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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線》下午4時45分

  詹妮弗·馬龍朝迪克·申柯的辦公室走去。一路經過的牆上面挂滿了照片、光榮匾和獎狀。照片展現了他和那些富人与名流之間親密無間的時刻:申柯与里根一同騎馬;申柯与克朗凱特在游艇上;申柯与蒂施在南安普頓壘球賽上;申柯与克林頓;申柯与本·布賴德利。在角落里的一張照片上是留著長發、年輕而滑稽的申柯,肩上扛著一台阿里夫萊克斯攝影机,正在橢圓形辦公室拍攝約翰·肯尼迪。
  迪克·申柯的職業生涯始于60年代,當時他是一個敢作敢為的紀錄片制片人。那個時代,新聞部是各個電視廣播网內影響力极大而又不惜血本的部門——完全自治,預算充裕,而且人手也很多。那是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白色文件》和全國廣播公司的《報導》節目如日中天的時代。那時候的申柯是個扛著一台攝影机來回奔忙的毛頭小伙子,正在滿世界搜尋那些真正有意義的東西。隨著年齡的增長和成就的接踵而至,申柯的活動范圍變得越來越狹窄。他的世界現在僅限于他在康涅狄格州的周末別墅和紐約的高級住宅。如果他到什么別處去,那就總是坐一輛豪華轎車。盡管他出生于特權家庭,那魯大學畢業,有几個漂亮的前妻,生活安适,事業上极為成功,但60歲的申柯現在對他的生活并不滿意。他坐在豪華轎車里四處兜風時,總感到這個世界并不如意,他的成就沒有得到足夠的承認,也沒有受到足夠的尊敬。那個曾經扛著攝影机四處追蹤新聞的小伙子,年齡日益增長,變成了一個吹毛求疵牢騷滿腹的老人。既然總感到自己沒有得到他人足夠的尊敬,于是申柯也就不肯再尊敬他人,而是對周圍的一切持仇視的態度。詹妮弗心里頭覺得踏實,認為這就是他可能接受她關于諾頓公司的節目的原因。
  詹妮弗走進外間辦公室,在瑪麗安的寫字台前停下腳。“要見迪克?”瑪麗安問。
  “他在嗎?”
  她點點頭。“你要人陪嗎?”
  “我要人陪?”詹妮弗說著揚起眉梢。
  “啊,”瑪麗安說,“他一直在喝酒。”
  “沒事儿,”詹妮弗說,“我能對付他。”
  迪克听著她說,雙眼緊閉,兩手手指頂在一起。她講話的時候,他會時不時地點點頭。
  她扼要描述了報道段子的計划,提起了每一個重要之處:邁阿密事件、歐聯航許可證的故事、太平洋航空公司班机、處境維艱的中國交易;前聯邦航空局專家說到飛机長期存在的無人理會的設計問題;報道航空界新聞的記者提到管理不善,工厂生產線上存在吸毒和流氓滋事;有爭議的新任總裁試圖扭轉銷售萎縮的局面。總之是一幅曾經欣欣向榮現在陷入困境的公司的形象寫照。
  她說,節目設計的主旨是揭示表面之下的腐爛。她展開自己的思路:管理不善的公司多年來制造劣質產品;了解情況的人不停抱怨,但公司毫無反應;聯邦航空局与公司沆瀣一气,不愿迫使其解決問題,現在終于真相大白;歐洲人延緩頒發許可證;中國人對其失去信心;恰如批評者所言,飛机在繼續殺害乘客;然后是錄像,极富震撼力的錄像,伴隨數人的死亡,顯現乘客們遭受的痛苦折磨。在片子結束時,所有的人都很清楚了,N—22是死亡陷阱。
  她講完了。接著是長時間的沉默。然后申柯把眼睜開。
  “不坏。”他說。
  她笑起來。
  “公司方面有什么反應?”他懶洋洋地問。
  “頑固不化。飛机很安全啦;批評者都在說謊啦。”
  “都是完全可以預料到的反應,”申柯搖搖頭說,“美國貨就是蹩腳。”迪克開的是德國寶馬車,戴的是瑞士表,喝的是法國葡萄酒,穿的是英國皮鞋。“這個國家生產的所有的東西都是臭垃圾。”他說著朝椅子里猛地一倒,像是被這個想法弄累了。他的口气又變得懶洋洋的,若有所思的:“但他們能提供哪些證据呢?”
  “不多,”詹妮弗說,“邁阿密和太平洋公司事件還在調查之中。”
  “報告什么時候出來?”
  “還要几個星期吧。”
  “啊,”他慢吞吞地點點頭,“我喜歡這個建議,我很喜歡它。這是非常引人入胜的新聞報道——而且它肯定能壓倒哥倫比亞公司的《60分鐘》。他們上個月播過一個飛机零部件不安全的節目。而我們談的是整個飛机不安全的問題,一個死亡陷阱,太完美了!所有的人都會嚇得魂飛魄散的。”
  “我想是的。”她說。她笑的時候嘴巴張得更大了。他接受啦!
  “我太想用這個節目捅穿休伊特啦!”迪克說。《60分鐘》傳奇式的制片人康·休伊特是申柯的勁敵。休伊特一直占著申柯的上風,這一直讓申柯耿耿于怀。“這些鄉巴佬,”他說,“還記得他們干勁沖天做的淡季高爾夫球職業賽的那個段子嗎?”
  她搖搖頭說:“說實話,不記得了……”
  “那是很久以前啦。”迪克說。他犯了一陣迷糊,兩眼凝視著半空,詹妮弗很清楚他午餐時喝多了。“不要緊。好吧,咱們談到哪儿了?你手里頭有聯邦航空局的人,有記者,有邁阿密事件的錄像帶。最重要的是那盤家庭錄像,這是我們手里的法寶。”
  “對。”她說著點一下頭。
  “但是有線新聞网要從早到晚反复播的”他說,“到下個禮拜,它就成了古老的歷史。我們必須在這個星期六就把這個報道搞出來。”
  “對。”她說。
  “我給你12分鐘。”他說著在椅子里轉了半圈,看著牆上的進度表,上面列出了正在制作的各個段子,以及主持人的去向等等。“你有,啊,馬蒂。他星期四在西雅圖做比爾·蓋茨的段子;我們將在星期五把他送到洛杉磯。你能用他六七個鐘點吧。”
  “行。”
  他又在椅子里轉回來。“去干吧。”
  “行,”她說,“謝謝,迪克。”
  “你肯定你能按時把它搞出來嗎?”
  她開始整理她的筆記。“請相信我。”
  在她出去走過瑪麗安外間的辦公室時,她听見申柯在里間咆哮:“千万記住,詹妮弗——別帶一個毫無意義的零配件報道回來!我不要什么零配件故事!”
   
質保部/諾頓公司下午2時21分

  凱西和里奇曼一道走進質保部辦公室。諾瑪吃完午飯回來,又點起了一支煙。“諾瑪,”凱西說,“你看見這儿有盤錄像帶嗎?”
  “是的,”諾瑪說,“前兩天晚上你丟在你的辦公桌上,我把它收起來了。”她在自己的抽屜里翻了一遍,把它找了出來。她轉身對里奇曼說:“馬德兩次打電話找你,他要你馬上給他回電話。”
  “好的。”里奇曼說。他沿走廊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他离開后,諾瑪說:“你曉得嗎?他和馬德經常聯系,我是听愛琳說的。”
  “馬德還用得著和諾頓家的親戚拉關系嗎?”
  諾瑪搖搖頭。“他已經和查利的獨生女儿結了婚,看在上帝份上,還要怎么樣?”
  “你是什么意思?”凱西問,“里奇曼向馬德打報告?”
  “差不多一天三次。”
  凱西皺起眉頭,“為什么?”
  “問得好,寶貝儿。我想你是被他們算計了。”
  “為什么?”
  “我還不清楚。”諾瑪說。
  “和那筆中國買賣有關?”
  諾瑪聳聳肩膀。“我不知道。不過馬德是公司有史以來最擅長窩里斗的家伙。而且他在掩蓋痕跡方面也最為拿手。我會好好留心這小子的。”她在寫字台另一邊朝凱西欠欠身子,“我吃完午飯回來時,”她說,“周圍沒有人。這小子的公文包放在辦公室里。我就看了一眼。”
  “怎么樣?”
  “里奇曼看見什么复印什么。他把你辦公桌上所有的備忘錄都复印了一份。他還复印了你的電話通訊錄。”
  “我的電話通訊錄?他這樣做是什么意思?”
  “我暫時也想象不出來,”諾瑪說,“不過還有別的呢。我還看到他的護照。他這兩個月里去了五趟韓國。”
  “韓國?”
  “沒錯,寶貝儿。漢城。差多每個星期一趟。短暫的旅行,一次不過一兩天,從不多于這個天數。”
  “可是——”
  “還有呢,”諾瑪說,“韓國人通常在護照上批注的是航班號。但里奇曼護照上的號碼不是商業航班號。它們是飛机號。”
  “他是乘私人飛机去的?”
  “看來像是這樣。”
  “是諾頓的噴气机嗎?”
  諾瑪搖搖頭。“不是。我和飛行管理處的艾莉斯談過。過去一年里,公司的飛机從沒去過韓國。它們在過去几個月里往返飛過北京,但從沒飛過韓國。”
  凱西雙眉緊鎖。
  “還有呢,”諾瑪接著說,“我和駐漢城的飛行服務代表談過。他是我的老朋友。還記得上個月馬德看牙科急診,休假三天的事嗎?”
  “記得……”
  “當時他和里奇曼一起在漢城。我們的代表在他們走之后才听說這事,對自已被蒙在鼓里很不開心。他沒被邀請出席他們參加的任何一次會見,他覺得受到了侮辱。”
  “什么會見?”
  “沒人知道。”諾瑪看著她,“對這小子要留神。”
  她在自己辦公室里翻看一堆最新的電傳件,這時里奇曼探頭探腦地進來。“下面干什么?”他開心地說。
  “有些情況要考慮,”凱西說,“我要你到飛行標准區域辦事處去一趟,去見那里的丹·格林,拿到545航班的飛行計划和机組人員名單。”
  “我們不是已經有了嗎?”
  “不,我們手頭已經有的只是初步的。現在丹已經有了最終确定的。我希望及時拿到,好准備明天的會議。辦事處在艾爾塞甘多。”
  “艾爾塞甘多?我今天余下的時間全要泡在這上頭了。”
  “我知道,但這很重要。”
  他猶猶豫豫的。“我想我如果留在這儿的話會對你幫助更大的——”
  “快去,”她說,“你拿到這些文件后馬上給我來電話。”
   
視頻圖像系統研究所下午4時30分

  格倫代爾的視頻圖像系統研究所的后間里擺滿了一排一排發出低低的嗡嗡聲的電腦和繪圖儀。斯各特·哈蒙一條腿上了石膏,俯身趴著查看地板上蜿蜒逶迤的電纜。
  “好啦,”他說,“我們馬上就好了。”
  他領著凱西走進一間編輯室。這是一個中等面積的房間,一張舒适的沙發順著貼有電影招貼畫的后牆擺著。另三面牆排著編輯操作台、三台監視器、兩台示波器和若干鍵盤。斯各特開始敲擊鍵盤。他招招手讓凱西坐在他身旁。
  “什么材料?”他問。
  “家庭錄橡。”
  “普通超八型?”他一邊說,一邊看著示波器,“看上去是這樣。杜比降噪編碼過的。標准貨。”
  “我想是的……”
  “好的。按照儀器顯示,我們在60分鐘盒帶上得到9分40秒的內容。”
  屏幕抖晃著,她看見籠罩在一片霧中的山峰。攝像机搖向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的美國男子,肩膀上扛著個小嬰儿,走在一條小路上。背景是一個村庄,棕色房頂,路兩邊都是竹子。
  “這是什么地方?”哈蒙問。
  凱西聳聳肩。“看上去像是中國,你能快進嗎?”
  “當然可以。”
  圖像快速閃過,一邊發出靜電的吱吱聲。凱西瞥見一幢小房子,前門開著;一個廚房,黑色的罐子和平底鍋;床上一個打開的箱子;一個火車站,一個女人正往火車上爬;似乎是香港繁忙的交通;夜晚机場候机廳,男人把嬰儿抱在膝上,嬰儿嚎啕大哭,身体亂扭。然后是入口,航班乘務員檢票——
  “停下。”她說。
  他按下鍵,用正常速度播放。“你要的是這段?”
  “是的。”
  她看著那女人抱著嬰儿沿坡道走向飛机。然后斷了,接著的圖像顯示出嬰儿坐在女人的腿上。攝像机朝上搖,顯出一個女人,打了一個夸張的大哈欠。他們在飛机上,正在飛行中。机艙里夜燈照著;背景中的窗戶是黑色的。噴气發動机發出持續的轟轟聲。
  “這么巧。”凱西說。她認出來這就是她在醫院里采訪過的那個女人。她叫什么名字?她的筆記里有。
  凱西兩眼緊盯著監視器。攝像机搖回到正熟睡的嬰儿,然后一片模糊,接著漆黑一片。哈蒙說:“這家伙不會關机。”
  接下來的畫面顯示白天的強光,嬰儿坐起身,滿臉是笑。一只手出現在景框中,搖晃著吸引嬰儿的注意力。男人的聲音在說:“薩拉……薩——拉……朝爸爸笑笑,笑——笑……”
  嬰儿笑起來,發出咯咯聲。
  “好聰明的小家伙。”哈蒙說。
  監視器上,男人的聲音在說:“薩拉,馬上要到美國啦,感覺怎么樣?想看看爸媽的老家嗎?”
  嬰儿咯咯笑著,小手在空中揮舞,伸出來去夠攝像机。
  女人談到所有的人看上去都是怪怪的一類話,鏡頭又搖向她。男人說:“你怎么想呀,做媽媽的?馬上就要到家啦,你開心嗎?”
  “噢,蒂姆,”她說著把頭扭向一旁,“千万別。”
  “好啦,艾米莉,你在想什么呢?”
  女人說:“好吧,我真想要的——我這几個月里連做夢都想要的——是一塊奶酪漢堡包。”
  “抹上點豆瓣辣醬?”
  “天哪,不。是塊奶酪漢堡包,”她說,“夾上洋蔥、西紅柿還有生菜葉,還要有腌黃瓜和蛋黃檸檬醬。”
  攝像机現在又搖回到小家伙身上,她正把小腳丫放進嘴巴里,口水滴滴地咂著她的腳趾頭。
  “好吃嗎?”男人說著笑起來,“這是你的早飯嗎,薩拉?不想等飛机上的空姐給你送吃的嗎?”
  猛然間,女人把頭一扭,朝攝像机外的地方看去。“那是什么?”她說話中帶有擔心的口气。
  “別慌,艾米莉。”男人笑著回答。
  凱西說:“把磁帶停下。”
  哈蒙按下鍵,畫面定格在女人擔惊受怕的表情上。
  “倒回去五秒鐘。”凱西說。
  白色的計數顯示在屏幕底部出現。磁帶往后倒,又發出吱吱聲。
  “好,”凱西說,“現在把聲音開大。”
  嬰儿吮著自己的腳趾頭,咂咂聲那么響,听起來像水流聲。机艙里的嗡嗡聲變成穩定的呼呼聲。“好吃嗎?”男人說著大聲笑起來,有些失真。“這是你的早飯嗎,薩拉?你不想等飛机上的空姐給你送吃的嗎?”
  凱西試圖在男人的句子間斷中听出什么來。可以听見机艙里的聲響,別人說話輕輕的咕噥聲,衣服纖維摩擦聲,前艙傳來的時斷時續的刀叉相碰聲……
  現在出現什么別的聲音了。
  別的聲音?
  妻子的頭猛地朝旁邊一扭,“那是什么?”
  “見鬼。”凱西說。
  她不能肯定。机艙里的呼呼聲吞沒了所有別的聲響。她身体朝前湊湊,費力地傾听著。
  男人的聲音插進來,他的笑聲低沉地回蕩著:“別慌,艾米莉。”
  嬰儿又咯咯笑起來,聲音尖利得要炸破耳朵。
  凱西一籌莫展地搖搖頭。是不是有一种低低的隆隆聲?也許應該倒回去再听一遍。她說:“你能用音響過濾器把這一段濾一遍嗎?”
  丈夫說:“我們差不多到家啦,心肝儿。”
  “哦,我的上帝。”哈蒙說著,兩眼呆呆地看著錄像。
  監視器上的畫面,一切似乎都錯了位,角度全亂了。嬰儿從母親的腿上滑下去;她一把抓住小家伙,緊緊把她摟在胸前。飛机陡然下栽時,攝像机戰抖著,旋轉著。背后的乘客正在嚎叫,死命抓住坐椅扶手。
  接著攝像机又轉過來,每個人好像又跌進坐椅里。母親在地球引力作用中重重摔下來,雙頰凹陷,兩肩下垂;嬰儿發出哭喊。然后是男人尖叫聲:“到底怎么了?”妻子又彈起來往半空中去,所幸的是被坐椅上的安全帶拉住了。
  接著是攝像机竄上半空,听得見突然嘎吱一聲,畫面開始飛速旋轉起來。當畫面又穩下來的時候,它顯示出什么白色的條狀的東西。在她還沒弄清是什么的時候,攝像机又移動起來,她看出這組鏡頭是自下往上拍的,可以看到坐椅扶手和緊緊抓住椅墊的手指。原來攝像机落在走道里,正朝上拍。尖叫聲還在繼續。
  “我的上帝啊。”哈蒙又一次說。
  圖像開始下滑,速度越來越快,滑過一排一排的坐椅。但這次是朝飛机尾部滑去,她看得出來:飛机一定又在爬升了。就在她能夠推測出方向角時,攝像机再次飛竄到半空中。
  失重,她想到。飛机一定是爬升到頭,現在又開始朝下栽,短暫的失重現象——
  畫面又亂起來,快速旋轉翻滾著。當的一聲,她看見一張模糊的張開的嘴巴和牙齒。然后它又翻動了,很顯然是落進一張椅子里了。一只大鞋子朝鏡頭擺過來,踹了它一腳。
  畫面再度飛快旋轉著,又穩定下來。它又一次落在走道上,面對飛机的尾部。短暫穩定的畫面非常可怕:走道里從一排排的坐椅上伸出來的胳膊和大腿。人們在尖聲呼喊,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攝像机頃刻又滑起來,不過這次是向前。
  飛机又往下栽了。
  攝像机滑落得越來越快,啪的一下撞上中艙的隔艙板,打了個轉,現在鏡頭又朝前了。它追上一個躺在過道里的身体。那是個上了年紀的婦女,仰面朝天,正好赶上攝像机砸到她的前額上。接著攝像机飛起來,狂亂地打著滾,又落下來。
  畫面上出現了某种閃光東西的近景,像是皮帶搭扣。然后它又一次朝前滑過去,進入了飛机前艙,啪地撞到一只女鞋,打個轉,繼續往前滑。
  它進入了前艙,在那儿停留片刻。一只酒瓶滾過來碰到它。攝像机滴溜溜地轉了几個圈子,然后蹦了几蹦。攝像机一路滑出前艙,直向駕駛艙沖去,畫面在顫動。
  駕駛艙門敞開。透過前窗能瞥見天空,然后是藍色的肩章和帽子,接著是啪噠一聲,攝像机停下不動了,畫面是靜止的一片灰色。過了片刻,她才意識到攝像机就停在駕駛艙門下,凱西就是在這里找到它的,當時它還在工作,錄下的全是机上灰色的地毯。再看不到別的內容了,只有模模糊糊的灰色地毯;但她還能听見駕駛艙內的警報聲、電子警告聲和此起彼伏的人聲:“空中速度……空中速度!”“失速……失速!”更多的警報聲,激動的漢語呼喊聲。
  “停下磁帶。”她說。
  哈蒙把錄像帶停下。
  “耶穌基督啊。”他說。
  她又從頭到尾把錄像放了一遍,然后又放了一遍慢動作。但她發現即使在慢動作的狀況下,很多的畫面都是無法辨認的模糊一團。她不停地說:“我看不清,我看不清發生了什么。”
  哈蒙已經掌握了事情的順序,就說:“我可以為你做一個放大幀像分析。”
  “那是怎么回事?”
  “我可以用電腦介入圖像,然后在動作過快的地方插入幀頻。”
  “插入幀頻?”
  “電腦先看第一幀圖像,然后是接下來的一幀,接著在兩幀之間生成中間一幀。這基本上是一种點映射确定技術。它將能夠減慢——”
  “不,”她說,“我不要任何由電腦添加的東西。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我可以雙倍或三倍延長顯示幀像。在快速的片斷中,它會使你覺得有點抖動,但至少可以讓你看清楚。現在你看。”他轉到一個片斷,攝像机正在空中打滾,然后讓速度放慢。“你看,在這里,每一幀都只是模糊一團——因為這是攝像机在動,不是物体在動——再看這里。看見這一幀了嗎?你現在有了可以看清的畫面了。”
  它顯示了一幅飛机內部的畫面。乘客跌進坐椅,他們的胳膊和大腿在快速運動中閃現。
  “這是一幀可用的畫面。”他說。她現在明白他的意思了。即使在快速的運動中,攝像机仍然穩定得足以拍出每十二幀左右一幅的有用畫面。
  “行,”她說,“就這么辦。”
  “我們還可以做得更多,”他說,“我們可以把它送出去——”
  她搖搖頭。“在任何情況下這盒錄像帶都不能离開這座樓。”她說。
  “行。”
  “我要你幫我把這盒帶子复制兩套,”她說,“你要保證由你自己來從頭到尾地复制。”
   
內部模擬分析組/4號飛机庫下午5時25分

  緊急維修隊仍舊在5號飛机庫里圍著太平洋公司這架飛机忙得不可開交。凱西路過現場,進了隔壁的4號机庫。在這洞穴般的空間里,瑪麗·林洁的小組在几乎是悄沒聲中做著內部模擬分析。
  水泥地面上,將近三百碼長的桔黃色塑料帶表示太平洋公司N—22型飛机的內牆。交叉橫向的帶子表明為主要的分隔板。一溜溜平行的帶子表示一排排坐椅。在不少地方,很多小木墩子上插著白色小旗,標明是各式各樣的關鍵部位。
  頭頂懸空六英尺處有更多拉緊的帶子,表示飛机的天花板和行李箱架。從整個效果上看,是個怪异的桔黃色的旅客艙規模大小的輪廓。
  在這個輪廓之內,五個女人正在靜悄悄地、小心謹慎地移動。她們全都是心理學家和工程師。這几個女人正把各种物品如衣服、手提包、照相机、儿童玩具和其他的個人物品擺放在地上。在有些地方,狹窄的藍帶子從物品一直拉到其他部位,標示這些物品在事故發生時的移動情況。
  在他們周圍的机庫牆面上挂滿了星期一拍攝的放大的巨幅飛机內部照片。內部模擬分析小組几乎是在沉默中工作,她們思考著,不斷拿筆記与照片兩相對照。
  內部模擬分析是很少做的。這是一种絕望之中的努力,极少能提供有用的信息。在545號這樁事故中,林洁的小組打從一開始就被叫來,因為受傷者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威脅說要提起訴訟。乘客們對究竟發生了什么确實并不了解,各种猜測揣度往往不合常理。內部模擬分析小組試圖弄清机艙中人与物品的移動情況。但這是一种緩慢而困難的工作。
  她看見瑪麗·林洁正站在“飛机尾部”附近。林洁是五十多歲、頭發灰白、個子壯實的女人。“瑪麗,”她問,“照相机一類現在是什么情況?”
  “我猜到你會問這個的。”瑪麗查對她的筆記。“我們一共找到19架照相机,其中13架是普通的照相机,6架是攝像机。在13架照相机里,5架已經摔碎,膠卷全部曝光。有兩架里頭沒裝膠卷。剩下六架里的膠卷已全部沖洗出來,其中三卷上有影像,全都是出事前照的。但我們正在利用這些照片試著把乘客位置排出來,因為太平洋公司到現在還沒有提供一份座位表。”
  “攝像机的情況呢?”
  “啊,讓我們看看……”她翻著她的筆記,又歎了一口气。“六台攝像机,有兩台里有飛机上的鏡頭,但沒有一台有事故發生時的鏡頭。我听說過電視上放的錄像。我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儿搞到的。可能是乘客在洛杉磯机場帶出去的。”
  “也許吧。”
  “飛行數据記錄儀有什么進展?我們真是需要它來——”
  “不僅你們,所有的人都需要它,”凱西說,“我正在辦這事。”她簡單看了看由塑料帶標出的后艙輪廓。她看見擺在水泥地上角落里的駕駛員帽。“那帽子上有名字嗎?”
  “有的,在帽子里沿上,”瑪麗說。“名字大約是增清什么的。我們找人把它翻譯出來了。”
  “誰翻譯的?”
  “韓愛琳吧,馬德辦公室的。她會漢語,幫了我們的忙。這有什么?”
  “我只是問問。并不重要。”凱西向門口走去。
  “凱西,”瑪麗說,“我們需要那個飛行記錄儀。”
  “我知道,”凱西說,“我知道。”
  她給諾瑪去電話。“誰能給我翻譯漢語?”
  “你是說除了愛琳?”
  “對,除愛琳之外。”她覺得自己得避開馬德辦公室的人。
  “讓我想想看,”諾瑪說,“會計處的馮愛倫怎么樣?她過去是給聯邦航空局當翻譯的。”
  “她丈夫不是和多赫迪一起在結构部的嗎?”
  “是的,但愛倫這個人非常謹慎。”
  “你肯定嗎?”
  “我很了解她。”諾瑪用肯定的語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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