。”
  “人們是這樣叫她的嗎?”里奇曼說,突然顯出興趣來。
  “是的。凱西和她的小矮子們。”羅利朝著那几個工程師們含含糊糊地做個手勢,“小家伙們,嗨——呵;嗨——呵。”他從飛机那邊掉轉身,在凱西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那么,你過得怎么樣,小家伙?我前兩天給你去過電話。”
  “我知道,”她說,“我一直很忙。”
  “我敢打賭你一定在忙,”泰迪說,“我肯定馬德一定把每個人都逼得夠嗆。那些工程師們找到什么了?等一下,讓我猜猜看——他們絕對是什么也沒找到,對不?他們的飛机完美無缺。所以肯定是飛行員的失誤囉,我說對了吧?”
  凱西不搭腔。里奇曼看上去心里也不痛快。
  “嗨,”泰迪說,“別不好意思啦,我以前就听說過了。讓我們正視它吧,那些工程師們都是‘折磨飛行員俱樂部’的持卡成員。這就是他們為什么把飛机設計得那么自動化的原因。他們就是不愿意看到有人真正能飛它們。駕駛座上坐著一個溫暖的人体,這多肮髒啊!這讓他們心里覺得別扭要發瘋。于是當然啦,要是有什么坏事發生,那就肯定是飛行員,一定是飛行員的錯。我說對了吧?”
  “得啦,泰迪,”她說,“你知道統計數字。壓倒多數的事故發生的原因是——”
  正說到這里,道格·多赫迪趴在机翼上,俯下身朝他們愁眉苦臉地說:“凱西,坏消息,你要來看看嗎?”
  “是什么?”
  “我确信我已經知道545號航班是什么問題了。”
  她爬上腳手架,從腳手架又翻上机翼。多赫迪蹲在前緣上。縫翼已經移開,露出机翼的內部結构。
  她跪下來,兩手撐著往里看著。
  原來裝縫翼的空間現在只看見一連串的傳動軌道槽——每間隔三英尺就是一個小小的軌道,縫翼是在液壓活塞的驅動下滑出滑進。在軌道的前部頂尖處是一個搖臂銷,這個搖臂銷控制縫翼向下斜滑。在小間隔的后部,她看見那些驅動縫翼順著軌道收起的活塞。因為前緣縫翼已經拆下,所以活塞看去只是一些突出在外的金屬小臂。像平時一樣,每回她看見一架飛机的內部結构,她都會覺得那是無比的复雜。
  “是什么?”她問。
  “看這儿。”道格說。
  他弓身查看一個伸出的金屬臂,指著后面一個彎成勾狀的細小金屬凸緣。這小小的部件比她的拇指大不了多少。
  “怎么講?”
  多赫迪把手伸下去,把那個小凸緣推回去。它立刻又彈了回來。“那是前緣縫翼的鎖銷子,”他說,“它是彈簧承載的,由一個螺線管驅動推回內部。當前緣縫翼收縮回來時,銷子就伸出去把它們穩穩地勾住。”
  “那又怎么樣?”
  “看看吧,”他搖搖頭,“它彎了。”
  她皺皺眉頭。如果它真是彎了,她也看不出來。在她眼里,它看上去還是直的。“道格……”
  “不,看吧。”他用一把金屬直尺靠在銷子上,讓她看金屬銷向左邊彎了几個毫米,“這還不是全部,”他說,“看看鉸鏈部分的作用面,它已經磨損了。看見了嗎?”
  他遞給她一個放大鏡。她在离地面30英尺的高度,半個身子探到前緣之外,費勁地看著那個部件。有些磨損,這不錯。她看見鎖銷的表面有些不平整。不過,由于金屬鎖銷子与縫翼之間有磨擦,你總不能指望一點磨損也沒有吧。“道格,你真認為這一點很重要嗎?”
  “噢,是的,”他說話中帶有一种去參加葬禮才會有的凄涼腔調,“這里有二到三個毫米的磨損。”
  “有几個銷子扣住那個縫翼?”
  “只有一個。”他說。
  “如果這個坏了,那……”
  “前緣縫翼就會在飛行中自動放下來。它們不一定非要完全打開。它們不必做到這點。記住,這是低速控制面。在巡航速度下,它的效應就會放大,微小的展開就將影響空气動力。”
  凱西皺著眉頭,透過放大鏡眯眼看著那個細小的部件。“但是為什么飛机飛了三分之二的航程之后,這個鎖銷子才突然打開呢?”
  他還在搖頭。“看看別的銷子,”多赫迪一邊說,一邊朝下指著机翼。“它們的作用面上都沒有磨損。”
  “也許別的都換過了,這個是舊的?”
  “不,”他說,“我認為別的都是原裝的,而這個才是換過的。看看旁邊那個銷子,看見底下那個配件的標記嗎?”
  她看見一個很小的突起的圖形,這是一個三角形,中間有個字母H,還有一串數字。所有的配件制造商都在他們的配件上印上這些標記。“是的……”
  “你現在再來看這個銷子。看出不一樣了吧?在這個配件上,三角形變成底朝上。這是個冒牌貨,凱西。”
  對飛机制造商來說,假冒偽劣部件是他們行將進入21世紀時面臨的最大問題。傳媒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假冒偽劣的消費品上,像手表啦、光盤啦、電腦軟件啦什么的。但是現在,各种各樣的制成品,甚至包括汽車和飛机部件,都出現了假貨泛濫的情況。這樣一來,假冒偽劣便成了一种新的問題。不像一塊冒牌的卡地爾手表,一個假冒的飛机部件足以造成你的死亡。
  “那好吧,”她說,“我要檢查維修記錄,找到它的來源。”
  聯邦航空局要求商業航空公司保留非常詳細的維修記錄。每次更換一個部件,都必須在維修記錄上予以登記。此外,制造商保留飛机上原有的每個部件的消耗記錄和制造這一部件的厂名,盡管沒有要求他們這樣做。所有這些文件意味著一架飛机的上百万個部件中的每一個都能追蹤到它的來源。如果一個部件從一架飛机上換下來,人們會知道的。如果一個部件換下來進行修理,人們也會知道的。飛机上的每個部件都有它自己的履歷。如果時間足夠的話,他們就能准确發現這個部件從何而來,誰在何時進行的安裝。
  她指指飛机里的鎖銷子:“你給它拍過照了嗎?”
  “噢,是的。我們做了完整的登記。”
  “那就把它取出來,”她說,“我把它拿到金屬實驗室去,順便問一句,發生這种情況是否會給出前緣縫翼不合的警示呢?”
  多赫迪難得地笑了一下。“是,那是可能的。而我的猜測是,它的确給出了警示。你得到一個非標准的配件,它就毀了這架飛机。”
  從机翼上下來以后,里奇曼興奮地嘮叼起來。“那就是它了?它是個糟糕的部件?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嗎?這下問題解決了吧?”
  他這些問題真惹得凱西心煩意亂。“一個一個來,”她說,“我們得先檢驗。”
  “檢驗?我們必須檢驗什么?怎么檢驗?”
  “首先我們必須找出這個配件的來源,”她說,“回辦公室去。告訴諾瑪,務必把維修記錄從洛杉磯國際机場調來。叫她給駐香港的代表發電傳,要求航空公司把他們的記錄送過來。告訴他這是聯邦航空局要求的,而且我們要先看到才行。”
  “好的。”里奇曼說。
  他朝著5號机庫打開的大門走去,他走出机庫,進入陽光之中。他一路上得意洋洋,昂首闊步,好像自己是個大人物,擁有极具价值的情報。
  但凱西并不能肯定他們已經掌握了任何情況。
  至少現在還不能。
   
5號飛机庫外上午10時

  她走出飛机庫,在上午的陽光下兩眼直眨。她看見唐·布魯厄在121號樓那邊鑽出了汽車。她朝他走過去。
  “嗨,凱西,”他說著把車門猛地關上,“我正在想你什么時候會回來找我呢。”
  “我和馬德談過了,”她說,“他起誓說机翼不包括在和中國的補償協議里。”
  布魯厄點點頭。“他昨晚給我來過電話,說的也是這事。”
  他听上去并不開心。
  “馬德堅持說這只是個謠言。”
  “他在撒謊,”布魯厄說,“這事就是他干的。”
  “絕不會,”凱西說,“這樣干毫無道理嘛。”
  “听著,”布魯厄說,“這對我個人來說無關緊要。他們十年后關了厂子,我也退休了。但那差不多是你的孩子開始上大學的時候。你會要支付大筆的學費,而你連工作都沒了。你想過這個嗎?”
  “唐,”她說,“你自己說過,把机翼交給別人做是毫無道理的事。太不顧后果了,要是——”
  “馬德才不顧什么后果呢。”他在陽光下眯縫兩眼看著凱西,“你明白這點,你曉得他的本事是什么。”
  “唐——”
  “听著,”布魯厄說,“我很清楚我在說些什么。這些裝備不是運往亞特蘭大的,凱西。它們是去圣佩德羅港的。在圣佩德羅港,有人正在給它們做特制的海運集裝箱。”
  這就是工會怎樣把這些事拼湊到一塊儿的吧,她心里想。“這些都是超標准的大型裝備,唐,”她說,“我們不能用公路或鐵路進行運輸。大型裝備總是海運的,他們建造集裝箱,這樣就可以運送這些裝備通過巴拿馬運河,這是運送這批裝備的唯一方法。”
  布魯厄搖著頭說:“我已經看過那些裝運單据了。上面寫的不是亞特蘭大。上面寫的是韓國漢城。”
  “韓國?”她說,雙眉緊鎖。
  “一點沒錯。”
  “唐,這就真是一點道理都沒有了——”
  “不,這很有道理,因為這是一种掩蓋,”布魯厄說,“他們將先送這批裝備去韓國,再從韓國轉運到上海。”
  “你手上有這批單据的复印件嗎?”她問。
  “沒帶在身上。”
  “我想見到這批單据,”她說。
  布魯厄歎了一口气。“我可以复印,凱西。我可以為你搞到。但你正在把我推到一個非常困難的境地。這些工人們是決不會讓這筆交易實現的。馬德讓我叫他們安靜下來——我能干什么?我管的是地方工會,不是這個厂子。”
  “你是什么意思?”
  “這不由我來控制。”他說。
  “唐——”
  “我一直是喜歡你的,凱西,”他說,“但你如果還在這里走動的話,我是幫不了你的。”
  他說著走開了。
   
5號飛机庫外上午10時04分

  上午的太陽金光閃耀。四周的厂區正歡快地忙碌著,技師們騎著自行車從一幢樓赶到另一幢樓,看不出有恐懼感或是危机感。但凱西明白布魯厄是什么意思:她現在正處于孤立無援的地步。她心里覺得發愁,就掏出手机給馬德去電話。恰在這時,她看見杰克·羅杰斯壯實的身影正朝她走過來。
  杰克在奧倫治縣的《郵星報》負責報道航空航天界的消息。他快60歲了,是個优秀踏實的記者,常使人想起更早一代的報刊新聞工作者,他們像他們的采訪對象一樣,熟悉和了解自己負責采訪的領域。他向凱西隨意地揮揮手。
  “嗨,杰克,”她說,“什么風把你給吹來啦?”
  “我過來,”他說,“是想看看今天早晨64號大樓的那樁机翼裝備事故的,就是吊車出事的事。”
  “嚴重的斷裂。”她說。
  “今天早晨在噴气机車間也出了事故。設備裝上了平板卡車,但司机在94號樓一個轉彎轉急了,設備滑落到地上,糟透了。”
  “嗯——”凱西說。
  “看起來明顯是工人的抗議行動啊,”羅杰斯說,“我的消息來源告訴我說工會強烈反對和中國做這筆交易。”
  “我听說了。”她說著點點頭。
  “因為机翼作為銷售協議的一部分補償給上海方面?”
  “唉呀,杰克,”她說,“那就太荒唐可笑了。”
  “你敢肯定嗎?”
  她朝后退了一步。“杰克,”她說,“你知道我不能談論銷售的事。墨跡干透之前是沒有人能談這事的。”
  “好吧,”羅杰斯說著拿出他的拍紙本,“這的确看上去像是一個不著邊際的荒唐謠傳,從來也沒有一家公司把机翼作為補償的,這將是自殺行為。”
  “确實如此。”她說。最終她自己也還是不斷回到同一個問題上來:埃格頓為什么要用机翼作為交易的補償呢?為什么會有公司愿意用机翼作為補償呢?這沒有任何道理呀。
  羅杰斯掃了一眼拍紙本。“我想知道為什么工會認為机翼要送到外國去生產?”
  她聳聳肩膀。“你應該去問他們。”他在工會里有消息來源。當然就是布魯厄,也許還有別的人。
  “我听說他們弄到了能證明這一點的文件。”
  凱西說:“他們給你看過了?”
  羅杰斯搖搖頭,“沒有。”
  “我想象不出來他們為什么不給你,如果他們手里真有的話。”
  羅杰斯笑了笑,又記下一筆。“邁阿密發生的轉子爆炸案真讓人遺憾。”
  “我所了解的都是從電視上看來的。”
  “你認為這會影響公眾對N—22型飛机的看法嗎?”他握著筆,隨時打算把她說的話記下來。
  “我看不出為什么會這樣。問題出在發動机上,不是飛机机身上。我猜他們將會發現那是個劣質壓縮机盤片爆炸了。”
  “我不會怀疑這一點,”他說,“我和聯邦航空局的唐·彼得森才談過。他告訴我發生在舊金山國際机場的事件是六級壓縮机圓盤片爆炸造成的,盤片上有脆性氮气小孔。”
  “非金屬夾雜物?”她說。
  “對,”杰克說,“而且還有間斷疲勞。”
  凱西點點頭。發動机部件工作時的溫度高達2500華氏度,遠遠高于大多數合金的熔點。這些合金一般在2200度就熔化成液体了。所以它們是用最先進的鈦合金制成的。其中有些部件的制造本身就是一門藝術——扇葉是用一种特殊的金屬“晶体生長”的方法制造出來的,具有异乎尋常的強度。但是,即使是在技術最熟練的工人手里,制造過程也是需要极為小心對付的。間斷疲勞就是用于制造轉子葉片的鈦在微結构群塊中凝集成叢這樣一种狀態,這就使得轉子葉片极易疲勞并產生裂隙。
  “太平洋航班的事怎么樣了?”羅杰斯說,“那是不是也是發動机的問題?”
  “太平洋航班的事是昨天發生的,杰克。我們剛開始調查。”
  “你在事故分析小組里代表質保部,對吧?”
  “對,是的。”
  “你對調查的進展滿意嗎?”
  “杰克,我對太平洋公司航班調查一事無可奉告。現在實在為時過早。”
  “對于開始做出推測來說不算太早,”羅杰斯說,“你知道這類事情是怎么進行的,凱西。沒完沒了的無聊扯淡。錯誤的情報事后很難澄清。我愿意現在就把消息搞得可靠些。你是不是已經排除了發動机的問題?”
  “杰克,”她說,“我無可奉告。”
  “那你就是沒有排除發動机的問題?”
  “無可奉告,杰克。”
  他在本子上記下一條,然后頭也不抬地問:“我想你們也在檢查前緣縫翼。”
  “我們現在正在做全面檢查,一項不漏,杰克。”她說。
  “根据—22型机過去出過前緣縫翼的問題……”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說,“我們多年以前就解決了這個問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還為此寫過一篇報道。”
  “可是這回你們兩天之內就鬧出兩樁事件。你是不是擔心乘飛机旅行的公眾會開始認為N—22型飛机是很不安全的飛机?”
  她看得出他想把報道往哪個方向編。她不想評論,但他正在明白無誤地告訴她,如果她不予置評的話,他就要這么寫了。這是一种典型的新聞訛詐手段,當然是輕微的。
  “杰克,”她說,“現在世界上正在服役的N—22型飛机有三百架。這种机型有著了不起的安全記錄。”事實上,在五年的服役期內,直到昨天為止,還從來沒發生過与飛机本身有關聯的人命事故。這是個令人自豪的事實,但她決定不提這一點,因為她看得出他會如此這般地編寫他的新聞導語:昨天一架諾頓—22型飛机發生首例死亡事故……
  相反,她說:“公眾能得到准确的信息,才能獲得最佳的服務。而在此刻,我們還沒有信息可以提供,推測是不負責任的。”
  這話起了作用。他把筆收起來,“好。你不想記錄在案?”
  “當然。”她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不供公開發表。545號經歷了极嚴重的俯仰振蕩。我們認為飛机出現了海豚跳水式的振動。我們目前還不知道事故的原因。飛行數据記錄儀工作异常。需要几天時間才能复原數据。我們現在正在盡可能加速工作。”
  “這會影響和中國談的生意嗎?”
  “我希望不會。”
  “駕駛員是華人,是嗎?姓張?”
  “他是香港人,我不知道他的國籍。”
  “如果是飛行員操作失誤的話,這會使事情變得很難堪嗎?”
  “你知道這些調查是怎么回事,杰克。不管最后确定事故的起因是什么,它總會對某個個人很難堪的。我們管不了這個。我們只能是讓事情該什么樣就是什么樣。”
  “當然,”他說,“順便問問,和中國的那筆生意是不是敲定了?我不斷听人講還沒敲定。”
  她聳聳肩膀,“我實在是不知道。”
  “馬德跟你談過這件事嗎?”
  “沒有和我個人談過。”她說。她的回答是經過仔細斟酌的。她希望他不會刨根問底,他果然沒接著問下去。
  “好的,凱西,”他說,“我先不談這個了。不過你現在手頭有什么消息,我今天需要有點什么報道報道。”
  “你怎么不去搞點廉滑航空公司的消息呢?”她說。這是只對自己人才說的貶損一家廉价航空公司的行話。“還沒有人報道過這個呢。”
  “你在開玩笑吧?”羅杰斯說,“所有的人,連他們的兄弟都在報道那件事呢。”
  “是啊,但沒有在報道真相,”她說,“超級廉价航空公司是個股市騙局。”
  “股市騙局?”
  “是的,”凱西說,“你買上几架老舊的、沒經過好好保養過的飛机。這种飛机是那些名聲好的航空公司當備份都不會用的。然后你把維修的任務分包出去以減少你的責任。然后你提供便宜机票,用現金購買新的航線。這是一种金字塔式的計划,在紙面上看是很了不起的。旅客量加大,收益上升,也討了華爾街极大的歡心。你在維修方面省下那么大的開支,以至于你的收入像火箭似的往上躥。你的股票价格一次一次地翻倍增長。等到尸体開始堆積起來的時候,這一點你也早就料到了,你已經從股票中發了大財,也雇得起最好的律師了。這就是撤消管制后帶來的惡果,杰克。當賬單送來時,沒人付賬。”
  “付錢的只是乘客。”
  “一點不錯,”凱西說,“飛行安全一直是個信用体制。聯邦航空局建立起來就是為了監督航空承運人,而不是直接對其進行管理。所以,如果取消管制,改變規則的話,我們就應該警告公眾。不然的話,就必須三倍地增加聯邦航空局的經費。非此即彼。”
  羅杰斯點點頭。“《洛杉磯時報》的巴里·喬丹告訴我,他要從安全的角度寫一篇報道。不過這得要很多材料才行——從著手寫作到正式發表間隔時間太長,還需要律師認真閱讀稿件。我這家報社就登不起這种報道。我需要一點今晚能用的材料。”
  “不供你發表,”凱西說,“我已經有條好線索了,但你不能公布來源。”
  “肯定。”羅杰斯說。
  “爆炸的發動机是太陽星公司從斯維卡公司購買的六台發動机中的一台,”凱西說,“肯尼·伯恩是我們的咨詢專家。他用管道鏡仔細檢查過發動机,發現了許多損傷。”
  “什么樣的損傷?”
  “槳葉切口開裂和葉片裂紋。”
  羅杰斯說:“是扇葉上的疲勞裂紋?”
  “完全正确,”凱西說,“肯尼叫他們把發動机退回去,但太陽星重修了一下,把它們都裝到了飛机上。發動机爆炸時,肯尼气坏了。所以,你也許從肯尼那里能弄到個人名。不過我們不能充當你的消息來源,杰克。我們得和這些人做生意。”
  “我懂,”羅杰斯說,“謝謝。可是我的編輯想知道今天在車間里發生的事故。所以,告訴我,你是不是相信有關和中國的那筆買賣的抵償條款的确是無稽之談?”
  “又兜回來啦?”
  “是的。”
  “這事你不該問我,”她說,“你應該去和埃格頓談。”
  “我挂過電話,但他的辦公室說他出差在外。他現在在什么地方?在北京?”
  “無可奉告。”
  “馬德怎么樣?”
  “什么他怎么樣?”
  羅杰斯聳聳肩膀。“所有的人都曉得馬德和埃格頓之間斗得你死我活。馬德原來指望被任命為總裁,可是董事會否決了他。但是董事會和埃格頓只簽了一年的聘用合同——所以他只有12個月時間好干。而且我听說馬德正在想盡一切辦法挖埃格頓的牆腳。”
  “我不知道這里頭的事。”她說。凱西當然听說過諸如此類的流言蜚語。馬德對任命埃格頓為總裁自然是大為失望,恨得要命。至于馬德以什么手段對付這個,那完全是另一回事。馬德的太太控制了公司11%的股權。加上馬德的關系,他也許能再添上個5%。但16%的股權并不足以使他處在發號施令的地位,尤其因為埃格頓得到了董事會強有力的支持。
  于是厂子里大多數人認為馬德別無選擇,只能跟著埃格頓的指揮棒轉——至少在目前是這樣。馬德也許心里不是滋味,但他也沒有別的路可走。公司現在流動資金很成問題。他們現在造的飛机中有的就還沒有買主。然而他們需要數十億的美元,如果他們希望開發新一代飛机,以便能在未來的業務中占有一席之地的話。
  所以,形勢是明擺著的。公司必須把飛机賣出去。每個人都明白這一點,也包括馬德。
  羅杰斯說:“你沒听人講過馬德暗地里頭拆埃格頓的台?”
  “無可奉告,”凱西說,“不供發表:這种搞法沒有絲毫道理。公司所有的人都需要這筆買賣,杰克。包括馬德。目前,馬德正狠命逼著我們解決545的問題,只有這樣,那筆生意才可能做得成。”
  “你認為公司的形象會因為兩名最高官員的互相敵視爭斗而受到損害嗎?”
  “我說不上來。”
  “行,”他最后說,一邊合起他的拍紙本,“如果你們在545上有突破了,打個電話給我,行嗎?”
  “一定,杰克。”
  “謝謝,凱西。”
  和他分手之后,凱西才知道她已經被這個采訪弄得疲憊不堪。這年頭和一名記者交談就像是一場激烈的棋賽:你得預先就設想好几步棋;你得想象到一名記者各式各樣歪曲你原意的花招。气氛往往是毫不留情、充滿敵意的。
  以前并不是這樣的。曾經有這么一段時間,記者需要的是消息,他們的提問直接指向事情的本質。他們需要的是某個事件准确的情形;為了得到這個,他們就只好試著用你的方法去看待事物,努力理解你為什么那樣考慮。他們也許最終不會和你保持一致,但他們能在拒絕你的意見之前先准确表述你的觀點,這是他們引以為豪的。采訪的過程不是那么個人情緒化的,因為核心是他們力圖了解的那個事件。
  但是現在的記者來采訪時,頭腦里已帶來了先入為主的導語。他們認為他們的工作就是證明自己已知的事物。他們更想要的是罪惡的證据,而不是消息。以這种方法,他們對你的觀點公然表示怀疑,因為他們認定你是在避重就輕。他們從一种普遍有罪的假定出發,形成一种無言的敵對与怀疑气氛。這种新方式是非常個人情緒化的:他們要腳下使個絆子把你勾倒,或者趁你出個小錯或說句傻話時一把逮住你。有時甚至把一兩個詞從上下文中割裂出來,讓你露怯犯傻或是暈頭轉向。
  由于問題的核心是個人情緒化的,所以記者們沒完沒了問的都是個人的揣測。你認為某個事件是不是破坏性的?你認為公司會不會因而受損?這類揣測對老一代記者而言是不時興的,他們全神貫注于事物的本質。當今的新聞界則是极端主觀的——“詮釋性的”——于是揣測就成了它的命根子。她發覺這种方式真叫人防不胜防、精疲力竭。
  而杰克·羅杰斯呢,她心里想,還是比較好的一個。報紙記者都還算好,而電視記者你就得好好當心,他們才是真正的危險人物呢。
   
5號飛机庫外上午10時15分

  她一邊穿過厂區,一邊從包里掏出手机給馬德去電話。他的助手愛琳說他正在參加一個會議。
  “我剛离開杰克·羅杰斯,”凱西說,“我想他正在計划寫一篇報道,報道內容是說我們正把机翼裝備運往中國,而且在管理層中出現了勾心斗角的麻煩。”
  “啊,”愛琳說,“這很不好。”
  “埃格頓最好見他一次談談,設法讓他停下來。”
  “埃格頓不和新聞界打交道,”愛琳說,“約翰6點回來,你想那時候和他談嗎?”
  “我想最好是。”
  “我給你登記下來。”愛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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