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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狹谷茅屋


  我們正行進在一個山谷里面。我注意到,兩邊的懸崖越來越靠近。懸崖合攏處,是山谷的盡頭。我們到達那個地方大約花了半個鐘頭。
  “那就是茅屋,”屠夫說,“下來吧,長官!”
  我把轎門全部推開,往外看。懸崖峭壁垂直向天空伸起,在匯合處,有一道不很深的切口,即狹縫,几乎寸草不生。巨大岩石的峭壁上既沒有突出部位,也沒有裂縫,植物無處生根。
  由原木做成的茅屋挺立在狹縫中。屋頂由細木條搭成,用樹皮蓋上。門,看來是靠上去的。
  “你先去通報,我等一下出來。”我說。
  楚拉克進屋去,讓門開著。我看見牆壁旁邊放著最原始的矮板凳。
  第二扇門与大門相對,也敞開著。這扇門又窄又矮,是向內開的,安裝了鐵鉸鏈,可以把很長的門栓挂上。門栓現在是放在茅屋里面。這顯然是后面的暗處了。伊利亞斯談過這個地方。可是現在,我覺得是點了盞燈。
  引起我注意的,是茅屋的頂上有一排棍子,像欄杆一樣擋住視線,裂縫后面的那一部分看不清。在那上面,很容易藏几個人。
  現在,屠夫回來了。
  “長官,”他說,“舒特要求你們把武器放下。”
  “我們不干。”
  “可是,舒特不容忍別人帶武器站在他前面。”
  “可是,你剛才還在他那儿,你不是帶了刀子和兩支手槍嗎?”
  “我的情況有所不同,我是他的心腹。”
  “那我們就完事了。”我堅決回答,“哈勒夫,我們回去。”
  奧斯克和奧馬爾就動手抬轎,這時屠夫說:
  “長官,你的頭腦真固執!我再去問一次。”
  楚拉克又到屋里去了,帶回消息說,允許我們帶武器進去。我沒有出轎門,而是讓他們抬進屋。哈勒夫不得不看了看第二道門,輕聲地向我報告:
  “里面只有一個沒有武器的人,臉全黑。”
  “里面有門嗎?”
  “一扇門也沒有。”
  第二扇門雖然非常窄、非常低,兩個轎夫還是把轎子抬了進去。在燈光的照射下,我看清這個山洞式的房間是三角形的。這是一個銳角三角形。底線由前面的邊与門构成。兩條邊線較長,由光滑的懸崖构成。角的最后是一盞有遮光罩的提燈,舒特坐在燈旁邊。他穿一件黑色長袍,臉用煤煙涂黑了。由于這個原因,也由于燈光昏暗,他的面部表情看不出來。我也看不清這個由懸崖組成的房間的天花板是由什么做成的。我們位于狹縫之中,否則,日光會從上面照射進來。
  奧斯克和奧馬爾把轎放下,讓轎門對著舒特。他把燈放在一個特殊位置,使燈光正好照著我。屠夫站在大門口。所有這一切其實是有惊無險。
  舒特先開口:
  “你請人叫我。你想要我做點什么?”
  他的聲音低沉,一點也不自然。是室內音響效果差的緣故,還是他裝成另外的腔調,以便不被人听出來?
  他只說這么短短几個字,我已經覺得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過似的。這不是從音質和音色,而是從每個字的發音方式听出來的。我產生一种想法。
  “你是舒特?”我問。
  “是。”黑臉慢慢回答。
  “那我就要向你問候。”
  “替誰?”
  “首先是替伊斯坦布爾的烏斯塔。”
  “此人已不在人世。”
  “你說什么?”
  “他死了。他從加拉西亞塔上的畫廊掉下來摔死了。”
  “魔鬼!”奧馬爾脫口而出,是他把他摔下來的。
  “你還不知道?”舒特問。
  “我知道。”我答道。
  “而你卻給我帶來他的問候,一個死人的問候?”
  “你不認為,他臨終可以托我捎句話?”
  “這是可能的。但是謀殺他的人將受到懲罰,這個人將因貧困而慢慢餓死和折磨死。你還帶來了誰的問候?”
  “是的。是伊斯米蘭的德塞利姆的。”
  “這個人也死了。他的脖子被擰斷了,徽章被搶走了。謀殺他的人,其下場也將和謀殺烏斯塔的人一樣。繼續說!”
  “此外,我帶來穆巴拉克和阿拉扎兄弟的問候。”
  “這三個人已經親自問候我了。你的問候是多余的。”
  “啊,他們到了?”
  “是的,他們到了。你知道我是誰?”
  “舒特。”
  “不是。我不是舒特!此人你再也見不到了。你再也見不到任何東西了。我,我是——”
  在我身后,突然發生了一种強有力的碰撞。屠夫不見了。他把門關上了,我們听到門外上門栓的聲音。燈滅了。
  “穆巴拉克!”有人在我頭頂上說。“你們留在這儿受折磨,并且自己吃自己的肉体吧!”
  一陣嘲笑伴隨著這兩句話。在我們上方,看得見一個亮孔。我們看見一根兩股繩,上面吊著黑黑的身体,從孔中拉出去。然后,蓋子從上面扣下來,把孔蓋住。我們處在一團漆黑之中。
  這一切發生得如此之快,根本來不及阻擋。如果我不在轎子里,如果我的腳沒有毛病,這些惡棍也許不會這么容易地把我們關進陷阱。
  “安拉!”哈勒夫生气地說。“這個黑人從洞里出去了,我們讓他們平靜地做到了這些,一彈未發。其實是有足夠時間的。”
  “是這樣,長官,我們真笨!”奧斯克說。
  “是的,”哈勒夫痛苦地笑了,“到目前為止,我們始終只有個別人笨,現在可是一起笨,本尼西也和我們一樣。”
  “哈勒夫,你是對的。”我證實。“听!”
  門外響起一陣混亂的叫喊聲。有人用拳頭雷鳴般地敲門,然后每個人都叫自己的名字,伴隨著一陣陣咒罵聲。人們用各种惡語描繪我們的命運。毫無疑問,我們要關在這儿受折磨。
  “本尼西,沒有人缺席。所有的人都在!”哈勒夫大聲地說。“安拉!如果我能夠從這儿出去,我會怎么讓他們看鞭子!”
  “不要說鞭子了!它不能救我們。”
  “這就是說,我們要餓死!你覺得真的會餓死?”
  “但愿不會。我們首先要調查一下這個房間。兩邊都沒有出路,只有前面通向大門,要么就是上面有出口。”
  “本尼西,你有沒有帶小燈,那個裝油和磷的小瓶子?”哈勒夫問我。
  “帶了。我總是帶著它。在這儿,拿去!”
  如果小瓶子里有一點磷和油,只要把塞子打開,磷就會發光,因為有氧進去。光的強弱因瓶子的大小和气体的純度不同而不同。我一直隨身帶著這樣的瓶子,即使不是在旅途也帶著。在登陌生的梯子,穿過黑暗的、不熟悉的地方時,可以派上用場。對于磨光的玻璃,它特別适合。
  哈勒夫拿著极小的燈,讓空气与油結合,只能照到門口。門的內側是用厚鐵板釘死,固定在鉸鏈上的,鉤子插在岩石里,用鉛封住。我們也許能夠把鉸鏈松開,把門推出去。但是,我們事先必須看看是否有出路。
  現在,我們把這個房間徹底檢查一遍。地板像兩邊的內牆一樣,由岩石組成。房門四周的外牆由易碎的長方石組成,用灰漿抹得結結實實,根本不能鑽空或者打洞。房門上最厚的鐵板釘了三顆大頭釘子,用刀子是切不開的。如果穿過天花板?奧馬爾踩著奧斯克的肩膀,伸直手也還是夠不著。我們不得不放棄這條出路。
  下一個辦法是松開鉸鏈。我的三個同伴使勁地干,刀子在岩石中發出尖叫聲。外面因此提高嗓門嘲笑。不過,這种救命方法并不是很有誘惑力的。即使能把門打開,我們也會受到射擊,我們會來不及開火。
  這樣過了好几個鐘頭。工作毫無進展。奧斯克的刀子斷了。我把我的刀子給了他。他們不要我參加工作。時間對我來說太長了,我用膝蓋爬到門口,試了試,孔有多深。不到一厘米。我自己拿刀子鑽,但是失敗了,一刻鐘后我也停止了工作。可借做了這么多無用功夫,而且奧馬爾的刀子也坏了。
  “放下吧,”我說,“我們要愛惜我們的精力,因為我們還要用力。也許店主伊利亞斯會來,如果我們沒有回去,伊利亞斯一定會關心并尋找我們。他知道我們是和楚拉克一起來的。我對他說過,屠夫是這個團伙的成員。”
  “但是不知道往哪儿走!”哈勒夫插話。
  “可惜我忘記了准确地告訴伊利亞斯,不過我們談到過這個茅屋。他肯定會來這儿找我們。”
  “我認為不會,因為他太害怕強盜了。他看到這些人,會拔腿就跑。”
  “問題是,他們是否留在此地。”
  “很可能留,因為他們不會讓這所茅屋沒人看管。”
  “現在,我們休息并等待。如果我們一段時間不干活,看守們就听不見聲音,就會以為,我們听任命運擺布了。這樣就會松懈警惕性。”
  于是,我們安靜下來。可是,等待對于同伴們來說是很難的。我最后抵擋不住他們的催促。
  “我們檢查一下天花板,”我說,“這是一個蓋子。問題是如何揭開它。”
  “奧馬爾在此之前未能夠著,因為是站在我的肩膀上。”奧斯克說。
  “那我們就把金字塔做得更高些。哈勒夫站到奧馬爾的肩膀上去。也許這樣就夠著了。你有力量,足以托起他們兩人。”
  哈勒夫拿過小燈,騎到奧馬爾的脖子上,奧馬爾爬到奧斯克的背上,像個四條腿的動物站在地上一樣。現在,他慢慢站起來,奧馬爾踏在他肩膀上。他們三人保持直立,盡量牢固地貼在岩石上。哈勒夫伸直胳膊,告訴我:
  “本尼西,我夠著天花板了!”
  “小聲點!外面可能有人。現在亮燈。”
  我看著上面的角落,那儿是開口,有一絲光線。哈勒夫用左手抓住,用右手触摸蓋子。
  “它是用厚木頭做的。”他小聲地說,“可是墜門是木板做的。”
  “好,那就比較薄。敲敲看,我們從聲音中可以听出有多厚。”
  “可是別人會听見!”
  “最好是不引起別人注意。不過,這對我們也有好處,可以知道是否還有看守在我們上面。”
  他敲了,我們馬上就听到響亮的嘲笑聲和叫喊聲:
  “听著,我們的敵人在我們下面的墜門旁邊!”
  茅屋外面有人提問:
  “插上門栓了嗎?”
  “當然!”
  “這樣,它們就沒有辦法了。他們是一個頂著一個。”
  “是的,他們在玩魔術。現在,首先是饑餓,那就會大不一樣了。我宁愿把門敞開。”
  “絕對不能敞開門!”
  “那我就用槍托給他們頭上來一下!”
  “急什么,有的是時間。讓他們敲吧。”
  “听見沒有,本尼西?”哈勒夫問,“是要我們用槍托敲?”
  “不是。我們將請求這些先生們,從上面的蓋子上走開。”
  “他們不會這樣做的。”
  “我的請求是不可抗拒的。下來,哈勒夫!我占你的位置。”
  奧斯克慢慢蹲下來。奧馬爾從他的背上下來,然后哈勒夫從奧馬爾的肩膀上跳下來。
  “現在,你們休息一下。”我說,“因為費了力。我比哈勒夫重,而且要比他在上面呆得久些。”
  我們休息了几分鐘,奧馬爾把我扛到肩膀上。
  “現在要加倍注意,我們別摔下來。”我提醒他們,“我的腳有傷,危險性大一倍。”
  “不要怕,長官!”奧斯克說,“我像一棵樹一樣挺立。岩石的槽很窄,可以用胳膊卡住兩邊,可以得到可靠支撐。”
  奧馬爾又爬到奧斯克的肩膀上。我比矮小的哈勒夫高,只要稍微伸手,就夠著了蓋板。我几乎是用頭頂著。我身上帶著小瓶子,用它照亮了木板。在蓋子的一個角上,拴著一個鐵鉤,門栓肯定是通過這個鉤子鉤住的。鉤子的兩個尖頭卡到木頭里面并折了彎,倒鉤入木頭里面。
  我用食指敲了敲,從聲音听出,木板厚度不超過二厘米。敲的聲音也引起了回答:
  “听見了嗎?他們又來了。好吧,他們必須把我舉起來,如果他們要打開蓋子的話。”
  因為我現在离說話的人近,所以听出了是屠夫的聲音。從他的話和聲音推斷,他坐在蓋子上面。這是一种不謹慎。他們是強盜,這么粗心,是不難相信的。
  楚拉克在嘲笑。又有一個人笑著回答,我听到了這几句話:
  “有貓坐在洞口,老鼠是出不來的。”
  這個聲音我听不出。但是我听見,這個人坐在蓋子近處,大約在我的頭上面。
  “听見了嗎?”哈勒夫問,“看守還在。現在你可以請他們走開。我想知道,你怎么開頭。”
  “這個,你馬上就可以听到。把槍給我拿上來。這兩個人我可以夠得著。”
  “噢,現在我懂了。要哪支?”
  “打狗熊的那支。”
  我這句話的聲音當然是很小的,讓我上面的看守听不見。哈勒夫把槍遞給奧斯克,奧斯克又遞給奧馬爾。
  “注意,奧馬爾!”我對著他耳朵說,“我頭上蓋板的下面沒地方放子彈盒,我只能把槍管朝子彈射擊方向。我說‘一’,‘二’,你就兩手拿槍托。喊‘一’的時候,你點燃第一個槍管。我第二次瞄准的時候,也就是喊‘二’的時候,點燃第二根槍管。懂嗎?”
  “是,長官。”
  我手里拿著雙管,對准蓋子的中心,即屠夫坐的地方。
  “預備,一!”
  槍響了。我上面響起一聲惊恐和痛苦的喊叫。
  “安拉!他們開槍!”
  這不是屠夫的聲音,是另一個人的。此人坐在蓋板的木制部分。我把左邊槍管對准這几塊木板中的兩塊相接處,子彈不會穿透厚木板,一定會從縫中擠過去。
  “二!”
  打狗熊的第二槍響了,在這個狹窄的空間像大炮一樣響亮。
  “安拉,安拉!”中彈者叫喊著。“我消失了!我死了!”
  屠夫根本沒有吭聲。我听到了他慘叫,沒有听見他講話。現在听得見有人大聲哭泣。
  “奧斯克,你覺得重嗎?”我問。
  “時間長了,就重。”
  “那我們就休息吧。我們有時間。”
  我回到地上時,他們都站在我身邊。哈勒夫說:
  “本尼西,這當然是不能抗拒的請求。你打中了嗎?”
  “兩中。楚拉克看樣子死了,子彈十有八九是通過‘光榮坐’的肌肉穿透身体的。另外一個只是受了傷。”
  “這個人可能是誰?”
  “可能是看守。如果是別人,我應該听出來了。可是,這個人講話太少,我听不出來是誰。”
  “你認為不再會有別人出現了?”
  “這种愚蠢的做法別人不會干,因為誰干誰丟腦袋。”
  “我們怎么把蓋子打開?這可是最重要的事。”
  “我開槍把鐵鉤從蓋板上打下來。向每個插入木板蓋的尖頭狠狠開上几槍就夠了。我多裝些彈藥,這些東西就會擋不住。”
  “啊,要是能成功就好!”
  “肯定成功。”
  “那就快裝快射!”哈勒夫急急忙忙地說。
  “哦!不能這么快。但愿那根把穆巴拉克拉上去的繩子還留在上面。那樣,我們到了外面就可以沿繩子下去。不過,還會有許多問題要考慮。只要我們從窗子里爬出去,就會遭到子彈射擊。”
  “我認為上面沒有人了。”矮小的哈勒夫說。
  “我們頭頂上大概是沒有了,但是茅屋頂上多半還站著几個。這些人可能通過欄杆前的開闊地帶向我們射擊。”
  “啊,這可要命!那我們出不去了?”
  “我們再試試。我先上。”
  “不,本尼西,還是我上!難道能讓你替我們挨子彈?”
  “或者你替我們?”
  “我有什么牽挂?”哈勒夫真心實意地說。
  “可多啦!你想想你的漢奈赫,最心愛的妻子和女孩子吧!可我沒有漢奈赫等我。”
  “正因為沒有漢奈赫,你比擁有十朵美女鮮花的我還重要。”
  “別吵了!最重要的是,我比你更熟悉情況,我第一,你第二。你只有在得到我的允許以后才能上去。”
  我把腰帶上的綠頭巾解下來,繞在非斯帽上。哈勒夫在小瓶子的光下看見我做的事,便問:
  “你這是做什么?為了死亡而這樣包裝打扮?”
  “不,我要把頭巾包在槍托上,從小窗伸出去。我們的敵人很可能以為是有人出來,而朝頭巾開槍。他們沒有雙槍,打一下槍膛里就沒有子彈了,那時我就一個箭步躥到他們頭上。”
  “對!只要找好目標,他們就逃不脫!”
  “如果天黑,就有可靠的目標。”
  “天黑?”
  “是的!想想看,我們到這儿多久啦。外面已是夜晚。不過,你們休息過了,我們開始干。注意:當我出去的時候,哈勒夫要爬到窗口。我沒有開口,他不能出去。”
  我把獵槍挂在肩膀上,拿起彈藥盒,多裝了一些彈藥在里面。然后,奧馬爾拽著我胳膊,踩到奧斯克的肩膀上。我一定要快,以免使他們兩人疲勞。
  “我們還是像上次那樣射擊,奧馬爾,”我輕聲地對他說,“你先打右邊的槍,再打左邊的槍。我瞄准鐵鉤尖。預備,一,二!”
  槍響了,子彈穿透了,因為兩個洞我都看得見。外面一定是燈光明亮。
  “我們的強盜在茅屋前面有一堆火。”我報告說,“這很好,可是對我們也很不利。因為我們看見他們,他們也看見我們。”
  “對鐵鉤怎么辦了?”哈勒夫問。
  “試試。”
  我推了推蓋子,蓋子動了。這是沉重的打狗熊的獵槍的功勞。
  “給我子彈盒,奧馬爾!”我命令,“蓋子開了,現在站穩腳!我必須跪在奧馬爾的肩膀上。”
  我費了很多力气才占住位置,但是必須蹲著,因為我的頭伸不直。這時,我掀起蓋子,把它推到外面。我拿著准備射擊的槍托等了一會儿。沒有听見聲音。但是外面是亮的,懸崖后面火光忽明忽滅。
  我把頭巾插在槍托上,慢慢升上去,同時發出一种呻吟,好像是有人費力地往外爬似的。這個計策成功了:兩發子彈落在上面。一發子彈擦了槍托一下,差點把槍托從我手中打飛。
  在這一瞬間,我把上身伸出了洞,看見了火光,馬上注意到,茅屋天花板上躺著楚拉克的尸体。茅屋頂上站著兩個人,是他們朝頭巾開槍的。剛才提到的欄杆把他們和我隔開,我站在平台上,平台也是屋頂。他們是從縫隙中射擊的。
  這兩個粗心的家伙忘記了最重要的情況:我對著火光,可以看清他們,而他們不容易看清我。一個人正在裝彈藥,另一個人舉起槍對准了我。
  我迅速扑到他身上,并不想殺死他,而是瞄准他抬起來對准我的那只左胳膊。我扣動板机,他的槍掉到了地上,大叫一聲,跌倒在茅屋側邊。另一個赶緊轉身,往下跳,退到窗子前面。這個人是比巴爾。坐在火邊的是他的哥哥和馬納赫·巴爾沙。
  “他們來了,他們來了!离開火堆!”比巴爾咆哮著,“他們看見你們了,可能正在瞄准你們。”
  那三個人跳起來,所有四個人跑步退到森林里。最后朝我開槍的那個人看起來像穆巴拉克。現在,我想起來了,他的胳膊特別粗,在奧斯特羅姆察廢墟上已經中了一槍。他把胳膊綁在袖子里。
  我翻過欄杆,爬到平台邊緣。對!躺在地上的瘦長個一動也不動。我在上面,認不出那兩張臉。隔著欄杆,我只能看出他們的輪廓。
  在茅屋這一側,火光照不到,漆黑一團。如果我能夠從這個地方下去,藏在樹后面的人就看不見我了。
  這時我听見后面說:
  “本尼西,我在這儿,可以出來嗎?”
  “可以,哈勒夫。但是不要站起來,否則,他們會看見你,朝你開槍。”
  “哈,我們可是防彈的!”
  “別鬧著玩!來!”
  他向我爬過來。
  “哎,這是誰?”
  “屠夫楚拉克。子彈把他打死了。”
  “懲罰這么快就赶上了他。安拉對他是恩惠的!”
  我更仔細地往四周看了看,只見一個鐵圈,固定在懸崖上面。鐵圈上吊著一根兩股擰成的繩子,這根繩子我們看見過。穆巴拉克就是用它吊下平台的。
  “看守是沿著它下去的。”哈勒夫認為。
  “很可能。這個裝置是精心設計安裝的。難道今天的游戲在此之前還跟別人玩過?”
  “哎呀,本尼西,下面也許有人在挨餓,受折磨!”
  “這些惡棍已經有所准備。他們至少對我們是嚴陣以待的。讓我們把繩子放到屋里去,讓奧斯克和奧馬爾可以爬上來。”
  兩人都上來了,很快就匍匐到我們身邊。我們睜大眼睛,想發現逃到森林里去的人,結果什么也沒有發現。
  “你覺得我們能不能往外面放,然后神不知鬼不覺地沿它下去?”哈勒夫問。
  “可以,”我回答,“因為這儿暗。此外,我們也想試試。讓我們先把尸体扔下去。他們對他怎么開槍都無所謂。我持槍准備。一旦他們開火,我就有了靶子。”
  同伴們費了一些力气把楚拉克的尸体搬過欄杆,然后用繩子拴住他的胳膊,把他放下去,放的速度很慢,以引誘敵人來射擊。但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現在,我先下去。”我說,“我馬上往灌木林里面爬,從那儿再爬到森林里去。到了森林,我應該看見敵人,如果他們在那儿的話。這是一個泉,可能有鈴蟾和青蛙。它們的叫聲是不會引起注意的。你們就呆在上面,一直呆到這堆火熄滅。但是,如果有一只青蛙叫,只叫一聲,而且聲音相當低,你們就下去,然后在下面等我來。”
  “這對你太危險,本尼西!”
  “怕什么!只要那個躺在底下的老穆巴拉克沒有設什么詭計,不是裝死!你們要留神!我走了。”
  我把子彈盒放在下面的茅屋里,把槍托挂在上面,抓住繩子,迅速下降。屠夫楚拉克的尸体就在那里,穆巴拉克在旁邊,一動也不動,像死人一樣。他或許是頭朝地,因此沒有行動能力。
  我繼續往前爬行,往懸崖那邊爬,以蕨類植物和灌木為掩護。我的目光一直朝著火光。我必須注意火与我之間的一切情況。我覺得很安全。這些人對于偷襲敵人的方法知道多少?他們猜想我們還在茅屋頂上,一定是把目光對准那個地方,而不會注意他們的背后。即使他們注意到了這點,我也不需要害怕。我有四連射槍,占著上風。
  因此,我走到了五十步開外的地方,聞到馬的气味。我又前進了一點,听見有聲音。很快,我看到了動物和人。馬拴在樹上,敵人靠在一起,講話的聲音不大不小。馬并不是不動的,而是為防止夜間昆虫的攻擊,不斷地蹬著蹄子,用尾巴扑打自己的身体。由于有這樣的聲音,一個未經訓練的人也可以秘密潛伏到他們身邊。我終于到達他們旁邊,從兩匹馬之間爬過,躺在深蘆葦里面。那几個人离我的距离不到三步。
  “穆巴拉克完了,”馬納赫·巴爾沙頗有溫色,“這個老家伙是頭驢,偏要到那上面去。”
  “我也是其中一個?”山多爾問。
  “你很小心,沒有讓他們打中。”
  “如果我不向前跑的話,那個外國人也不會對我開槍。”
  “那人究竟是誰?”
  “誰?你這還要問!當然是那個叫做本尼西的人。”
  “据說,那人是帶著受傷的腳上去的,真的?”
  “真的。要是他斷了脖子,而不是傷著腳,那就好了!我要感謝安拉。但是,我們至少看見他也受了傷。”
  “呸!我不相信他有防彈能力。這是騙局!”
  “騙局?你听著,我比以前更相信了。穆巴拉克瞄准了他,我也瞄准了,那時他從窗口露出頭來。我一千次發誓,我是打中他了。我的獵槍藏在欄杆后面,槍口与他的頭只有兩個胳膊長的距离,我們看得清清楚楚。我們兩人都打中了。我看見這個頭回轉過去,因為子彈如果撞上了的話,具有可怕的威力。可是就在同一時刻,我听見子彈撞在懸崖上,是碰到頭上反彈回去的。如果沒有欄杆擋住,肯定會打中我們。一會儿,這個本尼西端著槍,擊倒了穆巴拉克。他一定是穿透了他的頭顱,因為這個老家伙發出了最后一聲叫喊,就摔下去死了。我如果不是赶緊逃命的話,也是同樣下場。”
  “奇怪,太奇怪了!”
  “是呀。你們知道,我就是遇到魔鬼也不會害怕的,可是我怕這個外國人。對付他,只能用刀子或者警棍,今天就要這么辦。”
  “你是不是有把握上了彈藥?”馬納赫·巴爾沙問。
  “我多裝了一倍的彈藥。你們想想,我是在离他四只腳遠的地方扣扳机的!”
  “哼!我要是哪怕有一次机會開一槍就好了!我想試試看。”
  “不要冒險!你已經輸了,因為子彈回彈到了你身上。你們要是照我的建議,在他們抬著本尼西去茅屋的路上襲擊那些無賴,就好了!那樣,我們是有把握戰胜他們的。”
  “穆巴拉克禁止這么做。”
  “這是他的愚蠢。”
  “是的。可是誰能料到,事情會弄成這樣!把那些狗崽子關在里面餓得鬼哭狼嚎,這本來是個了不起的主意。可是,魔鬼對他們進行特殊保護。但愿魔鬼會把他們交給我們處理。”
  “屠夫被從背后穿透蓋板的子彈擊斃,另一個人則斷了腿,這真是不可思議!這個可怜的人死得慘。”
  “他死并不足惜。”巴魯德·阿馬薩特粗暴地說,“他早就礙著我的事,使得我們不斷受干扰。用不著為他說傷心話。因此,當你們把他抬進茅屋的時候,我給他加了一槍托。”
  可怕!這個看守對救過他的命的人下了毒手!這樣,他的罪行會得到報應的。這四條惡棍是真正的魔鬼。
  “好吧,我們趁早下決心!”山多爾說,“我們進攻茅屋!”
  “不,”馬納赫·巴爾沙反對,“現在那儿太亮。那些無賴會看見我們,我們就會失敗,因為他們可以開槍,而我們的子彈卻不能傷害他們。我們必須在黑暗中,在他們沒有來得及看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情況下,制服他們。四槍托或四刀子就把他們了結。”
  “我同意。在哪儿?”
  “在森林里。”
  “不。這不是一次可靠的攻擊。最好在森林的盡頭与灌木林中間。即使光線不強,有星光就可以看清向哪儿攻擊。我們的敵人會走他們的來路,因為別的路他們不認識。我們不會遇不到他們的。最好是在灌木林的盡頭等他們。”
  “好!”比巴爾同意,從他的聲音听得出,他的嘴和鼻子受傷了。“我們是四個人,他們也是四個人,一對一。你們拿轎夫和小個子,那個本尼西理所當然地歸我。他把我的臉打傷了,我也必須打傷他的臉。”
  “他是坐在轎子里面,因為他不能走路。你怎么接近他?在你把門打開之前,你身上已經有他的手槍子彈了。”
  “你認為,我會讓自己在轎子前面呆很久?那個小間完全是木頭做的。我會快刀斬亂麻,用我的警棍一下子把轎子敲個粉碎,這一棍肯定會打中那個家伙,再不需要第二棍了。”
  “万一不成功呢?”
  “不可能不成功,一定成功!”
  “還是想想會出現的情況吧!過去,我們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都以為,一定會成功,可是這些受到魔鬼保護的人總是幸運地逃脫了。所以,要把所有的情況都考慮進去。我們可能受到干扰。怎么樣?”
  “可不是!要是知道他們什么時候從什干屈出發就好了。”
  “肯定是明天。他們會認為我們做事性急,所以會尾隨我們。”
  “好吧,我們就執行我們上午討論過的計划:我們把我們的蘇耶夫派去糾纏他們,他會把他們送到我們的刀口上。他是我所認識的同盟者中最狡猾的,而且非常熟悉這儿至普里斯倫這一帶地區,就像我了解我的腰帶一樣。我們可以把這件事交給他。”
  “那我建議現在就動身。我們不知道,敵人什么時候离開茅屋。如果他們比我們早离開,就費勁了。”
  我不能等得太久,于是便往后爬,一直退到懸崖邊,再從那儿往回走。可是,我還得停留在适當的地方隱藏起來,以确信舒特的這些人真的消失了。然后,我站起來走路,一只手支撐在懸崖上,一瘸一拐地走。左膝蓋要費很大力气才能彎曲。不過,我還是可以完全用右腳走。我放棄模仿蛙嗚的方法,因為我很快又要出現在火光中。我直身起來,同伴們看見我了。
  “下來!”我命令。
  他們下來了,我累得不行,不得不坐下來。
  “我們要檢查兩名死者,”哈勒夫認為,“他們身上也許帶著有用的東西。”
  “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屠夫,”我提醒說,“他与我們無關。行政長官可能做些使他喜歡的事。但是穆巴拉克身上的東西,我們都帶上。”
  這個老頭身上帶有一把刀子和兩支手槍。他的武器放在茅屋頂上,我們不要。但是,小個子從他口袋里掏出兩個裝得滿滿的大錢包。
  “太好了!”他叫喊著,“本尼西,想想看,內芭卡是多么幸運,店主許屈呂和編筐人阿比德是多么高興!有了這些錢,我們可以消除許多憂慮,并為我們打開安拉天國的大門。”
  “把它收起來!你要當我們的施舍司庫,親愛的哈勒夫!”
  “謝謝你!我將忠于職守,誠實管理。我們來數錢。”
  “我們現在沒有時間數錢。我們必須走。把這兩個人抬到茅屋里去!死去的那個看守已經在里面。”
  “你把他也殺死了?”
  “沒有,只是使他受了傷,但是巴魯德·阿馬薩特后來用槍托打死了他,因為他成了他的累贅。”
  “這樣一個無賴!啊,要是我把他弄到手的話!開始吧,你們兩個!”
  我的同伴們讓我坐下并出去抬屠夫的尸体和穆巴拉克的時候,我听見一种可怕的呻吟。看守還沒有死。哈勒夫回來的時候,不得不滅火。在火光下,我們看見這個老頭的燈放在板凳上點著了。
  現在,我們可以觀察呻吟者了。他的樣子很可怕。我的子彈打中了他的大腿。槍托把他頭蓋骨敲裂了。他不可救藥地失敗了,目光呆滯地看著我們。
  “你拿著我的非斯帽,哈勒夫。去打點水來。”
  這頂帽子很厚,裝來了水。我們給這個垂死的人嘴里灌了一點水,并多次給他的頭部澆水。看來,這給他一种舒服的感覺,他的眼光變亮些了。現在,他用一种目光看著我們。我們注意到,他是開始思考問題了。
  “你認識我們?”我問。
  他通過軟弱的點頭作了肯定答复。
  “几分鐘后,你就要站在永久法官的面前了。你知不知道,誰粉碎了你的頭蓋骨?”
  “巴魯德·阿馬薩特。”這個從埃迪爾內逃出來的看守輕聲地說。
  “你相信,你是為他作了善事。你是一個被拐騙者,安拉將原諒你,如果你帶著悔恨告別人生的話。你承不承認:穆巴拉克就是舒特?”
  “不。”
  “究竟誰是舒特?”
  “我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在沙爾達赫,离一個名叫魏察的村子不遠。”
  “在卡爾坎德倫的北邊?”
  他點了點頭,因為他再也不能說話了。他的回答完全是斷斷續續的,聲音非常小,我只好把耳朵貼近他的嘴,才听明白了。
  “本尼西,他死了!”哈勒夫同情地歎息。
  “取水來!”
  哈勒夫走了,可是對他的幫助已經沒有必要,因為他死在我們的手下,沒有再說一句話。
  “我們把這兩具尸体連同穆巴拉克都挪到茅屋的第二個房間里去,”我決定,“行政長官可以來處理。”
  “長官,那個老頭睜開眼睛了。他醒過來了。”奧斯克說,并且用燈照著穆巴拉克的臉。
  哈勒夫馬上蹲下去,證實一下,這是不是真的。這個老罪犯确實恢复了知覺。他雖然避免說話,但是他的目光證明,他是有知覺的。從眼神中閃爍著一种憤怒的情緒,這种情緒我從未在別人的眼睛里見過。
  “你還活著,老骨頭?”哈勒夫愚弄他,“非常可惜,子彈沒有把你打死,否則,你就得不到這樣的下場了。你要痛苦地死去,預先嘗嘗在地獄里等待著你的那种歡樂滋味。”
  “狗崽子!”這個老惡棍咬牙切齒。
  “你這個十惡不赦的家伙!你想要我們餓死,折磨死?你這個大笨蛋,是不是認為,你有能力囚禁這樣著名、這樣光榮的英雄?我們穿過石頭,從鐵与礦石中跳來跳去。可是你自己,卻徒勞地在陷阱中呼喊救命,乞求清涼飲料。”
  這當然只是一种空洞的威脅。這個受傷者被安排在茅屋的后房,放在尸体之間。一點點死亡的恐懼是不足以使這個魔鬼傷心的。
  我對轎子進行更仔細的觀察,得出結論,轎子的四壁是可以拆除的。我派人把它拆了,一路上我就能舒展手臂了。我拿著打狗熊的獵槍,端著槍杆。在踏上歸途之前,我們把火熄滅了,把穆巴拉克的繩子解開了。他可以站起來,來回走動。不過,我們用大門栓把鐵門拴住,讓這個老家伙處于恐懼之中,擔心在這儿得不到救助,要一直呆到底。
  如果沒有已經開辟出來的路,夜間在森林中行走是艱難的,何況還有一乘轎子。不過,我們還是保持著預定方向。同伴們的腳步盡量輕。哈勒夫拿著手槍,我的左輪時刻做好射擊准備,以應付各种情況。
  當森林落在我們后面的時候,我們向右拐,朝斯勒托夫斯卡行進,那儿有空曠地帶。這是一條彎路。走這條路,可以避免戰斗。如果發生戰斗,我們非死即傷。我們幸運地到達了我們的客棧。我住前面的客房,一個“好房間”。伊利亞斯坐在那儿。他一見我們,就從座位上跳起來。
  “長官!”店主吃惊地說,“你不是走了嗎?”
  “上哪儿?”
  “去卡拉托瓦。”
  “誰說的?”
  “楚拉克。”
  “是不是說,他到過這儿?”
  “到過。他要走了你們的馬。我對他說,我不能給他,因為你收回了全權。他听了非常气憤,并威脅我說,你會生气的。他說,你必須到卡拉托瓦去,你到以后才能找到馬。”
  “我應該想到會有這一招!他騙我的馬,不僅是為了馬,而且是要我的命。”
  “要命,你是這么說的?”
  “是的。我們可以對你述說許多事。屠夫死了。”
  “是出了事故?”
  “是,如果可以稱之為事故的話。我把他斃了。”
  “斃了?”伊利亞斯惊叫起來。“你?當然,這是一次不幸,對于他,對于他的家庭,也對于你。”
  “怎么說對于我也是?”
  “你是有意?”
  “這樣說吧。我并不想殺他,但是我的子彈要撞他。”
  “這么說,你是故意殺人,我必須把你作為殺人犯逮捕。”
  “我堅決反對。你不是對我說,屠夫是阿爾巴尼亞山民嗎?”
  “是的。他甚至于是米里迪特人。”
  “就是說,他根本不是這儿出生的?”
  “是這儿出生的。他的父親是從米里迪特的主要聚居地奧羅西搬來的。”
  “那么,他的死与你有什么關系?米里迪特人是不是歸王法管轄?”
  “不。他們把自己看作自由的阿爾瑙特人。”
  “你是否還知道,他們是自治的,也就是說,按古老的斯庫台法律辦事?”
  “這個我當然知道。”
  “因此,你用不著為屠夫的死擔憂。我把他殺死了,不論合法与否,對于這些人來說都無所謂。我服從血親复仇法。死者親屬應該對我進行報复。你与這件事無關。”
  “好!”伊利亞斯深深吸了口气,“我喜歡這樣。”
  “那么,我們一致了。但是,還有一個死者。”
  “誰?”
  “來自埃爾迪內的看守,他放走了一個囚犯,与這個囚犯一起逃走。這個囚犯把他殺死了。在這個死者身邊,你將找到穆巴拉克。我用一顆子彈把他的胳膊打傷了。”
  “還傷了他?長官,你真是一個可怕的人!”
  “相反,我是一個非常好的人。但是對這儿的事,我不能作別的處理。”
  “是怎么一回事?”
  “坐到我們旁邊來吧。我一定要對你講清楚。”
  這位行政長官坐下,我開始講述。我們有時間,因此我盡量講詳細些。我還向他說明,我們為什么追蹤巴魯德·阿馬薩特。伊利亞斯明白了我們的意圖,很容易理解我們是在与什么樣的坏人打交道。等我講完,他惊呆了。
  “要不要讓人們知道這一切?”這位行政長官惊訝地問,“你們就像哈里發哈隆·阿爾拉希德的鐵騎軍一樣,馳騁全國,懲惡揚善。”
  “可惜,我們不是那樣高尚和杰出的人物。我向你所講述的那些人,使我們的朋友和我們自己蒙受不幸。他們還打算犯罪。我們追捕他們,是為了制止他們繼續犯罪。你怎么辦?”
  伊利亞斯用雙手抓自己的頭,好不容易才回答:
  “給我良策!”
  “你是官員,應該知道你的職責是什么。你不需要我獻策。”
  “我是知道我該怎么辦,如果你沒有于一件大傻事的話。你為什么只給穆巴拉克的胳膊上打了一槍?你不會瞄准他的腦袋或胸口嗎?那樣,他就不在人世了。”
  “這是你說的,你作為行政長官說的話?”
  “不。行政長官現在沒有跟你說話。如果那個老家伙死了,我就派人把他們三個都埋葬,什么話也用不著說。現在我卻要對付那個穆巴拉克,把他移交給法庭。這是一場惡案。”
  “我看不出有什么糟糕的地方。你甚至會有所貢獻。他是從奧斯特羅姆察逃出來的。你抓住了他,把他送到于斯屈布,你就完成任務了。”
  “你只管嘲笑吧!你不知道,我可能遇到什么麻煩。不過,你也很難活著离開什干屈,是會遭到報复,”
  “屠夫有成年親戚?”
  “有,有個弟弟叫哈耶達爾。”
  “你知道他在家嗎?”
  “哈耶達爾在家,因為我的手下事先把我的信送給了他,而不是送給楚拉克本人。”
  “哎呀!這可是個問題。如果他和他哥哥一樣,我對他就不得不防。”
  “他至少不亞于哥哥。我沒有把他看作像楚拉克那樣的好人。現在,楚拉克是個惡棍,那他的弟弟哈耶達爾就更厲害了。你在這儿一天,你的生命就一天不安全。所以,我給你出個主意,立刻上馬,走為上計。對你們來說,确實如此。”
  “這也是你的上計!難道說不是?”
  這個問題使他處于狼狽境地。他迫不及待地說服我們,似乎世上只有憂慮一樣。但是作為他的國家的儿子,他應該對當地的法制不健全有正确估計。
  “有多大程度關系到我,長官?”
  “如果我們离開這儿,你就干脆把穆巴拉克放走。那樣,你就不再需要擔心受報复,而是可以等別人報恩了。”
  他的臉紅了。我打中了要害。不過,他說:
  “不要為我擔憂!我會盡職盡責的。”
  “我也是這么期待你的。我現在要求,今天晚上就逮捕穆巴拉克。至于那兩具尸体,我希望讓他們躺在那儿。”
  “我應該怎么辦?”
  “把他關起來,我們明天把他弄到于斯屈布去。”
  “妙!強盜們來進攻我的房子!”
  “我們幫你保衛房子。”
  “他們以后對我進行報复!”
  “強盜們不能加害于你,因為我們明天同樣把他們押到于斯屈布去,馬納赫·埃爾巴沙和巴魯德·阿馬薩特也在內。”
  “你已經抓到他們了?”
  “沒有,但是我們馬上會抓住他們。”
  “怎么可能?”
  “与什干屈的老百姓一起。我們現在請他們出來對付強盜們。”
  “他們會感謝你們的,長官!”
  “他們必須這樣!你沒有看見我的證件?我是君主的護衛。”
  “看見了。”
  “那你就必須听從我的要求。這四個強盜就呆在外面灌木林邊緣。把他們包圍起來并抓住他們,是再容易不過的了。”
  “啊,你弄錯了。他們會抵抗的。”
  “你們要做到讓他們根本來不及抵抗。”
  “我們該怎么辦?”
  “關于這一點,我來向大伙儿說清楚,如果他們在這儿集合的話。”
  “沒有人會來,如果要我說明事情真相的話。”
  “你不能這樣做。你承認,根据法律,在這种情況下,你有權力和義務召集和動員全体武裝人員。”
  “對,我有這個權力。”
  “他們應該听從你嗎?”
  “無條件听從,長官。”
  “好了,你現在就下命令把你的人召集來,要他們盡快到你的前屋集合。等所有的人到齊,我就親自對他們說清楚我們對他們的要求。我會告訴他們,在這些罪犯到來的時候挺身而出,是引以自豪的。”
  伊利亞斯還說了一大堆顧慮,但是我堅持我的要求。最后,他說:
  “好吧。你這樣嚴厲地下命令,我就去叫警察,當著你的面下命令。”
  他走了。哈勒夫說:
  “我不理解你,本尼西。你真以為蘇丹的這些拖拖拉拉的臣民會抓得住一只蒼蠅嗎?”
  “我不這樣看。我是想開個玩笑。我在外旅游,是為了了解風土人情,想看看這個地方的老百姓聚會的情況,以便觀察他們是怎樣交談和開玩笑的。今天,我們遇到了危險,需要一定的高興時刻。”
  同伴們同意。他們好奇地等待要涌向這儿來的武裝人流。
  過了一陣子,店主回來了,帶來了警察。這位警察給人一种專橫的印像,臉上的胡須雖然非常多,但是其他部位不協調。他看起來好像沒有吃飽一樣,服裝僅僅是一條到膝蓋的褲子加一件破舊的、縫補起來的上衣,小腿沒有遮蓋,裹著一條布頭巾。在我們的集市上,花兩個馬克能買到一打這樣的頭巾。他手里拄著一根橄欖拐棍,這根拐棍像小孩的腿一樣粗。這人拿的不是槍,而是一把鐮刀。干什么?作為武器?那它就是最危險的東西了。
  “長官,這就是我的警衛。”行政長官說,“你親自教他?”
  “不。你教!你是長官,必須發號施令。”
  他照我所說的意見給警衛下達了任務。然后,我向他打听儲藏的啤酒。
  “昨天我剛剛釀造了新的。”他回答,“你和你的同伴可以喝一個星期。”
  “賣不賣?”
  “賣。你買了有什么用?”
  “你的警衛可以對你手下的人說,他們將喝到窖里的全部啤酒和拉基酒,如果他們按照要求正确行動的話。”
  這時,警衛舉起警棍宣誓:
  “長官,你的恩惠是偉大的!以安拉的名義發誓,我們將像對付王國的敵人一樣,開赴戰場,投入戰斗。”
  “那么,你知道該做些什么?”
  “知道。行政長官是我的司令,他值得我信任,他說什么我就做什么。”
  “可是,你不要說出這些來。”
  “一句也不說!我的嘴是一本貼了封條的、翻不開的書,是一口鎮上以后抽走鑰匙的箱子。”
  “我勸你馬上行動!”
  “我像頭腦里的思維一樣,一秒鐘繞地球飛行一圈。”
  他轉身面向門,邁著庄重而又均勻的步伐出門去了。
  “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店主說,“沒有人請全村的男子喝過酒,更不用說外國人了。長官,人們將長年累月地贊譽你,一輩子怀念你。”
  “啤酒多少錢?”
  “五十皮阿斯特。”
  “這大約相當于十馬克。”
  “有多少人來?”
  “也許二十人。”
  “這儿一只肥羊多少錢?”
  “比伊斯坦布爾和你從那儿過來的埃迪爾內便宜得多。你將付五十皮阿斯特。”
  “那么,你可以告訴大伙,如果他們勇敢,他們就可以在你的院子里燒烤兩只羊。”
  “長官,你把全村的福气都降臨到你的頭上了!”
  “好了!”我打斷他的話,“你自己有肥羊,找兩只出來,讓我們也美美地吃到一頓晚餐。”
  “你會對我滿意的。我為你們張羅好,就像哈里發親自到我家作客!”
  他赶緊出去了。
  “他現在的情緒很好!”奧斯克笑著說。
  “是呀。可是我不喜歡這种高興勁。看來,這位行政長官不再關心他的戰斗人員的生命和福利了。這使我感到可疑。他會采取某种防犯措施,來保障他自己的安全,使他們不鬧事。”
  “他會不會害我們?”
  “不可能。他驅赶我們的敵人。這是他惟一要完成的工作。”
  過了很長時間,第一個戰斗英雄才到。行政長官把前面的房間打開,報告:
  “長官,他們來了。我要不要給啤酒?”
  “不。你的好漢們必須表現出勇敢精神。”
  其他的人陸續來了。每個人都走進敞開的穿堂門,對我們鞠一躬,用好奇的眼光打量我們。
  但是在這些閃光中,還反映出不同于純粹好奇心的東西,也不同于對他們所盼望的盛宴的高興心情。這是一些机靈的眼睛!這些人的內心隱藏著一种秘密,這种秘密使他們感到高興。所有的人都有武器:獵槍、手槍、馬刀、斧頭、小刀、長把鐮刀和其他工具。
  后來,我們听到的是這种戰斗隊伍的歡呼聲。我們看見警衛走進來,几個人跟在后面。這些人也都有武器,不過每個人都帶著一把樂器。他雄糾糾,气昂昂地帶著他們向我們走過來。
  “長官,”他報告,“戰士們集合完畢,等候你的命令。”
  “好!你帶來的究竟是什么人?”
  “樂師,他們先奏軍樂,后奏舞曲,最后唱歌,把大家的士气鼓得足足的。”
  “好,你們打算用音樂去對付敵人?”
  “當然!這是任何一支軍隊的習慣。沖鋒的時候吹號。”
  這好奇妙!本應該靜悄悄地把四個強盜包圍起來,并活捉之。警衛要用音樂去進攻他們。由于說的是沖鋒和軍樂,所以他說是戰士。這超過了我的命令。不過,我現在沒有說什么。他也不讓我講話,因為他手里抓著一件鼓形東西和兩根棍子,在我面前甩來甩去,并且說:
  “這個擊鼓。他是鼓手。”
  他把一個推到前面,把第二個拉過來,這個人扛著一個箍,上面舖著一張皮。
  “他敲鈴鼓,他吹笛子。”
  他一邊說,一邊推出一個人,這個人拿著一個木哨。他把這個人甩到旁邊,又抓來兩個人,這兩個人看樣子是玩弦樂的。
  “這是吉他,這是長號,”他向我解釋,“下面才是最重要的,長官。這最后一件是軍樂。他是音之主,因為他打拍子。他想把敵人吹倒就能吹倒。他吹長號,無人可敵。你會對我們的音樂格外喜歡的。”
  我怀疑。這個人彈奏的所謂吉他,是一塊木板做成的,上面粘著一個琴頸。兩根弦遇到晚風就會動,如果室內有這种風的話。小提琴由一個琴頸組成。這個琴頸像個腫瘤。琴碼上面有三根弦,有大提琴弦那么粗。弓是用一根彎棍子做的,用一根粗線張緊的。這個人手里拿著一大塊瀝青,而不是松香,要這樣使聲音變粗。
  首先是長號!是的,确實是地地道道的長號。它會是從哪儿弄來的?瞧它那樣子!奇形怪狀的,到處是按鈕,好像是西姆森用它去攻打腫力斯人一樣。它的原始形狀隨著時間的推移發生了變化。看來,他們曾認為必須越來越接近不規則的螺線形。因此,我從號手手里接過這個奇妙的東西,想試試把它抽出來。這時我發現,這种形狀就是防止別人取出的,而且也全部生銹了。有幸擁有這件樂器的人,好像從我的面部表情中看出,我并不完全相信這個長號,因此他跑過來,向我保證:
  “長官,不要擔心!這個樂器管用。”
  “我希望是這樣。”
  “因為你給了啤酒以后還給拉基酒,所以我要用這把號打死所有兩個強盜!”
  “笨蛋!”警衛低聲地對他說,“你們還不應該知道此事!”
  “原來如此!”勇敢的號手說,“我收回我的話好不好?”
  我笑著說:“原來你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長官,他們不讓我休息,我只好說了,”警衛抱歉地說,“他們的勇敢精神這么快就鼓動起來了,如果我保持沉默的話,我的生命就會受到威脅。”
  “你為了鼓舞士气而愛惜你的生命,這是對的。因為,他們將是不可戰胜的!”
  “這句話要由我來說。不是嗎,本尼西?”哈勒夫說。
  我知道他愛說話,我示意同意,并且問:
  “誰指揮士兵?”
  警衛庄嚴地說:
  “當然是我。我是這支軍隊元帥的警衛。我將按計划執行任務,把軍隊分為兩部分,分別由兩個師級將軍指揮。我們將用他們秘密地包圍和逮捕敵人。敵人根本無法逃脫,因為我們是從兩邊過去的。”
  “很好!為此,你們奏樂?”
  “是的。因為這樣一來,我們在接近他們的時候就會讓他們惊慌失錯。然后,我們就為你把罪犯的腳捆起來。不過,那時你要看得見,我們是多么勇敢。你就不需要帶著這兩只羊等我們凱旋。你現在就可以派人燒這兩只烤羊了。我帶了几個女人來,她們在這方面都很能干。她們已經在外面院子里做准備。尾巴以上最嫩、最好的部分都歸她們,因為我們知道,禮貌要求什么。”
  “這是不是說,婦女們也在這里?”
  “噢,還有吶!你看外面院子,你會看到婦女們的儿女。”
  “那么,行政長官可以給他的手下下命令,不是宰殺兩只,而是四只羊,并且把羊交給婦女們。”
  “長官,你做的善事真多!可是我們別忘記最重要的事情:誰得那四張皮?”
  “分給四個最勇敢的人。”
  “我肯定得一張。現在,你的同伴要開始講話,因為我的戰斗的人民的積极性不能再延長了。”
  他把他的樂師們拖回到前面的房間。哈勒夫在門口作自我介紹,致辭。這是一篇杰作。他發揮自如,把听眾當做英雄、不可戰胜者、出類拔萃者,中間插進許多只有我們听得懂的諷刺挖苦的辭藻。
  哈勒夫講完后,響起了一個聲音,使我吃了一惊,從座位上站起來了。情況就像六條美洲牛活生生地插在標槍上燒烤一樣,發出慘叫。我詢問以后,店主回答:
  “這是進軍號。”
  現在,房間里空了。大門外面響起了進行曲。他把他的部隊分為兩部分,然后出發。几聲雷鳴般的長號成了沖鋒進行曲的序曲。笛聲悠揚,好像是要喚起百鳥齊鳴。可是,它突然停頓一下,然后化作憤怒的嘶叫。鼓響三通后,小號高奏,卻未听見提琴和吉他。它們溫柔的聲音被雄壯的戰斗樂曲所淹沒。樂聲隨著部隊的遠去漸漸減弱,最后像狂風在屋角呼嘯一樣,慢慢消失,就像正在放气的手搖風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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