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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的几天主要是搜集信息、舉報和目擊者報告。
  羅伯特尸体的解剖報告交給檢察院后,舉行了最小范圍的葬禮,哈比希不愿見到更多的人,不愿見羅伯特的同學、童子軍伙伴,不愿見州政府的同事,也不愿見鄰居和親戚。只有牧師、海梅斯大夫和他本人是送葬者,他們往棺材上扔了鮮花和三鏟泥土,然后回到哈比希的書房,喝了一瓶波爾多葡萄酒。整個紀念儀式是個几乎一言不發的、安安靜靜的。蓋爾達還躺在急救室里昏迷不醒,三天以后羅伯特下葬的消息才作為一則小新聞出現在慕尼黑的報紙上。喜歡聳人听聞的消息的新聞界沒有得到更多的情況,記者們很失望,有一個人甚至提出這樣的問題:“這里埋葬的是什么?凶殺案組守口如瓶。”
  “這些畜生!”哈比希忿忿地把報紙扔進廢紙簍,在這些日子里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首先發現這個變化的是海梅斯大夫——哈比希的朋友和醫生,迄今為止,人們總是把哈比希博士當作一位一絲不苟、有點僵化和難以接近的政府官員。而經歷了這場足以把一個人徹底摧垮的浩劫之后,哈比希卻變得開朗、直率、平易近人和不再保守了,他好像是一條蛻了皮的蛇,拋棄了一切以往他堅持不渝的東西。所以,海梅斯大夫有天晚上惊奇地听到哈比希說:
  “警察的行動就像一個沒有領路狗的盲人。我要親自參加偵破。”
  “你要干什么?你對羅伯特的事到底了解多少?”
  “現在我知道他欺騙了我們,他過著一种雙重生活,這就是我要調查的!他是誤入歧途的受害者。我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這是我欠我儿子的債。”
  “難道你有比警察更高明的辦法?”
  “對警察來說這是例行公事……而對我來說這是生活的目的。我決不讓別人怀疑羅伯特是個罪犯,是個黑手党分子!豈有此理!哈比希這個名字必須也一定會保持清白!”
  “你這是幻想,胡伯特。”海梅斯大夫惊恐地發現,哈比希在尋找一個鬼怪,要把罪責加到這個鬼怪的頭上,“已經證明,羅伯特吃了搖頭丸。”
  “肯定是有某個人給他吃了這种藥丸,他自己是決不會找來吃的!肯定有個第三者,這是關鍵人物,我感覺到有這個人。”
  “胡伯特,只有事實才能算數,憑感覺是不行的。”
  “在這樁案子里感覺也算數!我對我儿子羅伯特太了解了,他是被人引入歧途的。”
  “那只有一個解釋:是個女人。”
  哈比希點頭說:“肯定是個女人。可是羅伯特從未提起過這种關系,也沒有人看見過他和一個姑娘在一起。我從未發現他有什么變化,例如發型變樣了,襯衫變花哨了,或者舉止變輕浮了什么的……”
  “你除了發現哪張郵票缺了一個齒孔以外,別的什么也發現不了。”海梅斯大夫挖苦地說。
  “我知道,我知道!把孩子的墮落看成是父母的責任是一种膚淺的思維方式。何況羅伯特并沒有墮落,他是個好孩子!我絲毫沒有罪責感。”
  海梅斯大夫說:“正因為你老這么說,使他產生了厭煩。”
  哈比希憤怒地喊道:“他要什么有什么!”可哈比希就是認識不到,人關在一個金子做的籠子里同樣會餓死的,強加的舒适比監牢更折磨人。“他什么也不缺!”
  “正因為如此,他要看看還有沒有什么別的東西可取!”海梅斯大夫此刻不再照顧哈比希喪子的痛苦,他太了解這一家人了,他現在不能不指出這個家庭里的獨裁制:哈比希處長是軸心,他的小世界就該圍著他轉,他把這稱之為秩序。沒有秩序就亂套,亂套就要垮台,這就是他治家的學問,在他眼里只有一條筆直的大道,沒有小路,然而恰恰是在小路上常常有充滿陽光的地方。
  正在哈比希無言以對時,海梅斯大夫說:“他要找一個女人!我看他也找到了。”
  哈比希喊道:“可是找錯了人,是個坏女人!”
  “看來是這樣,我同意。”
  “他為什么從未跟我說過這事呢?”
  “跟你說?”海梅斯大夫苦笑說,“怎么可能呢?誰敢啊?你有老婆、孩子,心滿意足了,可實際上你并不了解他們,你什么時候關心過他們精神上的苦悶?”
  “我愛他們胜過世上的一切。”
  “這么說豈不委屈了你那些郵票?”
  “尤利烏斯!我現在真想把你攆出去!”
  “可這也解救不了你。”海梅斯大夫想,這下該對哈比希直話直說了,否則他永遠不會理解,他等于把自己砌在他那些原則里面了,覺得空气越來越稀薄,但自己又不愿推倒圍牆,所以只有我們來幫他的忙。“你不知道蓋爾達受罪受夠了嗎?”
  “蓋爾達?蓋爾達怎么啦?你這話什么意思?”
  “最近几年她經常哭著鼻子找我。”
  “哭著鼻子?為什么?她干嗎哭啊?”
  哈比希一臉茫然。蓋爾達向尤利烏斯哭鼻子?她根本沒有理由悲傷,她可是個有福气的女人,有自己的房子,漂亮的花園,經濟上不缺吃少穿,生活井井有條,有個好儿子,有個可以信賴的、把她捧在手里的丈夫,可以旅行度假,有華麗的衣服,玩橋牌,喝咖啡,看歌劇,听音樂會。上帝啊!人活著還要求什么?“蓋爾達沒有理由哭鼻子。”哈比希大聲說,“她是幸福的!”
  “是的,所有物質的東西,她都有了。可是她內心感到凄涼、孤獨。”
  “羅伯特下午1點放學回家,我5點30分下班,她從不孤獨。”
  “她和你們在一起也感到孤單。她覺得自己好像是一件擦得珵亮的家具,是你家的一件擺設。你們兩口子睡覺的時候,她也不過是個床墊子而已。”
  哈比希气得面部扭曲,臉色發白:“她……她跟你談起過我們的私生活?”
  “我是你們的醫生,醫生也就是听取忏悔的神甫和最可信賴的人。這几年來我一直想和你談談蓋爾達的精神狀態和羅伯特的青春期問題……可惜我沒有這么做。”
  “這么說,如果要追究責任的話,你也有一份,所有這些我都不知道,而你是知道的!我的醫生,我的親信!尤利烏斯,你沒有盡到你的責任!”哈比希跳起來,在房間里來回走動。海梅斯大夫告訴他的情況反映了他的家庭危机,而他——胡伯特——一直還以為自己兩口子是模范夫妻。沒想到一個模范家庭里的成員之間竟是如此隔膜!他費了很大的勁才問:“這就是羅伯特出走的原因嗎?”
  “我猜是的,只能是這個原因。他沒有跟你說過他要自由嗎?”
  “我還以為他是說傻話,是在挑釁。我甚至覺得很可笑,我儿子羅伯特從來就不是挑釁者。”
  “是你無意識地把他變成了挑釁者。”
  “他挑釁失敗了?”
  “可以這么說。”
  “全怪那個女人!”
  “我几乎可以肯定,那個女人起了定時炸彈的作用。”
  哈比希不再走動,海梅斯大夫松了一口气。看來哈比希終于明白了,他現在才認識了這場悲劇。古希腊作家埃斯庫羅斯滿可以以這樣一個家庭的破滅為內容寫出一部悲劇來。
  “一個女人!”哈比希喃喃自語著。他朝他家的花園望去。花圃里的玫瑰正在怒放,柏樹的樹梢在微風中搖曳,草地上在吱吱響地噴水。“要是有這么個女人,我這就去找她,我能找到她,尤利烏斯,我現在對你發誓,我一定要找到她!從現在起,這就是我唯一的任務。我會找到她,替我儿子羅伯特報仇。”
  “愿上帝保佑你。”海梅斯大夫站起來走向哈比希,用手摟住他的肩膀說,“只是誰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
  就在羅伯特死后的第九天,蓋爾達·哈比希停止了呼吸。
  她沒有從昏迷中醒過來,再好的醫療條件也起不了作用。好像是她的靈魂說了話:算了,活著沒意思,把生命還給上帝吧。
  主任醫生和哈比希一起站在病床邊上時說:“我們盡了一切努力,但醫生也只是人,上帝沒有幫忙。”所有的輸液管都已撤掉,蓋爾達兩手交疊,安詳地躺在床單上,顯得端庄、美麗。
  哈比希說:“教授,您錯了,上帝是幫了忙的。不過,解釋起來太費事,這樣說吧:上帝知道,一個人的生命到什么時候就沒有价值了,而我們人類則不知道。在這一點上,上帝做了好事……”
  主任醫生傷心地看著哈比希說:“您太太本來很健康,要是沒有這個打擊……”
  “她要是活下去那真是受罪。只有這么看,我只有這樣來安慰自己。”哈比希同主任醫生握了握手,他握手出奇地有力,不像是一個因痛苦而變得虛弱的人。“教授先生,我感謝您的努力。”
  哈比希离開醫院后,主任醫生對主治醫生說:“這人有點怪,一個星期之內死了兩個親人,儿子和妻子,而他表現得那么泰然,好像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他的心像是花崗石做的,人真是一個謎。”
  刑警的調查工作把羅伯特的一生清楚地刻畫出來了。
  羅伯特的父母都是正派人。羅伯特是他們寵愛的乖儿子,但他不愿再被他們當成小孩子。他有宏大的理想,卻被教育得遠离現實。賴伯把這稱為一种近乎病態的父母之愛的失誤,是一場悲劇。
  警方通過細致的調查取得以下結果:
  据為他輔導數學的同學說,羅伯特有個女朋友,補習數學只是借口,好跟那個女人見面。
  這個同學說:“那個女人比羅伯特年紀大好多歲,据說是個吧女,姓什么不知道,名字我忘了。”
  推論:通過這個女人,羅伯特進入了毒品圈,甚至犯罪分子的圈子,別人把時髦毒品搖頭丸,可能還有別的毒品,介紹給了他。他本人服用搖頭丸,不得不依賴和屈從別人。
  影響:羅伯特學習成績急劇下降,上課打瞌睡,性格發生變化,變得倔頭倔腦,跟父親吵架,吵得越來越凶,于是离家出走。以后住址不明,有可能住在帳篷里,或那個吧女的家里。
  通過搖頭丸結識了克麗絲塔·海林,兩人相愛,他給克麗絲塔吃搖頭丸,使姑娘死于血液循環系統崩潰。
  結果:羅伯特想要跳出犯罪分子的圈子,成了對販賣搖頭丸的組織的威脅,被人用槍擊后頸的辦法消滅掉了。
  沃特克看了調查概況后滿意地說:“事情一清二楚,一環扣一環,就是這么回事儿。就差一點,我們不知道那個左右著羅伯特的女人是誰,當然還有凶手……一旦抓到了那個女人,就會抓到凶手。”
  報上登出要求人們提供線索的消息后,有許多目擊者來報告。有几位說,他們在施瓦賓區經常看到羅伯特的小雪鐵龍汽車,停在不同地點,而且是停過夜。沃特克說:“又是些廢話!”但是一對年輕夫婦提供了一個重要情況,他們在克麗絲塔死去的那個夜里曾開車經過沃爾特湖邊。
  男青年說:“突然間我們看到,月光下有個裸体的姑娘在草地上跳舞。我要是一個人的話,我就會停車。可是我太太坐在我身邊……”他擠了擠眼睛,“我只好繼續往前開,我就說了一句:‘這姑娘瘋了,要不就是吸了毒!’可誰會想到凶殺啊?”
  賴伯認真地說:“那時候姑娘還能得救。”
  “誰知道啊!而且她不是一個人,草地上有個帳篷,公路上停著一輛雪鐵龍。”
  “一切都清楚了。謝謝您提供的情況。”
  沃特克搓了搓手說:“我們開始找那個女人吧!我們要把慕尼黑及其周圍所有的酒吧都查個遍。賴伯,你是緝毒老手,應該熟門熟路了。”
  賴伯怀疑地搖搖頭說:“那是往橡皮牆上撞!我們問什么啊?連張照片都沒有。”
  “總會有人看見過羅伯特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吧!我們有羅伯特的照片。”
  “沒有哪個吧女會出賣自己的同事,這是一种行為公約。誰也不愿意被人划傷自己的臉。羅伯特的照片幫不了我們的忙。要是我們能在他那儿找到一張那個女人的照片就好了……我們翻了個遍,一點女人的影子也沒有。”
  沃特克想到兩樁人命案眼看快要破了,心里特別高興,他喊道:“喂,那位名叫‘巧合’的探長先生,您快來吧,我們需要您哪。”他對賴伯說:“彼得,我能感覺到,我們离目標很近很近了。”
  “別忘了還有麗莎·布隆邁爾一案呢。”賴伯倒是比較謹慎。麗莎在家庭以外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一直還是個謎,至今沒有一個證人。
  “關于麗莎的案子,我們也會找到線索的,這一切都互相關聯。”
  這是個錯誤的看法,只是沃特克還沒有認識到。
  蓋爾達的葬禮也是在最小范圍內舉行的,送葬的人仍只有牧師、哈比希和海梅斯,這一天還下著雨。墓邊的儀式縮短了,三個人打著雨傘走回汽車。哈比希把玫瑰花扔到棺材上以后還說了一句話:
  “蓋爾達……原諒我,原諒我的一切,我向你發誓,我要為羅伯特報仇……”
  從這一天起,哈比希不再動他的集郵本了,他把全部郵票賣給了一家拍賣行。拍賣商翻了翻集郵本,又是惊奇,又是高興,真是難得的好郵票,是一筆財富。
  他問道:“處長先生,您怎么舍得呢?要是我可下不了這個狠心。”
  哈比希毫不激動地說:“我沒有繼承人了,留下來給誰啊?給教會?教會有的是錢,給國家。國家抽我們的稅抽得夠多了。我宁肯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把它賣掉,進行有益的投資……”
  “投資?”拍賣商狡黠地眨了眨眼,“您不是沒有繼承人嗎?”
  “給我自己投資,用來完成一項巨大的任務,我要尋找一個人,需要很多錢,不過跟您說這些沒有意思。”
  哈比希開始在家里對羅伯特的房間再次做檢查,盡管警察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解除對羅伯特的怀疑的東西,哈比希還是有條不紊地仔細搜查。他內心里有個聲音告訴他:你會有發現,你會找到一條線索,說明那個女人引誘和摧殘了羅伯特,要有信心,你會找到的。
  哈比希檢查了羅伯特的房間、書本、衣服、練習本和樂譜,還有一大堆紙張,什么也沒找到。他記下了一些電話號碼,逐個打電話問,這些號碼是書店,同學,鋼琴老師,童子軍辦公室,樂譜印刷厂,樂器店,游泳池,調鋼琴師,學生樂隊,体育用品店……是一個乖儿子常用的電話號碼。
  哈比希并不罷休。
  他走進音樂室,這是羅伯特生活中第二個重要場所,警察在這儿也做過仔細檢查,他們翻遍了羅伯特的樂譜本,拿走了他錄的音帶,甚至查看了鋼琴里面有沒有藏什么東西,例如書信之類,因為在哈比希家里是不會有人打開鋼琴蓋來看的……可還是查不出名堂。
  哈比希在房間里到處尋找。牆上挂著羅伯特拿去放大和配上鏡框的三張照片,一張是卡拉揚閉著眼在指揮;一張是劇照,《費德里奧》第二幕,陰森森的牢獄場面;一張是柏林愛樂交響樂團的全体合影,站在前排的又是卡拉揚,瘦小個儿,白發蒼蒼,臉帶微笑。
  看著這幅照片,哈比希想起了一天夜晚,那天羅伯特听了一場電台轉播的卡拉揚指揮的鋼琴音樂會,鋼琴獨奏家是拉達·盧普。羅伯特如夢如醉地說:“我一生的目標就是同柏林交響樂團和卡拉揚一起演奏柴科夫斯基的作品。”如今兩個人都离開了人世,其中一人還是被殺害的。
  哈比希將視線移到屋里的其他物品上。窗戶左右兩邊各有一尊放在木架子上的石膏頭像,一尊是瓦格納,一尊是貝多芬。哈比希記不起來是誰把這兩尊石膏像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羅伯特。當時哈比希說過:
  “這种俗气的東西怎么還到處泛濫呢!羅伯特,你總不會把這玩意儿供起來展覽吧?”
  可是羅伯特還是把兩尊頭像放在他的音樂室里,對哈比希來說,這簡直是對他的家居設計的褻瀆。
  正當他的眼光要离開石膏頭像時,他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以前電視里放過一部無聊的偵探片,題材是關于販毒緝毒的。毒販子十分狡猾,開了一家瓷器批發店,從世界各國進口藝術瓷器,每三件里面有一件是空心的,里面裝滿了海洛因,在影片里警察花了兩個小時才發現這個秘密。按劇本所寫,過了半年才破案,前后死了九個人。
  瓷器是空心的。
  那么瓦格納和貝多芬的石膏像也是空心的嗎?
  哈比希用發抖的手挪了挪貝多芬的頭像,相當重,是實心的,里面藏不了東西。瓦格納的像也是實心的,盡管如此,哈比希還是把它抬起來一點儿。
  他愣住了。
  在瓦格納頭像底部,用透明膠條貼著一張照片,面朝里。哈比希緊張极了,他還沒取下照片就己知道,他找到了啟開羅伯特隱私的鑰匙,警察并沒有拿起石膏像來看,即使有經驗的偵察員也會有這樣的疏忽,他們以為瓦格納的頭像無關緊要。
  哈比希取下照片,翻過來,看見一張美貌女子的臉,烏黑的頭發,深色的眼睛,肉感的嘴唇,誘人的微笑……就是她!控制了羅伯特的女人只能是她這樣的女人。
  當他看到照片反面寫著几個花体字時,更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上面寫的是:“我們永不分离”。
  表白得清清楚楚,但沒有名字。
  哈比希坐了下來,手拿照片,翻來覆去地看這個女人,女人的眼光好像在說:對,是我奪走了你們的羅伯特,我征服了他,把他變成了男子漢,變成了我的所有物,我們分不開了……你還想知道什
  哈比希把照片放進了他的皮夾。
  他根本不想把照片交給刑警,而要根据這張照片找到那個毀了他儿子羅伯特的女人,跟她算賬,這完全是他的私事,沃特克或賴伯之輩不得干涉。獵人不會把自己的獵物赶到別人的獵區里去,讓別人獵取。复仇總是個人行為,沒有規范,大多不合法,現有的法律都是不痛不痒的威脅,簡直是對犯罪分子的安撫!對蔑視人和毀滅人的人來說,哪有什么人的權利和人的尊嚴!從這時起,哈比希眼里已沒有法律了,只有他自己的法律,那就是:報仇!
  羅伯特,我的儿子,你可以信賴你的父親。
  哈比希處長的轉變是可怕的,但也是合乎邏輯的。一個人被奪去所有的親人以后,就會四面出擊。
  弗蘭茨·馮·格來欣靜觀了一個星期,耐心地等待烏麗克來向他報賬。他能諒解她,一個女人遇到這种事以后,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在精神上重新振作起來。
  薩爾瓦多向他匯報了情況,“羅伯特·哈比希問題”已經順利解決。
  薩爾瓦多夸獎烏麗克,說:“烏拉干得真棒,像個內行,信得過。當然,她在回來的路上控制不住自己……可以理解嘛……她床上現在沒有人了。”
  馮·格來欣問:“什么叫做控制不住自己?”他不喜歡這么說法。
  “哭泣、發抖、訴苦……”
  “訴苦?”
  “她大叫:‘我不是凶手!’反复地叫,我實在受不了,就揍了她一下,這才老實了。對歇斯底里的女人說什么也沒用……只有揍。”
  事情過去了八天后,被新聞媒体煽起來的民憤平息了,賴伯和沃特克對此很滿意,沃特克甚至說:“當我看見記者時,我就能理解凶手了。”
  馮·格來欣每天都在注意調查的進展,關于羅伯特·哈比希和克麗絲塔·海林的情況,警方掌握了不少,但也就到此為止了。搖頭丸一事雖然提供了足夠的談話資料,但警方在搖頭丸問題上仍面對著一片沉默。
  這樣,馮·格來欣就更加焦急地等待著烏麗克的匯報,顧客究竟有什么反應?迄今為止,他從他的各家酒吧里听到的是謹慎的言論,普遍認為那男孩真笨,給他女友吃那么多的藥丸,還不知道把死者往哪儿擱。只是為什么要斃掉他,還是一個謎。
  到了第八天,馮·格來欣的耐心到頭了,心想,這悲哀也不能過分啊,人還得活下去,要活動才能賺大錢。他把薩爾瓦多找來,對他說:
  “烏拉讓我擔心,這事對她的打擊比我們預料的更重。”
  薩爾瓦多問:“我是不是去找找她?”
  “我也這么想,我們看得不夠遠,我們忽略了烏拉,實在不應該!她正需要我們的幫助,而我們卻把她撇在一邊。不管她最后對羅伯特有多恨,她畢竟是個女人,女人在這种情況下往往會出現反复。快去把她找來,但不要用暴力,薩爾瓦多!”
  “她要是不肯來呢?”
  “她得有理由吧,真不肯來我就親自去找她。”
  薩爾瓦多去了半小時就回來了,看得出來他惊慌失措,甚至有些害怕。他直奔馮·格來欣的辦公室,气喘吁吁地說:
  “她不在,她人走了,跑了!家里搬空了……”
  “她怎么啦?”馮·格來欣從沙發上跳起來,像是受了電擊,“搬空了?”
  “搬得一點不剩。鄰居們說,三天以前一家舊家具公司派車來把什么都搬走了,全賣了。”
  “那可是烏拉的私房……”
  “有個經紀人接收了她的房子。”
  “經紀人是誰?”馮·格來欣失去了自制,大聲喊道。
  “不知道。”薩爾瓦多擦去額角上的汗,那不是跑出來的汗,而是嚇出來的汗,“烏拉失蹤了。”
  “我料到她會干好多事,可就沒有料到這一招。”
  “老板,沒有把她也一起干掉,是個錯誤。”薩爾瓦多看到老板有些沮喪,竟批評起他來了,“我從來就不喜歡她,用她用得不當。”
  “她是個婊子!”
  “可她屬于市民階層,總想有個自己的小花園。”
  “她冷酷無情,本來可以前途無量!”馮·格來欣猛拍桌子說:“薩爾瓦多,我們一定要找到這個女人。”
  “上哪儿找?柏林、漢堡、科隆、斯圖加特、埃森、德累斯頓、萊比錫、凱姆尼茨,她到處都能去,要躲起來還不容易?”
  馮·格來欣點點頭,比剛才平靜了一點。他說:“薩爾瓦多,你可以走了。我們現在得多多小心啊。”
  “您是說,烏拉會出賣我們?”
  “我看她干得出來。不過,這樣的話她也沒有好下場,因為我們就會知道她藏在哪儿了。等著瞧吧。”
  薩爾瓦多离開辦公室后怒火中燒。憑他的黑手党經驗,他真想在沃爾特湖邊的一片樹林里把烏拉也“處置”掉。黑手党一條古老的真理是:女人如果知道得太多,也就是活得太長了。女人活著是為了料理家務和生儿育女。男人做生意,女人怀孩子,歷來如此,至今有效,盡管他敬重老板,但他認為馮·格來欣不是內行,故作高雅,缺乏威懾力,即使是黑手党接班人的模范——那位阿爾·卡波內先生——也會穿著燕尾服用雪茄煙來燙他不喜歡的人的皮膚,只有這樣才能當頭頭儿。
  馮·格來欣此刻想的是別的事情,比起薩爾瓦多的黑手党經驗總結要嚴重得多。
  他想的是錢,搖頭丸,新建的販毒組織和那個姓羅的越南人。馮·格來欣現在就知道,對烏麗克-羅伯特事件,羅先生是絲毫不會諒解的。新的生態搖頭丸的供應已經開始,任何一种干扰都有可能發展成為障礙,造成數十万計的損失,對羅先生和他的組織來說,只有銷售額最重要,而任何干扰都要由馮·格來欣承擔責任。在發生鋼絲繩凶殺案之后,波蘭人的反應比較克制,但這并不等于他們已把搖頭丸市場拱手讓給亞洲人。他們看來正在准備一項大的行動,現在猶如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宁靜。要贏得千百万的人,就不能在乎有犧牲。在這一點上,黑社會分子和打仗的政治家如出一轍,只不過后人不會為黑社會分子樹碑立傳,奉之為“偉人”而已。
  馮·格來欣不得不自掏腰包彌補一項巨大的損失:隨著烏麗克的出逃,全部“庫存”,即最后一批波蘭人供應的藥丸,各式品种共計4万3千粒,一下丟掉了,在此之前,馮·格來欣已奉羅先生之命撤銷了87万粒搖頭丸的大宗訂貨,還有尚未報賬的賣掉的藥九,按馮·格來欣估計也值10万馬克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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