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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黃金的詛咒


  這天晚上,我像平常一樣同“好太陽”及溫內圖一起吃飯。飯后我的朋友們就离開了。我也想走,這時“好太陽”提起了塞姆同克莉烏娜—愛的艷遇,并由此把話題轉到了白人与印第安女子的結合上。
  我發覺他是要打探我的心思。
  “‘老鐵手’你認為這樣的婚姻好還是不好?”
  “如果是神甫為他們舉行結合的儀式,并且這個印第安女子已經成為基督徒,那我就看不出這有什么不好。”我回答道。
  “就是說,如果一個印第安姑娘保持她本來的樣子,我的白人兄弟就不可能娶她為妻嘍?”
  “不可能。”
  “要成為一個基督徒很困難嗎?”
  “一點儿都不困難。”
  “那她還能尊敬她的父親嗎——即使他并不是基督徒?”
  “可以,我們的宗教要求每個孩子都尊敬父母。”
  “兄弟你是樂意娶個紅种姑娘呢,還是愿意娶白人姑娘?”
  我能說“白人姑娘”嗎?不,那樣會傷害他,于是我答道:
  “重要的是心靈的聲音,它怎么說,你就怎么做,姑娘是什么膚色無關緊要。在大神面前,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那些命中注定是一對儿的會彼此找到對方的。”
  “沒錯儿!”首長點點頭。“重要的是心靈的聲音,我的兄弟說得很對。他總是說得很有道理、很好。”
  這件事情就這樣解決了,而且在我看來,解決得很合我的心意。一個印第安女子要想做白人的妻子,首先要成為基督徒,這一點是我特別強調了的。我愿“麗日”与紅种人中最好、最高貴的酋長結合,我不是為娶一個紅种妻子才到西部來的。我甚至還沒想到婚姻,我暫時把婚姻排除在我的計划之外。
  我与“好太陽”談話的效果第二天就看出來了。他把我領到我還不曾去過的石堡二層,我們的測量儀器都存放在那儿的一個房間里。
  “看看這些東西,檢查一下少了什么沒有!”酋長說。
  我依言行事,發現什么也沒缺,儀器也沒有損坏——除了有几處很容易就能弄好的彎曲。
  “這些東西過去在我們看來是有魔力的,”他說,“因此它們被好好地保存起來了。我年輕的白人兄弟你可以把它們拿走,它們又屬于你了!”
  我想為這一慷慨之舉表示感謝,他打斷了我的話,不讓我說。
  “它們本來是你的,我們把它們拿走,是因為我們那時認為你是我們的敵人;可現在我們知道了你是我們的兄弟,所以得讓你重新得到曾經屬于你的一切,這沒什么可謝的。你打算拿這些東西怎么辦呢?”
  “如果我离開這儿,就帶上它們,好還給把它們交給我的人。”
  “那些人住在哪儿?”
  “在圣路易斯。”
  “我知道這個城市的名字,也知道它在哪儿。我儿子去過那儿,給我講過。這么說你想离開我們?”
  “是的,即使不是馬上就走。”
  “很遺憾。你已經成了我們部落的戰士,我還給了你一個酋長的權力和榮譽。我們還以為你會永遠留在我們這儿,就像克雷基·佩特拉一樣。”
  “我跟他情況不同。”
  “你清楚?”
  “是的,他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這么說,他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你,卻對你极為信任。”
  “是的,因為我們來自同一個國家。”
  “不只是因為這個,他甚至在臨死前還同你談話。‘好太陽’听不懂你們說的那些話,因為他不了解你們所用的語言,不過你已經把你們談的都講給我們听了。你按照克雷基·佩特拉的意愿成了溫內圖的兄弟,可又要离開他,這難道不矛盾嗎?”
  “不,兄弟不一定要總在一起,他們往往走不同的道路,因為他們有不同的使命。”
  “但他們還能再見嗎?”
  “能。你們也能再見到我,因為我的心會驅使我到你們這里來。”
  “我很高興听你這樣說。只要你一來,我們這里就會充滿歡樂。‘好太陽’听你提到別的使命,确實很難過,難道你在我們這里覺得不快樂嗎?”
  “我不知道,因為我到這里的時間那么短,不好回答這個問題。這就像一棵大樹蔭蔽之下的兩只鳥儿——一只鳥儿吃這樹上的果子,那么它就呆在這儿;另一只鳥儿卻需要別的食物,所以不能總呆在這儿,它必須得离開。”
  “你應該相信,我們愿意給你所需要的一切。”
  “當然相信。但我剛才說到食物,指的并不是身体所需要的營養。”
  “是,我知道,你們白人還常說精神的食糧,我是從克雷基·佩特拉那儿知道的。在我們這儿,他得不到這种食糧,所以他有時很悲哀,雖然他不想讓我們知道。你比他來我們這儿的時候年輕,因此比起他,你可能更愿意往前看。那么你就走吧,但我們請求你以后再來。也許那時你就會改變想法,發現在我們這儿你也能感覺很好。但我很想知道,你回到白人的城市里去以后將要做些什么。”
  “我現在還說不出。”
  “你會繼續在修鐵路的那些人那儿干嗎?”
  “不!”
  “做得對。你已經成了紅种人的兄弟,白人再想騙取我們的土地的時候,你不能跟他們一伙儿。你要去的那個地方,你就不能像在這儿一樣靠打獵生活了。你需要錢,溫內圖告訴我你很窮。如果我們不襲擊你們,你本來可以掙到錢的。因此我儿子請求我給你補償——你想要金子嗎?”
  說著,他用那么銳利的目光審視著我,我得當心別說出“要”字來;他是在考驗我。
  “金子?”我說,“我的東西你們什么也沒有拿走,所以我也沒什么要向你們索取的。”
  這是個很謹慎的回答,既不是“要”也不是“不要”。我知道,有些印第安人知道哪儿有貴重金屬的礦點儿,但他們從來不會把這樣的地方泄露給白人。“好太陽”肯定也知道這种地方,現在他問我“你想要金子嗎”——有哪個白人會說出個干脆的“不”字呢!我向來不看重死的財產,但我認為金子作為一种達到目的的手段具有不可爭議的价值,可阿帕奇人的首長是很難了解這种觀點的。
  “不,我們沒有搶走你任何東西,”他解釋說,“但由于我們的緣故你沒有得到你本該得到的東西,為此你應該獲得補償。我跟你說,山里有很多金子,紅种人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它,他們只要去拿就是了。你想讓‘好太陽’給你弄些來嗎?”
  換一個人在我的位置也許就會接受了——而最后什么也得不到。這,我已經從“好太陽”那見机行事的目光里看出來,于是我拒絕了。
  “我感謝你。毫不費力得來的財富是不會令人快活的;只有自己辛苦得來的,才真正有价值。就算我很窮,但也不必為此而擔心我回到白人那里以后就會餓死。”
  這下他的臉松弛下來了,他把手伸給我,用熱誠的語气說:
  “你的話告訴我,我們沒有認錯人。白人淘金者謀求的金砂是死亡之砂。找到它的人,往往就毀在這上頭了。永遠不要去追求金子,它不僅能殺死肉体,也能殺死靈魂!‘好太陽’剛才是考驗你。金子他不會給你,但你該得到錢,而且是你們用的那种錢。”
  “不要這樣。”
  “‘好太陽’要這樣。我們要騎馬到你們工作過的那個地方去,讓你完成中斷了的工作并得到要付給你們的工資。”
  我說不出話來,惊奇地看著他的臉。他是在開玩笑嗎?不,沒有一個印第安人的酋長會開這种玩笑的。或許這又是一個考驗?也不像。
  “我年輕的白人兄弟不說話,”他接著說,“他不喜歡我的建議嗎?”
  “哪儿的話,非常喜歡!但我不敢相信你是認真的。”
  “為什么不敢?”
  “難道我應該去完成我的同事做了而被你用死亡來懲罰的事情嗎?難道我應該去做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就嚴厲指責我的事情嗎?”
  “那時你沒有獲得土地主人的允許,但現在你可以得到准許。順便說一句,這不是我的建議,而是我儿子溫內圖的。他對我說,讓你把中斷的工作完成是不會給我們帶來危害的。”
  “錯了,鐵路會修的,白人肯定會來的。”
  他臉色陰沉起來,垂下了眼帘。過了片刻,他承認道:
  “你說的對,我們無法阻止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我們進行搶劫。他們先是派出小股隊伍,就像你們那一隊。這樣的隊伍我們還能夠摧毀,但這對我們沒用,因為他們隨后就會大批大批地到來,而我們如果不想被他們打垮的話就只能后退。你也沒什么辦法,或者你以為如果你不量完那一段路,修鐵路的人就不會來了?”
  “不,我不這么想。我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或者不做什么,可火車還是會在那個地區冒煙的。”
  “那就接受我的建議吧!這對你有用,也不會對我們有什么害處。我和溫內圖已經商量好了,我們兩個同你一起去,再帶三十名戰士作隨從,在你工作期間保護你并幫幫你,然后這三十個人會一直陪著我們向東,直到我們找到保險的路,并能乘上那种冒煙的獨木舟去圣·路易斯為止。”
  “我的老兄說什么?我沒听錯嗎?你想去東部?”
  “是的,和你、溫內圖還有‘麗日’。”
  “‘麗日’也去?”
  “我的女儿也去。她很想看看白人的住地,并且在那儿一直呆到變得完全像一個白人女子為止。”
  听了這話,我臉上大概是做出了一副傻相儿,因為他看著我微笑了。
  “你好像很惊訝,也許不樂意我們陪伴?你應該說實話!”
  “不大樂意?怎么會呢!正相反,我非常高興。有你們的陪伴,我可以安全地回到東部,單是因為這個,我就已經很喜歡你的建議了,再加上我那么衷心喜愛的人能留下來和我在一起。”
  “就這么定了!”他滿意地點點頭,“你先完成你的工作,然后我們就去東部。在那邊能找到人,讓‘麗日’有地方住并且能學習嗎?”
  “是的,我會很樂意地幫助她。但阿帕奇人的酋長應該有思想准備,白人可不像紅种人那么熱情好客。”
  “‘好太陽’知道這個。如果白人不是怀著敵意到我們這儿來,他們需要什么都能得到,我們也不會要他們付出什么。可如果我們去他們那儿,什么都得付錢,而且比白人流浪漢要付的還得多一倍。即使這樣,我們得到的,還比白人得到的東西差。‘麗日’到時候也得付錢。”
  “很遺憾這是真的,但你們不用擔心。由于你們慷慨的建議我將會得到很多錢,到時候你們就是我的客人了。”
  “噢,噢!我年輕的兄弟把‘好太陽’和溫內圖——阿帕奇人的酋長——想成什么人了!我剛才已經告訴你了,紅种人知道很多能找到金子的地方。有的山里有金礦,還有的山谷里有沖刷下來的金砂,就淺淺地埋在地面下。我們到白人居住的城市里去的時候,雖然沒有錢,但我們有金子——很多金子,我們不會白喝一口水的。如果‘麗日’得在那儿呆上几個夏天,我會給她留下遠遠多于她所需要的金子。如果不是因為白人不好客,我們才不去那些有金砂的地方,我們從不在乎它,也不去利用它。你准備什么時候動身?”
  “隨時,要看你們愿意。”
  “那我們就別再耽擱了,現在已經是深秋季節,冬天很快就要到了。即使要走這么遠的路,印第安戰士也用不著做更多的准備。如果你准備好了的話,我們明天就出發。”
  “我准備好了。只是我們要赶快确定要帶哪些東西,多少馬匹,還有……”
  “這些溫內圖都會處理的,”他打斷了我的話,“他什么都想到了,你什么心都不用操。”
  我們离開二層上樓。我正要走進自己的住處時,塞姆出來了。
  “我有個新聞要告訴您,先生,”他說,臉上放著喜悅的光。“您會感到惊奇的,您會惊奇得不得了的,如果我沒搞錯的話。”
  “我會對什么惊奇啊?”
  “對我給您帶來的消息啊,或許,您已經知道什么了?”
  “讓我先听听您指的是什么,親愛的塞姆!”
  “要离開這儿了!”
  “哦!這我當然已經知道了。”
  “您已經知道了?我還想告訴您,讓您高興一下子呢,這么說我來得太晚了。”
  “我是剛從‘好太陽’那儿得知的,那么是誰告訴您的?”
  “溫內圖。我在河邊碰上了他,他在那儿挑馬。連‘麗日’也跟著一塊儿去,這您也知道嗎?”
  “知道。”
  “真是奇怪的念頭!好像是要把她送到東部的一個寄宿學校去。為什么、有什么目的——這我可真想不通,要不是……”
  他話說到一半儿就停住了,小眼睛意味深長地把我從頭看到腳,然后接著說:
  “……要不是……要不是……Mmm!也許‘麗日’要成為您的克莉烏娜—愛吧?您不這樣想嗎,親愛的先生、‘老鐵手’?”
  “克莉烏娜—愛,你是說我的月亮?這种事我還是讓給您吧,親愛的塞姆。我要一個越變越小,最后沒影儿了的月亮有什么用呢?我決不會為了一個印第安姑娘就把自己的假發給丟了。”
  “您的假發?听著,這都是個老掉牙的笑話了,您別再總琢磨著拿它取笑了!再說,我覺得那個越變越小的月亮的愛情沒有成功,這是件好事儿。”
  “為什么?”
  “要不,我怎么能把她留在這儿呢?我還得帶上她。可誰愿意帶著個月亮在草原上跑啊!嘿嘿嘿嘿!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只有一件事讓我很生气。”
  “是什么?”
  “就是那張美麗的熊皮。我要是自己鞣皮子,現在就能穿著件漂亮的獵裝了。可現在衣服沒了,那張皮也斷送了。”
  “可惜!但愿以后還有机會打死一只灰熊,那時我就再把熊皮送給您。”
  “您送給我或者還是我送給您吧,尊敬的先生!您可別以為灰熊會跑來跑去地,專為等著天底下最棒的‘青角’來捅死它。當時是個偶然,您還用不著為此就沾沾自喜,像您剛才開的那個玩笑似的。我們就不用想著打灰熊了,至少在我們要去干活儿的那地方沒有。讓您接著去干那活儿,這可真是夠大方的,不是嗎?”
  “很大方,塞姆,非常大方!”
  “是的!這樣,您得到了您的錢,我們也得到了我們那份儿,也許——老天!——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您發了!”
  “您猜著什么了?”
  “您能得到所有的錢!”
  “我不懂您的意思。”
  “可這很好懂啊。如果工作完成了,就該得到報酬。其他的人都完蛋了,都死了,那您肯定也會得到他們那份儿。”
  “別异想天開了,塞姆!人家不會讓您算計的這种好事儿成真的!”
  “什么都是可能的,可能的!只是您得會干,您得要求得到全部。再說話儿也确實几乎是您一個人干的。您愿意嗎?”
  “不,我可不想因為自己的貪婪而遭到別人的譏笑。”
  “‘青角’,還是個‘青角’!我告訴您,您那种德國式的謙虛在這個國家里根本沒有地位。我是為您好,所以您听我說:丟開您那個想當牛仔的念頭吧!因為您這么個人一輩子也成不了牛仔!您得另想條出路,而這,第一是錢,第二還是錢。現在如果您聰明點儿的話,您就可以賺上不小的一筆,在這以后的一段時間之內您就不用為錢發愁了。可如果您不听我的勸,……
  “等著瞧吧。我不是為了要當牛仔才越過密西西比河的,即使我成不了牛仔,也不會失去希望;那樣的話恐怕只有您才真讓人難過呢。”
  “我?為什么是我?”
  “因為您費了那么大的勁要把我培養成一個牛仔;早就有人跟我說過,我肯定會有個什么都不懂的老師的。”
  “什么都不懂?我?塞姆·霍肯斯什么都不懂?嘿嘿嘿嘿!我什么都懂,什么都懂!我甚至還知道怎么撇下您一個人站在這儿,先生!”
  他走了,可走了几步又站住,轉過身宣布:
  “您記著,如果您不去把所有的錢都要來,我就去要,然后把錢塞在您的口袋儿里——就這么定了!”
  說完他走了,想把步子邁得庄重些,可效果卻恰恰相反。這可愛的人,他想讓我事事都好,也就是說,全部的報酬也要到手,這根本就不可想象。
  “好太陽”的話果然是真的:一個印第安戰士即使要遠行也不需要特別准備,就是今天,石堡里的生活也像往常一樣,絲毫看不出馬上就要旅行了,就連往常照料我們吃飯的“麗日”,也一如既往。要是一個白人女子打算出門做一次小小的郊游,她會怎樣的激動不已、事先要做多少准備啊!這個印第安女孩子就要做一次充滿艱險的長途旅行,去認識白人吹噓的文明了,可從她的一舉一動里你卻看不出她有任何變化。既沒有人問我什么,也沒人請我去指點什么。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把那些測量儀器包好,為此我從溫內圖那儿拿了許多柔軟的棉布單子。像往常一樣,我們整個晚上坐在一起,對即將開始的旅行卻只字未提。當我要去睡覺的時候,一點儿都沒有馬上就要遠行的感覺。印第安人的從容冷靜傳染了我。早上我不是自己醒的,而是被霍肯斯叫醒的。他告訴我上路的准備已經全做好了。天几乎還沒亮,這是個深秋的清晨,它的涼意證明這次旅行不能再推遲了。
  我們簡短地吃了早飯,然后石堡里所有的居民——按習慣的說法就是“傾巢而出”——陪送我們下到河邊。在那儿要舉行一個儀式,巫師要宣布這次旅行是否會順利。
  住在石堡附近的阿帕奇人也來參加儀式了。我們的大牛車還放在那儿,帶不走了,因為它太沉重,會影響我們行進的速度。現在它充作了巫師的“圣物”,他用一塊布把它蓋上,并在后面躲了一陣。
  人們在車四周圍了一個大圈,然后紅种人眼里的“圣事”就開始了,我暗地里卻稱它是一場“表演”:從車里傳出一陣呼嚕呼嚕的聲音,就像是有些貓啊狗的撞到一塊儿去了似的。
  我站在溫內圖和“麗日”兩人中間。這對兄妹的相像今天顯得尤其突出,因為“麗日”穿上了男裝。她的外衣和他哥哥的一樣,她也沒戴帽子,她的頭發也結成冠狀,像溫內圖一樣她腰間系著好几個荷包,裝著各种東西,其間還有一把刀和一支手槍,她背上則背著杆長槍。她的外衣是新的,裝飾著富麗的花邊儿和刺繡。她看上去真像個戰士,可又是那么充滿女性的魅力,以至于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我穿的是“麗日”送的那件外衣,我們三個的裝束几乎是一樣的。
  那陣呼嚕呼嚕聲傳來的時候,我臉上大概不夠庄重,溫內圖說話了:
  “你還不了解這個習俗,你在暗地里笑話我們了。”
  “我認為沒有任何一种宗教儀式是可笑的——就算我還十分不了解它。”我回答道。
  “就是這個詞:宗教。你在這儿即將看到的和听到的不是什么野蠻的嘟嘟囔囔,巫師做的每個動作、發出的每個聲音都是有含義的。你現在听到的,是好運和厄運之間的斗爭。”
  就這樣,對巫師的舞蹈,他也給我一一做了解釋。
  呼嚕呼嚕聲過后,是反复的嚎叫和柔和些的聲音彼此交替。嚎叫聲說明巫師在觀測未來的過程中看到了不祥的征兆,柔和的聲音則是好兆頭。這樣持續了較長的一段時間后,他突然從車后面跳了出來,像個瘋子似的邊吼邊繞著圈子跑。漸漸地,他的步子慢下來了,吼叫聲也停止了,而那种“裝”出來的、把他赶得到處跑的恐懼也平息了,他開始跳一种緩慢而奇怪的舞蹈;而當他用一個令人膽戰心惊的面具遮住臉孔,在身上挂上各种稀奇古怪、有的還很嚇人的物件儿時,就顯得更是奇特了。舞蹈還伴著一种單調的歌唱,歌与舞都是先激越,然后漸漸變得安靜,最后完全停了下來。巫師坐下,將頭埋在兩個膝蓋間,一動不動也不出聲地呆了半天,又突然跳了起來,大聲地宣告他展望的未來。
  “听著,听著,阿帕奇的儿女們!這是大神瑪尼圖讓我算出來的:阿帕奇人的首長‘好太陽’和溫內圖,還有成了我們的白人酋長的‘老鐵手’,將和他們的紅种人以及白人戰士們一起,護送我們部落的女儿‘麗日’去白人的住地。善良的瑪尼圖愿意保護他們。他們會經歷一些危險,但不會有什么損失,能順利地回到我們這里。要在白人那里呆很長時間的‘麗日’也將順利歸來,他們中只有一個人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他停住了,又把頭深深地垂下去,以表達他對最后一個事實的遺憾之情。
  “噢,噢,噢!”印第安人們又好奇又遺憾地叫起來,可卻沒有人敢問他指的是誰。
  由于巫師很久低著頭不動,也不說話,塞姆失去了耐心。
  “到底是誰回不來了?”他問,“那巫師該說出來。”
  巫師動了動胳膊,又等了半天才抬起頭,目光指向我:
  “最好不問這個。”他喊道,“我本不想說出名字來,可那好奇的白人塞姆·霍肯斯卻逼我說。回不來的人就是‘老鐵手’!死神不久就會降臨到他身上。所有我說會平安歸來人們,如果不想和他一起喪命的話,就离他遠些。靠近他就有危險,遠离他就總是安全的。這是大神說的——就這樣!”
  說完他又回到車里去了。印第安人們都用畏懼的目光看著我,并表示著他們的遺憾。從這時候起,我就成了人人都得躲著走的人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塞姆對我說,“您會死嗎?他那個蠢腦瓜子里就想不出別的人來!這念頭當然是從他發瘋的腦子里蹦出來的,只是他怎么想得出來呢?”
  “您最好問問他打的是什么算盤!”我答道。“他怕我對酋長、甚至可能對整個部落產生開明的影響,因此他利用這個机會來跟我作對。”
  “我是不是應該過去給他几個耳摑子,先生?”
  “別干蠢事,塞姆!這事不值得激動。”
  “好太陽”、溫內圖和“麗日”听到巫師的預言,都震惊地對視著。他們信不信預言的真實性并不重要,不管怎樣,他們知道這話對他們的下屬產生了什么影響。共有三十個人陪同我們,如果這些人相信接近我就會帶來毀滅,就會帶來种种不利。由于巫師的話是不能更改的,只有他們的首領一如既往地對待我,并且明顯地表示出來,才能避免這些不利。于是他們兩人握住我的手,“好太陽”大聲地說話,好讓所有人都能听見:
  “我的兄弟姐妹們都听著!我們的巫師有看到未來的本領,而且他的預言經常說中。但我們也發現他可能會出錯的。在大旱的季節里,他答應給我們把雨求來,結果而并沒有來。上次我們出征去打科曼奇人,他說我們會有很多戰利品的,結果我們的胜利只為我們帶來了几匹老馬和三杆破槍。去年秋天,他說,我們要想打到好多野牛,就得去托亞河邊;我們照他說的做了,結果我們打到的獸肉少得冬天差點儿鬧饑荒。‘好太陽’還能舉出好多例子證明他的眼睛有時也會昏花。因此他也可能在我的兄弟‘老鐵手’的事儿上搞錯。阿帕奇人的酋長權當巫師兄弟的話沒說過一樣,并要求他的兄弟姐妹也這樣做。我們倒要看看預言是不是能說中!”
  這時小個子塞姆走出來喊道:
  “不,我們不等。我們用不著等,因為有一個辦法可以立刻知道巫師是不是說了真話。”
  “我的白人兄弟說的是什么辦法?”酋長問道。
  “我正要告訴你們。不光是紅种人,白人也有能看到未來的巫師;而我,塞姆·霍肯斯,就是他們之中最有名的一個。”
  “噢,噢!”阿帕奇人惊奇地喊起來。
  “看,你們吃惊了吧!到現在為止,你們一直以為我是個普通的牛仔,因為你們還不了解我。但現在你們該見識見識了,如果我沒搞錯的話,嘿嘿嘿嘿!我要几個紅种兄弟拿起他們的戰斧,在地上挖一個很窄但是很深的洞。”
  “我的白人兄弟要看地下嗎?”“好太陽”問。
  “是的,因為未來就藏在大地的怀抱之中,有時也在群星之間。但既然現在是白天,我看不見星星,也就不能問它們,所以只能問大地了。”
  于是几個印第安人按照他的要求在地上挖了一個洞。
  “別騙人了,塞姆!”我小聲對他說,“要是紅种人發現你在胡說八道,那你非但沒把事情變好,反而把它搞糟了。”
  “騙人?胡說八道?那巫師搞的又是什么名堂?也就是這一套!他能做的,我也能,如果我沒搞錯的話,尊敬的先生。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如果現在不做點儿什么,我們帶的這些人會不服管的。”
  “這一點我也相信,但我請求您別干可笑的事!”
  “哦,這事儿非常嚴肅,您別擔心!”
  雖然他解釋了一番,可我還是覺得不大對勁儿;我了解塞姆,他是個愛打趣的家伙,我還想再警告他一下,可他已經撇下我,走到那几個印第安人那里,告訴他們坑該挖多深。
  這件事做完后,他把他們赶開,把那件舊的皮獵裝脫下來,把獵裝的扣子又一一扣好,然后把它放在地上。那件破衣服竟僵硬地立在那儿了,像是用鐵皮或者木頭做成的一般。他把豬裝立著蓋在那個洞上,一本正經的樣子,喊道:
  “阿帕奇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們將看到我是怎么做的,并且會感到惊奇的。我念了咒語之后,大地將向我敞開怀抱,我就會知道最近一段時間內即將發生的一切。”
  做完這一切,他從洞邊走開了一段距离,然后便緩緩地邁著庄重的步伐以洞為中心繞起圈儿來,并且,令我吃惊的是,他開始背誦“小九九儿”!好在他是用德語背的,紅种人誰也听不懂他在叨咕些什么。當他背到九的時候,步子越走越快,最后成了繞著那件獵裝奔跑,嘴里同時還發出嚎叫,胳膊像風磨的翅膀那樣呼扇著。最后他終于跑得、吼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便走到獵裝那儿,深深地鞠了好几個躬,接著把腦袋從上面伸進去,通過獵裝向洞里看。
  我對他這套把戲能否成功感到很擔心。我環顧了一圈儿,令我感到安慰的是,我發現所有的紅种人都极其嚴肅地觀看著,就連兩個酋長的臉上也沒什么不滿的表情。我當然深信他們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并把塞姆這一套僅僅看做是游戲罷了。
  有好半天,塞姆的腦袋鑽在獵裝的領口里,胳膊時不時地動一動,大概意味著他看到了什么重要的、神奇的東西。最后他終于又探出了頭,表情嚴肅。他把紐扣解開,重新穿上衣服,命道:
  “我的紅种兄弟們把洞填上吧,如果它還敞開著,我就什么都不能說。”
  洞一填好,他就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他覺得自己受到了什么威脅一般,然后宣布:
  “你們的巫師看錯了,將要發生的事情恰恰是他的預言的反面。今后几個星期之內會出什么事儿,我已經全都知道了,但我不能說出來,只能告訴你們几點。我在洞里看到了槍,听到了槍響,這就是說我們有仗要打。最后一槍是‘老鐵手’的獵熊槍打的——誰要是開了最后一槍,他就不可能死,只能是胜利者。我的紅种人兄弟們將受到厄運的威脅,只有呆在‘老鐵手’的身邊,他們才有可能避免厄運。如果按照他們的巫師說的去做,可就要完蛋了。這就是我的話——就這樣!”
  這預言產生的效果,至少迎合了塞姆的心意。看得出,紅种人都相信了他。他們滿怀期待地向牛車張望,大概以為巫師會出來為自己辯護,可他卻不露面,于是他們就認為他自甘失敗了。塞姆·霍肯斯向我走來,小眼睛里閃著狡黠的光。
  “怎么樣,先生,我干得如何?”
  “像個地地道道的大騙子。”
  “哦!這么說很好嘍?不是嗎?”
  “是的,至少看起來您好像是達到目的了。”
  “我完全達到目的了。巫師被我打敗了,他連頭儿都不敢露。”
  溫內圖的目光默默地然而意味深長地落在我們身上,他父親不像他那么沉默,走過來,對塞姆說:
  “你是個很聰明的人,使我們巫師的話喪失了力量;你還擁有一件裝有天机的外套,這件寶貴的外套會在條條大河之間出名的。可是塞姆·霍肯斯你說得太過分了。”
  “過分?為什么?”小個子問道。
  “說‘老鐵手’不會給我們帶來損害就行了,塞姆·霍肯斯為什么還要添上一句,說我們將面臨嚴重的情況呢?”
  “因為我在洞里看見了。”
  “好太陽”做了個表示否定的手勢。
  “阿帕奇人的首長知道是怎么回事,塞姆·霍肯斯相信好了。沒必要把情況說得那么嚴重,讓我們的人擔憂。”
  “擔憂?阿帕奇的戰士可是無畏的勇敢者啊。”
  “他們确實英勇無畏,如果我們在路上遭遇敵人的話,這一點就會得到證明的。我們上路吧。”
  “好太陽”把他外出期間石堡的指揮權交給了他屬下的首領恩察爾·科,名字的意思是“大火”。他比溫內圖大几歲,是個久經考驗的能干的戰士,前几天我認識了他,并且很欣賞他。
  馬被牽過來了。不少的馬用來馱東西,其中就有我的一些測量儀器,其余的是食物和必需品。
  我用眼睛尋找我的紅鬃白馬,可卻看不見它。
  溫內圖捕捉到了我的目光,便把我拉到兩匹黑馬前。
  “‘老鐵手’是与溫內圖歃血為盟的兄弟,我們騎一匹母馬所生的顏色相同的兩匹馬,更能顯示出這一點。我求了我的父親,他同意我把這匹黑馬送給你。它的主要优點是跑得快,因此名叫‘哈塔提特拉’意為“閃電”,它受過最好的印第安式訓練。它還很年輕,會很快适應你的。它會愛你,無論遇到什么危險都不會撇下你不管。”
  面對如此慷慨的饋贈,我連話都說不出來。我第一眼就看出,這匹黑馬有我的紅鬃白馬五倍那么棒。我正要表示感謝,已經沒有時間了,“好太陽”發出了起程的信號。
  印第安人有個習慣:外出的戰士要由留下來的送上一程;但今天沒有,因為“好太陽”不愿意這樣。護送我們的三十個戰士甚至沒有同他們的家人告別。也許這件事已經事先做過了,戰士的尊嚴不允許他們這樣做。
  只有一個用言語告別的人,那就是塞姆·霍肯斯。他看到了站在婦女們當中的克莉烏娜—愛,于是,在鞍子上坐好后,他引著他的騾子走到她面前,問道:
  “克莉烏娜—愛听見我在地上的洞里看到什么了嗎?”
  “你說了,我听見了。”她回答。
  “我還能說出好多來,比如說關于你的。”
  “關于我?我也鑽到那個洞里去了?”
  “是的。你的未來就在我面前,想讓我告訴你嗎?”
  “是的,告訴我吧!”她急不可待地問道,“未來會給我帶來什么呢?”
  “你的未來不會給你帶來什么,而是搶走什么——對你來說非常珍貴的東西。”
  “是什么?”她惴惴地問。
  “你的頭發。几個月后你就會失去你的頭發,成個可怕的禿頭,就像月亮一樣——它也沒頭發,那時我就會把我的假發送給你。再見吧,可怜的月光!”
  他哈哈笑著騎騾子走開了,而她則背過身,為自己由于好奇而碰來的一鼻子灰而感到羞恥。
  我們騎馬前進的順序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好太陽”、溫內圖、他妹妹和我,我們走在隊伍的最前列。隨后是霍肯斯、斯通和帕克。他們后面跟著三十個阿帕奇戰士,他們輪換著管那些馱東西的馬。
  “麗日”按照男子騎馬的方式坐在鞍子上。我已經知道,她是個出色的、极有耐力的騎手。誰要是在路上遇到我們,不認識她的,肯定會把她當成溫內圖的弟弟;可眼尖的人不會看不出她臉部柔和的女性線條。她很美,确實很美——盡管穿的是男裝。
  至于我的黑馬,事實很快就說明我這次換馬換得真是大值了。它跑起來沒有誰能追得上,走起來則十分平穩,步子大而不知疲倦,有個強健的肺。溫內圖的馬和我的同樣优秀,它叫“伊爾奇”,意思是“風”。美斯卡萊羅人會培育品質优秀的馬匹品种,這兩匹就是培育的結果。我在阿帕奇人那里呆的時間雖然不短了,但卻從來沒有見過它們。那么多個星期里,我接受的“培訓”占去了我太多的精力,使我錯過了許多進一步了解東西的机會。
  我的伙伴們也分享著我的快樂,尤其是我的塞姆——他雖然不放過任何一個机會讓我牢記自己是個不可救藥的‘青角’,但卻打心眼里為我這個他從前的學生感到驕傲,為我獲得的每一次承認而驕傲。
  路上的最初几天沒出任何事。阿帕奇人上次用了五天才從發生戰斗的地方返回石堡——由于要押送俘虜,另外還有傷員,前進的速度放慢了。可我們這回只用了三天就到了克雷基·佩特拉被拉特勒殺害的地方,因為我們開頭儿的大方向主要是向北。我們在那儿宿了一夜營,阿帕奇人壘起石頭,立起一個簡朴的紀念碑;溫內圖在這儿比平日里還要嚴肅。我向他和他的父親、妹妹講述了克雷基·佩特拉以前的生活。
  第二天早上繼續前進,先是沿著我們當初測量的路線走了一段,來到了測量工作由于遭到突然襲擊而中斷的地方,標杆還都插在那儿。我本可以立刻重新開始工作的,但我沒有,因為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原來阿帕奇人在戰斗結束后沒有想到要埋葬死去的白人和奇奧瓦人,而是讓尸体就那么原樣躺在那儿了。他們沒有做的事情,由老鷹和其它猛獸做了——不過是按它們的方式白骨遍地,都被啃得差不多了,還有腐爛的肉粘連著。把這些遺骨收集起來合葬在一個墓里,對我和塞姆、迪克、威爾來說真是件可怕的工作,阿帕奇人都沒有參加。
  一天就這樣結束了,我第二天才開始我的工作。除去給我幫些必要的忙的戰士,溫內圖給我的幫助很大,他的妹妹則几乎不离我的左右。比起當初和那些討厭的人打交道,這回干起來完全是另一碼事了。我沒用上的紅种人,便在周圍游蕩,晚上帶回些獵物來。
  可以想見,我的工作進展很快,雖然這個地區工作起來有難度,我還是只用了三天就到了和相鄰的一隊交接的地方,再加上個第四天,我就完成了圖紙和日志。能這么快結束工作很好,因為冬天的腳步很快,夜里已經很冷了,我們得讓火一直著到天亮。
  如果我說過阿帕奇人對我有所幫助,那么我卻很難說他們愿意這樣做。他們是听從他們酋長的命令,看得出,當我不需要誰幫助的時候,他會很高興的。晚上我們坐在一起的時候,那三十個印第安人總是坐得离我們遠遠的。這,兩個酋長都看在眼里,可卻沒說什么。塞姆也發覺了,對我說:
  “他們根本不想好好干,這些紅种人。這話總是沒錯:印第安人是能干的獵人、勇敢的戰士,可除此之外就是懶漢。他們覺得這工作沒意思。”
  “他們給我干的那些事一點儿都不累人,根本稱不上是工作。”我回答,“他們不樂意大概另有原因。”
  “是嗎?什么原因?”
  “他們像是惦記著他們那個巫師的預言,相信他的話超過相信您的話,親愛的塞姆。”
  “可能,他們可夠蠢的。”
  “再說我的工作也遭到他們的厭惡。這地方是他們的,而我卻為別人——他們的敵人——測量這儿的土地。這一點您也得想到,塞姆。”
  “他們的酋長要這樣做。”
  “當然。可這并不等于普通的戰士都贊同;他們暗地里都反對。他們坐在一起輕聲交談的時候,我從他們的表情看出來,他們是在談論我,而且談的內容沒什么能讓我高興的。”
  “我也這么覺著,不過這對我們來說無所謂。他們想些什么,說些什么,不會對我們造成什么危害;重要的是‘好太陽’、溫內圖和‘麗日’,對這三個人,我們沒什么可抱怨的。”
  他的話是對的。溫內圖和他的父親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從真正的兄弟情義出發給我以幫助和支持,那印第安女孩子則從我的眼睛里看出我的每一個愿望。她好像能猜透我的每一個念頭。她總是去做我想要的,卻無需我說出來,甚至包括那些別人從不會注意到的小事。一天天過去,我對她愈來愈心存感激。她是個敏銳的觀察者、專注的傾听者。使我感到高興和滿足的是,我發現自己有意無意地成了她的老師,她熱切地向我學習著。我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凝視著我的嘴唇;我做什么事,她也做什么事,盡管那可能違背她那個种族的習慣。她像是只為我而存在似的,也比我更關心我過得是否舒适——我自己卻沒想過要比別人過得更好。
  第四天晚上工作結束了,我把測量儀器重新裝起來。我們做好了上路的准備,第二天早上就出發了。兩位酋長選定了同一條路,即當初塞姆帶我到這個地區來時走的那條路。
  在路上走了兩天后,我們遇到了人。我們到了一片平坦的、長著灌木的草地上,這里能見度良好,這在西部永遠是件好事——你不知道會碰上些什么人,如果能事先就看到有人走來總是好的。我們看到有四個騎手迎面而來,是白人。他們也看見了我們,便停下了,不知道該繼續前進還是該躲著我們走。對白人來說,區區四個人,卻碰上了三十個紅种人,這可不是件愉快的事——尤其是在不知道這些印第安人來自哪個部落的情況下。可他們也看到有白人和紅种人在一起,似乎使他們消除了顧慮,因為他們還是帶烏按先前的方向走了。
  他們的穿著像牛仔,帶著長槍、刀子和左輪槍。离我們還有二十步遠的時候,他們把馬勒住,照習慣把槍拿到手里,做好射擊准備。其中一個人向我們喊道:
  “你們好,先生們!有必要動手嗎?”
  “你們好,先生們!”塞姆回答,“盡管把槍收起來吧!我們不想吃了你們。能告訴我們你們從哪儿來嗎?”
  “從老密西西比河那邊來的。”
  “你們要去哪儿?”
  “上新墨西哥去,再從那儿去加利福尼亞。我們听說那儿需要放牛的,給的錢比我們那儿多。”
  “有可能,先生。在找到這么個好地儿之前,你們還有很遠的路要走。我們從上面下來,要到圣路易斯去——一路上清淨嗎?”
  “是的,至少我們沒听說有什么不清淨的情況;不過即使出現這种情況也用不著擔心,你們的人夠多的。如果這些紅种先生們一直跟著你們。”
  “只有這兩位戰士——阿帕奇人的酋長‘好太陽’和他的儿子溫內圖,以及他們的女儿和妹妹同我們一直在一起。”
  “您說什么,先生!一位紅种女士要去圣路易斯?我們可以知道你們的名字嗎?”
  “怎么不可以!都是光明正大的名字,用不著遮遮掩掩。我叫塞姆·霍肯斯,如果我沒搞錯的話。這是我的伙伴迪克·斯通和威爾·帕克;站在我旁邊的是‘老鐵手’,這小伙子能用一把刀捅死一頭灰熊,能把最強壯的人一拳打倒在地。現在你們是不是也想說出你們的名字呢?”
  “很樂意。塞姆·霍肯斯我們听說過,可惜沒听說過其他几位。我叫桑特,不像你們闖蕩西部的人那么有名,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牛仔罷了。”
  他也說出了三個伙伴的名字,我沒記;又問了几個有關道路的問題之后,他們就又上路了。他們走后,溫內圖問小個子塞姆:
  “你為什么給他們講得那么清楚?”
  “我不該告訴他們嗎?”
  “是的。”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人家客客气气地問我們,我就得客客气气地回答——至少塞姆·霍肯斯總是這么做的。”
  “我不相信這些白人的客气。他們客气,只是因為我們的人比他們多九倍。我不喜歡你告訴他們我們是什么人。”
  “為什么?你覺得這會給我們帶來危害嗎?”
  “是的。”
  “怎么個危害法呢?”
  “不同的方法。這些白人我不喜歡。跟你說話的那個人,眼神很不祥。”
  “這我沒注意。但就算是這樣,對我們也沒什么。他們已經走了,我們往這邊,他們往那邊,他們不會再回來騷扰我們的。”
  “盡管如此我還是要知道他們在做什么。你們慢慢往前騎吧,為了保險起見,我得和‘老鐵手’去跟那些白人一段。我得弄清楚他們是不是真的不再關心我們了。”
  其他人繼續前進,他和我則走上了回頭路——四個陌生人走的也是我們來的那條路。必須得說,我也不喜歡那個桑特,他的三個伙伴看起來也不讓人信任。可我還說不出他們到底想干什么。我自問了半天有什么能讓他們感覺在我們這儿可以撈上一把;可是毫無頭緒。而且就算他們有這种念頭,我看他們也不大可能真的敢這么做——他們四個對我們三十七個全副武裝的人。可當我就此問溫內圖時,他對我講了他的疑慮。
  “如果他們是竊賊,就不怕我們人多,他們不會公開向我們發起進攻,只能悄悄地跟著我們,等著他們選中的人离開人群的時刻。”
  “他們會選中誰呢?他們根本不認識我們呀。”
  “選他們覺得有金子的人。”
  “金子?他怎么知道我們是不是帶了金子、這么多人里誰有金子呢?”
  “他們只要想一想,就能知道得差不离了。塞姆·霍肯斯真不謹慎,泄露給他們‘好太陽’是個酋長,要和他的孩子們去圣路易斯。他們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哦,現在我知道我的印第安兄弟指的是什么了!如果印第安人要去東部,肯定需要錢。既然他們沒有那种鑄造的錢幣,就得帶金子,他們知道在哪儿能找到金子。如果他們還是酋長,當然就更知道這樣的地方了,而且很可能隨身帶了很多金子。”
  “你猜對了。如果那些白人圖謀偷盜或者搶劫,我的父親和我兩個人將被他們盯上。不過眼下他們在我們這儿什么都找不到。”
  “什么都找不到?可你們本來要帶金子的啊!”
  “我們會帶上的。用不著的時候,我們不會馱著它的。到現在為止還沒什么要我們付錢的,要到通過關卡時才需要。因此我們現在還沒去取金子,也許明天就去。”
  “這么說就在我們路的附近了?”
  “那是一座我們稱為努蓋爾·茨爾的山。對那些不知道那儿有金子的人,它另有一個名字。我們今晚就能到山的附近,然后就去取我們需要的東西。”
  我非常惊异,惊异之中還摻雜著一絲嫉妒。這些人知道哪儿埋藏著貴重的金屬,卻不去動用它,而是過著几乎沒有任何享受的生活。他們不帶支票簿和錢袋,但無論他們去哪儿,到處都有他們的寶庫,只需伸手去拿,就能在他們的口袋里裝滿金子。誰能有比這更好的事儿呢!
  我們必須非常小心,不能讓桑特知道我們在跟蹤他。我們利用了每一處隆起、每一叢灌木做掩護。一刻鐘之后我們看到了那四個人。他們正赶路,像是急著往前赶,根本沒想著要走回頭路似的。我們停下了,溫內圖的目光尾隨著他們,直到他們從我們的視線里消失。
  “他們沒打坏主意,”他說,“這下我們可以放心了。”
  他和我同樣沒想到這一判斷是個多大的錯誤。這些家伙坏主意可是不少,他們非常狡猾——這一點我們不久之后就知道了。他們估計我們會觀察他們一陣,所以裝做著急赶路的樣子,等我們放松警惕之后他們就掉頭跟上我們了。
  我們掉轉馬頭,策馬疾奔,很快就赶上了同伴。晚上我們在一處有水的地方停下來。出于謹慎,溫內圖先把附近仔仔細細地巡查了一番,“好太陽”才下達了扎營的命令。清澈的泉水從地下源源涌出。馬在這儿有足夠的草吃。由于周圍環繞著大樹和灌木,我們可以點起明亮的篝火而不會被遠處的人發現。此外“好大陽”又派了兩個崗哨,看起來,為了安全,該做的都做了。
  像往常一樣,那三十個阿帕奇人仍和我們保持著較遠的距离。我們七個在灌木叢的邊上圍火而坐。我們特地靠近灌木叢,這樣可以擋住晚上的涼風。
  我們習慣于吃過晚飯后聊上一段時間,今天同樣如此。談話中間“好太陽”說明天中午才上路。塞姆·霍肯斯問為什么要推遲出發,他誠實地解釋道:
  “這本來應該是個秘密,如果你們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們。”
  他接著說:
  “我們需要錢,我和孩子們明天一早要离開這儿去取金子,中午才能回來。”
  斯通和帕克惊奇地喊起來,霍肯斯的惊奇程度也不比他們差,他問:
  “這附近有金子嗎?”
  “是的,”“好太陽”回答,“沒有人知道,連我的戰士們也不知道。‘好太陽’是從我父親那儿知道的,我父親又是從他的父親那儿知道的。這個秘密只能父子相傳,而且被看得很神圣,就是最好的朋友也不告訴。酋長現在雖然提到它了,但卻不會把地點告訴任何人,更不要說帶人去看了。我會把任何膽敢偷偷跟蹤我們的人用槍打死的。”
  “連我們你也會殺死嗎?”
  “也會!我對你們非常信任,如果你們使我失望,那就該死。但我也知道,你們不會在我們回來之前离開營地的。”
  說到這儿,他就打住了,我們的話題也就變了。過了一陣子,塞姆·霍肯斯突然打斷了我們的閒聊。“好太陽”、溫內圖、“麗日”和我是背朝著灌木叢,塞姆、迪克和威爾坐在火的另一邊,因此是面對著灌木叢。我們聊著聊著,霍肯斯突然迸出一聲喊,抓過槍,上膛,向灌木叢里開了一槍。這一槍在整個營地引起了极大的騷動,印第安人紛紛跳起跑了過來。我們也迅速站起身,問他為什么開槍。
  “我看到了兩只眼睛,就在‘好太陽’身后的灌木里往外看。”他解釋道。
  紅种人們立刻從火堆引著火把,沖進了灌木叢,可一無所獲。人們又平靜下來,重新坐下了。
  “塞姆·霍肯斯肯定看錯了,”“好太陽”說,“坐在火邊,火苗閃動,是很容易出這种錯覺的。”
  “真奇怪。我想我真的看見那兩只眼睛了。”
  “可能是風掀動了兩片樹葉,我的白人兄弟看見了葉子比較亮的背面,就把它當成眼睛了。”
  “這倒也有可能。這么說我把樹葉子打死了,嘿嘿嘿嘿!”
  他用他那种特有的方式悄沒聲儿地笑了,溫內圖沒有笑,他嚴肅地說:
  “不管怎么說,塞姆犯了個錯誤,以后要避免!”
  “犯錯誤?我?怎么會呢?”
  “不能開槍。”
  “不能?真是的!如果灌木叢里藏著奸細,我就有權給他顆槍子儿,如果我沒搞錯的話。”
  “誰知道奸細是不是有敵意呢?他發現了我們,摸過來想知道我們是什么人。也許他還會出來問候我們。”
  “這倒是真的。”小個子承認道。
  “這一槍很危險,”溫內圖接著說,“要么塞姆·霍肯斯搞錯了,看見的不是什么眼睛,這一槍就是多余的,會招來可能在附近出沒的敵人;要么那儿真有個人,即使這樣開槍也是錯誤的,因為槍可能打不中。”
  “哦呵!老塞姆的槍一定會打中的。我倒想認識認識能證明我失過手的人!”
  “溫內圖也懂得打槍,但在這种情況下卻有可能打不中——那奸細看見你瞄准了。他發現自己暴露,就會迅速地避開槍口。槍沒打中,那人也就消失在黑夜中了。”
  “是啊,是啊,可你們處在我的位置上會怎么做呢?”
  “要么用膝射,要么悄悄從這儿离開,繞到奸細的背后去。”
  膝射是最難的一种射擊方法,很多牛仔是好槍手,在這上頭卻不行。我過去根本都不知道有這么一种方法,后來經溫內圖的指點,我前一段時間練了練。
  假設我坐在篝火邊,我的槍按規矩放在我的右邊伸手可及的地方。這時我看到了兩只暗中盯著我的眼睛。我看不見奸細的臉,它隱在黑暗之中。如果那人不那么謹慎,沒透過低垂的睫毛觀看,他的眼睛就能被發現。眼睛發出的光很弱,不要以為在夜間灌木叢濃密的葉子之間看到兩只睜開的眼睛是容易的事,這是學不來的,敏銳的目光是天生的。
  如果我認定眼前的奸細是敵人,為了自救,就得殺了他,子彈要打在他兩眼之間。我得瞄准眼睛,這是唯一我看得見那人的部位。可我如果像通常那樣舉槍,即舉到腮邊,他就會知道我在瞄准他,轉眼之間就會溜掉。我的瞄准不能讓他察覺,用膝射的辦法就能做到這一點。我曲起腿,讓膝蓋抬起來,大腿形成的直線的延長線恰好穿過那人的雙眼之間。然后我就假裝漫不經心地、玩儿似的拿過槍,把槍膛放在大腿上,与其延長線恰好在一條線上,之后摳扳机。這非常之難,尤其是你只能用右手,因為要是用雙手,就很危險了。用一只手拿槍,把槍在大腿上放穩,然后摳扳机,這只有少數人能做到。這么一個姿勢,又不能拿眼睛看奸細,目標只是兩個几乎看不見的點,瞄准十分困難,還有風的影響和不停顫動的茂密枝葉!
  溫內圖說的膝射指的就是這個,也稱為坐射。不說別的,單是我那杆獵熊槍的重量——一只手簡直拿不動它——使我很難運用這种方法射擊。但由于堅持練習,我能夠成功地打中很難發現的靶子。
  搜查的毫無結果使其他人都滿意、放心了,可溫內圖還是過了一陣又起身离開,一個人再次去查看了,回來時時間已過去了一個小時
  “沒有人,”他說,“看來塞姆·霍肯斯是搞錯了。”
  但他還是把兩個崗哨改成了四個,指示他們要盡可能地警惕,要經常到營地周圍巡視。然后我們就躺下睡了。
  我睡得很不踏實,醒了好几次,其間還做了几個令人不快的短夢,夢里的主要人物是桑特和他的三個伙伴。這當然很好解釋,是我們日間与他相遇的結果;可早晨起來后,他這個人在我看來卻具有了某种含義,是什么含義,我想說,卻說不出來。
  早飯是肉和粥,飯后,“好太陽”和他的一雙儿女就出發了。走前,我請求他們至少允許我送他們一段。我對他們說,我絕對無意打探通往藏金地點的路,但我丟不開關于桑特的念頭。我對自己感到很惊奇,因為從早上起,我毫無确切的根据,卻認定他和他的人還會回來的。這大概是那些夢給我的影響。
  “你不必為我們擔心,”溫內圖回答。“為了讓你放心,溫內圖會去探查一下。我們知道你不看重金子,可哪怕跟我們只走上一小段路,你就會以為知道地方在哪儿了,然后肯定就會狂熱地要去找那死亡之砂;白人一旦染上這种狂熱就不能擺脫,直到肉体和靈魂都被毀滅。因此我們請你不要跟我們去——這不是出于不信任,而是出于愛。”
  我只好作罷。他又去巡查了一遍,沒發現任何可疑的蹤跡,然后他們就走了。我從他們沒騎馬這一點判斷,他們要去的地方不可能很遠。
  我躺到草地上,點燃煙斗,和塞姆、迪克、威爾聊天,為了擺脫我沒來由的擔心。可我仍很不安。不一會儿我又站起來,背上槍走開了。也許我能發現一只野獸,可以轉移一下注意力。
  “好太陽”他們是往營地南面走的,于是我選擇了北面,這樣就不會讓人覺得我走了禁止走的那條路。
  大約一刻鐘后,我吃惊地發現了三個人的腳印。他們穿的是鹿皮鞋,我能辨認出那是一雙大腳、一雙中等的腳和一雙很小的腳。腳印是新的,肯定是“好太陽”、溫內圖和“麗日”來過這儿。他們本來是向南走的,是為了迷惑我們,讓我們以為金子在南面。其實他們還是要向北走。
  我還繼續往前走嗎?不。很可能他們返回時會看到我的腳印,不能讓他們認為我偷偷地跟蹤他們來著;但我也不想回營地去,于是就向東邊走去。
  沒過多一會儿,我停下了,我又發現了第二批腳印。經仔細觀察,我發現那是四個穿靴子、佩戴馬刺的男子的腳印。我立刻想到了桑特和他的三個同路人。腳印正通往兩個酋長所去的方向,像從附近一處灌木叢中出來的,灌木叢中還高高立著几棵尚未落葉的橡樹。我得先到那儿去。
  沒錯儿,腳印就是從灌木叢里出來的,我進去后,發現那儿拴著桑特他們騎的那四匹馬。從地面可以看出他們在這儿過的夜。這么說他們還是回來了!為什么呢?肯定是為我們。他們肯定有溫內圖給我分析過的那個念頭。塞姆·霍肯斯昨天晚上沒有看錯,他确實看到了兩只眼睛,可由于處理不當,沒等開槍,就讓奸細給溜了。我們還是被人監視了。桑特監視我們,是為了等待他選中的人單獨出現的机會。可這個地方离我們的營地那么遠,他怎么能從這儿窺視我們呢?
  我打量那些橡樹。它們很高,但卻不是很粗,很容易爬上去。其中一棵的樹皮上有些只能是由馬刺划出來的痕跡,看來有人爬上去過。依這棵樹的高度,也許看不見營地本身,但肯定看得見离開營地的每一個人。
  天吶!我突然冒出個念頭:昨晚塞姆看見那雙眼睛之前我們說過什么?“好太陽”今天要和他的孩子一起去取金子!這被那奸細听到了。今天早上他爬上樹,看到了“好太陽”三人走過去,就和他的同伙一起跟上了他們。溫內圖處境危險!“麗日”和她父親也同樣!我得立刻走,盡快跟上那些坏蛋。沒有時間容許我回營地去報警了。我迅速解開四匹馬中的一匹,把它從灌木叢中帶到空地上,飛身上馬,沿著那些惡棍的足跡奔馳而去。這些足跡很快就与酋長他們的足跡會合了。
  足跡隨時都有可能消失,我便試著根据線索猜測金子的所在地。溫內圖提到過一座他稱之為努蓋特·茨爾的山。“努蓋特”是有不同大小的金粒,“茨爾”是阿帕奇語,意思是山。這樣看來那地方肯定很高。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在我北面,即我前進的正前方,有些地勢很高的山地,被森林覆蓋著,其中之一肯定是金粒山。我覺得這是毫無疑問的。
  我匆忙之中抓的這匹老馬對我來說速度不夠快。我順手揪了一根蘆葦,用它策馬。老馬奔跑的速度快了一些,平原消失在我身后,大山在我面前敞開了。腳印在山間穿行,但過了一陣我就找不到它們了,山水沖下來許多碎石。但我沒有下馬,因為不管怎樣,我要找的人繼續向上去了。
  不久右邊出現了一條峽谷,底部也布滿了石頭。這就得了解一下,他們是向右拐了呢,還是繼續向前了。我跳下馬,在碎石間仔細搜索。他們的蹤跡很難被發現,可我還是找到了:它是通向峽谷的。我又上了馬,循跡而去。不久路又出現了分支,我又得下馬。估計以后還會出現這种情況,這樣馬就可能成為累贅,于是,我确定了蹤跡的方向后,便把馬拴在一棵樹上,步行前進。
  我沿著一條業已干涸、狹窄而兩側多岩壁的水溝疾步前行。憂慮使我走得太急,漸漸地喘不上气來了。在一處峭壁上我停下腳步,稍事休息,然后繼續前進。又走了一段,腳印突然向左拐進了森林。我盡可能快地跑進林子。樹木先是很密集,然后就變稀疏了,并且越來越稀疏,我估計前面會有一片空地。還沒到空地,就听到一聲接一聲的槍響。片刻之后,又听見一聲浸人骨髓的尖叫,那是阿帕奇人臨死前的尖叫。
  現在我已經不是在跑了,而是像正扑向獵物的猛獸一樣大步騰躍。又是一槍,接著又一槍——這是溫內圖的雙筒槍,我熟悉它的槍聲。謝天謝地!這么說他還活著!再躍几步,我就到了空地的邊緣。在最后一棵樹下我站住了,眼前的景象把我的腳釘在了地上。
  空地不大,几乎是正中間的地上躺著“好太陽”和“麗日”;他們是否還活著,是否還在動,無從知道。离他們不遠有一塊小岩石,溫內圖就藏在后面。他正忙著給打空的槍重新上膛。我左面有兩個家伙,躲在樹后,已經做好開槍的准備,只等溫內圖暴露自己。我右面還有一個人,正悄悄向村后溜,准備繞到溫內圖背后去。第四個就躺在我面前,死了,腦袋被打穿了。
  此時此刻,對年輕的酋長來說,那兩個人比第三個威脅更大。我飛快地舉起獵熊槍,將他們兩個撂倒了。我來不及裝子彈,馬上跳起來去追那第三個人。他听到了我的槍聲,迅速轉過身,向我瞄准,開槍。我向邊上一躍,他沒打中。他認為自己沒戲了,便向林間逃去。我立即追赶。那正是桑特,我想抓住他,但我和他之間的距离太遠了,在空地的邊緣我雖然還能看見他,但一進林子,我眼前就沒了他的影子。我得按他的腳印追赶,這樣就沒法儿快追。不可能追上他了,我便掉頭回來,我想到溫內圖可能會需要我。
  我回到林間空地的時候,他正跪在父親和妹妹旁邊,憂心忡忡地看他們是否還活著。看到我來了,他立刻站起身,目光帶著那樣一种我永遠忘不了的神情。他無比悲憤痛楚地喊道:
  “我的兄弟‘老鐵手’,你看到發生的一切了。‘麗日’,阿帕奇人最美、最好的女儿見不到白人的城市了。她還有口气,可很快她的眼睛就再也不會睜開了。”
  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什么都不能說,什么都不能問——我還能問什么呢?我已經什么都看到了。他們并排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好太陽”被射中了頭部,“麗日”被射中了胸部。“好太陽”當時就死了,“麗日”還在艱難地呼吸,她美麗的古銅色臉龐愈來愈蒼白,丰滿的雙頰凹陷下去了,死神的陰影已散布在她臉上。
  這時她動了一下。她的頭轉向父親,慢慢睜開了眼睛。她看到了血泊中的父親,惊駭了。然后她像是想起了先前發生的一切,便用手去摸胸口。她感覺到了向外涌流的溫暖的血,深深地發出一聲歎惜。
  “‘麗日’,我唯一的好妹妹!”溫內圖聲音嘶啞,悲痛欲絕地喊道,那悲痛是語言所無法形容的。
  “溫內圖……我的哥哥!”女孩儿的聲音很微弱,“報仇……給我……報仇。”
  然后她的目光轉移到我身上。一絲快樂的微笑浮現在她蒼白的唇上,可馬上又消失了。
  “老……鐵……手!”她聲若游絲,“你……來了!我……就要……死了!”
  我們沒有听她說完,死神不讓她說下去了,她的嘴永遠閉上了
  我的心几乎都要碎了,必須深深地吸口气才行。我迅速直起身——剛才我們是跪在她旁邊——大吼了一聲,回聲在群山的林間回蕩。
  溫內圖也站起來,极緩慢地,就像有千斤重擔壓在他身上一般。他用雙臂摟住我,說道:
  “他們死了!阿帕奇人最偉大、最高貴的酋長,還有我的妹妹‘麗日’——她把她的靈魂交給你了,親愛的兄弟,她死時,嘴里喊的是你的名字!”
  “我永遠、永遠不會忘記的!”我保證道。
  接著他臉上的表情變了,他的聲音听起來就像遠處滾滾的雷聲。他問:
  “你听見她對我的最后一個請求了嗎?”
  “是的。”
  “報仇!我該給她報仇——是的,我要給她報仇,而且是前所未有的!你知道誰是凶手嗎?你看見他們了,是白人,而我們沒對他們做任何事。總是這樣,而且以后也還會是這樣,直到最后一個紅种人被殺害,因為即使他是自然死去的,也還是謀殺,是對我的民族的謀殺。我們要到這些無恥的白人的城市里去,‘麗日’想變得像白人女子一樣,因為她愛你,她覺得她如果學會白人的知識和習俗就能贏得你的心。這使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不管我們恨你們還是愛你們,結果都是一樣:白人把他的腳踩到哪里,就在哪里給我們帶來毀滅。哀悼聲將傳遍所有阿帕奇人的部落。哪里有我們民族的成員,哪里就會響起憤怒和复仇的吼聲。所有阿帕奇人的眼睛現在都看著溫內圖,看他會怎樣為他的父親和妹妹報仇。我在他們的尸首旁起誓!我當著大神和我所有聚集在‘永恒的獵場’的英勇祖先發誓,從今天起,我要用我從父親手中接過的這支槍打死我遇到的每一個白人,或者……”
  “停下!”一陣恐懼向我襲來,我打斷了他的話,因為我知道,他的誓言是決無緩和余地的。“停下!你現在不要起誓——現在不要!”
  “為什么現在不行?”他几乎是怒气沖沖地問道。
  “因為起誓必須是在心靈平靜的時刻。”
  “呸!我的心靈此刻非常平靜,就像我即將把死者埋葬在墳墓。正如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一樣,我也決不會收回我誓言中的任何一個字……”
  “別再說了!”我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他的目光几乎是在威脅我了。
  “‘老鐵手’想要妨礙我履行使命嗎?難道要老婦人沖我吐口水、讓人把我從我的人民中驅逐出去,只因為我沒有勇气為今天發生的一切复仇嗎?”
  “我遠不是這個意思。我同樣要求懲罰凶手。他們中的三個已經受到了懲罰,第四個逃跑了,可他逃不出我們的手心!”
  “他怎么逃得了呢!”他喊道,“我不僅要找他算帳。他是作為要置我們于死地的白人种族的儿子干坏事的,這個种族要為它教唆他的一切負責,我要它來承擔責任!”
  他驕傲地、挺拔地站在我面前,一個雖然年輕,卻深深感到自己是族人之王的戰士!是的,他是一個要實現自己的意志的人。他一定會把所有紅种人部落的戰士聚集在自己周圍,同白人展開激烈的斗爭——絕望的斗爭,雖然其結局難以預料,但廣闊的西部一定會到處都有成千上万的犧牲者。現在,此時此刻,正是決定死亡之斧是否將毫不容情、毫無怜憫地揮舞的時刻。
  我拉住他的手,說道:
  “你應該做、并且一定會去做你想做的事。在這之前我提一個請求,這也許是我對你提出的最后一個請求了!如果你不答應,你就再也听不到你的朋友和兄弟的聲音了。‘麗日’躺在這儿,你自己說她愛我,是喊著我的名字死去的。她也愛你,對我是朋友之愛,對你則是愛自己的哥哥。你也充分回報了她對你的愛。為著我們共同擁有的愛,我請求你不要現在就起誓,等掩埋了阿帕奇人最高貴的女儿之后再這樣做!”
  他嚴肅地、几乎是陰郁地望著我,然后垂下眼睛去看死者。我看到他臉上的線條變柔和了,終于他又抬起眼睛看著我。
  “‘老鐵手’對所有与他交往的人的心靈都具有一种強大的力量。‘麗日’一定愿意滿足他的愿望,我也將滿足他的愿望。我的眼睛看不到尸首以后再決定密西西比河与它的所有支流是不是要和著白人和紅种人的血流向大海吧!就這么定了!”
  謝天謝地!我成功地制止了一場災難——至少暫時是這樣。我感激地向他伸出手。
  “你很快就會明白我不是想替有罪的人開脫。他該受多重、多嚴厲的懲罰,就讓他受多重多嚴厲的懲罰吧。我們得嚴防他得到机會逃跑,不能讓他占了先。現在該做些什么,你該告訴我!”
  “我的雙腳被捆住了,”他解釋道,表情又陰郁起來。“我們民族的習俗要求我必須呆在我死去的親人身邊,直到他們被埋葬。這之后我才能走上報仇的路。”
  “什么時候能埋葬他們呢?”
  “這我得和我的戰士們商量一下。或者把他們就地埋葬,或者把尸首運回石堡去,讓他們和親人在一起。但即使就在這里埋葬他們,也得等足夠多的天數,這是埋葬一個如此偉大的酋長所要求的。”
  “可這樣凶手肯定就溜掉了!”
  “不會的,因為即使我不能去追他,別人也可以去,而且必須有人去。你應該給我簡單地講講自己是怎么到這儿來的。”
  他又像往常一樣平靜了。我給他講了他想知道的一切,然后有好一陣子兩人沉思默想。這時我們听到一聲沉重的歎息,是從兩個惡棍躺著的地方傳過來的,我還以為我把他們都打死了。我們赶快走過去。其中一個被射中了心髒,另一個和“麗日”中彈的位置一樣。他還活著,剛剛醒了過來。他呆望著我們,口齒不清地嘟囔著。我彎下腰,沖他喊道:
  “嗨,您認識我嗎?您知道您身邊的是什么人嗎?”
  他顯然在努力地回想。他的眼睛變亮了,我听到他輕聲地問:
  “桑特在……在……哪儿?”
  “這我不知道。但我希望能從您這儿得到指點。您的伙伴都死了,您也沒几分鐘好活了。在死神的門檻上您得表現得好點儿!桑特是從哪儿來的?”
  “不……知道”
  “他真的叫桑特嗎?”
  “他……有……很多……名字。”
  “他真名叫什么?”
  “也……不……知道。”
  “你們在附近有認識人嗎?也許在哪個要塞里有?”
  “不……沒有”
  “你們要去哪儿?”
  “沒……沒准儿。哪儿有金子……偷!”
  “這么說你們是賊!可怕!你們怎么會想到要襲擊兩個阿帕奇人和那女孩儿呢?”
  “金……金子。”
  “但你們不可能知道金子的事啊。”
  “我們想悄悄……悄悄……”
  他停下不說了,他說話很費勁。我猜出了他要說什么,就問:
  “你們听說阿帕奇人要去東部,就認定他們一定帶了金子?”
  那將死之人點點頭。
  “這么說你們打算搶他們的金子?可你們又想到我們會很謹慎地提防你們,所以就先往前騎了一段,等你們覺得我們放心了以后才掉的頭?”
  他又點了頭。
  “然后你們就一直跟著我們。你們晚上偷听我們說話了?”
  “是的……是桑特。”
  “原來是桑特本人!他告訴你們偷听到什么了嗎?”
  “阿帕奇人……金粒山……取金子……早上……”
  “和我想的完全一樣。然后你們就藏在灌木叢里,爬到樹上盯著我們。你們想知道阿帕奇人取金子的地方在哪儿?”
  他閉上了眼睛,不回答。
  “或者你們只是想在他們返回的路上襲擊他們,好……”
  溫內圖打斷了我的話:
  “你別再問了,這個白人已經不能說話了,他死了。這些白狗想弄清我們的秘密,可他們來得太晚了,我們已經走在回來的路上了。于是他們就藏在樹后向我們開槍。‘好太陽’和‘麗日’都中彈倒在地上,射向我的子彈擦著我的袖子飛過去了。我向他們中的一個開槍,他一下就跳到樹后去了,我沒打中他。不過我的第二顆子彈把另一個人撂倒了。我躲到這塊岩石后面,當然,如果你不來,它是救不了我的命的。因為兩個在這邊牽制著我,另一個要繞到我背后去——我背后無遮無掩,他肯定能打中我。這時我听見了‘老鐵手’的獵熊槍的槍聲,這下有救了。現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你知道該怎樣去抓桑特。”
  “誰去完成這個任務呢?”
  “你去。你一定會找到逃犯的行蹤的。”
  “當然。但我得花時間去找他的蹤跡,這會耽誤很長時間的。”
  “不,不用找,蹤跡肯定是通往他們挂馬的地方,他肯定先去那儿。他們的宿營地肯定有草,你會輕而易舉地發現他到過哪儿。”
  “然后呢?”
  “然后你親自帶十個戰士去跟蹤他,把他抓住,并把其余二十個戰士派到我這儿來,他們要和我一起念悼詞。”
  “就這樣吧。但愿我不會辜負印第安兄弟對我的信任。”
  “我相信‘老鐵手’做的事一定也是溫內圖在同樣情況下要做的事。那就這么定了。”
  他把手伸給我,我握了他的手,又在兩位死者面前致哀片刻,便走了。到了空地邊上,我再次回頭看時,溫內圖正撫摸著他們的臉,發出印第安哀歌那低沉的悲訴之聲。我心中是多么悲哀、沉痛啊!但我必須行動——我匆匆地踏上了歸程。
  我原以為溫內圖的預測是對的,但當我翻過前面提到過的那座山時,心中突然產生了疑慮。
  桑特肯定想赶快逃跑,遠离我們的速度越快越好。他如果徒步跑回營地就很慢,他去營地只是為了取馬。如果他發現了我騎來的那匹馬呢?他逃跑的路肯定也是我來時走的那條路,那他肯定能看見那匹馬。
  這念頭使我更心急火燎地奔跑起來。我奔下山——那馬還在嗎?我非常緊張。當我看到它已經不在原地了,心中是多么生气啊!我只停了一瞬,便飛奔著穿過峽谷。在這儿我還可以疾奔,因為地上遍布碎石,尋找蹤跡只能是白費力气。到達峽谷后,我就開始仔細地尋找蛛絲馬跡了。我沒有立刻找到,因為起初地面還是很硬;大約十分鐘后地面變得比較軟了,在這儿容易發現腳印。
  我是多么失望啊!不管我怎么找,怎么睜大眼睛、絞盡腦汁,還是改變不了一個事實——桑特沒有騎馬從這里經過。他肯定是在上面有岩石的地方越過了峽谷,沒有留下腳印。這是唯一的可能性。
  這下我只能原地踏步了!怎么辦呢?我再跑回去,在上面尋找腳印嗎?等我找到,恐怕好几個鐘頭都過去了,損失這么多時間,我可擔當不起。不管怎樣,最好還是先回我們的營地去找幫手。
  我這樣做了。我還從來沒有連續奔跑過這么久,我堅持下來了,溫內圖曾教給我這种情況下該怎么控制呼吸可以不使自己疲勞。你得把身体的重量落在一條腿上,等這條腿累了,再把重量移到另一條腿上。這樣你就能跑上几個鐘頭而不會讓自己太累;但你首先得有一個健康強健的肺。
  离營地不遠了,我先拐到桑特他們的營地去。那三匹馬還在灌木叢中,我把它們解開,騎上一匹,牽著另兩匹的韁繩,回到了我們的營地。時間早過了中午,塞姆沖我喊道:
  “您到哪儿亂跑去了,先生?您沒赶上吃飯,我……”他嘎然而止,惊奇地打量著几匹馬,然后接著說:“您是走著去的,卻騎著馬回來!您成盜馬賊了嗎?”
  “沒這么嚴重。這些馬是我繳獲的。”
  “在哪儿?”
  “离這儿一點儿都不遠。”
  “從誰那儿繳獲的?”
  “您好好看看吧!我當時立刻就認出來了,而您的眼睛又那么好。”
  “是的,我的眼睛很好。我也立刻就認出這是誰的馬了,但我不愿意相信。這是桑特他們的馬,可少了一匹。”
  “我們得找那匹馬和騎在馬上的人。”
  “這是怎么……”
  “別說了,親愛的塞姆!”我打斷了他。“出了大事,非常令人悲傷的事,我們必須馬上离開這儿。”
  “离開?為什么?”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把站在一邊的阿帕奇人召集起來,向他們報告了“好太陽”及其女儿的死訊。我說出最后一個字后,周圍一片死寂。沒人愿意相信我的話,我帶來的消息太可怕了。于是我詳細講述了事情發生的經過,并說:
  “現在請你告訴我,誰預測未來預測得更准呢?是塞姆·霍肯斯還是你們的巫師!‘好太陽’和‘麗日’死了,因為他們遠离了我,而溫內圖被我救了——接近我是帶來死亡呢,還是帶來生命?”
  現在他們再沒什么可怀疑的了,呼喊聲響起來,傳得很遠。紅种人憤怒地跑來跑去,背上武器,人人臉上神情可怖,顯示出他們的悲憤之情。過了一陣,我的聲音才算蓋過他們的怒吼聲。
  “阿帕奇的戰士們靜一靜!”我命令他們,“吼叫是沒有用的,我們必須赶快走,去捉拿凶手。”
  “快走,對,快走,快走!”他們喊著奔向他們的馬。
  “安靜!”我再次命令他們。“你們還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我來告訴你們。”
  這下他們向我沖過來,我險些被他們撞倒。假如桑特在這儿,會當場被他們打死。霍肯斯、斯通和帕克先是默不作聲地站在一起,那消息使他們如遭雷擊一般;現在他們走過來,塞姆說:
  “我像是腦袋上挨了一下子,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可怕,太可怕了!那可愛的、漂亮的、好心的、年輕的印第安小姐!她對我們總是那么好,可現在卻死了!您知道嗎,先生,我簡直
  “現在別說這個了,親愛的塞姆!”我打斷他的話,“我們必須去捉拿凶手,光說沒用。”
  “好了好了!我同意。您知道凶手去哪儿了嗎?”
  “現在還不知道。”
  “我想也是。您沒見到腳印,那我們現在該怎么找他們呢?看起來簡直是不可能的,至少非常困難。”
  “不困難。”
  “怎么會不困難?哼!您大概想說我們得到他溜掉的峽谷那儿去吧?那可要且找一陣子呢。”
  “誰說要去峽谷了?”
  “不去?那你說去哪儿。沒准儿,‘青角’有時也能想出個好點子來,可……”
  “閉嘴吧,別再提什么‘青角’了!我沒心思听您這老一套;我的心在流血,您還是留著您的玩笑吧!”
  “玩笑?嘿!誰要是認為我在開玩笑,我就給他一拳,讓他從這儿飛到加利福尼亞去!我只是想不通,如果我們不從失去桑特蹤跡的地方找起,怎么才能找到他。”
  “您已經說過,那樣的話得找好長時間。就算我們找到了他的蹤跡,也得翻山越岭、穿過茂密的森林,繼續跟蹤,這也很費時間。我想我們得另想出路。我仔細看過那儿的山,我看,它們跟別的山并不相連,而是孤零零地……”
  “這是對的,我對這個地區多少有點了解。這里是平原,山那邊還是平原。這些山不屬于任何一座山脈,是單獨安在草原上的。”
  “草原?這么說有草?”
  “是的,到處有草,像這儿一樣。”
  “這我已經想到了。不管桑特是在山上走還是在山間走,跟我們沒關系;但只要他离開山,到開闊的草原上,就必然在草里留下痕跡。”
  “肯定是這樣,尊敬的先生!”
  “您接著听啊!我們分兩撥儿,繞著山走。我們四個白人向右,溫內圖吩咐我帶的十個阿帕奇人走左邊。我們在山的那一面碰頭儿,到時就知道是哪一撥儿人發現了桑特的蹤跡,然后我們就可以跟蹤桑特了。”
  塞姆斜眼看著我,臉上可不太高興。
  “我怎么沒想到!這是最簡單、最保險的辦法,連小孩儿都該看得出來的,如果我沒搞錯的話!”
  “這么說您同意了,塞姆?”
  “當然,先生,完全同意!您赶快選十個印第安人吧!”
  “我要選那些騎馬騎得最好的人。誰知道我們追桑特得追多長時間呢,我們還得帶足夠的食物。如果您多少了解這地方,就說得出從這儿到山的那邊要多長時間了。”
  “就算赶得很急,也至少要兩個鐘頭。”
  “那我們就別再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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