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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得出你對這個又沒耐心了,扎克。”
  “怎能有耐心呢。”
  “想談談嗎?”
  “咱們談過了,不過沒問題,咱們再來談談。你知道要干這事,要到這儿來對我來說有多么難。我總覺得我能處理好扔在我面前的所有事情,而且相信我,他們總扔給我一大堆屁事。但我從來就不需要這种治療,或是你這种人,當然我還是挺尊敬你的。你知道,我只是感覺那么,那么……”
  “軟弱無力?”
  “是啊。軟弱無力,得不到幫助,也無法控制。諸如此類的感覺。而且當我到了這儿所有這些感覺就似乎更嚴重,更持久了。就好像我是個該死的殘廢。”
  “從某种意義上說你的确是呀,至少暫時是這樣。不過要記住,扎克,我們一些最优秀的戰士都接受過這种幫助。很有效果。而且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如今不會再有什么是見不得人的了。”
  “我擔心的倒不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這看起來沒什么意義。如果我准備到這儿來,我希望能看到結果。我希望能感受到情況正在改善,事情正在好轉。這些并沒有發生。”
  “這需要時間,扎克。我們才剛開始。”
  “已經一個月了。八次了。”
  “我治療過一個參加了‘沙漠風暴’1的士兵,花了三年時問。而且我認為你的情況比他當時強多了。那位是空軍飛行員,他向自己人的坦克發射了一枚‘小牛式’導彈,炸死了四個人。”
  
  1 “沙漠風暴”;海灣戰爭中多國部隊向伊拉克發動總攻的代號。

  “我殺了一個咱們自己的人,他殺了四個。從道義上講,我真看不出有什么很大的區別。”
  “好吧,我們現在來談談那件事。”
  “我們已經談過了,每次都談。我看不出還有什么意義。這就是我所說的,沒有一次談話能讓我好過點。”
  “我們得不停地回到這個話題上,扎克。我們來談談你為什么要為坎弗的犧牲怪自己呢。”
  “那還能怪誰?那都是我的命令造成的。你又不在現場,克萊因醫生。”
  “我已經讀過有關檔案了。”
  “檔案盡是扯淡,請原諒我用的語言。我腦袋里有盤錄像帶,它放的東西和檔案寫的完全是兩樣。而且我每天都在放它,放了一回又一回,一遍又一遍。我吃飯、睡覺它照樣放。我上廁所、洗澡它也不停。我知道當時在兵工厂環形防柵外究竟出了什么事。請相信,我知道得很清楚。”
  “那么勳章委員會呢,扎克?還有所有作證的行動小組成員。他們知道什么?如果你真的弄得一團糟,為什么軍方不把你直接送上軍事法庭,而讓你在這儿享福呢?”
  “他們就是敷衍了事嘛。都是在搞政治,沒人真正對事情真相感興趣。”
  “你真這么想?”
  “賈里德是因為我的過失才死的。我對海薩行動准備不足,從‘出發’的一聲令下起我就弄得一團糟,他們不該派我去。我永遠也不配獲得那個勳章,我就是這么想的。”
  “扎克,我的想法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你會慢慢地用另一种角度來看待這些事情。我知道這事很讓人泄气。我們還要一遍遍地重提這個話題。我們正處于治療的過程之中,這需要時問。”
  星期六,在接受過心理治療后,扎克到阿靈頓郊區長跑,然后到他公寓樓的一間小健身房去舉杠鈴。他天天都去那儿,使自己保持健壯,而且每次都加大一點強度,在華盛頓度過的每一個禮拜,他都得与正在包圍他的松弛和懈怠做斗爭。同時他也在与背部的傷痛斗爭。這塊舊傷已好了十年,是在海薩复發的。扎克曾去找過阿靈頓的一位私家整形外科醫生,醫生建議他不要跑步,盡量放松。扎克做的卻与之相反,他試圖通過鍛煉身体、否認劇痛的存在來驅除体內的虛弱。他從來沒有把傷病告訴軍方,以后也不會。他曾犯過這种錯誤。他對現實的承認就是隨身帶著止痛藥,用來在背傷劇烈發作時減輕痛楚。自海薩行動后,他已經配過三次藥了。
  下午晚些時候,扎克在水晶城地下四處蔓延的步行街的一家商店里租了一件小禮服。夜幕降臨時,他穿上禮服,站在臥室門背后的大穿衣鏡前照著自己。還不錯,至少在外表上他看起來完美無缺。漿過的雪白的衣領和諧地襯著他烏黑的平頭和橄欖色的皮膚,這顯出了他父親傳給他的黎巴嫩血統。
  當扎克跨出電梯走進大廳時,他看見一輛豪華長轎車正等候在樓前。車身銀灰光亮,一個穿制服的司机侍立于靠乘客座位一邊的車門旁。
  當轎車上了路后,司机的聲音從對講机里傳來。“請隨便喝點什么,特津中尉。我們要開二十分鐘。”
  他移到小吧台前,找到一瓶喜力啤酒。他啜了一口,望著窗外初放的華燈,此時大轎車正沿著波托馬克河向北駛去。林肯紀念堂進入了視線,扎克還能看見它后面的華盛頓紀念碑。高速公路上的路牌標出了阿靈頓國家公墓的出口,這使扎克想起了坎弗。他應該安息在這儿的,而不是被保存在巴格達的某個冰柜里,作為討价還价的嚇人的籌碼。
  他大体上知道自己正被帶往哪個方向。艾爾德里治,謝爾曼家的巨大地產,位于阿靈頓以北沿波托馬克河十英里的地方。扎克在報紙上讀過有關報道,文章大肆吹噓謝爾曼的家和他的政治總部的華麗壯觀。新聞界有時稱之為“影子白宮”,而謝爾曼為了讓這种看法深入人心,便在自家大草坪上乘直升机來來往往時,确保有記者們簇擁前后。
  艾爾德里治是建筑在山頂、具有新愛德華風格的龐然大物。它沐浴在燈光下,周圍環繞著的是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綠地。在通過大門的安全檢查后,轎車駛上了一條長長的林陰道,在一處立著廊柱的人口停了下來。扎克被領進一間巨大的門廳,枝形吊燈在頭頂閃光,寬闊的旋梯蜿蜒盤上。地上舖的是大理石,為相間的黑白方塊,像一張巨型國際象棋棋盤。左邊遠處,在一座陳設豪華的兩層高的書齋里,一群人隨處站著,頻頻舉杯,高談闊論。右邊遠處則是一間空曠的起居室。扎克邁步向前時,看見謝爾曼离開人群,正向他走來。他有一頭亂蓬蓬的白發,棱角分明的鼻子,看起來和在電視上一模一樣,只是瘦了些。
  “特津中尉,這真是大喜事啊。”謝爾曼用雙手握住扎克的右手使勁地搖,“我們這么遲才發出邀請信,而能把你請到艾爾德里治來,這太讓我高興了。我簡直沒法告訴你我多么為你驕傲,孩子。真可惜,我沒能親眼看見授勳儀式。”
  “謝謝您,先生。不過除了烈日和一些長篇大論,您什么也沒錯過。”
  “那感覺是熱上加熱吧?”
  “的确如此,先生。和那勳章不怎么相稱。”
  謝爾曼搖搖頭,并退開一步,仔細端詳著他。比起扎克六英尺一英寸的個頭,他整整矮了五英寸。“國會榮譽勳章。小伙子,那是個好東西。我說,你天生就像是戴勳章的。一位真正的美國英雄。我打賭一大堆人正向你父母道喜呢,他們別提有多驕傲了。軍方待你還好嗎?”
  “挺好,先生。那儿沒什么問題。就是安排的記者采訪多了些,而且……”
  謝爾曼健步向前。“這邊走,讓我來給你介紹介紹。”謝爾曼用胳膊挽著扎克,把他領進書齋,喧嘩聲平息下去。
  “諸位,我向大家介紹我們的嘉賓,扎克雷·特津中尉。大家都知道,中尉本星期在白宮被授予了國會榮譽勳章。各位,這是位真正的英雄。”
  扎克打量著眾人。來賓大都是五十歲上下的男子。他們是一個身体強健、下巴堅實的群体,而不像身体軟弱無力的普通華盛頓人的群落。不過,對于他們工作所在的城市,這無關緊要。十分鐘之后,扎克發現自己小禮服的口袋里已經塞進了半打商業名片,還有四五個共進午餐的邀請,更多的是他所應接不暇的關于如何賺錢生財、如何獲得權力的忠告。
  “這個城市熱愛英雄,孩子。”一位國防企業的業務主管一邊和他說話,一邊遞過來一支雪茄。扎克沒有接受,但仍耐著性子听完了他兩分鐘的演講,講的是今后等在扎克面前的到私人企業去賺大錢的机會。“你已經為你的國家出力了,”這位業務主管說,并用雪茄在空中比划著,“而且干得真他媽的不賴。現在為什么不為你自己出出力呢?在這個城市里那是最合适不過的了。”業務主管暗示道,要是做了他所效力的公司的院外活動家,那么一年六位數的收入是不希罕的。
  扎克點點頭,繼續和其他人交談。一個星期以來,每天晚上,諸如此類的、明里或暗里的邀請就接踵而至,還有來自出版商和代理人的各种懇求。
  “中尉,還吃得消吧?”
  扎克轉身時已听出了誰是這低沉的聲音的主人。
  “福斯滕將軍,很高興見到您,長官。”
  他們握握手,福斯滕示意他走到吧台去。“看來你得再來一杯。”將軍把酒吧侍者招過來,扎克要了一杯啤酒。
  “在像這樣的晚會上周旋,你得記住一個規則,”他們碰杯時福斯滕說,“盡量喝,喝到膽儿也大了,气也壯了,但千万別喝糊涂。這座城可是個蛇窩啊。”福斯滕笑笑,呷了一口啤酒,“我自己就給咬過一口,差點儿要了命。”
  “也許是那樣,長官,不過人們都說您像個耍蛇的。”
  “見鬼,我在華盛頓還能有個飯碗就已經很走運了。如果當初喬治·赫伯特·沃爾克·布什1能隨心所欲的話,我的工作恐怕在九十年代初就丟掉了。我恐怕只能灰溜溜地滾蛋,去做我的海軍作戰總指揮了。那時內部圈子里的人都瞧不上我。切尼、斯考科羅夫特、貝克、鮑威爾2,所有那些家伙,說我沒有協作精神。要是切尼辦得到的話,他會用一秒鐘時間就炒了我的魷魚。那畜牲就愛炒人魷魚,來證明他有能耐。但我從沒給過他机會。”
  
  1 喬治·赫伯特·沃爾克·布什:共和党人,一九八九年至一九九二年間為美國第四十一任總統。
  2 切尼、斯考科羅夫特、貝克、鮑威爾:分別為布什在任時的國防部長、國家安全顧問、國務卿和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

  “您可是死里逃生呀,長官。這也是人們談到您時說的。”
  “到目前為止是這樣,中尉,到目前為止。”福斯滕指了指穿小禮服的酒吧侍者、長桌上的魚子醬和其他冷餐。“道格3這儿的小聚會還不賴,你說是不?”
  
  3 道格:道格拉斯的簡稱。

  “謝爾曼先生是一位令人敬佩的主人,長官,”扎克答道,“盡管我得說,長官,在這儿見到您讓我有些意外。”作為軍人,扎克在接受謝爾曼的邀請時頗有些躊躇。但是他著實沒有想到,五角大樓軍銜排第二的人物也正在參加一個政治家的聚會,而正是這個政治家發誓要在下屆大選中把現任總統拉下馬。
  “道格和我是老相識,”福斯滕說,“老相識了。在他進入政界很久以前我就認識他。我想政治上那條不成文的規矩在我這儿可以通融些。至少,雷諾茲主席又能怎么樣,開除我?”福斯滕嘲弄地笑了笑,“离了我,這人沒法讓五角大樓運轉五秒鐘。參聯會那么多該死的工作全是在我的辦公室做的。雷諾茲就知道和國會閒扯,要不就去給總統當差。白宮讓他撒尿他就撒尿。問題是,他現在碰到什么事都想對著來一泡。”
  福斯滕的直言不諱讓扎克很吃惊。天,這家伙罵起人來真是興致勃勃。
  “順便問一下,中尉,對于將來怎么辦,你有沒有再想一想?”福斯滕問道。
  “沒有,長官,沒怎么想。國防大學說過他們可能想讓我下學期去教一個秘密研討班,講授在中東特种作戰的戰術。但在那之后,長官,我還不知道該干點什么。”
  “那么,我倒是考慮了一下你的未來,中尉。”
  福斯滕停了停,在傳者端著盤子經過時挑了一根雞翅。他又和吧台邊的一個人寒暄了几句。扎克等著。
  福斯滕轉過身,“我認為你應該來為我干。”
  扎克慌亂地把視線從將軍那儿移開,忙不迭地想找一句應答。他喝下一大口啤酒,一副受寵若惊的樣子。
  “我不能肯定該怎么說,將軍。我從沒在五角大樓任過職。”
  “我建議你答應下來。讓我來告訴你我在考慮些什么。”福斯滕把酒杯放在吧台上。他開始扳著左手指頭來列舉他的觀點。
  “第一,我對你已做了一些調查,中尉。你實際上比你胸前戴著那勳章的樣子更了不起。我本來知道你在大學讀過書,但并不知道你差一點就拿下了哈佛的博士學位。我也不知道你原來還在陸軍情報部門的開羅辦事處干過一段時間,還受過反恐怖主義的特別訓練。”
  “我和三角洲特种部隊1進行過一些局部性聯絡,長官。甚至考慮過加入他們。”
  
  1 三角洲特种部隊:美國一支著名的特种部隊。

  “你幸虧沒有。那些家伙整天被晾著沒事干。但是我要指出的是你對那一地區的了解大概比參謀長聯席會議中東部的任何一個蠢貨要多一倍。我需要像你這樣的人。老天,最棒的是你甚至還是個有證書的直升机飛行員。”
  “是的,長官。我曾用了一段時間在160飛行大隊受訓,”扎克說,“我所在的A-特遣隊的三名成員和他們一起輪流訓練。”
  “‘黑夜追獵者’。”
  “是的,長官。那是160大隊的人自稱的。”
  “他們愛玩些惊險的動作。”
  “您說得對,長官。夜里駕‘黑鷹’直升机在沙漠上空僅十二米的地方飛行,是夠惊險的,而他們滿不在乎。老實說,在三十米高度以下飛行,我從來就不能放心。”
  “不管怎樣,中尉,你是那种我所欣賞的人。你集知識、技術和經驗于一身,這是不容易得來的。老天,不容易啊。”
  “謝謝您,將軍。”
  “可讓我把話說完。第二點是在我辦公室里工作你會很愉快。五角大樓要有什么舉動都是在那儿做出的,不信你隨便問問城里哪個人。新的副主席的職責和以前的可大不一樣。你沒准也知道點儿。去年的改革以肅清內部各處間的敵視情緒為由把各部門的頭頭整得服服帖帖,這樣主席和副主席的職能就大大加強了。”
  “是的,長官。這事我听說過。”
  福斯滕壓低了嗓音,“但是雷諾茲懂個屁,就像我剛才說的,他自己連揩屁股都不會。他既沒眼光,又沒能耐。而且在大樓里他沒有任何支持者。他還待在那儿的唯一原因是他能賣力地去完成總統議事日程上的計划——我管它叫A-D計划1——綏靖和裁軍。”
  
  1 A-D:A和D分別是英文單詞Appeasement(綏靖)和Disannament(裁軍)的首字母。

  福斯滕說起話來肆無忌憚,不過扎克同意他對總統政策的看法。無論民意測驗是怎么說他的得分回升的,他正在降低國家的安全度。當初總統甚至想阻止海薩行動,曾使扎克非常吃惊。
  “所以,你猜在參聯會是誰說了算?”福斯滕接著說,同時朝著扎克微笑。他指著扎克的胸口,手指几乎就要碰上去了。“我保證如果你跟我干,你將是我們重要的一分子。我要你做我的一個特別助理;主要負責情報,但也有其他許多事。我那儿的辦公室正在進行一場戰爭,可這年頭沒人會抓俘虜了,中尉。我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人,你是我們最棒的一個。”
  這時宣布晚餐開始了。扎克把空杯子放在吧台上,過了一會儿終于告訴福斯滕他感到很榮幸,井會考慮這項提議。他的頭腦正在高速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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