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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芮秋!”
  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時,芮秋正朝電梯走。回頭一望,原來凱儿正從她后面的玻璃門走出。芮秋對她微笑揮揮手,等她走過來。
  凱儿并沒有一絲笑容。她一走到芮秋能看清她臉上表情的距离時,芮秋不覺微微心惊。
  “有什么事嗎?”她緊張地問。
  “噢,芮秋,我真不希望是我來告訴你的。”凱儿神色憂郁。“是出了點麻煩。強尼——強尼被逮捕了。”
  “逮捕?什么原因?”
  “我也很替你難過,芮秋,顯然是他們找到了某些新證据,證實他确實殺了那些女人。”
  “但他才剛跟我分手,回他的住處啊!”
  “他們在轉角攔下他,給他銬上手銬,把他送到牢里去了。我正好開車經過,事情的始末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可能!”
  “我真的很難過,芮秋。不過你曉得,也許是他們弄錯了。我知道你一直認為他是清白的,說不定他真是清白的。”
  “我要去看他。噢,不,我的車讓強尼開走了。凱儿,我真的不好意思要求你,但是——”
  凱儿微笑地挽住芮秋的手臂。“別傻了!我當然會載你去,不然朋友是要來做什么的?走吧!”
  芮秋和凱儿匆匆走出大門。泰勒鎮一個月來的第一場雨僻啪落下,她竟渾然未覺。
  芮秋坐進凱儿那輛灰褐色的福特全壘打,系上安全帶,凱儿則專注地將車開出停車場。這一小時內風吹得更疾,天色也陰暗了許多,看來一場大風雨就要來了。雨刷輕輕刮動的聲音伴著斗大的雨點紛紛滴落在擋風玻璃的啪啪聲中,她們坐在車中漫談著,彷佛別有一种心安之感。后座的一束粉紅康乃馨香味彌漫車內,芮秋想凱儿大概送完她后,要去客戶那儿送花吧!
  “一定是他們弄錯了,”芮秋不耐地說。“強尼根本沒殺過人!我已經跟警長說了千百遍,說華蘭妲命案發生時,強尼正跟我在一起。”
  “我相信你。”凱儿斜睨了她一眼。
  “我還以為警長也相信我。我不相信他竟認為我會撤這种謊——就算是保護強尼,我也不會撒這种謊的!我沒有。”
  “我從不認為是強尼殺死第一個女孩,也不認為第二個是他殺的。”
  “那你是少數相信他……”芮秋話沒說完,此時她才第一次注意到她們車行的方向。“凱儿,你要去哪儿?我們已經過了鎮中心了。”
  “我知道。”
  “可是警察局离醫院才几個街口而已!你赶快再轉回頭去。”
  “我不能轉回頭,”凱儿的口吻微帶抱歉,又有說不出的古怪,芮秋不由得看著她,認真地看著她——這也是從在醫院被她叫住以來,她第一次正眼仔細看她。凱儿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長褲,白上衣外加了一件同色系的毛衣,雖然簡單,卻不失動人。她的頭發往腦后攏成一個好看的髻,除了口紅和睫毛膏外,她并沒有多化什么妝。不過這整体效果卻讓她看起來与平日判若兩人,那份不同簡直教人覺得古?古怪。
  芮秋不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還好吧?”芮秋關切地問。
  “要看你所謂的好是什么了。”凱儿看了芮秋一眼,聲音近乎難過地說。“你相信投胎轉世嗎?”
  “什么?”凱儿的問題如天外飛來,芮秋一下子簡直不知她在說什么?
  “你相信投胎再生嗎?”
  “不相信。怎么了?”
  “我相信。”
  “每個人都有權可以信他想相信的東西。就因為如此,所以大家才會稱美國為自由的國土。”話題轉到這么遠的地方,芮秋漸感不耐。“凱儿,你可不可以掉頭,載我回警察局?如果不行,就先靠邊停,我自己走回去。”
  凱儿后悔似地笑著。“你還是沒搞懂,是吧,芮秋?”
  “搞懂什么?”
  “強尼不是真的被抓去了,傻子。”
  “那你為什么要騙我?”她像夢游仙境的愛麗絲所說的——事情越來越古怪了。芮秋再仔細的看凱儿一眼。她剛喝過酒嗎?或剛吃了藥?是哪根筋不對了?芮秋真的關心起來了。
  “騙你,你才會跟我出來。”
  “你為什么要我跟你出來?”
  “喔,芮秋,我真的很抱歉。”凱儿輕聲憂郁地說。她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整個人僵僵的,芮秋突然惊悚地發覺她現在注視的這個女人已不是几分鐘前的那個女人了。
  “你知道你是誰嗎?”凱儿看著芮秋問。她的聲音比平常更低、更沉。她的瞳孔的光芒渙散,彷佛只剩下眼珠外一圈淡藍而已。
  “凱儿——”
  “不,”凱儿說著,微微笑起。“我不是凱儿。我的名字叫茜雅。鮑茜雅。”
  那雙再望向芮秋的眼中、那凄厲的笑聲中有太多的邪惡,太多威脅,芮秋嚇得背脊發寒。凱儿是不是瘋了?
  “請你停車,我要出去。”
  芮秋勉強集中气力,以她在課堂上的威嚴口吻對凱儿厲聲道。不管凱儿是哪里出毛病,她現在是真怕了。她可不愿呆坐在這儿看她的朋友發瘋,說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話。她要下車。
  凱儿大笑一聲。“你還是摸不著頭緒,是嗎?你這個愚蠢的可怜虫!你是施安妮,那個風琴手,甜美的小安妮。奶油到了你口中,也不會融化的,是嗎,親愛的?總是如此美麗、如此端庄,誰也猜不出你竟是個婊子,是吧?除了我以外,誰也猜不到。但我就是知道,我太了解他了,從你蠱惑他的第一分鐘起,從他對你有響應的第一分鐘起,從他跟你以淫行破坏他神圣的婚姻誓約的那一分鐘,我便都早已知道了。他是我的,以前是我的,現在也是我的。”
  芮秋張著大眼听她壓低喉嚨說出那串古怪的話。此刻的她詭异得完全像是另一個人。她難道是性格分裂?一想到此,芮秋更怕了。她悄悄松開安全帶的扣環,以手護著,假裝沒有解開一樣,另一手的手指也暗暗摸索車門開關。必要的時候,她會跳車——只要能讓她下車就好。
  “啊——哈,車門已銷上了。”芮秋拉著車把,卻怎么也拉不開,凱儿伸出手指對她搖著說。凱儿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但芮秋感覺出她其實沒有真的在看。她覺得像是有某個東西——不是凱儿,是某個東西——從那兩只眼睛裹在瞪著她看,就像一頭從洞中探出頭的野獸一般。
  “凱儿,你要講講道理!”芮秋盡量平著聲音,沉聲道。理智告訴她,凱儿是不能永遠把她拘在車上的,只要她冷靜,這种僵局一定會突破。眼前的一切雖駭人、恐怖,但必然是某种神經崩潰;也許凱儿最近承受許多壓力。芮秋有點心虛自己最近一直忙著自己的事,竟一點也沒有關心到朋友。
  “你要講道理?”凱儿獰笑道。“你想了解這是怎么回事嗎,芮秋?你可以去問安妮,不過你并不認識安妮,是吧?至少意識層面上并不認識,所以就由我來告訴你。你——做為安妮——搶走了我的丈夫,引誘他跟你通奸。你跟他都以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讓事情了結。那是當時。但他個性軟弱,特別垂涎女色。待他發現我怎么處置你以后,他怕得不敢再出去胡來,至少那一生中是不敢了。但他再次被我逮到他又故技重施,和那些廉价粗俗的婊子上床,完全忽視他命定要与之長相廝守的好女人。只因為我長相平庸,而你比較漂亮!一直以來他找的都是漂亮的女人。”
  “你也很迷人的,凱儿。”芮秋不安地說。
  凱儿的目光歹毒得教芮秋不覺瑟縮。“我還以為她們就是你,誰知并不是。你一直都躲起來,是吧?躲著暗地里計划怎么獨占他。哈!但我終于找到你了。”
  芮秋望著她近乎全黑的眼眸。從那儿看到真正可怕的威脅。凱儿不知是何原因,竟百分之百相信她正在說的一推鬼話。芮秋的心惊惶無比,但她拚命壓抑,教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冷靜。
  “凱儿,你一定是身体不舒服了,我們掉回去醫院看醫生拿藥好嗎?求求你,凱儿。”芮秋說的聲音顫顫的。她全身的直覺在告訴自己現在正是在万發千鈞的危險中,但她的心卻怎么也不愿接受這個一生的老友竟會對她构成威脅。她腦中不斷閃過的念頭便是:“這不可能,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我不是凱儿。我是鮑茜雅,教堂牧師鮑多瑪的妻子。你知道多瑪就是你心愛的強尼。”說到最后,凱儿的聲音既凄厲又嘲弄。此時車子已駛离主要的公路。車速緩了下來,凱儿揮手指著車窗外,本已嚇得除了凱儿,什么都不敢看的芮秋,經凱儿一指,才看到她們現在离“胡桃林”不遠。車子正駛在往第一浸信會教堂的泥土路上。芮秋看著小小的教堂溫室木架,凱儿話中的意思一時都豁然清楚了。
  凱儿跟鎮上的每個人一樣,從小便對牧師背著妻子和風琴手幽會的故事耳熟能詳。凱儿不知怎地將自己想成那被欺瞞的妻子,而將芮秋想成了那個風琴手了。
  芮秋想著不覺全身一片冰冷。
  已經過了五點,暮色漸沉。強尼坐在魏警長的辦公室中,望著窗外天色漸黑。他看向窗外的天空,心情越來越煩躁。他不喜歡天黑后還沒跟芮秋在一起。
  “我得打通電話。”他終于跟警長說。
  警長咕噥地哼了一聲,他剛剛已經打電話到路易斯維爾的郵政總局去查那個郵政信箱的承租人是誰。他一直鉅細靡遺要強尼努力回想從“永遠是你的”寄來的每一封信中——全部大概有五百多封——的點點滴滴。但到現在他還問不出什么重點。
  “你确定每一封信你都丟了?”警長不甚滿意地看著強尼問。
  強尼點頭。“确定。保留下來似乎沒什么意義。你听到我的話了嗎?我要打一通電話。”
  警長咬咬唇,瞇起眼睛。“打給誰?”
  “芮秋。天越來越黑了,我想叫她好好留在病房中等我去。難道必須要你開張准許條或什么的,我才能使用電話嗎?”
  警長聞言不好意思的笑笑,把電話推過桌。“打吧!”
  “謝了。”強尼拿起話筒,撥了醫院的號碼。電話響了三聲,莉莎來接听。
  “喂,葛太太,我是強尼,我可以跟芮秋講一下話嗎?”
  他听了一下便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抬眼直盯著警長,一手壓著話筒,不知怎地手心全是冷汗。
  “她不在那儿,”他低啞地說。“一個多小時前,我送她到醫院下車,但她現在人卻不在那儿。她一直就沒進到病房過。”
  “你是說你認為強尼是鮑牧師的化身?”若非情況如此危急,這真是個笑死人的問題。
  “不是我認為如此,是我知道本來就如此。從他的眼中就可以看出牧師的靈魂在那儿,從你的眼睛也可以看出。我只恨為什么沒有早一點看出來。”車子在教堂后猛然停住。她們坐的車子開上草地十多碼,終于在教堂墓園的黑色鐵篱旁停下。几乎所有的墓碑都是十九世紀中的,尤其最后面三座相連的墓穴看起來年代還更古遠,保育協會一直都精心維修這座墓園。
  想到多年前牧師太太開墾出的花圃,竟是今日凱儿一直要維修回复成美麗園地的地方,芮秋在緊張中不覺有放聲一笑的沖動。也許就是從凱儿接手這份修复花園的工作,她才逐漸有這個怪异狂亂的念頭吧!
  “另外兩個都弄錯了。”凱儿停下車,一瞬不瞬地瞪著芮秋。芮秋突然間才意識到凱儿比她高大許多。凱儿差不多有五呎七、八吋那么高,身材福福泰泰的。如果真的要落得空手搏斗的下場,那么芮秋知道她是絕對輸的。接著凱儿的話——她話中隱藏的涵義霎時穿刺過她混沌的頭腦。一時之間,像是被人當胸槌了一拳,她才真正了解現在她所周旋的是什么人。
  “你——你殺了安瑪麗和華蘭妲,是不是?”芮秋緊緊縮靠著車門,等車鎖放開。只要車的門鎖一開,她一定要奪門而出,像被一群獵犬追逐的野免般,沒命地奔過草地。离此地最近的住宅“胡桃林”不過才三哩遠。只要能跑過空地、穿過樹林,她就安全了。
  “我說過了,她們是一樁錯誤。”凱儿聳聳肩。“有時要看清楚是很難的。但現在我找到你,我知道就是你,絕對沒錯。那兩個只不過是濫竽充數,真正的人是你。你消失后,他就是我的了。”
  芮秋差點嚇得昏倒。“可是,凱儿,你和強尼——你好象從來不曾對他有興趣,或者他對你有興趣過,你怎么會認為殺死我,他就會把興趣轉移到你身上呢?”她倒不是真的以為這番話就能讓凱儿回复理智,因為她很清楚凱儿早已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凱儿了。但她愿意嘗試任何方法,任何可以增加她活下去的机率的方法。因為她已經猜出凱儿帶她來這個荒無人跡的墓園是要殺死她的。
  “你死了,他就再也沒有理由跟他的命定姻緣掙扎了。你、我和他是永遠的三角。有時你和我是男的,他是女的。但你永遠是我的朋友,背叛我的人。你一定要先被毀滅,我和他才會幸福美滿。若不是你,他早就對我有所響應了。我知道的。這些年來,他一直感覺到你的存在,就如同我一樣。只是你跟他都不知道你們是在追尋什么,而我則不知對手是誰罷了。”
  “凱儿,這實在太瘋狂。”芮秋一出口便知道說錯了。
  凱儿的微笑令人膽戰心惊。
  “下車。”她邊說邊從椅座和車門間摸索著什么東西。芮秋早已准備好等鎖一開,就要飛奔出去,這時卻看到凱儿突然手握著一把槍,嚇得全身直打顫了。那把黑色的槍正直指芮秋的胸膛。
  “凱儿……”芮秋知道她就要死了,哀求她童年的朋友。但她的哀求并沒有生效。凱儿看到情敵軟弱的樣子,眼睛露出滿意的光芒。
  “你小心點,”凱儿威脅道。“我不想對你開槍。但必要的時候我會的。現在,給我下車。”
  “她來了!”
  這句話喚醒了在半意識狀態中的吉米。
  誰要來了,媽?但他馬上知道了。不是“它”而是“她”。那么那東西是個她了。他嚇得顫抖了。
  “起來,去站在門旁邊。”
  吉米哀哀哭了几聲。那東西來了,要來殺他了。真希望自己現在就死掉,馬上死掉,再也不必碰到那東西。他好怕!怕得想死。媽,媽!帶我到你那儿去吧!
  “去門邊!快!”
  每次媽媽用這种口气說話時,就表示你一定得听話才行。吉米喘著、顫抖著,勉強用雙手雙膝撐著地。他的頭昏昏沉沉的,全身不舒服,頭像是被一槌一槌地刺著,也許他的頭就要爆炸了。但他媽媽的聲音如此嚴厲,他一定要站起來。他雙腳努力抵著牆,肩往冰冷的石頭靠,好不容易站起來時,已經流了一身汗。但他仍咬緊牙,往門走去。
  “等一下她會開門,等她門一開就跑!以最快的速度跑!還記得你在學校百碼短跑都是第一名的嗎?就那樣子跑,你辦得到的,吉米。”
  我很不舒服,媽媽。而且我好怕。
  “我會陪著你的,孩子。只管拚命跑就是。”
  “等一下。”
  芮秋已下了車,遵從凱儿的指示跟她站在一起,雨陰綿綿的下著,芮秋几乎沒注意到打在身上的雨點,她的眼光牢牢地凝注在凱儿身上。凱儿即使繞到后車廂了,她手中的槍卻仍穩穩地直指芮秋的心髒。
  她將鑰匙插入,掀開后車廂少許,以防車蓋擋住看芮秋的視線,伸手進去摸出一團像黑布的東西。芮秋的心怦怦像鐵槌在敲一般,看著凱儿手抓著那塊黑布一抖,接著將它披在肩上,看得她全身不舒服。
  那是件連帽的黑斗篷,看起來像十九世紀的老東西。凱儿一披上它,彷佛像是從某一段幽暗的舊年代幽幽跨入現代的人。芮秋不敢置信地看著她,拚命地想可有任何逃脫之道,卻怎么也想不出。
  “你知道,那束花是給你的,給你稍后使用的,粉紅康乃馨,粉紅色是你的顏色,對吧?”冷靜、陰森又像神智清醒的聲音讓這句話听起來更可怕。芮秋無辭以對。
  凱儿又從后車廂摸出一把刀,一把切肉的菜刀——那种許多人家,包括“胡桃林”都有的菜刀。但握在凱儿手中就顯得隨時像要剜出人肉來似的可怕。芮秋知道此刻她看的正是殺害蘭妲,甚至也殺害過瑪麗的凶器,她几乎想吐出來。
  她會不會是第三個被害人?芮秋彷佛在沉思一項毫不真實的人生哲理,想得几乎都暫時忘掉恐懼了。她當然不會就那樣死掉。她的生命如此甜美,她根本還舍不得走。她舍不得离開強尼,离開媽媽、貝琪——
  這么一想,她的心便慌亂起來。而此刻慌亂正是大忌。她一定要理性的思考,因為理性正是凱儿此刻最欠缺的。
  凱儿絕對無法一邊拿刀刺她,一邊還握著槍。這一點正是芮秋的机會,她將希望孤注在此一想法上,宛如溺水的人死命抓著浮木。
  但她隨即轉念一想:也許這次凱儿要用槍來結束她的生命,或者她會先開槍打死她,再用刀刺她的尸体。
  凱儿瘋了!芮秋喉間梗著歇斯底里的啜泣,面對這恐怖的事實。她咽了一口口水,將几欲奪喉而出的啜泣聲硬咽下去。如果她還希望有一線生机,她就一定要保持冷靜。
  凱儿關上后車廂,拿槍對芮秋一揮。
  “好了,走吧!”
  “走到哪儿?”
  芮秋腦中很快閃過乘机跑開,盡快抓住那一分鐘,賭她不會在那一剎間開槍,或者即使開槍,也不會正好打中。
  “往墓園后面走!快走!”
  在最后一分鐘,芮秋發現她不能冒險跑開,一想到她會從她的背后開槍,她便嚇得膝蓋發軟,只有轉身,往墓園后頭走去。她四下張望,拚命尋找是否有什么東西可以助她逃脫如此險境。若現在有人、有任何人來就好了!但這座教堂現在几乎形同廢墟,除了紀念日有人來憑吊和保育協會會來种花、拔雜草等各种定期維修外,根本不會有人來。而且教堂本身剛好擋住其后面的墳墓,從公路上根本看不到墓地。在她右邊是一片茂密的黃草地,綿延約半英哩,再過去便是那片通到她家的樹林。在她左邊則是一排矮樹,樹的另一邊接著一片廢棄不用的采石場,那儿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救兵。她的前方是墳場,墳場再過去則是一片田野。
  如果她真的想拯救自己的性命,那么在接下來的几分鐘內她一定得有所行動。凱儿走在她后面約六步遠,她几乎可以感覺到凱儿已經在激動狀態中了,她怕万一她隨時爆發,露出殺机來,到那時,除非奇跡出現,否則恐怕她的生命就此完結了。
  “走到那儿的圓拱去。對,就是在最末端的那個。”
  芮秋緩緩地遵照凱儿的命令,她的目光落在她們要走向的那座墓穴旁的地上——地上有一截粗壯的樹枝。若拿它當武器來跟刀槍相抗衡可能顯得微不足道。但它卻是她唯一能使用的武器,而且若她在最后一分鐘抓起它,猛轉過身,對凱儿當頭一揮——她可能會當場被射死,或刺死。但奮戰而死總比就這么死掉好。
  惊恐的啜泣又涌上喉嚨,芮秋硬生生將恐懼吞下去。她握緊雙拳,拚命要自己鎮靜。如果她還想有一線生机,她一定要能理智地思考才行。
  那一刻間,她開始祈禱了。
  “准備好了,吉米?”
  我准備好了,媽媽。
  但他實在好怕,至少恐懼讓他覺得身子強壯了一些。一想到那東西很快會拿著刀出現在門口,他的心便怦怦擂著,呼吸也急促了,而那恐怖、折磨人的疼痛似乎也暫時离開他的頭了。
  “孩子,只要門一開,就赶快跑!”
  第二次听到那刮刮聲時,吉米整個人貼緊黏答答的石頭壁。他現在知道那是什么聲音了,那是鑰匙刮著尋找銷孔的聲音。
  他繃緊身体,蓄勢准備隨時奪門而出。
  他唯一的机會就在于出其不備,在她來不及發覺前,沖過她身旁。如果辦不到,他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鎖已經嘎吱地轉動。
  “我在陪你,吉米。祝你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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