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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薇妮听到輕微的敲門聲,一顆心急速地跳著。她為什么要答應見他呢?也許她應該對麥斯直言無隱才對。第二陣敲門聲響起,薇妮迅速壓下心中的恐懼,模仿她母親濃重的法國腔喊道:“請進!”
  麥斯打開門,眼睛在黑暗中摸索,終于停在那個仍舊一襲金縷衣的女子身上。
  “多謝你愿意見我。”他微笑說道。
  她點點頭。
  “我應該如何稱呼你呢,小姐?”他說。
  “你就叫我喬丹娜吧!”薇妮裝著濃重的口音說。
  “喬丹娜!很美的名字,也很不俗。”他品評道。“我從沒听過這個名字。”
  “這是一個家族的傳統名字。”她答話,往蜡燭光圈外踏出几步。
  “我叫溫麥斯,剛才在台下看你跳舞,你跳得實在太美了。”
  “謝謝你。”薇妮刻意壓低了嗓音答道。當她看見麥斯眼里毫無遮掩的贊歎時,只覺得雙膝發軟。跟他單獨相處是件很奇怪的事,尤其是他不知道她的真實身分。她曉得如果他看見她的眼睛顏色,就瞞不住他了,所以她才刻意避開光線。
  “我帶了酒來,你愿意和我共飲一杯嗎?”他走上前去,從口袋中取出一瓶酒和兩只杯子。
  “好。”她輕聲道,示意他走向沙發。蜡燭就放在梳妝台上,麥斯上前擋住光,室內更顯得陰暗。
  麥斯倒了一杯酒給她,自己在沙發上坐下來,舉杯碰了碰她的杯子,笑得誠摯而溫暖。“敬加利福尼亞最有才气的舞者。很多人都把你當作女神一般,我看見的卻是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女人。”
  雖然他沒有碰她,蔽妮卻依稀感覺得到他的体溫。當他放下杯子,雙手捧住她的臉時,她并沒有躲開。
  “我被你迷住了,丹娜。你知道的,對不對?”
  她沒有否認。他們之間根本不需要矯情做作了,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感覺,知道對方的血管中滾著多么沸騰的熱情。
  她看見他把手伸進胸中的袋子,取出一只皮盒。“送你的,丹娜。我想送你一點能夠配得上你的美麗的東西,請接受我小小的敬意。”
  “這是什么?”她問道,不肯接過盒子。麥斯微笑著打開盒蓋,只見黑天鵝絨的襯底上,躺著一條光華璀璨的鑽石項鏈。
  薇妮搖搖頭,推開他的手。“我不能接受這個。你竟以為我會接受嗎?未免太侮辱我了。”
  麥斯一臉的困惑。“我不明白,你覺得這塊寶石太小了嗎?可是你并沒有拒絕每晚丟在舞台上的金砂呀!”
  “那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
  “我——”
  他笑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對不起!我的确侮辱了你,你能原諒我嗎?”
  “難說,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以為我會接受一位男子的禮物。”
  他聳聳眉毛。“你是說從沒有人送過你珠寶?我相信你應該享盡全世界男人的榮寵才對。”
  薇妮站起來轉過身去。“你誤會了,我不是你說的那种女人。”
  她感覺到他也站起來,就在她身后。“不!你才誤會了,丹娜。我無意說你是那一种女人,我只想說你非常迷人而已。也許我大急躁,我先走一步好嗎?”
  “你最好再也不要到這里來。”
  他慢慢轉過她的臉面對他,他自己的影子籠罩著她,所以看不清楚她的五官。他真想知道她的長相,不曉得她的眼睛是什么顏色?不過也許還是不知道的好,他不就是被她的神秘吸引的嗎?這個喬丹娜很奇怪,她喚起了某种類似他對貝薇妮的感覺。當然,這個舞娘不像銀眼儿那么純洁,但是她可以纖解他對薇妮的部分疼痛。
  “我再一次請你原諒我的冒失,我把一切弄糟了。請你再給我一次机會,我保證我會補償一切過失。”他垂下眼帘。“讓我成為你的朋友,丹娜。”
  “我……我不能做你的朋友。”
  “你結婚了?”
  “沒有。”
  “那么告訴我,為什么不能和我做朋友?”他環視黝暗的室內。突然醒悟。“不!別告訴我。你不想讓我知道你的事,不是嗎?”
  “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是誰。”
  “如果我不追究這一點,你能讓我再見你嗎?”
  薇妮只覺得心思紊亂之极,胃絞成一團。麥斯像是一塊磁石,強烈地吸引她,違反了她所有的理智。“我不知道……那好像不大好。”她遲疑道,千言万語只想說個是字而已。
  他輕聲笑了,滿心雀躍。“放心,我一定會謹守規矩。明晚你表演后,我可以登門拜訪嗎?”
  “不!你只能在這里見我。”
  他咯咯笑著。“悉遵吩咐,不過我還是很好奇,說不定你真在別處藏了一個丈夫,否則你為什么要這么神秘兮兮的呢?”
  這一方斗室里都是他的輕聲笑語,綿綿密密地環著她。她真有那個沖動,想要撕開面紗,投進他的怀抱。她不在乎他訂婚了,不在乎他有數不清的情婦。從一開始,他就喚醒她心里一個沉睡的生命,現在它正掙扎著要走出來。
  “很晚了,我想你該走了。”她勉強地說。
  他隔著面紗捧住她的臉,感覺到她僵了一下,便輕聲道:“不必怕我,小東西。除非你允許,否則我絕不會揭開你的面紗。我尊重你的秘密。”一雙修長的指頭溫柔地拂過她的面頰。
  “我現在就走,不過我明晚會再來。晚安喬丹娜。”
  當他隔著面紗輕吻她的唇時,薇妮便像掉進万丈深淵一般。她還不及反應,他已經帶上門出去了。她跌坐在沙發上,愣愣地想著:玩火的人終究會被灼傷嗎?
  接下來三個星期,麥斯每晚都來看她表演,然后到后台來看她。他的表現十足紳士風度,言行得宜,可是兩人之間的緊張仍然越來越高。
  出乎薇妮意料的是,莎梅對麥斯來訪的事不置一語。她總是很小心,每次都先避出去,免得跟麥斯碰面,被他認出來。
  麥斯來的頭几回,薇妮總是不太安心自然,問題是他不在的時候,她又對他朝思暮想。不久之后,她就開始納悶,為什么他從不吻她?他不喜歡她嗎?夜复一夜,他們之間的情勢越來越緊張。薇妮心里有數,事情遲早會來的。
  麥斯自從遇到丹娜之后,就沒有再回家過。他曉得自己不對,然而他就是离不開她。這個舞娘的魅力不是他抗拒得了的。他并沒有騙自己說他愛上她,只是他非常非常想要她,想得心都痛了。
  幕起后,四周鴉雀無聲,只有舞台上流瀉出從古埃及流傳至今的异國音樂。
  喬丹娜蒙著一方銀光閃閃的面紗步上舞台時,麥斯不覺屏气凝神。她輕輕一縱,在舞台上轉了一個身。觀眾睜大眼睛,崇拜地看著他們的銀色女神輕盈款擺。
  一如往常,她掌握了全場觀眾的呼吸。水晶宮擠得水泄不通,可是沒有一個人抱怨。每一個人都被台上的仙姿幻影迷住了。
  麥斯除了看舞之外,也看人。他不喜歡他們那种如痴如醉的樣子,他想要一個人占有喬丹娜。看著眾人,他忍不住會想這其中可有她的愛人。
  今晚他要好好跟她談一談,他要把她藏在金屋,供給她一切,然后她就不必再拋頭露面,只許為他獨舞。
  丹娜俯伏在地時,一聲聲惊歎又此起彼落。然后她慢慢站起來,銀色的紗衣依依垂落。今晚她是埃及女王,銀衣像第二層肌膚,完美地描繪出她動人的身段。
  她的腰肢開始款擺,音樂越來越大聲,節奏越來越快。舞台上只見一縷銀影滿場飛舞,帶著每一個人的心,可是她的身姿依然輕盈如羽翅。在那一刻,沒有一個人不愿為她而死。
  終于音樂漸歇,丹娜遙遙一個飛吻。便隱身到幕后去,任憑幕前的觀眾采聲震天。
  賈泰利看見麥斯擠過人群,曉得他又往后台去了,泰利并不特別喜歡目睹這一幕,他仿佛預見了將來他的小舞娘會心碎神傷。他真希望自己能夠保護她。麥斯雖然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那個人碰到女人的事向來是鐵石心腸,不會拖泥帶水的。
  泰利把嘴里的雪茄吐在地上,用力踏熄了。他何必在乎薇妮呢?她就像他雇的其他女人,是他的一棵搖錢樹罷了。但她不是其他女人,為了某些要命的原因,他關心她的命運。
  麥斯把帽子丟在一張空椅子上,單腳踩在凳子上,靜靜地審視丹娜。跟平常一樣,屋里只點了一根蜡燭,光線很暗,丹娜的臉仍然半隱在面紗后,一方綠色頭巾覆在發上,連頭發的顏色都看不出來。
  “你仍然堅持當個神秘女郎嗎,丹娜?”麥斯揶揄地問道。
  “難道直到現在你還不相信我能守口如瓶?”
  薇妮坐在鏡前,背對著麥斯,解開頸間的系帶,自始至終都避開光線。“你說過你不會追問我的身分。”
  他朗聲而笑。“不必擔心,我會遵守諾言。你實在很耐人尋味,也許我知道你是誰之后,就不會這么著迷了。”
  薇妮不覺微微一笑。僅僅是他在這儿,已經夠令她興奮的了。他暖烘烘地想起他給薇妮的吻,然而那是甜蜜溫柔的滋味,不曉得他給喬丹娜的又是如何的吻。
  “万一你發現我只是一個可親的家庭主婦,有一個丈夫、六個小孩,你會做何感想?”她揶揄道。
  他慢慢走向她,雙手落在她肩上。黑眼与她在鏡中相遇。她的面容隱在暗影中,只是一張深不可測的黑色面具。“丹娜,我不在乎你走出那扇門外是什么身分。只要你在這間房里,就是一個迷人的神秘女郎。我想我不必再強調——”他頓了一下。“我有多喜歡跟你在一起了吧?我希望能多認識你一些,多得多。”
  她避開他的凝視。“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轉到她面前,輕輕抬起她的臉。“你當然懂。不要騙我,丹娜,像你這樣的女人不會沒有過情人。我知道你對我一定有意思,否則你不會讓我進你的化妝室。我知道你拒絕了其他人。我要你陪我上床,丹娜。為什么你還要吊我的胃口呢?我想你大概早就學會如何玩弄男人于股掌之間吧!”
  薇妮只覺得雙頰如焚,說不出的憤慨。麥斯怎能以為她是那樣的女人呢?她還來不及表示生气,麥斯已先在她的額前印了一個吻。
  “我要你,丹娜,你曉得,我也曉得。我們兩個也都知道,那一天不會太久了。”他說得极其自然,好像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她張嘴要抗議,但他止住了她。“別說話,丹娜。我知道我說得太直了,但是我喜歡把話攤開來說。如果我有冒犯之處,你能原諒我嗎?”
  她點點頭。
  他微微一笑。“也許我逼得你太緊了,應該留給你一點喘息的余地才對,我要离開你一陣子,等我回來的時候,我要和你好好談一談。”
  “你要走?”她的心直往下沉。
  “是的,因為我有責任在身,一個星期之內我就會回來。”
  “你要去哪里?”她不能不問。
  “我必須幫朋友一點忙,”他笑道。“看不見你的日子會很無聊,你能想我一絲絲嗎?”
  薇妮推開他的手,從鏡中看著他。“只怕我除了舞蹈之外沒有心思想其他的事。”
  他管自笑著走向門口。“我知道你沒有說真話,你會想我的。”
  他不等薇妮回答就開門出去了。她當然會想他。他才一走,她已經覺得百般不舍了。到底他去做什么無聊的工作呢?她真怀疑。
  田露珍敲著木屋的門,不耐煩地等著。自從昨天工人走了以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想來看個究竟。薇妮曾來征求過她的許可,想將木屋小小地翻修一下。露珍知道這件事對他們姊弟百利而無一害,自然樂于答應。
  那個外國相貌的女人出現在門口,張著一對冷然的眼睛看著她時,露珍不覺后退一步。“我要見你的女主人。”她說完就推開莎梅,管自進屋去。
  她馬上又站住了,惊詫地看著煥然一新的木屋。地板上舖著色彩明艷的地毯,牆上原有的裂縫都補好了,而且重新漆過。壁爐上挂著优雅的裝飾品,晶亮的杯盤鍋鏟整齊地擺在牆邊。她的眼光終于落在緞面沙發上的女人身上。
  “我得說一句,貝夫人,”露珍開口說道。“你這里實在比我屋里好上太多了。你到底從哪里弄來的錢,竟能把這里布置得這么漂亮?她眼紅得很。“看來我們收的房租太便宜了點。等我弟弟從山上回來,這件小事可得再斟酌一下。”
  芙蘭先吸了一口气。現在她的身体好得多,足以跟房東周旋了。“要不要來杯茶,田小姐?”她問道,殷勤得出奇。
  露珍挪過一張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來。“敢情好。那邊鍋子里熬的是什么湯,我也來一碗吧!”她疑心地望了莎梅一眼。“你的女仆不會在湯里放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吧?我听說那些异端的女人喜歡煮狗肉、晰甥等等稀奇古怪的東西。”
  芙蘭一直就相當有幽默感,這會儿倒興起開玩笑的念頭了。“我不知道,田小姐。、怪不得最近的湯味有些不對勁,大概也是有原因的。”
  露珍的眼睛瞪得像鋼鈴般大。“算了!我什么都不想吃,我才吃過午飯。”她又定定地看著芙蘭肩上的藍色蕾絲披肩。她自己一向偏愛那种顏色,嫉妒得連聲音都抬高了半階。“你還沒說你的錢是打哪儿來的。才不久之前,你們母女還窮得一文不名,你的女儿甚至去求過我弟弟通融呢!”
  “我倒不知道有這一回事。”芙蘭說著轉頭去看莎梅,希望她會否認,可是莎梅好像沒在听她們說話。
  “她是去過。我弟弟同情她,甚至愿意盡一個基督徒的美德,娶她為妻。”
  芙蘭厭憎地听她糟蹋了基督徒的名義。“小女絕不會為了別人的怜憫而結婚。至于我們的錢從哪里來的,你應該很清楚才對。薇妮是因為你的介紹,才到沈夫人那儿去工作的,她的待遇很优厚。”
  露珍傾身向前,壓低了嗓子。“我不認識任何會付這么高待遇的人,”露珍透明的眼瞳好像有了點光輝。“如果我是你,就會追根究底查明白。令千金是在賺錢沒錯。就只怕那些錢來路不正。”
  莎梅瞥見芙蘭變了臉色,馬上端起一只盤子走近露珍。“您的午餐,夫人。”她微笑道。”肉烹得有點老,不過還是滿可口的,我是照我家鄉的食譜做的,還加了一些特殊的作料……希望您會喜歡。”
  露珍馬上跳起來。“我有事,得先走一步了。”她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莎梅和芙蘭相視大笑。“把我的午餐給我,莎梅。”芙蘭終于說道,伸出手去。“你做湯的時候,一直還是用我婆婆的食譜吧!”
  莎梅坐在露珍空出來的椅子上。“我剛剛是嚇她的。有什么辦法,你還能期望一個异教徒怎么樣呢?”
  芙蘭笑盈盈的。“忠誠和友誼。”她說,喝了一口湯。“我看肉一點也不老,不過好像可以再成一點。”
  屋里又響起一片笑聲,莎梅終于讓她的女主人暫時忘記田露珍來過的事。
  薇妮回來時,很高興看見她的母親神清气爽,然而她卻沒有想到母親的開心果竟是房東的老姊姊。
  一個溫暖的星期日下午,薇妮幫媽媽梳好了頭,芙蘭躺回枕頭上,對著女儿嫣然微笑。
  “自從你和莎梅來了以后,我的身体就一天好似一天,你們把這個破爛地方變得像宮殿一般。”芙蘭環顧室內。“莎梅呢?”
  “她去碼頭上買魚了,她說市場的魚不新鮮。”
  芙蘭撫平被面的皺褶。“我們用錢得省一點。看得出來,你在這間屋里花了不少錢。”
  薇妮心虛得低下頭去,她和莎梅一直瞞著她在水晶宮跳舞的事實。“你不用擔心錢的事,媽媽。我的待遇很好,如果你想要什么,盡管開口好了。”
  “我不希望你必須一直照顧一個古怪的老太婆,等你父親回來后,我要你立刻辭職。”
  薇妮悶不吭聲,她真希望可以不必對母親撒謊,但是她更伯母親受不了真相。芙蘭卻渾然不覺女儿的心境,握緊了她的手。“等你父親回來,我們就什么也不用煩惱了,不曉得你那位溫先生對你父親的事打听得如何了?”
  “他不是我的溫先生,媽媽……如果他有消息,一定會馬上來告訴我們。”
  “我想也是。”芙蘭的眼光轉向窗外,神情變得很落寞。“我真想念你父親。我知道他一定還活著,也一定會回來。万—……万—……”
  薇妮沒有听見她的話,她自己心里正打著算盤。靠人不如靠己,她決定自己去找父親的下落。
  “我想再去一趟礦坑,找吳先生談一談,媽媽。”她最后說。
  “太危險了,薇妮。”她媽媽反對。“也不想想你上回去的結果。”
  “我會照顧自己,媽媽。我一定要听吳先生當面告訴我父親的下落中甘心。”
  “我也不曉得該怎么辦才好。沒有你父親在旁邊,我就沒有主意了。”
  薇妮不想讓母親再沮喪下去,悄悄從身后拿出一個紙盒,放在芙蘭膝上。“今天我要給你兩個惊喜。這是第一個。打開來看看。”
  芙蘭愣了一下,便好奇地打開紙盒。盒里躺著一件美麗的粉紅紗衣,領口綴著白色蕾絲,芙蘭看得眼睛發亮。“好美的衣服,一定很貴吧!薇妮。你在舊金山怎么買得到這樣的衣服呢?”
  薇妮把衣服在媽媽身上比著,發現粉紅色和她母親的膚色實在相得益彰。“我找到一個針線很出色的女人。她丈夫去淘金了,她必須養活三個孩子。”
  芙蘭興高采列地站起來。“你想我可以試穿一下嗎?”
  自從母親生病以來,薇妮就變成了一家之主。從前她母親倚靠父親,現在椅靠她。她從來沒有給人倚靠過,卻必須學著堅強。現在她倒像是她母親的媽媽了。她笑著說:“當然,再來我就要給你第二個惊喜了,林大夫說你的病情大有起色,可以到外面去透透气,所以明天我要帶你到舊金山大飯店去用餐。”
  芙蘭精神大振。“太好了,我都快忘記外面的世界了。”
  “明天你就會成為全世界注目的焦點,每個看見你的人都會想認識這位美麗的夫人。”
  芙蘭笑得像個孩子似的。“我的寶貝女儿,沒有人會注意到我站在你身旁。你出落得就像我年輕的時候,只不過還要美得多。”
  “胡說,媽媽,你是最完美的原版,我只是一個复制品。”
  “上天待我實在太好了,薇妮。他賜給我一個最好的丈夫,又讓我們生下一個最好的女儿。”
  薇妮听出她話里又有絲傷感,赶快岔開去。“明天還有得你累的,您早點休息吧!”
  芙蘭柔順地點頭。卻又突然皺起眉頭。“薇妮,你為什么沒告訴我田西爾向你求婚的事?”
  薇妮正在折那件衣服,頭順勢垂得更低,不敢正視她母親。“因為那沒什么重要,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接受他的求婚。”
  “那我們手頭緊的事呢,你為什么也不說?”
  “你身体不好,我不想煩你。”
  “我懂了,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我知道這里的物价比別處貴六倍以上,為什么我們能過得這么好?我們應該沒有太多閒錢的。”
  薇妮覺得,如果告訴母親真相,現在就是時候了。芙蘭聰明剔透,不是那么容易瞞住的女人。然而她也不是很實際的女人,只要生活舒适如意,她并不真想知道女儿賺的錢是否來路不正。
  薇妮卻很想一吐為快,問題是就算她卸下了罪惡感,那副重擔卻移到母親身上了,她不能那么做。
  “你不需要擔心錢的事,我們的日子過得去,”她終于說道。“我的錢都是憑本事掙來的,媽媽。”上帝原諒她欺騙自己的母親。
  芙蘭接下來的話卻讓她覺得更難過。“好吧,我只是想听你親口說而已。”

  第二天早上,亞哥駕了馬車來接她們母女。等客人坐定之后,他便笑嘻嘻地駛向市區。
  芙蘭興奮地東張西望,發現市容比從前更繁榮了。各式各樣的帳篷、木屋紛紛搭在路旁,商店的櫥窗展開五顏六色的商品。因為淘金的熱潮,這個城市正迅速發展。
  薇妮注意到,沿途對她們行注目禮的人還真不少。難得有這樣美貌的華服女子出現在街頭,大家自然不愿錯過一飽眼福的机會。
  馬車最后停在;日金山大飯店前面。薇妮要亞哥一個半小時之后再來接她們,然后扶著母親走進大門。她們處身的是一間非常高級的餐廳,牆上挂著名家的复制畫,桌上舖著雪白的桌巾。環顧四周,都是衣冠楚楚的紳士淑女。這里顯然是舊金山上流社會的社交中心。
  薇妮陪著母親跟在侍者身后走向餐桌時,每一雙眼睛都盯著她們。蔽妮目不斜視,端坐下來,點了菜之后,便笑盈盈地看著母親。醫生說得沒錯,一點戶外的新鮮空气幫助很大。芙蘭臉上几乎已沒有一點病容,又恢复了從前的美麗。
  “這家餐廳倒很像從前我和你父親去過的一家印度餐館。”
  “你覺得好不好玩,媽媽?”薇妮問道,試著改變話題。
  “的确很好玩,親愛的。如果下一個走進餐廳的是你父親,那就十全十美了。”
  薇妮直覺地看向門口,目光剛好和進來的人碰個正著。竟是溫麥斯!旁邊陪著的是曾陪他去過水晶宮的那個女人。薇妮只瞥了一眼,就迅速掉過頭去,只覺得唇干舌燥,有一种沉重的被欺騙的感覺。麥斯對她說謊,他還說他要出城去一個星期。薇妮瞪著自己的手套,曉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拆穿了西洋鏡,因為他不知道她就是喬丹娜。
  薇妮忍不住又向麥斯的方向瞄了一眼,發現侍者居然領著他們走向她隔壁的餐桌。為了禮貌,麥斯不得不先向她們行個禮,然后才走開。
  薇妮也微微頷首回禮,便又別過頭去。有他的情婦陪在身旁,薇妮也曉得麥斯不宜和她談話。然而她心里宛如刀割一般,就好像他背叛了她,雖然她不曉得他背叛的是薇妮還是喬丹娜。
  “薇妮,那不是溫麥斯嗎?”她媽媽小聲問道。
  “是他。”薇妮答道,心里亂糟糟的,辨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條影子橫過桌面,薇妮往上看,原來是泰利。“請你原諒我的打扰,不過我很想向兩位女士略微致意。”
  蔽妮真誠地感激泰利的打岔,明媚地笑了。“多謝你的好意,賈先生。請容我介紹家母。媽,這位先生幫了我們許多忙,他也在探查父親的下落。”
  芙蘭伸出手。“賈先生,實在非常感激。”
  泰利輪流看看母女倆,心里暗暗贊歎,只怕整個舊金山再也找不出更出色的一對母女了。薇妮的美如春花初綻,她的母親卻是夏日絢爛的花朵,各擅胜場。
  “我并沒有出什么力,貝太太,不過我還是誠心希望兩位能當我是朋友。”
  “你愿意和我們一起用餐嗎,賈先生?”芙蘭問道。
  泰利朝薇妮一笑。“也許你應該告訴令堂,女士出現在我身邊不是很明智的事。”

  薇妮帶笑道:“媽媽,賈先生只是要我告訴你,他是水晶宮的老板。”
  芙蘭的确吃了一惊,不過很快便恢复過來。“賈先生,我們母女絕對不敢忘恩負義,你愿意的話,請盡管坐下來。說起來我的過去只怕也會令你吃惊呢!”
  泰利笑嘻嘻地坐下來。“我怎能拒絕這么誘人的邀請呢?貝太太,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什么秘密?我向你保證,我絕對能守口如瓶。”他看向薇妮。“你信任我嗎,貝小姐?”
  薇妮望進那對含笑的眼睛。“百分之百。”她答道。
  薇妮的目光中有种令人暈眩的成分,令泰利忙不迭地轉向她的母親。“你愿意透露你的秘密嗎?你瞧,連你女儿都相信我。”
  芙蘭啜了了一口酒,微笑注視著那個被她女儿迷得神魂顛倒的年輕人。他看起來有些桀驁不馴,不過那卻平添了不少魅力。她壓低嗓音,示意他坐近。“我曾經跳過舞,”她承認。“在舞台上。”
  泰利眼風掃過薇妮,捕捉到她吃惊的神色。他自自微笑點頭。“我可以想見,你一定是個非常出色的舞者。”
  薇妮完全沒想到母親會說出這段過去,她覺得有必要維護母親的名譽,不能讓泰利誤會她媽媽以前也只是個小酒館的舞娘。“我媽媽的舞曾經轟動全歐洲,她是當時的首席舞蹈家。”
  泰利注意到薇妮防范的神气。“我最近才看過一支舞,貝小姐,那也是一支頂尖的舞,我個人非常欣賞那位舞者。”他轉回去審視芙蘭。“你能多說一些你的舞蹈生涯嗎,貝太太?”
  她媽媽繼續說下去的時候,薇妮感覺到麥斯的熾熱目光几乎要灼到她面前來。從泰利的肩頭看過去,麥斯明擺著就是一張生气的臉。坐在他身旁的女人握著他的手,可是他并沒在听她說話。看樣子他好像不喜歡看到泰利坐在她身邊,不知道是為什么。
  “兩位女士對舊金山了解多少呢?”泰利問道,打斷薇妮的沉思。
  “恐怕不太多。”芙蘭說。“我的身体不好,小女又有工作,得陪一位老太太。”
  泰利朝薇妮挑挑眉。“原來如此。那位老太太何其有幸,能有令千金陪伴。”他抿著嘴笑。“待會儿我得帶兩位去參觀本市。”
  這一頓薇妮吃得不大自在。她知道麥斯一直沒有開腔,而她又得裝出漠然的樣子,因為不能讓他發現她已經拆穿了他的謊言。
  用完餐后,薇妮和母親先走,泰利卻在麥斯的桌邊停了一下。“我要去陪兩位迷人的女士了,麥斯。相信沒有我在場,兩位也會玩得很盡興。”
  麥斯挫齒有聲。“我看盡興的人是你,泰利,你連應該坐在哪張桌子都弄錯了。”
  “非常抱歉,可是我拒絕不了這么誘人的邀請。”泰利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不能占盡天下的美女,總得留几個給我們這些可怜人吧!”他朝波麗眨眨眼,便去赶上薇妮母女了。
  泰利騎著馬,跟在亞哥的馬車旁邊。他們爬上一座小丘后,他示意亞哥停下來,向薇妮母女指點山下舊金山的全景。

  “才不久之前,這儿還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只為了一場淘金熱,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簡直不曉得人都是從哪里來的,如果你到碼頭去看看,就會發現很多船空在那里,水手都淘金去了,有些船甚至沒有卸貨,就任它自生自滅。”
  “我想世界上不會有任何地方像加利福尼亞一樣,”芙蘭深思道。“我和我丈夫几乎跑遍全世界.從沒見過這樣的地方。這里可能是天堂,也可能不是。華德告訴我這里有大瀑布和參天巨木。只怕人類一不小心,就會暴殮天物,糟蹋這塊美麗的土地。”
  泰利微笑道:“你說得沒錯,自從跟父親到這儿來以后,我就愛上這里了。我總覺得上帝創造世界時,特別偏愛加利福尼亞。”
  “我相信,這是一塊能讓孩子生長茁壯的土地。不曉得如果沒有淘金熱,這里又會變成什么樣子。”芙蘭說道。
  “誰曉得呢?”泰利答道。“為了黃金夢,不知毀了多少美滿的家庭。有的人供養不起老婆,只好打發她回東部去。每次船到的時候,碼頭上就都是悲歡离合的場面。几家歡樂,几家悲愁。”
  泰利凝視海面,好半天才再開口。“常常可以看到年輕的丈夫站在碼頭上等他的愛妻,到頭來卻發現她死在海上,那种悲拗簡直令人不忍卒睹。有的時候則是妻子在眾人中搜尋丈夫,結果只能收尸而已。有的人病得不能工作,只能活活餓死。”
  他的目光轉向市區,直覺地尋找水晶宮。“舊金山是個瘟疫窩。一到雨季,街道就變成河渠,到處都可以看見浮尸。這里也沒有真正的法律,大家各自為政,一切靠武力解決。”
  “我以為你喜歡舊金山,可是听起來倒像你恨這儿似的。”蔽妮說道。
  泰利對她一笑。“不!我愛這塊土地,我只是不喜歡這里所發生的事。”
  “你對采礦沒興趣嗎?賈先生?”芙蘭想知道。
  “沒有!我認為在這里才能真正賺到錢。我跟麥斯的祖父借錢,蓋了水晶宮。”他掠薇妮一眼。“我從不后悔。最近我更走運,遇到一個天才,結果讓我賺進不少錢。不!我可不想進礦坑去,不是傷心就是傷身。”
  薇妮望向母親,發現她已經有了倦色。夕陽西斜,西天紅霞奕奕。“我們也該回家了,媽媽。”她柔聲道,扶著母親的肩。
  泰利彬彬有禮地告辭,跨上馬背,轉身离去,很快便消失了蹤影。“這個年輕人气宇不凡,我喜歡他。”芙蘭品評道。
  “我也喜歡”,蔽妮答道。“他是個很好的人。”
  “對,不過你跟他在一起時,眼睛沒有跟另外一個人在一起時來得亮。知女莫若母,我曉得你看見溫先生陪著那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所以很難過。其實你根本不必介意那种女人,只是你還不懂。”
  薇妮挽著母親走向馬車。“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她輕聲道。“溫先生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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