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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生命,重塑自我

——代序
郭英劍

  美國愛荷華州立大學的前任美國文學教授戴維·莫雷爾1996年的新作Extreme Denial,其中譯本名《較量》,應該說相對于原名不甚确切,因為英文原文中“extreme”是“极端”、“堅決”的意思,而“denial”是“拒絕相信”、“拒絕接受”、“拒絕給予”并有“克制自己”的含義。然而,從小說的內容看,這一篇名又是恰如其分的。它動感性很強,抓住了作品的中心內容以及作者所要展示的主題思想,那就是:感悟生命,重塑自我。
  身怀絕技的英雄、俏麗多姿的佳人、与權勢和黑社會進行抗爭与搏斗,似乎是任何一部流行小說不可或缺的人物与情節。然而,要合情合理地安排情節,使之能夠深深地吸引讀者,使描述的人物真實可信、令讀者為之動容,則絕非易事。《較量》全書懸念頻生,令人時而為主人公的處境擔憂,時而為情節的异峰突起而不胜意外。無論是就思想性還是藝術手法而言,《較量》都稱得上同類作品中的佳作。本文擬就作品中生活、愛情与自我三個著眼點,談一談《較量》在主題思想与藝術手法上的獨到之處。
  优秀的外國流行小說,一般都善于從繁華的西方文明世界、奢侈的物質生活中尋求潛藏的社會危机、人性危机和尖銳的矛盾沖突,鞭撻腐敗的權力制度,探索嚴肅的人生理想。《較量》同樣顯示了這种深刻的思想性。而《較量》的獨到之處在于它凸現的是主人公的內心矛盾与外在矛盾的沖突,展示了主人公卷入世事紛爭的被動性与迫不得已。而主人公對生命的感悟,對現世生活的深刻反思,則体現在人物的愛情演繹与重塑自我的過程中。
  小說的第一章是個引子,交待了美國中央情報局在意大利羅馬秘密活動失敗的前因后果:由于布賴恩的好大喜功与昏庸無能,導致二十多名美國游客被恐怖分子殺害,而最終德克爾被迫承擔全部責任,于是他憤然辭職。辭職,并非沖動之舉。作品一開始,對此即有舖墊。在德克爾剛剛抵達羅馬時,他已經對目前的生活有過深刻的內省。“他常年在外奔波,但不論到了哪儿,他總感到自己是個局外人。”“他的生活中只剩下工作。”這种迷失自我的生存狀態,是現當代西方文學藝術不斷演繹的一個主題。羅馬事件只是個導火索,但它成了德克爾生活的一個轉折點:對十年情報特工生涯的厭倦(“干這一行是在耗費自己的生命”),對自己二十多年漂泊不定生活的深刻反省,使他渴望擺脫過去而去尋找一种新的生活。
  這种對生活的反思与關注,從表面上看涉及的是“怎樣生活”的問題,但稱之為哈姆雷特“To be or not to be”(存在還是毀滅)問題當代的思考,或許不算過分,因為它實際探索的是生命存在的意義。然而,重新開始并非易事。這种艱難來自兩方面的壓力:內在的与外在的。所謂內在的壓力,是主人公難以輕易轉變的多年積習。過去二十多年的呆板的生活烙印是如此深刻,以至于他有些茫然,“感到毫無把握”。然而,德克爾辭職后沒有回到以前的公寓,而選擇了一個對他來講是全新的陌生地:圣菲。這种選擇是极富象征意味的,它顯示了德克爾努力擺脫過去的決心。在一年多的時間里。德克爾終于平定了躁動的心境,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成了一名成功的房地產經紀人。
  作者對主人公內心的轉變并未費太多的筆墨,而更多地著眼于主人公所受到的來自外部的擠壓与對抗。當德克爾剛剛開始一种宁靜的生活,特別是尋找到心上人貝絲時,外部的騷扰就同步到來了。他与貝絲一同去听歌劇時,布賴恩的閃現立即將德克爾拉回到過去生活的回憶當中,破坏了他的心緒;當德克爾与貝絲剛剛開始相知相愛時,一場突如其來的“夜襲”便將他“即將擁有這一切(愛情、家庭、子女)”的美夢擊得粉碎;隨之而來的是住所被炸,貝絲被人神秘地接走,事件一個接一個,使他的平靜生活頓掀波瀾。他不得不接受這個嚴酷的現實:抗爭。
  值得注意的是,這种抗爭并非出自自愿。我們常見的英雄人物,往往會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他們往往出手不凡,無往而不胜。德克爾則在這場較量中完全處于一种被動的狀態。當他不得不面對現實時,他痛苦地意識到自己處于一种兩難的境地:雖然他厭倦外界對自己生活的干扰与傷害,但又無法坐以待斃。迫于無奈,只好“恢复原狀”,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選擇”。另一方面,這种被迫的選擇也來自內心的疑團:貝絲是否利用了自己,是否愛過自己,等等。因此,抗爭同時也變得与自己的愛情息息相關,与他的信念息息相關,与他的全部生活息息相關。此時此刻,行動成了生命的全部。在近乎田園般的宁靜生活与短暫的愛情中找到自我存在价值的德克爾,不得不再次奮起搏殺。這不僅僅是為愛情、為自尊、為信念,更是為自己生命存在的意義。
  人類的悲劇性或許就体現在無法把握自身的命運。《較量》寫足了人与外部世界較量斗法時的困窘与万般無奈。
  人們對生命的感悟与体驗是多途徑的,愛情無疑是重要的環節。《較量》采用了近乎“复調”藝術的手法展示了或明或暗的“三條”愛情線索:德克爾与貝絲;布賴恩与雷娜塔;埃斯帕蘭薩与他那位沒有出場露面的妻子。作者以浪漫主義的筆触贊美了德克爾与貝絲的愛情。德克爾對貝絲的愛情真摯動人:無論是遭受“夜襲”,還是住處被炸,抑或是后來扑朔迷离的各种事件,德克爾首先想到的便是:不要傷害了貝絲。他的征戰、搏殺的全部意義都是為了貝絲。他們共同追求的真誠愛情無疑是最打動讀者的。
  布賴恩与雷娜塔是作者描述的另一對人物,他們恰与德克爾与貝絲形成鮮明的對比。在人們能夠以平常心看待与評价人間世事的今天,大概不會有人怀疑他們之間同樣存有的那份情感,對布賴恩來講更是如此。從一出場,布賴恩便被其“所愛的人”雷娜塔出賣了,破坏了他在羅馬的全部計划。他為此曾是多么惱怒、多么瘋狂地去追尋那個欺騙了他的女人及其同伙。然而,隨著事態的發展,他又与雷娜塔走到了一起,原因在于雷娜塔使他相信她是愛他的。從某种角度看,布賴恩的“輕信”有其可愛的一面,然而,就他与雷娜塔的愛情而言,有著太多的功利性以及相互利用(而這正是德克爾所极力反對与不可容忍的),這些同變態的复仇心理、瘋狂的追殺糾纏在一起,讓人看到了他們生活与自我中丑陋的一面。他們的感情線索,從一個側面反襯出德克爾与貝絲對待愛情的嚴肅、認真与真誠的態度。
  埃斯帕蘭薩的婚姻生活無疑是令人同情的。作者以寥寥數筆便道出了個中原委:他不愿意放棄警官身份,妻子埋怨他“和工作結了婚”——顯然他的生活中只有工作。這种生活態度与生活方式使他無法擁有一個完整的家,最終妻子离家出走。与德克爾相比較,我們惊奇地發現,這難道不是從前德克爾的生活縮影嗎?在這里,作者似乎要告訴人們:沒有愛情的生活顯然是有缺憾的;而有著充滿功利性、欺詐的“愛情”則只能導致毀滅;唯有兩心合一、追求人生美好理想的人,才能深刻体會領悟生命的真正意義。
  重塑自我是作者傾力描述的另外一個重點。小說沒有過多地描寫五光十色的都市生活,突破了西方流行小說經常描寫的那种舊的框框,將視角投向了似乎遠离塵囂的圣菲。正是由于對現世的不滿,德克爾才來到了這個洋溢著自然風情的小城。他渴望回歸大自然,做普普通通的人,開始新的生活,重新找到自我。為了加強作品的藝術效果,作者采用了近乎意識流的手法,將主人公的心理刻畫和自由聯想巧妙地結合在了一起,使得德克爾的形象給人以清新与逼真之感。貝絲同樣也在尋求新的生活,她的夢想同樣是徹底拋棄過去、擺脫心靈上黑色的陰影,開辟新的未來。麥基特里克是作者著力刻畫的一個反面人物,他背后有占据著顯赫地位的父親撐腰,同樣也希望干一番大事業。然而,急功近利者往往稍遇障礙,便會不顧一切,甚至演化為瘋狂。但作者并未丑化他,從某种意義上說,這位可笑的麥基特里克也是在努力掙脫過去,以求證明自己的能力。他強烈的戰胜欲、不甘失敗的掙扎与追殺,或可證明這一點。不過,這個人物形象給人的啟示是:誤入歧途与走火入魔者,越是執著便越是可怕与可恨。在作者的筆下,德克爾的正直、勇敢与果斷,麥基特里克的凶殘、暴戾与狡猾,埃斯帕蘭薩的善良、忠厚与敬業,都表現得恰到好處,人物形象躍然紙上。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小說主人公的平民化形象。西方二戰以后的嚴肅文學、通俗文學乃至影視藝術中都出現了“非英雄”以及“反英雄”的形象。他們不再是以往作品中脫离現世生活的、人們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偶像。然而,我們從他們身上還是能夠看出他們的超凡脫俗之處。近年來,這种“反英雄”形象又有更加趨于“平民化”的傾向。他們不再是貌似平庸、實則不凡的人物,而是有著普通人應有的情感与生活,同樣也怀著并追求著世俗的美好理想。德克爾便是如此。他拒絕承認自己是英雄。當貝絲說他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時,他答道:“英雄都是傻瓜。英雄總是會送了自己的命。”事實上,我們也看到,他不僅僅執著地追求愛情,同時他也像普通人一樣會嫉妒、賭气(要与貝絲分手)。正是這些复雜難言的情感,顯示出他的可愛之處,也使人物更加真實可信。
  《較量》昭示著人們感悟生命、走向自由和平的殷殷之情。或許,在自然的怀抱中,無私無畏的追求才能給人心靈以永恒的安定,這不是虛無、幻滅的美,而是強者的超越現實的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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