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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婚禮和一部分的蜜月


  最頑強最勇敢的敵人,沒有飯吃也不能支持下去,因此奧斯本老頭儿在上面所說的戰役中和對手交過鋒之后,倒沒有什么不放心。他相信喬治斷了接濟,准會無條件投降。不巧的是第一次交手的那一天儿子剛剛到手一批糧草。奧斯本老頭儿肚里思忖道,好在這不過是暫時的救濟,他最多晚几天來投降罷了。后來几天里面,爺儿兩個不通消息,老頭儿看見儿子那邊沒有動靜,雖然不高興,還不覺得著急。他說他摸得著喬治的痛處,穩穩的把他捏在手里,只等后果。他把爭吵的經過告訴給女儿們听,叫她們不必多管,喬治回家的時候,照常歡迎他,只做不知道那么一回事。飯桌上照例天天擺著喬治的刀叉杯盤,老頭儿大概等得有些心焦,可是喬治總不回來。有人到斯洛德老店去探听過他的信息,那邊只說他和他朋友都賓兩人都不在倫敦。
  四月底有一天,天气陰濕,風又大,雨水啪啪的打在年深日久的街上。當年斯洛德咖啡館的老店就在這儿。喬治走進了咖啡館,臉色蒼白憔悴,穿戴得倒很漂亮,外面是藍呢外套,釘著銅扣子,里面是整齊的暗黃色背心,全是當年最時髦的款式。他的朋友都賓上尉也是藍外套銅扣子;這瘦高個儿往常總穿軍衣和灰呢褲子,那天卻換了裝。
  都賓已經在咖啡館里等了一點鐘(或許還不止一點鐘)。他翻開所有的報紙,可是什么都看不進去。他不時的看鐘,看了有几十回。他瞧瞧街上,雨還是密密的下著,路上的行人穿了木屐得得的走過去,長長的影子落在發亮的石板路上。他用手指敲打桌子;他咬著指甲,差點儿咬到指甲心(他常常這樣修飾他的大手);他很巧妙的把茶匙擱在牛奶壺上面,兩邊打平,一會儿又把它推下來。總而言之,他坐立不安,勉強找消遣,顯見得他心緒不宁,急煎煎的等待著什么。
  咖啡館里有几個是他的同伴,見他衣著光鮮,興奮得那樣子,都來取笑他。其中一個是工程隊的華格恩大夫少佐,問他是不是要結婚了?都賓笑起來道,若是他結婚,准會送他朋友一塊喜糕。后來奧斯本上尉來了,上面已經說過,他打扮得很整齊。可是臉色蒼白,樣子也很激動。他拿出一塊香噴噴的黃色印花大絲手帕,抹抹蒼白的臉,和都賓握了握手,又看看鐘,叫茶房約翰拿苦橘皮酒來,慌慌張張的喝了兩杯。
  他朋友很關心的問他身体怎樣。
  他說:“都賓,我一夜沒睡,到天亮才打了個盹儿,這會儿頭痛得要死,還有些發燒呢。我九點起身,到赫孟恩澡堂洗了個澡。都賓,我心里邊儿,真像從前在奎倍克騎著火箭參加賽馬的那天早上一樣了。”
  威廉答道:“我也是的。那天早上我比你緊張得多了。我記得你還好好儿吃了一頓早飯呢。現在也吃點儿東西吧?”
  “威廉,你是個好人,好小子,讓我喝一杯祝你康健,再會了——”
  都賓打斷他說道:“不,不,喝了兩杯夠了。約翰,這儿來,把酒拿去。雞肉上要不要洒點儿加瀛胡椒?你得赶快了,咱們該去了。”
  兩個上尉見面說話的一忽儿,离十二點只有半點鐘。馬車已經在外面等了好些時候,奧斯本上尉的跟班也早已把他的小書台和皮箱塞在車子里面。他們兩個人打了傘,匆匆忙忙走進車子,落后的跟班爬上去坐在水气蒸蒸的車夫旁邊,嘴里不斷嘟囔,一面埋怨天气,一面埋怨身旁的車夫那么濕漉漉的。他說:“總算還好,教堂門口的馬車要比這輛好些。”馬車順著碧加笛萊一路下去——當年那一帶還點油燈,亞浦思萊大廈和圣·喬治醫院也仍舊是紅磚砌的,亞基利思1的像還沒有塑,碧姆立柯拱門也沒有造,近邊也沒有那丑怪難看的騎士像,馬車一路下去,直到白朗浦頓,在福蘭路附近的一個教堂前面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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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荷馬史詩《伊利亞特》中的希腊英雄。
  教堂門口停著一輛四匹馬拉的大馬車,另外還有一輛車,當時叫做玻璃馬車。那雨下得陰凄凄的,只有几個閒人聚著看熱鬧。
  喬治道:“唉!我說過只要兩匹。”
  喬瑟夫·賽特笠先生的佣人在旁邊伺候著,答道:“我們大爺一定要四匹。”說著,他和奧斯本先生的佣人跟在喬治和威廉后面進了教堂,兩人都覺得“這事辦得太不像樣,也不請吃早飯,也沒有喜花彩球。”
  咱們的老朋友喬斯·賽特笠迎上來道:“你們來了。喬治,我的孩子,你來晚了五分鐘了。瞧這個天——在孟加拉,雨季開始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你放心,我的馬車可是不漏水的。來吧,我母親跟愛米在教堂的小屋里等著呢。”
  喬斯·賽特笠十分好看。他越長越胖,襯衫領子比以前更高,皮色比以前更紅,漂亮的襯衫皺邊成堆的堆在五顏六色的背心口上。他的兩條腿生得很有樣子,腳上穿著有流蘇的長統靴。當年還沒有漆皮鞋,不過他的那雙靴子也夠亮了。從前有一幅畫儿,畫著一個男人把發亮的靴子當作鏡子,照著刮胡子,大概用的就是喬斯腳上的一雙吧?他的淡綠外套上面挂著一大朵緞帶做的喜花,像一朵開足的大白玉蘭花。
  總而言之,喬治不顧一切,准備結婚了。怪不得他臉色蒼白,神情惚恍,晚上睡不著,早晨又那么激動。好些結過婚的人都對我說,當時心里的确是那樣的感覺。結過三四回婚的人,當然司空見慣,可是人人都說第一次結婚真是可怕。
  新娘穿一件棕色綢子長袍,戴一頂草帽,底下用粉紅的緞帶系住,帽子上兜了一塊香滴葉地方出產的細白鏤空面紗,是她哥哥喬瑟夫·賽特笠送給她的禮物。這些話全是都賓上尉后來告訴我的。都賓上尉自己也求得她准許,送給她一只金表和一根金鏈子,那天她也戴上了。她母親從自己剩下的一兩樣首飾里拿出一只金剛鑽別針給了她。儀式進行的時候,老太太坐在一個專座里嗚嗚咽咽的哭,那愛爾蘭女佣人和同住的克拉浦太太在旁邊安慰她。賽特笠老頭儿不肯來。喬斯便做他的代表,領著新娘走上祭壇。都賓就做了喬治的儐相。
  教堂里只有牧師,執事人,男女兩家寥寥几個親友,和他們的佣人而已。兩個男佣人目無下塵的坐在一邊。雨下得很大,啪啪的打著窗戶。儀式一停下來,便听得外面嘩啦啦的下雨和賽特笠老太太的嗚咽。牧師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教堂里激起凄慘的回聲。奧斯本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愿意。”愛米給牧師的回答是從心底里發出來的,只是輕得除了都賓之外誰也沒听見。
  儀式結束之后,喬斯上前吻了新娘,几個月來,這是他第一次吻他的妹妹。喬治不再愁眉苦臉了,他滿面喜歡得意,很和藹的搭著都賓的肩膀道:“威廉,輪到你了。”都賓走過去,在愛米麗亞的臉上輕輕的吻了一下。
  然后他們到教堂的事務所里登記簽字。喬治拉著朋友的手說:“都賓,求天保佑你!”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很像包著眼淚。都賓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點點頭就算回答。
  喬治說:“馬上寫信,早點來!”賽特笠太太眼淚鼻涕的和女儿說了再會,一對新夫婦就准備上車。喬治對教堂門口几個濕漉漉的小孩嚷道:“走開走開,小鬼!”新郎新娘上車的時候,雨水直刮到他們臉上;車夫們的緞花儿泥污水濕的挂在水淋淋的短外套上。那几個孩子有气無力的歡呼了一聲,馬車濺著泥水動身了。
  威廉·都賓站在教堂的廊下目送他們走遠去。他的樣子很古怪,引得旁邊的几個閒人都嗤笑他,可是他不理會他們,也不理會他們的譏笑。
  背后一個聲音叫著那老實的家伙說道:“都賓,跟我回去吃中飯吧。”接著一只胖手拍著他的肩膀,把他從迷夢中喚醒過來。他沒有心緒陪喬斯·賽特笠去大吃大喝,把那哭哭啼啼的老太太扶到馬車里挨著喬斯坐好,一聲不響的走了。這輛車子也便動身回家,孩子們帶著挖苦的聲音又歡呼了一聲。
  “這儿來,小鬼頭儿!”都賓說著,拿出好些六便士的小銀元分給他們,自己冒著雨獨自回去。什么都完了。謝天謝地,總算讓他們兩個快快活活結了婚。自從他成人以后,還沒有嘗過這么冷冷清清凄凄慘慘的滋味。他心里說不出的難過,只希望起初几天赶快過去,以后就能再看見她。
  在布拉依頓的游客,一面可以望見藍色的海,另一面又可以望見一帶有弧形窗子的建筑。約摸在婚禮舉行過后十天,咱們認識的三個小伙子便在當地欣賞美麗的景色。大海漾著無數的酒窩微微淺笑,水上點點白帆,洗海澡用的浮篷密密麻麻的攢聚在它藍色的裙邊上,把倫敦客人看得心醉神往。倘若你不喜歡自然風景,只愿意觀察人性,就可以轉向弧形窗子,把那滿屋男女老少的動靜看個仔細。從一個窗口發出琴聲,一個滿頭鬈發的小姑娘一天要在琴上練習六小時,同住的人听得真高興。在另一個窗口,漂亮的奶媽寶萊抱了奧姆尼阿姆寶寶一高一低的顛著。底下一層,寶寶的爸爸賈克白正在臨窗吃龍蝦,一面聚精會神的看泰晤士報,好像把上面的消息當早飯那么吞下去。再過去,李瑞小姐們正在等待重炮隊里的軍官,知道他們准會到峭壁上來散步。你還可以看見倫敦來的買賣人,特別醉心航海,拿著一架足足有六磅重的望遠鏡,向海面張望,隨便什么游艇、捕青魚的魚船、洗海澡用的浮蓬,出去進來,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布拉依頓很像意大利的拿波里,不過地方干淨,游手好閒的家伙換了上等人。布拉依頓總是那么忙碌繁華,五光十色的,活像小丑穿的花衣服。在故事發生的時候,從倫敦到那儿路上要走七小時,現在卻只要三小時半就夠了。將來行路的時間還不知要縮短多少呢,只怕碰得不巧,熱安維爾1用大炮把它轟得七零八落,那就糟了——休要絮繁,我們現在沒有時候描寫布拉依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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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熱安維爾(Joinville,1818—1900)是海軍將官,法王路易·腓利浦第三子,在1840年將拿破侖遺骨運回巴黎。
  正在散步的三個人里面有一個人對另外一個說道:“衣裝舖樓上那家的女孩子長得了不得的漂亮。喝,克勞萊,你看見沒有,我走過來的時候她在對我擠眼儿。”
  那人答道:“喬斯,你這坏東西,別叫她傷心。不許輕薄她,你這唐·璜!”
  喬斯·賽特笠得意极了,很風流的對那女佣人溜了一眼,嘴里卻說:“你別胡說!”在布拉依頓,喬斯打扮得比他妹妹結婚的時候更加漂亮。他穿了好几件五顏六色的襯背心。倘若是普通的花花公子,只要問他隨便分一件就夠出風頭的了。他外面穿著一件雙襟軍裝外套,上面釘著長方扣子,黑扣子,結子,左盤右旋的繡著花,故意賣弄的人人都看見。近來他一舉一動都跟軍官們學,喜歡裝出雄赳赳的武夫腔調來。他的兩個同伴都是軍隊里的,他也就大搖大擺的跟他們走在一起,把靴上的馬刺碰得叮當叮當的響,碰見看得上眼的女佣人,就色眯眯的把眼珠子東溜西溜。
  這花花公子問道:“弟兄們,兩位太太回來之前咱們干什么呢?”原來太太們坐著他的車子到洛丁堤兜風去了。
  高個儿染胡子的軍官答道:“去打彈子吧。”
  喬斯有些著急,忙道:“不,不,上尉,我不打。克勞萊,好小子,昨天打夠了,今天不來了。”
  克勞萊笑道:“你打得很好哇。是不是,奧斯本?那五下打得真不錯,你說怎么樣?”
  奧斯本答道:“真了不起。喬斯是個机靈鬼,不但彈子打得好;做別的事也夠利害的。可惜這儿沒有老虎,要不然的話,吃飯以前咱們還可以打几個老虎呢。(好個女孩子,喬斯,你看她的腳踝長得多好!)喬斯,把你怎么打老虎,怎么把它殺死在樹林里的事情再說來听听。克勞萊,這故事妙得很。”喬治·奧斯本說到這里打了個呵欠道:“這儿悶得很,做什么好呢?”
  克勞萊道:“施那弗勒馬房剛在路易士市場買來几匹馬,咱們不如去看看馬吧。”
  風流的喬斯道:“我看還是到德頓茶室吃糖醬去,德頓那儿的女招待真不錯。”他覺得這是一舉兩得的事。
  喬治說:“我看還是去接閃電號郵車,它也該來了。”大家听了這話,把馬房和糖醬扔在一邊,轉身向車行去等閃電號。
  他們走到半路,碰見喬斯的馬車回來了。這車子十分華麗,上面是敞頂的,車身上漆著輝煌的紋章1。喬斯在契爾頓納姆的時候,時常盤著雙手,歪戴了帽子,獨自一個人威風凜凜的坐在車子里赶東赶西。有的時候,身邊還坐著女人,那他就更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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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喜歡冒充貴族的中產階級往往借用別人的紋掌。
  馬車里坐著兩個人。一個身材瘦小,淡黃頭發,穿戴得頭等的時髦。還有一個穿一件棕色綢衫子,戴一頂有粉紅緞帶的草帽,紅粉粉笑眯眯的圓臉蛋,叫人看著心里舒服。馬車夫走近三位先生的時候,她叫車夫把車子停下來,可是發了命令之后,又有些心慌,把臉漲得通紅,那樣子很滑稽。她說:“我們玩得很有意思,喬治。呃——我們又回來了,多好!
  呃——喬瑟夫,叫他早點儿回家。”
  “賽特笠先生,別把我們的丈夫教坏了。你,你這坏透了的坏蛋!”利蓓加手上戴了最漂亮的法國貨羊皮手套,一面說話,一面把美麗的小手指指著喬斯——“不准打彈子,不准抽煙,不准淘气!”
  “親愛的克勞萊太太,啊,噯,我名譽擔保!”喬斯噯呀唷的,說不出話來,可是做出來的姿勢真不錯。他的頭一直歪到肩膀上,抬起眼睛,咧著嘴,嘻嘻的對她笑;一只手撐著手杖擱在背后,另外一只手(上面戴了金剛鑽戒指)擱在胸口摸索著襯衫皺邊和背心。馬車走遠的時候,他親著戴金剛鑽戒指的手向馬車里面的美人儿送吻,心里希望所有契爾頓納姆的人,所有巧林奇的人,所有加爾各答的人,都能看見他那時候的姿態,一面對這么一個美人儿揮手道別,身邊還站著像禁衛軍羅登·克勞萊上尉那么有名的花花公子。
  新郎和新娘決定結婚以后最初几天住在布拉依頓。他們在航船旅社定下几間屋子,過得很舒服很安逸。不久喬斯也去了。除了他,他們還碰見別的朋友。一天飯后,他們在海灘上散了一回步,回來的時候在旅館門口迎面看見利蓓加和她丈夫也在那里。大家一看就認得,利蓓加飛也似的扑過來摟著她最親愛的好朋友。克勞萊和奧斯本也很親熱的握手。見面之后不到几個鐘頭,利蓓加已經施展手段籠絡喬治,使他把以前和她斗口舌鬧得很不歡的那回事忘記了。利蓓加對他說:“親愛的奧斯本上尉,還記得在克勞萊小姐家里的事情嗎?那回我真沖撞了你。我覺得你對待親愛的愛米滿不在乎,心里气极了,所以對你那么沒規矩,沒良心,不近人情。你擔待些儿,別生我的气吧。”她伸出手來,樣子又坦白又嫵媚,奧斯本當然只好跟她拉手講和。孩子啊,你如果肯直爽謙虛的認錯,不知能得多少好處。我從前認識一個老于世故的人,在名利場很有些地位,他時常故意在小處冒犯別人,以便將來再向他們豪爽坦直的謝罪。結果怎么樣?我那朋友克洛格·道厄儿到處受人歡迎。大家都說他脾气雖然急躁點儿,可是人倒非常真誠。喬治看見蓓基那么低心下气,也就信以為真。
  這兩對夫婦有許多話要互相告訴。他們說起各人結婚的情形,兩邊都很直爽的分析前途有什么希望,又表示對朋友十分關心。喬治結婚的消息由他朋友都賓上尉去報告給他父親知道,他想起這件事就覺得戰戰兢兢。羅登的希望全在克勞萊小姐身上,可是老太太仍舊不肯回心。她的侄儿和侄媳婦非常愛她,走不進派克街的寓所,又跟著她一起到布拉依頓來,派了密探日夜守在她的門口。
  利蓓加笑道:“羅登有几個朋友老是在我們家門口走來走去,可惜你們沒瞧見。親愛的,你見過專門要債的差人沒有?見過地保和他手下的跟班沒有?上星期有兩個可惡的混蛋整整六天守在對面賣蔬菜的舖子里,害得我們一直等到星期天才能出來。如果姑媽不肯回心,我們怎么辦呢?”
  羅登哈哈笑著,講了十來個有趣的故事,形容利蓓加使什么乖巧的手段對付討債的人。他賭神罰誓的夸贊妻子,說她哄騙債主回心的本事,全歐洲的女人沒一個比得上。他們結婚之后,她這份本事差不多馬上就使出來。她的丈夫覺得娶了這樣一個妻子,用處真不小。他們時常在外面賒賬,寄回家的賬單也不少,家里現錢老是不湊手。好在羅登并沒有因為沒錢還賬而減了興致。名利場上的人一定都見過好些渾身是債而過得很舒服的人。他們無憂無慮,吃穿都不肯馬虎。羅登和他妻子在布拉依頓的旅館里住著最好的房間,旅館主人上第一道菜的時候,哈腰曲背的仿佛在伺候最了不起的主顧。羅登一面吃喝,一面挑剔酒菜,做出旁若無人的气概,竟好像他是國內第一流的貴人。威武的相貌,講究的衣服和靴子,恰到好處的暴躁的態度,和對于這种生活經常的練習,往往和銀行里大筆存款的用處一樣大。
  兩對新婚夫妻你來我往,常常互相拜訪。過了兩三晚之后,先生們便花一個黃昏斗牌,兩個妻子在旁邊談家常。不久喬斯·賽特笠坐著華麗的敞車也到布拉依頓來了。克勞萊上尉不但和喬治玩紙牌,又和喬斯打了几回彈子,手頭便覺寬裕得多。興致最高的人,假如手里短錢,也要鼓不起興的。
  當時三位先生一路去迎接閃電號郵車。車子准時到站,一分鐘都不差。只見它里外擠滿了旅客,車上的護衛兵用號角吹著大家知道的老調,風馳電掣的來到車行門前停下來。
  喬治看見他的朋友高高的坐在車頂上,心里高興,叫道:“嗨,都賓那家伙來了!”都賓早就說要來,卻擔擱了好些日子。奧斯本等他從車上下來,怪親熱的握住他的手搖著說道:“好啊,老朋友,歡迎你來。愛米准覺得高興。”然后他放低聲音慌慌張張的問道:“有什么消息?你到勒塞爾廣場去過沒有?爸爸說什么?把所有的消息都告訴我。”
  都賓臉色蒼白,好像心事很重。他說:“我見過你父親了。愛米麗亞——喬治太太好不好?回頭我把所有的情形都告訴你。我還帶來了一件最重要的消息,就是說——”
  喬治道:“說呀,老朋友。”
  “咱們准備開拔到比利時。整個軍隊都去,連禁衛兵也在內。海維托帕生了風濕不能動,气得要命。現在由奧多做總指揮。咱們下星期就在卻頓姆上船。”
  這几位先生正是沉溺在愛情里的時候,听見打仗的消息,吃了一惊,臉上頓時嚴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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