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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烏麗克來說,這是她重建家業的一大筆資金。
  自己掏錢彌補這些經濟損失,對馮·格來欣并非難事,他痛心的是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損害。他曾經信賴過烏麗克,凡是熟悉馮·格來欣的人都知道,他是出于信任而這么做的,是對烏麗克的尊敬,而烏麗克卻拋棄了他的尊敬。馮·格來欣不能饒恕她,這种恥辱只能用人命來洗雪。
  從這時候起,馮·格來欣就在等待著羅先生的來臨。
  他自己承認,對此他害怕得要死。
  哈比希在發現照片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他太太的墳地。
  墳堆上只立了一個簡單的木十字架,哈比希已經訂做了一塊玫瑰紅拋光大理石墓碑,以后要樹起來。墳上儀放著兩個花圈,一個是海梅斯大夫送的,一個是他自己的,他在報上登訃告時請求大家不要送花,而是登了童子軍的銀行賬號,請大家向這個組織捐款,這個要求其實是考慮不周,因為童子軍并非公益團体,這樣財政局就坐享其成了。
  哈比希在墓邊佇立良久,凝望著墳堆,然后從兜里掏出照片,對著可能是蓋爾達頭部的地方,彎下身去說:
  “就是她,蓋爾達,你看看,就是這個女人奪走了我們的儿子,她殺死了羅伯特,也害了你。不,她也殺死了你!我們現在知道她是個什么樣子的了,挺漂亮,不是嗎?惡魔也能裝扮得這么漂亮。蓋爾達,我向你保證,我一定要找到她。現在我沒有別的任務了,唯有找到這個女人。”
  他在墓邊停留了几分鐘,告別的時候他說:“蓋爾達,請你正确理解我下面說的話:我很高興,你現在幸福了,而你在我身邊時并不幸福……可是,相信我,我是愛你的。”
  他不愿意做禱告,他眼里已不再有上帝,他也用不著上帝。誰要報仇,就不能發慈悲,慈悲就是寬恕,而寬恕是哈比希眼下最最想不到的東西。
  接著他去了他的工作單位——巴伐利亞州政府。
  他去見他的上司——位局長,立刻就被請了進去。局長的名字叫福爾克·哈斯勒,是位博士,他伸出雙手面帶同情地迎上前來。
  “我昨天在報上看到了,我說什么好呢?”
  “什么也別說,局長先生。”哈比希冷靜地答道。
  “您怎么沒有通知我們……”
  “我認為這樣更好。”
  “我們很尊敬您的夫人。上帝啊,這么突然,您儿子的悲劇……”
  “我儿子羅伯特把母親帶走了。”
  哈斯勒博士看著哈比希發愣,不知怎么回話才好,只是拖長聲音問:“帶——走——了?”
  “我們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給我太太帶來沉重的打擊,要了她的命。”
  “真可怕!說什么安慰的話都沒有意思了,哈比希先生,看您的臉色像是有病,我建議您現在就去休假,特別假,不算在假期之內,這事我負責。您先休息一陣,讓內心平靜下來。”
  “局長先生,我就是為這事來的。”
  “馬上批准。”
  “不是休假,而是無限期停職,不要薪水,立即開始。”
  哈斯勒博士沉默了片刻。這事實在意外,當官員的极少提出這种要求,尤其是不要薪水。他們多半是拿著醫生的證明,聲稱自己有病,甚至要想提前退休,只有一次有個官員請求無限期停職而不要薪水,那是因為他中了六位數的彩票,成了百万富翁。提出停職就可以保留領退休金的權利,而對退休金這位暴發戶是絕不放棄的,坐了這么多年的辦公室,總該得到點報償吧。這是很絕的一招,同事們都羡慕不己。
  哈斯勒暗示性地問道:
  “哈比希先生,您中彩票了嗎?”
  “我從不玩彩票。我只是要停職,沒有別的意思。這段時間內我不要薪水,這不會有什么困難吧。”
  “您說得倒簡單。”哈斯勒臉上的悲哀換成了公事公辦的表情,“我得向專區區長打報告提出理由。”
  “我給自己安排了一項特殊的任務。”
  “什么任務?”
  “這完全是私事,局長先生。”
  “提這种要求還是實話實說好。應該讓區長認識到确有停職的必要。”
  “那就這么說吧:我不愿干了,就是不愿干了。”
  “哈比希先生,我明白您得好好休息一下,以便從這場悲劇的打擊中恢复過來。”哈斯勒臉上又露出悲哀的表情,“可是這無限期停職……”
  “眼下我真的受夠了!”
  “那您是想提前退休嘍?”
  “不。局長先生,您怎么不懂我的意思呢?我又不是在說中文!”哈比希的聲音大极了,“我完成任務以后就回來,回單位。只不過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
  “這事我能給您辦成嗎?哈比希先生!”哈斯勒直搖頭。創先例總是很費勁的,容易得罪人,“我建議……”
  “您看著辦吧。”哈比希對哈斯勒欠了欠身說:“從今天起,我不再上班,我認為自己已經停職了。”
  哈比希不等哈斯勒回答就走出了辦公室。哈斯勒站在房間的中央,凝視著關上的房門。
  他失神地說:“用這种口气跟人說話!誰能想到,不聲不響的哈比希博士會變成這樣!”
  羅先生不動聲色地坐在馮·格來欣的面前,一言不發地听了他的報告。羅的沉默對馮·格來欣來說是個警報。馮·格來欣沒有同亞洲人打交道的經驗,但是他知道,閉口不語就是在動腦子。
  他說:“羅先生,情況就是這樣,不過您從賬單上可以看出,您沒有受到損失。”
  羅的假面具一般的臉上絲毫沒有表情,他說:“損失是在心理方面。我知道,生意照做不誤,搖頭丸的銷售日益看好,越是有人警告,顧客就越多,好奇唄!真的買搖頭丸能買到快活?非親身体驗一下不可。如今,我們的生態搖頭丸上市了,再怎么警告也沒人听了。生態不會致病,這句口號可以印在T恤衫上。我們國家的人常說:風吹播谷种,到處成良田,不,問題不在這方面,馮·格來欣先生。”
  “那您以為危險在哪儿?”
  “在那個女人身上,在那個女人的心里。是您奪去了她的心上人。”
  “羅先生,她還幫了忙呢!”
  “一個受騙的女人像一只受傷的老虎,先猛抓猛咬,然后就舔傷口,傷口愈合了,火气也平息了。之后她又開始清醒起來,這樣的女人會想起什么呢?她的愛人被奪走了……”
  “烏麗克是另一种女人,羅先生,您不了解她。”
  “那么她為什么失蹤了呢?”
  “為了洗手不干。她要是真的出賣我們,早就這么干了。”
  羅几乎是用怜憫的目光看著馮·格來欣,令他受不了,覺得好像有一頭沒有喂食的猛獸在盯著他。
  羅說:“您也許很了解女人,但古老的格言更能啟發人。我們說:躲在暗處最能打中敵人……她就是躲在暗處!”接著羅几乎命令式地大聲說:“我們一定要找到她!”
  “我們已經開始追蹤。薩爾瓦多和一幫子朋友已經行動起來了。”
  羅不屑地說:“那只是在慕尼黑!要是她在柏林呢?給我一張她的照片,您有她的照片吧?”
  “只有一張她站酒台的照片,是濃妝艷抹的吧女形象。白天她不是這個樣子。不過,一旦她又在酒吧干的話,就能認出她來。”
  “馮·格來欣先生,您又犯了個錯誤。每名職工都應該拍一張自然的照片,一張照片能起到代表真人的作用,我們也有您的照片,照得很好……”
  “我的照片?”馮·格來欣感到胃里有點難受,“我可沒有見到有人給我……”
  羅微笑說:“我們的長處就是讓人看不見,我們知道的東西很多。”
  “不過在烏麗克和羅伯特的問題上,你們失敗了!”
  “這點我承認。正因如此,更應該找到那個女人,我們不愿丟面子。”羅伸出右手說:“請給我照片。”
  馮·格來欣打開寫字台的抽屜,在一大堆賬單里找到了烏麗克的照片,遞給羅。
  “很漂亮。”羅收起照片,“我們把照片复印一下,發到各地去,包括鄉下的酒吧。到處都有我們的朋友。”
  “我知道,只要來一個亞洲人,其他人就會像螞蟻一樣跟著來。”
  “世界屬于勤勞者,我們是勤勞的。”羅站起來准備走了,但沒有伸出手來与他握手告別。馮·格來欣感到這很無禮。“我還有一個請求。”
  馮·格來欣委屈地說:“但愿我能滿足……”
  “您能滿足!您派出的獵人如果抓到她了,給我個消息,我們要處理她。”
  “處理。”馮·格來欣麻木地重复這個詞,他預感到羅的意思了。
  “我們不想麻煩你們。”
  “我明白。”
  “伙伴之間能彼此理解總是好事,這使人活得更加輕松愉快。我們那儿的人說:一人能挑50桶水,兩人能挑100桶水,庄稼就長得好。”
  等到羅走了以后,馮·格來欣才說出了真心話:“讓你那些諺語見鬼去吧!我們也有一條診語,叫做:下雨之前別夸好收成!我不會把烏麗克交給你,她不會死在鋼絲繩套里……”
  沃特克和賴伯開始興高采烈。
  出現了新的證人,一個能解開大謎團的重要證人。
  坐在沃特克和賴伯面前的是一條壯漢,身穿白色亞麻西服,他在凶殺案組的辦公室里顯然感到不太舒服,沃特克試圖讓他放松。
  “您就是攝政王游泳池的救生員?干這行真不錯,老是呼吸新鮮空气,天天能看見漂亮姑娘……”
  “不見得,探長先生。”
  “您的名字叫托尼·普爾弗,壯得像一頭牛,打到哪儿,胜到哪儿。”
  “我不打人,探長先生……我必要時救人。死者羅伯特·哈比希我認識。我一看到報上登的照片,就跟我老婆說:就是他,我們游泳池的老顧客。”
  賴伯問:“他總是一個人嗎?”
  “很長一段時間總是一個人,”
  “以后呢?”
  “以后他結識了一個漂亮女人。這個女人也經常來,不知什么時候,兩人就搞上了,打得火熱。那女的肯定比男的年紀大,可是有一副好身材……你看了也會心動的。”
  沃特克和賴伯交換了個眼色,好啊,有了,就是她,羅伯特的“女老師”。
  沃特克問:“普爾弗先生,您能不能描述一下這個女人?”
  “行啊,我老是見到她,穿著比基尼泳裝躺在草地上……真是山高谷又深……”
  “我們感興趣的不是她的胸脯,也不是她的屁股,而是她的臉。”
  “可她的屁股值得一看,圓鼓鼓的……”
  賴伯舉起手說:“停!這又不是在酒館里說笑話,我們是刑警,普爾弗先生!她的臉什么樣?”
  “說起來讓人淌口水,探長先生。”
  沃特克的和气是有限度的,他說:“那你就吐出來!藍眼睛,褐眼睛,綠眼睛,灰眼睛?尖鼻子,扁鼻子,翹鼻子,細鼻子?”
  “這……我可說不准。”普爾弗有些狼狽,“說實話,這些我沒注意,我注意的是別的部位。”
  “胸脯和屁股!”
  “對。”普爾弗感到很難受,心想我真傻,何苦自告奮勇找警察作證來!警察對待我就像我兜里揣著一把血淋淋的匕首。說是懸賞5,000馬克征求線索,可真的向他們提供情況時,他們又凶得像當官的訓小兵。他繼續說:“對了,還有頭發是黑的,但太陽光一照又有點發紅,像栗子的顏色,不錯,栗子色,特別顯眼。當她從游泳池邊上走過時……”
  賴伯補充說:“長長的腿……”
  “您說對了,探長先生。”普爾弗回憶起來眼里都閃光,“腿長得跟時裝模特一般。那女人實在令人傾倒!”
  沃特克仿佛看見那位神秘女郎就在眼前,他現在理解了,像羅伯特那樣涉世未深而情竇初開的小伙子勢必會听命于她,以至犯罪也在所不惜。
  他問:“您能畫出她的臉嗎?”
  普爾弗搖搖頭:“我能游泳、潛水、跳水、急救,打网球、打高爾夫球……可畫畫從來沒學過。”
  “我們有一台電腦,可以根据您的描述畫出圖像來,只需要您提供准确的資料。”
  沃特克又和气起來了,要是能畫出那個女人的臉部圖,那偵破工作就有了王牌了。
  他說:“我們喝瓶啤酒吧,也許有助于您回憶。”
  普爾弗擠擠眼睛說:“刑警請喝啤酒,還有這种好事?”
  “我們不光運死人。”沃特克走進旁邊的一間房間,派一名女秘書去拿三瓶啤酒。這時候賴伯和普爾弗去了電腦室,坐在能畫出人臉的机器面前。一位專門操作電腦的年輕警官已經在屏幕上勾畫出一幅女子頭部的概貌,就等著按普爾弗的描述來修改和補充了。
  普爾弗先喝了半杯啤酒,然后望著電腦圖說:“鼻子細一點。”
  圖像一閃,臉上換了個鼻子。
  普爾弗興奮地說:“真棒,太棒了!整個臉部再瘦長一點,別那么圓……”
  嗒——嗒——嗒……圖像變了,普爾弗佩服至极:“你們真行啊!”
  敲鍵盤的年輕警官笑著說:“電腦里儲存了好几千种可能性,無論是歐洲人、剛果人或者中國人,我們都能畫出來,普爾弗先生,請繼續說吧。”
  “下巴尖一點,對,就這樣!眼睛么……我看有點儿斜。”
  賴伯不高興地問:“她難道是亞洲人?”
  “當然不是!只有一點點儿斜,眼睛倒是大大的。眉毛修過,嘴唇厚點。頭發是鬈的,不是這么短,相當長……顴骨略高……對,就這模樣!”電腦停止發出響聲,普爾弗靠到椅子背上,拿起啤酒杯,手都有點抖了。他結巴地說:“了不起,真了不起!就是這個女人,就是她……”
  “祝賀您!”沃特克拍拍普爾弗的肩膀說:“您的記憶力很好。那女人看起來就像雜志封面上的美女……”
  “就是嘛。”普爾弗滿意地看著電腦圖說,“她能征服任何一個男人。”
  賴伯問道:“您不會記錯?”他覺得這幅畫太理想化了,太完美了。這樣的女人只會走在時裝大師范思哲或者拉格費爾德的展示台上,而不會走在攝政王游泳池的池邊上。
  “不會錯,就是她!”
  “那我們就將她的畫像發表!”沃特克再次拍拍普爾弗的肩膀,他難得這樣和藹可親,這說明他很高興。“您幫了我們大忙。”
  “真的?”普爾弗喝完啤酒問,“那5,000馬克呢?”
  “要是您提供的線索能使我們抓住那個女人和凶手,您就能得到這比賞金。祝您成功!”
  電腦圖印出來了,并發給了所有的報紙、雜志、電視台和警察局。照片下面的文字是:“誰認識這個女人?在哪儿見到過她?有關情況請報告……”
  沃特克開心地說:“這下就等電話鈴響了!這么個女人在哪儿都會引起注意的。”
  不過,這幅圖有個小小的、但是決定性的錯誤:它并不像烏麗克·施佩琳本人。
  “你知道你的腦子出毛病了嗎?你應該進療養院,那里面的房門都沒有門把!”
  海梅斯大夫認為沒有理由再跟他的朋友哈比希客客气气了。他們倆坐在哈比希的書房里,海梅斯拿著羅伯特情人的照片看了很久,他能理解像羅伯特那樣的男孩會迷上這個女人,但他不能理解的是,哈比希竟然拒絕把照片提供給警察。不管海梅斯怎么責備,哈比希只有一個回答:“不給,就是不給!我自己來處理!”任何道理都說不服他。
  “我在羅伯特和蓋爾達的墳上發過誓,我要尋找那個女人。我說話是算數的!”哈比希從海梅斯大夫手里拿過照片,把它放在桌上。海梅斯說話還是那么直來直去的:
  “在墳上答應的事可多了……”
  “我不是那种人!”
  “胡伯特,你這是自己害自己!警察比你有辦法得多:新聞報導、電視報導、全面通緝……他們可以求助于千百万人!那個女人不會無人知曉,肯定有不少線索,只有警察才能布置巨大的通緝网。”
  “不能讓警察把她抓起來……我要親自把她弄到手。”
  海梅斯屏气斂息地問:“你要殺死她嗎?胡伯特,你在想什么啊!你愿意落個殺人犯的下場嗎?”
  “我不是謀殺,最多是一時沖動的誤殺,會得到從輕處理。”
  “無論如何也得判10年徒刑。”海梅斯用拳頭敲桌子說,“要不然就進沒有門把的房子,你愿意去那儿嗎?”
  “結果怎么樣我才不管呢!”
  “可我要管,作為你的朋友……”
  “作為朋友你該幫我。”
  “我會的……我要把你摁住!”
  “我還有個主意。我把照片拿去复印,你也拿一張,跟我一樣找遍每一家夜總會,我們分區去找,包括市區和郊區。”
  海梅斯對這個建議一時不知怎么回答,怔了半晌才用手指點點自己的腦門說:“我不會充當謀殺的幫凶。”
  “你是幫助伸張正義!在我們國家公理快沒有了。對犯人人道,對受害者倒是不幫忙。”
  “我真奇怪,你怎么變得這樣!”
  “我自己也認為我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以前我是什么?是一條檔案里的蛀虫。我沒有真正的生活,雖然我愛蓋爾達,可她并不幸福,這是你親口告訴我的!我眼里只有自己,我以為所有其他人都跟隨我是理所當然的。我多讓人討厭啊!”
  “你以前是個可靠的人,可以委以重任,而現在變得一團糟了,沒有根基,失去理智!胡伯特,把照片交給警察吧!”
  “我說最后一遍:不交!關于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這話是最后的結論,海梅斯聳聳肩,再說也沒用。無限期停職,不拿薪水,賣掉貴重的集郵本、兩塊波斯地毯和一套邁森瓷制餐具,換來的錢作為積蓄花光后的經濟支撐,那的确是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不過,能不能偷偷地向警察打個招呼呢?寫封匿名信:哈比希博士有那個女人的照片;或者更高明些,把哈比希添印的照片給警察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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