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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明天的中國


(1793年1月13日-15日)

  我們是未來的信仰者,我們信賴的是希望,望著的是曙光。

                          于勒·米什萊

  在离開中國之際,馬戛爾尼在專心做總結;他以前在解釋對話者謎一樣的行為時經常出錯,但他總結的預言性質直至今天仍令人感到吃惊。
  經驗使他擦亮了眼睛。他對此進行了思索,并最后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當時這些英國人在吸煙室里評論起(盡管在自己人之間)各人幻想的破滅。這次使命失敗后,還有“更直接的途徑”可以使英國的貿易訂入中國。勳爵不同意這些頭腦發熱人的意見。他陳述了中英交惡可能給兩國帶來的危害。

  只要几艘三桅戰艦,中國就會分崩离析

  首先,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中國將吃苦頭。“如果中國禁止英國人貿易或給他們造成重大的損失,那么只需几艘三桅戰艦就能摧毀其海岸艦隊,并制止他們從海南島至北直隸灣的航運。”更嚴重的是:“朝鮮人將馬上就會獲得獨立。”“把中國和台灣維系在一起的聯系是如此脆弱”,只需外國介入,它立即就會被切斷。還有“從孟加拉只需稍稍鼓動,在西藏就會引起動亂”,這是易如反掌的事。
  “葡萄牙人在地球的這部分土地上已經死亡”,澳門“依賴著英國的金錢’”,葡萄牙人的“存在只是個幽靈”。來自馬德拉斯的一支小武裝力量可以輕而易舉地從葡萄牙人手中奪走這個寶貴的半島。“我們也可以定居在伶仃島”,澳門“就會在很短時間內自動崩潰”。
  現在我們是在1794年,19世紀中國的全部歷史好像已展現在我們面前。馬戛爾尼出使使我們可以畫出這段歷史的輪廓,我們只需按著輪廓就能确定未來的面貌。
  1月和2月,巴瑞托上尉乘“豺狼”號察看了地處澳門和香港間的島嶼。他的報告指出,伶仃和香港适合殖民。1842年,英國确定把香港變為殖民地。正如馬戛爾尼所預言的,這种安排造成了“澳門的衰落”。勳爵的另一個預言也將實現:守衛虎門的兩個要塞在鴉片戰爭中將被“六門舷側炮”摧毀。
  他預言:封鎖這個海峽,“廣州就會窒息”;數百万依靠外貿或捕魚為生的中國人將“被迫挨餓、搶劫或起義”。中國將處于混亂的境地,這“將使俄國有机會在黑龍江流域建立統治權并攫取蒙古諸省;面對如此有利的時机,葉卡捷琳娜二世原有的野心就會暴露無遺”。馬戛爾尼擁有在俄國供職以及与松筠會談的經歷,他很清楚兩次被哥薩克攻克,而兩次被中國人收复的阿爾巴贊要塞造成了中俄兩國在黑龍江流域的沖突。
  但是,發動戰爭就等于中止貿易。聯合王國也將遭受巨大損失。“我們在印度的殖民地,因貿易中斷,將受到最大的損失”,因為中國是“棉花和鴉片的銷售市場”——是的,這詞終于說出來了。“在英國,毛紡工業很難從這樣的沖擊下恢复過來”:估計每年將損失五、六十万英鎊,几年后的損失將翻一番。一個正在發展的白鐵、鉛、五金制品、鐘表和其他机械制品市場亦將關閉。英國不僅會失去絲綢,而且也會失去一件“生活必需品”——茶葉(馬戛爾尼例确實帶了不少幼苗可以在印度栽种)。這里還沒有把“商船”和“國庫”的那些一點也撈不回來的損失計算在內。
  确實,這些損失都是可以彌補的。中國對于英國并非必不可少。隨著時間的推移,失去的市場可以在別處再找回來。對侵略性經濟的強烈信心使馬戛爾尼興奮不已。

  破敗不堪的舊船

  不管英國人進攻与否,“中華帝國只是一艘破敗不堪的舊船,只是幸運地有了几位謹慎的船長才使它在近150年期間沒有沉沒。它那巨大的軀殼使周圍的鄰國見了害怕。假如來了個無能之輩掌舵,那船上的紀律与安全就都完了”。船“將不會立刻沉沒。它將像一個殘骸那樣到處漂流,然后在海岸上撞得粉碎”。但“它將永遠不能修复”。
  于是,亞洲及世界各地的貿易將受到“扰亂……各國的冒險家都將來到中國”,企圖利用中國人的衰敗來建立自己的威望。而“在他們之間將展開無情的斗爭”。在這种對抗中,富的愈富,窮的愈窮。“英國靠著它的創業精神已成為世界上航海、貿易和政治的第一強國;從這樣的急劇變革中,它將獲得最大的利益,并將加強它的霸權地位”。
  從最近的將來考慮,“只要尚有一線希望可以通過溫和的方法取得成功”,英國的“利益”以及它的”人道精神”應促使它不入侵中國。
  馬戛爾尼認為克萊夫勳爵的征服天朝帝國領土的計划實在“荒唐無稽”。他要給中國人時間,讓他們抓住使團剛剛提供的机會:即對英國人有個好評价,并從而“更禮貌地与他們相處”。
  那怎么辦呢?應該在廣州安排一位由國王委派、同東印度公司分開的全權公使。特使又采納了錢德明神父的建議。我們的一位見證人夏龐蒂埃·德·科西尼對此是這樣評論的:“這位代理人在貿易活動中沒有直接的利害關系。他代表國家,這樣他在中國政府面前比一個商行就會更受到尊敬。”
  馬戛爾尼明确指出:這位國家代表的任務是,“保持使團所贏得的一點進展”,因為它“已使中國政府對英國人有了一個有利的評价”。因為“帝國的最高層人士”由于使團做了工作而拋棄了“偏見”,進而到了“尊敬英國,表示了對英國人的友誼”。證据就是私下交談時“十分愉快”和辭別時的戀戀不舍。一位精明的外交官應會通過与總督、巡撫、海關監督的直接聯系把這种好感維持下去。
  馬戛爾尼深信,在北京讓他負責轉交國王的表示中國拒絕与英國保持經常聯系的那封信,因為有了最后一份詔書而過時了。在這一點上,他錯了。他不明白,中國人之所以謹慎地對待他,那是因為他們不想給英國人以報复的理由。他卻以為所有中國人對他的看法都同王大人与喬大人的一樣。
  他那發自內心深處的人道主義使他透過不同的習俗來看他的同類。在作為中國人之前,中國人首先是人。他們有些怪,确實如此。“但他們同我們一樣也是有血有肉,也受七情六欲的支配。他們不信任外國人,但難道他們的怀疑沒有道理嗎?在英國人去過的世界所有地方,他們哪有不因為意識到自己的优越而不向對方表示蔑視的?”“既敏銳又自負”的中國人必然會發現“英國人的這种乖戾”。
  馬戛爾尼是人道主義者,所以也是樂觀主義者。他像孟德斯鳩一樣,認為偏見來自對自己和他人的無知。歌德讀了中國小說《玉嬌梨》后發現,人類感情的相同點超過了异國情調。馬戛爾尼也許會同意這种判斷。
  只要在廣州有一位英國常駐代表就能促進兩國人民之間的友誼了嗎?中國當局給予這位代表多大的自由呢?問題不會提出來,因為建議還沒有下文:東印度公司消极抵制。
  法國人皮隆看見馬戛爾尼登船回國:“使團沒有取得預期的成功。”10年后,他這樣分析了馬戛爾尼的失敗:“我們看到他帶著全体隨從人員和一部分禮品回到廣州,而從中國政府那里什么也沒有得到。他們為什么要來呢?當然不是為了擴大貿易,英國的貿易情況很好。中國人在想:他們要干什么?他們要像在印度那樣干涉我們的內務。”
  1月8日,羅伯斯庇爾同時揭露了他的“左”派和“右”派——“忿激派”和“寬容派”——對手。13日,“寬容派”的一員,法布爾·德格朗蒂納由于在清理法國東印度公司財產時瀆職而被捕。
  在廣州灣,“獅子”號船尾朝著香港和伶仃島揚帆南下。而英國的未來卻在那里。馬戛爾尼已經摸好了這里的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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