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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莎梅和薇妮在院子的大橡樹下放了一張躺椅,讓芙蘭可以在白天時到院子透透气,同時看看不同的景致。
  芙蘭穿了一襲嫩紅色的長袍,倚在躺椅上,望向葉隙的白云藍天,一邊听女儿念《傲慢与偏見》。這些天來,她已漸漸好轉,气色好了很多。她听得有點倦了,便慢慢合上眼睛。
  薇妮放下書本,看母親睡著了,就幫她拉上毛毯,在她頰上輕輕親了一下。近來一切都好轉了,她們有足夠的錢付醫藥費和房租,又把木屋改造了一番,母親的病也大有起色,只要找到父親,她們的生活几乎可以說是十全十美了。
  薇妮歎口气,揉揉酸疼的膀子。待會儿她就要到水晶宮的更衣室去練舞,以便應付當晚的演出。
  關于她在水晶宮演出的事,她和莎梅決議瞞她母親到底。她們只告訴她說薇妮得到了沈太太的那個工作,芙蘭身在病中,也就信以為真。薇妮也不曉得她的秘密能瞞到几時,不過現在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做一天算一天,看著辦了。
  最近她常常會想到那個黑眼深沉的西班牙人。偶爾她會找出麥斯送給她的玫瑰,凝視枯干的花瓣,仿佛又看到他在對她微笑,听見他低沉的聲音,感覺他的手溫暖的掌握。就像現在,她几乎听到他的馬蹄——
  她陡然轉過頭,望向外面的道路。她的确听到馬蹄聲了!溫麥斯恍若平空從她的夢里走出來,一樣是那身漂亮的西班牙裝束。他摘下低邊的黑帽,向薇妮鞠躬致意。人還沒開口,那對黑眸先已訴說了千言万語。薇妮伸手撫平鵝黃色的長裙,希望自己臉色還算自然。兩個人面對面,半天都不說話,最后還是麥斯先笑了起來。
  “我原來在想,不曉得你是否如我記憶中那么美麗,結果卻發現你比我記憶中更美。”
  “看見你真是太好了,先生。”薇妮說,轉向母親,發現母親已經醒過來了。
  芙蘭只看麥斯一眼,就知道他必定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她對他微微一笑,風姿嫣然如昔。
  “媽媽,這位是溫麥斯先生。我受傷的時候,就是他和他的家人救了我的。”
  麥斯看著那位母親的銀藍色眼睛,分明和女儿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她雖然憔悴,但風韻卻不曾稍減。母女兩人的美都是不朽的。
  “真是感激不盡,溫先生。”芙蘭說著法國腔很重的西班牙語。“小女多虧相救,我會永遠記得你的大恩。”
  麥斯有點意外,他沒想到口太太竟是法國人。“我必須說那件事是我們的榮幸,貝太太。”他以微笑掩飾他的惊异。“我不知道您是法國人,夫人,令千金沒有提到這一點。”
  “我是,”芙蘭笑道。“難怪小女沒有告訴你,溫先生。你瞧,她一直當我是英國人了。”
  麥斯執起那只細瘦的手舉到唇邊,用法語說道:“令千金讓蓬蓽生輝不少,應該是我向你道謝才對,貝太太。”
  麥斯和芙蘭相視一下,彼此的欣賞盡在不言中。“你的法語講得真好,溫先生。”芙蘭告訴他。
  麥斯坐在芙蘭身旁的門階上。“你的西班牙話也和令千金一樣好,夫人。”
  “謝謝你,那是應該的,我們兩個都是我丈夫的學生。”芙蘭眼中的光彩突然盡失,換上一副哀傷的神情。“你應該听說我丈夫失蹤的事了,對不對,溫先生?”
  薇妮看著她母親和麥斯彼此恭維,總算又都說回英語。
  麥斯看見貝太太淚盈眉睫,柔聲道:“請不要悲傷,夫人,我有理由相信貝先生還在人世。”
  “你發現我父親的下落了嗎?”薇妮滿怀希望地問道。她看見母親臉色變得慘白,赶緊到她身邊去,生怕她會支持不住。
  “我去找過令尊的合伙人吳山姆,”麥斯一開口,又吸引了母女兩人的注意。“根据他告訴我的話,我相信令尊還在人世。”
  芙蘭躺回枕頭上后,薇妮一時忘情地抓住麥斯的衣袖。“告訴我他說了什么,”她連聲催促道。“只要還有一點希望,我絕不會放棄。”
  “請你信任我,我一定會盡全力去追查令尊的下落。現在先不要問我問題,等我找到他時,我就會告訴你。你能信任我嗎?”
  薇妮正視他的眼睛。“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不過我又欠你一份情了,先生。”
  麥斯真想將薇妮擁進怀里,替她擋去任何苦厄災難。為了她,他一定要找到她的父親。“給我一點時間,口小姐。我手上有一條線索,也許不久就能找到令尊了。”
  薇妮點點頭。“那我就靜待佳音了,溫先生。如果你有任何消息,請盡速通知我們。”
  他的眼光一逕清柔如夢。他想触摸她,卻又不敢。“我會的。”他鄭重地保證。
  “告訴我你的家人如何?溫爺爺的身体還安康嗎?”
  麥斯傷感地搖搖頭。“我祖父的健康情況不太好,”他又露出微笑。“我妹妹要我代她問候你,并希望你能盡快再到‘北方天堂’去玩。”
  談到這里時,莎梅已經捧著茶盤出來了。麥斯看見這個异國相貌的女仆,又是一惊。四目交視的剎那,他立刻看出這個女人聰明內斂,她必定看穿了他對薇妮那种复雜的感情。
  “溫先生,這位是我的伴護人,莎梅。”薇妮介紹道。
  麥斯起身頷首為禮,莎梅也欠身還禮。兩個人不必多說,已經彼此了解對方的想法。莎梅是薇妮的守護神,她讓麥斯曉得她會盯著他。
  這時芙蘭累了,就在躺椅上又睡著了。“請你不要介意,溫先生。”薇妮說。“我母親身体不好,所以這么容易入睡。”
  “你不需要抱歉,令堂實在是傾城佳人,我可以想見令尊為什么跟她結婚。”
  薇妮淺淺一笑。“是的、他們之間……是很不尋常的愛情。”她凝視著他,他可以看見她眼里的不安。“請你盡早查尋家父的下落,溫先生。”
  “我會盡力而為.小銀眼儿。”他安慰道。
  他一叫他銀眼儿,薇妮便覺得自己的心像要融化了,向他潑過去。她定定神,又道:“我該如何報答你為我們做的事呢?”
  他瀟洒地笑了一下。“為兩位如此美麗的女士服務是我的榮幸,哪談得上報答不報答呢?我有位至交就住在舊金山,我現在就去跟他打個招呼,請他就近照顧你們,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話,好教我知道。””
  “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不過還是感激不盡。”
  “我堅持。他叫賈泰利,是個很可靠的人。”
  薇妮很快和莎梅對視一眼,暗叫一聲糟糕。,她絕不能以貝薇妮的身分和賈泰利碰頭,否則他立刻就會知道她就是喬丹娜了。“不!”她有點口不擇言地說。“我們不需要你的朋友,我們可以照顧自己。更何況,我們与你非親非故,你不必為我們操心了。”
  麥斯微笑著站起身來。“我樂于為你操心,銀眼儿。”他柔聲道,戴上帽子往外走,然后又回過頭來,手指摸索帽檐致意。“后會有期,銀眼儿。”

  薇妮怔怔看著他的背影,恨不得跑過去大聲說她愛他。她真是發瘋了,溫麥斯不嚇跑才怪。
  她感覺到莎梅在看她,便轉過頭來。“他找到你父親的下落了嗎?”莎梅問道。
  “他說他找到線索,爸爸可能還活著。我真該堅持要他告訴我全部事實的。”薇妮用手緊按在胸口,覺得心跳得好厲害。每次溫麥斯一出現,就在她身上制造一种很奇怪的鮮活感覺。
  莎梅遞給她一杯茶,靜靜地說了句惊人的話。“他就是你會愛上的人。”
  薇妮了了口茶,根本也沒想到要去否認。“可是他會愛我嗎,莎梅?他已經訂婚了。”
  “這我不曉得,將來你自然會知道。”
  “我知道我愛他,可是他卻要娶一個很不可愛的女人。為什么我得去愛一個不可能愛我的人呢?”
  時間薇妮妮,讓時間證明一切吧!”莎梅轉身走進小屋了。
  泰利欣賞地看著手里那杯五十年歷史的白蘭地,才小小地飲了一口,便忍不住咋舌作聲,對他的朋友溫麥斯笑道:“我不曉得你為什么帶這瓶白蘭地來找我,不過有些人為了嘗它一口,只怕連殺人都會在所不惜。”
  麥斯放下杯子。“我未來的岳父送了我一箱,大概是從西班牙運過來的。”
  “不管怎么來的,多謝啦!”泰利洒脫地說。“你又進城:干么,不會是專誠給我送白蘭地的吧?我還以為你的未婚妻來了,你會寸步不离‘北方天堂’呢!”
  泰利和麥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泰利的父親是獵人,有一次遭到黑熊襲擊,雖然溫家救了他的命,卻終于治不好他的傷。后來溫家便收留遺孤泰利,麥斯也和他成了莫逆之交。長大之后,泰利向溫龍索借貸蓋了水晶宮,生意不錯,他也可以開始償還貸款了。
  麥斯听到他的話,眉頭卻蹩了起來。“我來幫一個朋友的忙,希望也能請你幫忙。”
  “你說吧!”
  “你知道有‘南十字星’這艘船嗎?”麥斯問道,曝了一口酒。
  “知道,那艘船這趟跑波士頓。船長是個紅發莽漢,我已經把他和他的水手列為拒絕往來戶,因為他們一來就喝酒鬧事砸東西。”
  “你曉得‘南十字星’几時回航嗎?”
  “這可以查得出來,”泰利困惑地看了朋友一眼。“你問這干什么?”
  “我有一個朋友的父親据說被賣到那艘船上,我想查出究竟。”
  泰利雙眼發亮。“男的朋友還是女的?”
  麥斯微微一笑。“女孩。”
  “朋友還是情人?”
  “她是個天使,你一定沒見過那樣的女孩。她有一頭金發,眼睛就像銀色閃電一般。她非常非常地美,而且又聰明,反應又快,又——”
  “夠了,夠了。”泰利打岔道,笑嘻嘻地舉起雙手。你在吊我的胃口。你看起來實在不像個就要結婚的幸福人士,”他聳了聳肩。“除非你在說的天使碰巧是你的未婚妻。”
  麥斯的臉色沉了下來,隨即又聳聳肩。“不!我說的不是伊蓓,我的朋友自己住在城里,除了要照顧一個生病的母親之外,她就只有一個异國長相的女仆叫做莎梅。”
  听到莎梅的名字,泰利的眼睛又是一亮。他記得喬丹娜也有這么一個女仆,名字也叫莎梅。莫非——“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他問道。“也許我幫得上一點忙。”
  “那正是我來找你的另一個原因,泰利。可是我希望你了解,泰利,這個女孩是個大家閨秀,和你……平常來往的那些女孩不同。你懂我的意思嗎?”
  泰利點了一根煙,徐徐噴出一個煙圈。“你應該信過我。雖然我平常吊儿郎當,該正經的時候,保證正經八百。”他彈彈煙灰。“告訴我這個天使的事吧!”泰利是個守信用的人,他答應過喬丹娜,不去追查她的身分。但机會既然送上門來,他也不會把它推出去。
  “她從英國來找她的父母,卻發現她的父親失蹤了,母親又生病。我不知道她缺不缺錢用,這個要托你查明了,盡量幫助她,就算在我的帳上。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我想她不會愿意接受任何施舍,所以你要幫助她時千万得不露痕跡才行。”
  泰利轉著手中的杯子,眼光沉沉地望進杯里的琥珀色液体。現在他知道喬丹娜急著工作的原因了,不過她不必擔心,他一定會為她保守秘密。

  “告訴我,”泰利突然轉了話題。“你有沒有听說我店里新來了一個舞娘。”他緊緊盯著麥斯,看他曉不曉得喬丹娜的事。他猜她八成沒說。
  “沒听說,”麥斯答道,一臉的興致索然。“不過我想她總比你上一個舞娘強一點吧!那女人不只有張馬臉,還有雙山羊腿。”
  泰利咯咯笑著,把桌上的報紙向麥斯推過去。“來,看看記者怎么形容她的。”
  麥斯大略看了看,仍然提不起勁。“原來還是個故弄玄虛的神秘女郎,”他懶懶地說。“我對蒙著面紗在台上跑來跑去的女人沒有興趣,反正我對舞娘一向也沒什么興趣。你的天才舞蹈家會跳西班牙舞嗎?”
  “我倒不曉得,不過她跳了一個星期了,還沒重复過一支舞碼,”泰利說。“你為什么不來看看,今晚帶波麗一起來嘛,說不定你會改變對舞娘的觀感。”
  波麗是麥斯的情婦,麥斯進城時就住在她那里。“好吧!閒著也是閒著。不過我先警告你,到時我如果睡著了,你可別怪我失態。”
  煙霧彌漫的酒吧間充滿一股緊張的气氛,所有的人都伸長了脖子,等著喬丹娜出現在舞台上。麥斯坐在靠舞台的一張桌上,一手橫在波麗肩頭,另一手端著酒杯。他給他的情婦一個迷人的微笑,波麗靠緊了他,好久以來,總算真正開心一點。
  “為什么近來很少看到你呢,麥斯?”她小心問道,不敢太明顯地逼他。麥斯不是那么容易拴得住的男人。
  麥斯擁緊她,哈哈一笑。“比起別的女人,你是最常看到我的人了。”
  “我一向知道你的未婚妻回來時,我們之間就完了……可是我希望——”
  他的眼睛一眯,提醒她不該提到他的未婚妻。麥斯看她臉色凄楚,捏捏她的下巴笑道:“今晚誰也不許拉長臉,我們在一起了,不是嗎?”
  波麗點頭,她曉得她已經失去他了。他會很慷慨大方,可是,可是——
  這時樂隊奏起一首美麗的西班牙舞曲,舞台上的布幕慢慢拉開,一個身穿紅色亮緞衣服的女人站在台上,頭發上覆著一塊紅紗,橫過臉上,單單露出一雙眼睛。那么遠,誰也看不清她眼睛的顏色。
  觀眾開始鼓噪吹口哨,几個金砂袋子紛紛拋上舞台,是給她的彩金。那個神秘女郎舉起手臂,等待适當的時候起舞。
  泰利坐在麥斯身旁,望著他朋友的臉。“晚安,波麗。”泰利說,把她的手舉到唇邊。
  “你那個大名鼎鼎的神秘女郎就要開始跳舞了吧?”波麗問道。
  “就是她,”他答道,卻看著麥斯。“她今晚大概要表演西班牙舞。”
  “你告訴她了?”麥斯嗤之以鼻。“到目前為止,她除了吊人胃口,什么也沒做。”
  “你等著瞧吧!”泰利說,突然靈机一動。“我告訴你我要怎么做。我跟你賭一百元,等你看完喬丹娜的舞,你一定會說她是你見過最有天分的舞蹈家。我想你會說實話吧!”
  麥斯開始數錢,泰利也掏出錢包。“我們讓波麗保護賭注。”泰利笑著說,他曉得他贏定了。波麗把錢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吃吃笑著。
  麥斯也笑得雙肩聳動。“你的喬丹娜該不會是石雕美人吧?她還是一動也不動呢!我看你輸了,朋友。”
  仿佛听到他的話似的,薇妮手指輕輕一抬,算是招呼。然后慢慢地,她隨著音樂款擺腰肢,优雅得一如臨風擺柳。她化身在音樂中,隨著節奏越快,她的舞姿也越快。觀眾都像著了魔一般,麥斯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屏住气息。
  那個美麗的紅色身影像一片紅云,飛旋流轉,一步就是一朵蓮花。她的一抬手一轉身,都好像要把觀眾的心挖出來。而她的蒙面更增加了她的神秘美感。每個人都可以放縱他的想象力,愛把她想得多美就多美。
  觀眾猶在夢中,台上的舞者已經伸展雙臂,款款行了個禮,一瞬間便消失在舞台后了。
  麥斯忘形地跳起來,加人那群喝采的人,大聲呼喊喬丹娜的名字,求她再出來。
  “你贏了。”等到鬧聲漸歇,麥斯立即轉向泰利。“她會回來嗎?”
  “今晚不會了,”泰利答道,笑著止住波麗要把錢推到他面前的手。“你留著吧!我只想嘗嘗贏麥斯的滋味,我這朋友難得輸一次的。”
  波麗曾了麥斯一眼。她曉得泰利贏了,輸的人卻是她。她看到麥斯瞧著那個喬丹娜的眼神。那個舞娘剛剛攝走了她情夫的魂魄。

  田西爾站在窗口,看見薇妮跪在庭院里挖土,好像在种什么東西。他抓起帽子按在頭上,立刻沖了出去,要去跟她談一談。
  薇妮正在沉思中,計划今晚的舞蹈,所以沒有听見田牧師的腳步聲。“口小姐,我要立刻跟你談一談。”他的聲音大得差點讓她跳起來。
  她丟下鏟子,站起身子,一邊搓著手上的污泥。“我不曉得你回來了,田先生。令姊說你到礦區去做巡回講道。”
  一絲頭發粘在薇妮的頰上,西爾有股沖動,想去撩開它,看看它是不是像看起來那么柔軟光滑。他定了定神,气惱地開口:“你到底在干什么,能告訴我嗎?”
  “我在种東西。令姊答應我了,她說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分享收成,像豆子、玉米——”
  “我才不管我姊姊說什么,”西爾暴躁地打斷她,又神經質地掏手絹擦臉。“我是在問,你怎么有錢付房租,又過得那么奢華。我姊姊告訴過我,你把木屋重新布置過,太浪費了。”
  薇妮吸口气,強把一腔怒火按下來。舊金山的房子不好找,不到必要的時候,她不能得罪房東。“你雖然是我的房東,可也無權調查我們的經濟狀況。”她冷靜地說。“我們付房租,你收房租,然后我們就沒有任何牽連了。至于布置木屋的事,那是因為家母身体不好,我希望能讓她住得舒服一點。”
  田牧師碰了個釘子,仍然不死心。他清清喉嚨,繼續道:“我姊姊說你替沈太太工作,可是她根本不可能付你這么高的待遇,讓你過得如此闊綽。別忘了,才不久以前,你還窮得付不起房租,我甚至還好心地愿意娶你。”
  薇妮突然同情起面前這個人。他好像以為除了自己之外,全天下都是坏人。她不覺放緩了聲音,說道:“我非常感激你的善行,田先生。可是我不能嫁給一個不愛我,而我又不了解,還無從愛起的人。”
  田牧師正要答話,他和薇妮同時听到有人走近的聲音。薇妮一認出來人,本能地就想逃進屋里去。天,竟是賈泰利!要逃也太遲了。
  泰利走近薇妮,看見的便是明擺在她臉上的惊慌失措。他不動聲色地摘下帽子,向她一鞠躬。
  他還沒說話,田牧師就搶著開口:“如果你是來找我,抗議我號召群眾抵制你的水晶宮,賈先生,你是在浪費時間。”
  他說得義正辭嚴,下巴抬得高高的。
  泰利的笑聲讓他大吃一惊,气得臉都紅了。“這是個自由的國度,田牧師,你有權做你的正義之士。不過我仍要說一句,你能找到多少人支持你呢?我實在很怀疑,大部分人似乎都很沉醉在水晶宮的邪惡与腐化之中。”
  薇妮看著賈泰利好心情地跟凡事認真的田牧師開玩笑,嘴角禁不住也露出一絲笑意。她喜歡這個外表像是浪子的人,他對她一直很好。她望進他的眼睛,想要判斷他是否認出她。可是只能看到一絲玩世不恭的神色而已。
  “那么你來干什么?我相信貝小姐絕對与你無關。”牧師擋在薇妮前面,好像牧羊人要保護他的羔羊。
  泰利卻笑著朝薇妮擠擠眼。“正好相反,我的确是來看貝小姐的。”他直接對薇妮說:“貝小姐,我是溫麥斯的朋友,他要我就近照應你。不過我看見你現在有牧師作伴,也許我該走了,抱歉打扰了你。”
  他才轉身,薇妮就赶快攔住他。“等等,賈先生,你還沒進來喝杯茶呢!請容我介紹家母与你認識。”
  貝小姐.你的腦袋是怎么長的!”牧師惊慌地斥責道。“你這樣的大家閨秀怎么能招待這种惡棍!”
  泰利又是大笑。“你別急,牧師,我還要到碼頭去,這次只好心領了。改天好嗎,貝小姐?”
  “一言為定一先生。”薇妮嫣然笑道,卻又想起了一件事.急忙問道:“賈先生,你曉得溫先生查到家父的下落了嗎?”
  她真美,泰利想道,怪不得麥斯會為她神魂顛倒,她真像一朵野地的百合,獨獲上帝的榮寵。“還沒有,”他柔聲答道。“所以我才要上碼頭去,打听几件事,說不定不久之后,我們就會查出眉目了。”
  就在田牧師虎視眈眈之下,薇妮伸手擱在泰利的袖口上。“你真好,先生,自從我到這里來之后,遇到了不少好人,我非常感激你幫我查尋家父的消息,等你下次來時,家母也會向你當面致謝。”
  泰利笑得兩排牙亮閃閃的。“區區小事.不足挂齒,貝小姐。”他向兩人致過意,又瀟瀟洒洒地走了。
  牧師等他走遠,又气急敗坏地轉向薇妮。“你不該跟這种人扯上關系,貝小姐。他會坑了你,”他急著說道。“如果你要找你父親。來求我就好了,何必去求他或是溫麥斯?”

  “我沒有求他們,他們自動幫我的。”
  薇妮丟下一句話,不再跟他囉嗦,逕自進屋里去。從頭至尾,她還是不能确定賈泰利是否認出了她就是喬丹娜,如果麥斯跟他談過話,他不可能猜不出來。那么剩下的問題是,他會不會泄漏她的秘密?
  自從那一晚惊艷之后,麥斯也變成了喬丹娜迷,每晚必到水晶宮報到,一次又一次領略到她勾魂攝魄的魅力。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喬丹娜一退看著他。泰利告訴他,喬丹娜從不和他的顧客搞七捻三,可是麥斯很難相信這一點。她生來就是男人最理想的床上伴侶,她的舞与其說是舞,還不如說是一种挑逗的姿態。
  麥斯的黑眸焚亮如星。他要得到她,就算當拱月的眾星之一也行,八成泰利已經跟她有過一手了。
  今晚一如以往,喬丹娜征服了每一個人的心。一舞既終,又有更多的金砂袋拋上舞台。薇妮亭亭站在舞台中央,她看見麥斯坐在老位子上,手上握著一枝白玫瑰,輕輕碰了碰唇,然后也丟上舞台。她在眾多金砂袋中,拾起那朵玫瑰,也舉到唇邊吻了一下。她知道這么做太大膽,可是她情不自禁。他不曉得,她是想起了他給該妮的那朵玫瑰。
  喬丹娜退場之后,掌聲仍然久久不散。泰利坐在他的朋友身邊,深思地看著他。“這兩個星期來,我看見你的時間比整年加起來還多。你不是被我的舞蹈家迷住了吧,麥斯?”
  “你又何必明知故問?”麥斯答道,眼睛仍盯在舞台上。“我要見她,泰利,請你介紹一下好嗎?”

  “對不起!麥斯。她說她不見任何人,我恐怕也不能為你破例。”
  “既然你贏了我一百元,總得給我一個翻本的机會吧!我們不妨再賭一次,你幫我傳張紙條給喬丹娜。如果她不愿意見我,我再輸你一百元。”
  “她不會見你。”泰利說道。他發現麥斯還不曉得喬丹娜就是薇妮,情況實在很有趣。
  “如果你那么确定,就幫我送這個信。”
  泰利拿過紙條,順勢站起來。“我從不拒絕穩贏不輸的打賭。等我來收錢吧,朋友。”
  麥斯看著泰利走遠,心里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她的确是在舞台上對他賣弄風情,可是那并不表示她愿意請他當入幕之賓。不過他實在管不得那許多,喬丹娜像一團火在他体內,燒得他快要發瘋了。他要她,第一夜看到她時,他就已認定這一點。
  薇妮來應門時,身上仍然穿著舞衣。她讓泰利進入燭光昏暗的更衣室,疑問地看著他。
  “我是來付薪水的,”他笑道。“當然你的收入主要是那些丟在舞台上的彩金,你的事業越來越成功了。”泰利人高馬大,站在更衣室里,好像整個房間都被他塞滿了。“由于你,我才有這個机會,”薇妮誠心說道。“謝謝你,賈先生。”
  “應該是我謝謝你,我沾了你的光,也順帶發財。如果你的聲名一直這么熱烈,我恐怕就得擴充店面了。”
  “不!你不要這么做,”薇妮赶緊說道。“我不會在這里待太久,賈先生。”
  他坐在一張藍色沙發上。“你什么時候走?”
  “還不一定,”然后薇妮做了一件大出泰利意料之外的事,她揭開面紗正視他。“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不是嗎?”
  他微微一笑。“是的,薇妮,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你一直沒有泄漏我的秘密。”
  “我們有過協議了。”
  “麥斯知道我是誰嗎?”
  那對藍眼中的惻側哀怨今泰利心中一動。可能的話,他真想擁緊她,發誓保護她一輩子。可是他知道他沒有資格這么做,所以他只是拍拍她的手背。“不!麥斯不知情。事實上,他還要我傳信給喬丹娜,他想見你。”
  “我不懂。”
  泰利想起他朋友就覺得好笑。“他被你的舞迷住了,親愛的。他想跟你見面,你應該知道他是什么用意吧!”
  “我……”她低下頭。“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是誰。”
  “我不會告訴他,丹娜。要我回絕他嗎?”
  她遲疑了片刻。“不!我想見他。”
  泰利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五味雜陳,半是嫉妒,也是怕麥斯終究會傷害她。“你明知他要什么,薇妮。他是西班牙貴族,他生下來的時候,一生就已經決定了。你知道嗎?你最多只能是他生活中的一圈漣漪而已。”
  “我了解,”薇妮黯然答道。“我曉得他訂婚了,可是我還是想見他,我不會讓他知道我是誰。”
  “麥斯跟平常人不一樣,丹娜。當他發現你欺騙他的時候,他會輕視你。他認為薇妮是天使,至于他對喬丹娜的想法,我不說你也知道。”
  可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薇妮落淚。“我只見他這一次,”她絕望地說。“我不會讓他發現真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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