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約翰·福斯塔夫上,其侍童持劍荷盾后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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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喂,你這大漢,醫生看了我的尿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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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童
| 他說,爵爺,這尿的本身是很好很健康的尿;可是撒這樣尿的人,也許有比他所知道的更多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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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各式各樣的人都把嘲笑我當作一件得意的事情;這一個愚蠢的泥塊——人類——雖然長著一顆腦袋,除了我所制造的笑料和在我身上制造的笑料以外,卻再也想不出什么別的笑話來;我不但自己聰明,并且還把我的聰明借給別人。這儿我走在你的前面,就像一頭胖大的老母豬,把她整窠的小豬一起壓死了,只剩一個在她的背后伸頭探腦。那親王叫你來侍候我,倘不是有意把你跟我作一個對比,就算我是個不會料事的人。你這婊子生的人參果,讓你跟在我的背后,還不如把你插在我的帽子上。我活了這么大年紀,現在卻讓一顆瑪瑙墜子做起我的跟班來;可是我卻不愿意用金銀把你鑲嵌,就要叫你穿了一身污舊的破衣,把你當作一顆珠寶似的送還給你的主人,那個下巴上還沒有生毛的小孩子,你那親王爺。我的手掌里長出一根胡子來,也比他的臉上長出一根須快一些;可是他偏要說什么他的臉是一副君王之相;上帝也許會把它修改修改,現在它還沒有失掉一根毛哩;他可以永遠保存這一副君王之相,因為理發匠再也不會從它上面賺六個便士去;可是他卻自鳴得意,仿佛他的父親還是一個單身漢的時候他就是一個漢子了。他可以顧影自怜,可是他已經差不多完全失去我的好感了,我可以老實告訴他。唐勃爾頓對于我做短外套和套褲要用的緞子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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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童
| 他說,爵爺,您應該找一個比巴道夫更靠得住的保人;他不愿意接受你們兩人所立的借据;他不滿意這一种擔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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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讓他落在餓鬼地獄里!愿他的舌頭比餓鬼的舌頭還要燙人!一個婊子生的魔鬼!一個嘴里喊著是呀是的惡奴!一個紳士照顧他的生意,他卻要什么擔保不擔保。這种婊子生的油頭滑腦的家伙現在都穿起高底靴來,腰帶上挂著一串鑰匙;誰要是憑信用向他們賒賬,他們就向你要擔保。与其讓他們用擔保堵住我的舌頭,我宁愿他們把毒耗子的藥塞在我的嘴里。憑著我的騎士的人格,我叫他送來二十二碼緞子,他卻用擔保兩字答复我。好,讓他安安穩穩地睡在擔保里吧;因為誰也不能擔保他的妻子不偷漢子,頭上出了角,自己還不知道哩。巴道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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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童
| 他到史密斯菲爾去給您老人家買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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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我從圣保羅教堂那里把他買來,他又要替我在史密斯菲爾買一匹馬;要是我能夠在窯子里再買一個老婆,那么我就跟班、馬儿、老婆什么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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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法官及仆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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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童
| 爵爺,這儿來的這位貴人,就是把親王監禁起來的那家伙,因為親王為了袒護巴道夫而打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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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你別走開;我不要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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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走到那里去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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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
| 回大人,他就是福斯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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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就是犯過盜案嫌疑的那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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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
| 正是他,大人;可是后來他在索魯斯伯雷立了軍功,听人家說,現在正要帶一支軍隊到約翰·蘭開斯特公爵那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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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什么,到約克去嗎?叫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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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
| 約翰·福斯塔夫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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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孩子,對他說我是個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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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童
| 您必須大點儿聲說,我的主人是個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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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我相信他是個聾子,他的耳朵是從來不听好話的。去,揪他袖子一把,我必須跟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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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
| 約翰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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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什么!一個年輕的小子,卻做起叫化來了嗎?外邊不是在打仗嗎?難道你找不到一點事情做?國王不是缺少著子民嗎?叛徒們不是需要著兵士嗎?雖然跟著人家造反是一件丟臉的事,可是做叫化比造反還要丟臉得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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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
| 爵士,您看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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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啊,難道我說你是個規規矩矩的好人嗎?把我的騎士的身分和軍人的資格擱在一旁,要是我果然說過這樣的話,我就是撒了個大大的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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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
| 那么,爵士,就請您把您的騎士身分和軍人資格擱在一旁,允許我對您說您撒了個大大的謊,要是您說我不是一個規規矩矩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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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我允許你對我說這樣的話!我把我的天生的人格擱在一旁!哼,就是絞死我,也不會允許你。你要想得到我的允許,還是自己去挨絞吧!你這認錯了方向的家伙,去!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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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
| 爵士,我家大人要跟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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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約翰·福斯塔夫爵士,讓我跟您說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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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我的好大人!上帝祝福您老人家!我很高興看見您老人家到外邊來走走;我听說您老人家有病;我希望您老人家是听從醫生的勸告才到外面來走動走動的。您老人家雖說還沒有完全度過青春時代,可是總也算上了點年紀了,有那么點老气橫秋的味道。我要恭恭敬敬地勸告您老人家務必多多注意您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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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約翰爵士,在您出發到索魯斯伯雷去以前,我曾經差人來請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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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不瞞您老人家說,我听說王上陛下這次從威爾士回來,有點儿不大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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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我不跟您講王上陛下的事。上次我叫人來請您的時候,您不愿意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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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而且我還听說王上陛下害的正是那种可惡的中風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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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好,上帝保佑他早早痊愈!請您讓我跟您說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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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不瞞大人說,這一种中風病,照我所知道的,是昏睡病的一种,是一种血液麻痹和刺痛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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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您告訴我這些話做什么呢?它是什么病,就讓它是什么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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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它的原因,是過度的憂傷和勞心,頭腦方面受到太大的刺激。我曾經從醫書上讀到他的病源;害這种病的人,他的耳朵也會變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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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我想您也害這种病了,因為您听不見我對您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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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很好,大人,很好。不瞞大人說,我害的是一种听而不聞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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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給您的腳跟套上腳鐐,就可以把您的耳病治好;我倒很愿意做一次您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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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我是像約伯1一樣窮的,大人,可是卻不像他那樣好耐性。您老人家因為看我是個窮光蛋,也許可以開下您的藥方,把我監禁起來;可是我愿不愿意做一個受您診視的病人,卻是一個值得聰明人考慮一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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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我因為您犯著按律應處死刑的罪案嫌疑,所以叫您來跟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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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那時候我因為听從我的有學問的陸軍法律顧問的勸告,所以沒有來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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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好,說一句老實話,約翰爵士,您的名譽已經掃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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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我看我長得這樣胖,倒是肚子快掃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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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您的收入雖然微薄,您的花費倒很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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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我希望倒轉過來就好了。我希望我的收入很肥,我的腰細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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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您把那位年輕的親王導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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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不,是那位年輕的親王把我導入歧途。我就是那個大肚子的家伙,他是我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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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好,我不愿意重新挑撥一個新愈的痛瘡;您在索魯斯伯雷白天所立的軍功,總算把您在蓋茲山前黑夜所干的坏事遮蓋過去了。您應該感謝這動亂的時世,讓您輕輕地逃過了這場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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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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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可是現在既然一切無事,您也安分點儿吧;留心不要惊醒一頭睡著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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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惊醒一頭狼跟聞到一頭狐狸是同樣糟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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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嘿!您就像一支蜡燭,大部分已經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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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我是一支狂歡之夜的長明燭,大人,全是脂油作成的。——我說“脂油”一點也不假,我這股胖勁儿就可以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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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您頭上每一根白發都應該提醒您做一個老成持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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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它提醒我生命無常,應該多吃吃喝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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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您到處跟隨那少年的親王,就像他的惡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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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您錯了,大人;惡神是個輕薄小儿,我希望人家見了我,不用磅秤也可以看出我有多么重。可是我也承認在某些方面我不大吃得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這市儈得志的時代,美德是到處受人冷眼的。真正的勇士都變成了管熊的役夫;智慧的才人屈身為酒店的侍者,把他的聰明消耗在算賬報賬之中;一切屬于男子的天賦的才能,都在世人的嫉視之下成為不值分文。你們這些年老的人是不會替我們這輩年輕人著想的;你們憑著你們冷酷的性格,評量我們熱烈的情欲;我必須承認,我們這些站在青春最前列的人,也都是天生的蕩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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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您的身上已經寫滿了老年的字樣,您還要把您的名字登記在少年人的名單里嗎?您不是有一雙昏花的眼、一對干癟的手、一張焦黃的臉、一把斑白的胡須、兩條瘦下去的腿、一個胖起來的肚子嗎?您的聲音不是已經嗄啞,您的呼吸不是已經短促,您的下巴上不是多了一層肉,您的智慧不是一天一天空虛,您的全身每一部分不是都在老朽腐化,您卻還要自命為青年嗎?啐,啐,啐,約翰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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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大人,我是在下午三點鐘左右出世的,一生下來就有一頭白發和一個圓圓的肚子。我的喉嚨是因為高聲嚷叫和歌唱圣詩而嗄啞的。我不愿再用其他的事實證明我的年輕;說句老實話,只有在識見和智力方面,我才是個老成練達的人。誰要是愿意拿出一千馬克來跟我賽跳舞,讓他把那筆錢借給我,我一定奉陪。講到那親王給您的那記耳光,他打得固然像一個野蠻的王子,您挨他的打,卻也不失為一個賢明的大臣。關于那回事情,我已經責備過他了,這頭小獅儿也自知后悔;呃,不過他并不穿麻涂灰,卻是用新鮮的綢衣和陳年的好酒表示他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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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好,愿上帝賜給親王一個好一點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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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愿上帝賜給那伴侶一個好一點的親王!我簡直沒有法子把他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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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好,王上已經把您和哈爾親王兩下分開了。我听說您正要跟隨約翰·蘭開斯特公爵去討伐那大主教和諾森伯蘭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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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嗯,我謝謝您出這好聰明的主意。可是你們這些坐在家里安享和平的人們,你們應該禱告上天,不要讓我們兩軍在大熱的天气交戰,因為憑著上帝起誓,我只帶了兩件襯衫出來,我是不預備流太多的汗的;要是碰著大熱的天气,我手里揮舞的不是一個酒瓶,但愿我從此以后再不口吐白沫。只要有什么危險的行動膽敢探出頭來,總是把我推上前去。好,我不是能夠長生不死的。可是咱們英國人有一种怪脾气,要是他們有了一件好東西,總要使它變得平淡無奇。假如你們一定要說我是個老頭子,你們就該讓我休息。我但求上帝不要使我的名字在敵人的耳中像現在這樣可怕;我宁愿我的筋骨在懶散中生銹而死去,不愿讓不斷的勞動磨空了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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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好,做一個規規矩矩的好人;上帝祝福您出征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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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您老人家肯不肯借我一千鎊錢,壯壯我的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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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
| 一個子儿也沒有,一個子儿也沒有。再見;請向我的表兄威斯摩蘭代言致意。(大法官及仆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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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要是我會替你代言致意,讓三個漢子用大槌把我搗爛吧。老年人總是和貪心分不開的,正像年輕人個個都是色鬼一樣;可是一個因為痛風病而愁眉苦臉,一個因為楊梅瘡而遍身痛楚,所以我也不用咒詛他們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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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童
| 爵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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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我錢袋里還有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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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童
| 七格羅2二便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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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 我這錢袋的消瘦病簡直無藥可醫;向人告借,不過使它苟延殘喘,那病是再也沒有起色的了。把這封信送給蘭開斯特公爵;這一封送給親王;這一封送給威斯摩蘭伯爵;這一封送給歐蘇拉老太太,自從我發現我的下巴上的第一根白須以后,我就每星期發誓要跟她結婚。去吧,你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侍童下)這該死的痛風!這該死的梅毒!不是痛風,就是梅毒,在我的大拇腳趾上作怪。好,我就跛著走也罷;戰爭可以作為我的掩飾,我拿那筆獎金理由也可以顯得格外充足。聰明人善于利用一切;我害了這一身病,非得靠它發一注利市不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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