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理查王率侍從、約翰·剛特及其他貴族等上。
|
理查王
| 高齡的約翰·剛特,德高望重的蘭開斯特,你有沒有遵照你的誓約,把亨利·海瑞福德,你的勇敢的儿子帶來,證實他上次對諾福克公爵托馬斯·毛勃雷所提出的激烈的控訴?那時我因為政務忙碌,沒有听他說下去。
|
剛特
| 我把他帶來了,陛下。
|
理查王
| 再請你告訴我,你有沒有試探過他的口气,究竟他控訴這位公爵,是出于私人的宿怨呢,還是因為盡一個忠臣的本分,知道他确實有謀逆的行動?
|
剛特
| 据我從他嘴里所能探听出來的,他的動机的确是因為看到公爵在進行不利于陛下的陰謀,而不是出于內心的私怨。
|
理查王
| 那么叫他們來見我吧;讓他們當面對質,怒目相視,我要听一听原告和被告雙方無拘束的爭辯。(若干侍從下)他們兩個都是意气高傲、秉性剛強的人;在盛怒之中,他們就像大海一般聾聵,烈火一般躁急。
|
| 侍從等率波林勃洛克及毛勃雷重上。
|
波林勃洛克
| 愿無數幸福的歲月降臨于我的寬仁慈愛的君王!
|
毛勃雷
| 愿陛下的幸福与日俱增,直到上天嫉妒地上的佳運,把一個不朽的榮名加在您的王冠之上!
|
理查王
| 我謝謝你們兩位;可是兩人之中,有一個人不過向我假意諂媚,因為你們今天來此的目的,是要彼此互控各人以叛逆的重罪。海瑞福德賢弟,你對于諾福克公爵托馬斯·毛勃雷有什么不滿?
|
波林勃洛克
| 第一——愿上天記錄我的言語!——我今天來到陛下的御座之前,提出這一控訴,完全是出于一個臣子關怀他主上安全的一片忠心,絕對沒有什么惡意的仇恨。現在,托馬斯·毛勃雷,我要和你面面相對,听著我的話吧;我的身体將要在這人世擔保我所說的一切,否則我的靈魂將要在天上負責它的真實。你是一個叛徒和奸賊,辜負國恩,死有余辜;天色越是晴朗空明,越顯得浮云的混濁。讓我再用奸惡的叛徒的名字塞在你的嘴里。請陛下允許我,在我离開這儿以前,我要用我正義的寶劍證明我的說話。
|
毛勃雷
| 不要因為我言辭的冷淡而責怪我情虛气餒;這不是一場婦人的戰爭,可以憑著舌劍唇槍解決我們兩人之間的爭端;熱血正在胸膛里沸騰,准備因此而濺洒。可是我并沒有唾面自干的耐性,能夠忍受這樣的侮辱而不發一言。首先因為當著陛下的天威之前,不敢不抑制我的口舌,否則我早就把這些叛逆的名稱加倍擲還給他了。要不是他的身体里流著高貴的王族的血液,要不是他是陛下的親屬,我就要向他公然挑戰,把唾涎吐在他的身上,罵他是一個造謠誹謗的懦夫和惡漢;為了證實他是這樣一個人,我愿意讓他先占一點上風,然后再和他決一雌雄,即使我必須徒步走到阿爾卑斯山的冰天雪地之間,或是任何英國人所敢于涉足的遼遠的地方和他相會,我也決不畏避。現在我要憑著決斗為我的忠心辯護,憑著我的一切希望發誓,他說的全然是虛偽的謊話。
|
波林勃洛克
| 臉色慘白的戰栗的懦夫,這儿我擲下我的手套,聲明放棄我的國王親屬的身分;你的恐懼,不是你的尊敬,使你提出我的血統的尊嚴作為借口。要是你的畏罪的靈魂里還殘留著几分勇气,敢接受我的榮譽的信物,那么俯身下去,把它拾起來吧;憑著它和一切武士的禮儀,我要和你彼此用各人的武器決戰,證實你的罪狀,揭穿你的謊話。
|
毛勃雷
| 我把它拾起來了;憑著那輕按我的肩頭、使我受到騎士榮封的御劍起誓,我愿意接受一切按照騎士規矩的正當的挑戰;假如我是叛徒,或者我的應戰是不義的,那么,但愿我一上了馬,不再留著活命下來!
|
理查王
| 我的賢弟控訴毛勃雷的,究竟是一些什么罪名?像他那樣為我們所倚畀的人,倘不是果然犯下昭彰的重罪,是決不會引起我們絲毫惡意的猜疑的。
|
波林勃洛克
| 瞧吧,我所說的話,我的生命將要證明它的真實。毛勃雷曾經借著補助王軍軍餉的名義,領到八千金幣;正像一個奸詐的叛徒、誤國的惡賊一樣,他把這一筆餉款全數填充了他私人的欲壑。除了這一項罪狀以外,我還要說,并且准備在這儿或者在任何英國人眼光所及的最遠的邊界,用武力證明,這十八年來,我們國內一切叛逆的陰謀,追本窮源,都是出于毛勃雷的主動。不但如此,我還要憑著他的罪惡的生命,肯定地指出葛羅斯特公爵是被他設計謀害的,像一個卑怯的叛徒,他嗾使那位公爵的輕信的敵人用暴力濺洒了他的無辜的血液;正像被害的亞伯一樣,他的血正在從無言的墓穴里向我高聲呼喊,要求我替他伸冤雪恨,痛懲奸凶;憑著我的光榮的家世起誓,我要手刃他的仇人,否則宁愿喪失我的生命。
|
理查王
| 他的決心多么大呀!托馬斯·諾福克,你對于這番話有些什么辯白?
|
毛勃雷
| 啊!請陛下轉過臉去,暫時塞住您的耳朵,讓我告訴這侮辱他自己血統的人,上帝和善良的世人是多么痛恨像他這樣一個說謊的惡徒。
|
理查王
| 毛勃雷,我的眼睛和耳朵是大公無私的;他不過是我的叔父的儿子,即使他是我的同胞兄弟,或者是我的王國的繼承者,憑著我的御杖的威嚴起誓,這一种神圣的血統上的關連,也不能給他任何的特權,或者使我不可搖撼的正直的心靈對他略存偏袒。他是我的臣子,毛勃雷,你也是我的臣子;我允許你放膽說話。
|
毛勃雷
| 那么,波林勃洛克,我就說你這番誣蔑的狂言,完全是從你虛偽的心頭經過你的奸詐的喉嚨所發出的欺人的謊話。我所領到的那筆餉款,四分之三已經分發給駐在卡萊的陛下的軍隊;其余的四分之一是我奉命留下的,因為我上次到法國去迎接王后的時候,陛下還欠我一筆小小的舊債。現在把你那句謊話吞下去吧。講到葛羅斯特,他并不是我殺死的;可是我很慚愧那時我沒有盡我應盡的責任。對于您,高貴的蘭開斯特公爵,我的敵人的可尊敬的父親,我确曾一度企圖陷害過您的生命,為了這一次過失,使我的靈魂感到极大的疚恨;可是在我最近一次領受圣餐以前,我已經坦白自認,要求您的恕宥,我希望您也已經不記舊惡了。這是我的錯誤。至于他所控訴我的其余的一切,全然出于一個卑劣的奸人,一個喪心的叛徒的惡意;我要勇敢地為我自己辯護,在這傲慢的叛徒的足前也要擲下我的挑戰的信物,憑著他胸頭最优良的血液,證明我的耿耿不貳的忠貞。我誠心請求陛下替我們指定一個決斗的日期,好讓世人早一些判斷我們的是非曲直。
|
理查王
| 你們這兩個燃燒著怒火的騎士,听從我的旨意;讓我們用不流血的方式,消除彼此的憤怒。我雖然不是醫生,卻可以下這樣的診斷:深刻的仇恨會造成太深的傷痕。勸你們捐嫌忘怨,言歸于好,我們的醫生說這一個月內是不應該流血的。好叔父,讓我們赶快結束這一場剛剛開始的爭端;我來勸解諾福克公爵,你去勸解你的儿子吧。
|
剛特
| 像我這樣年紀的人,做一個和事佬是最合适不過的。我的儿,把諾福克公爵的手套擲下了吧。
|
理查王
| 諾福克,你也把他的手套擲下來。
|
剛特
| 怎么,哈利1,你還不擲下來?做父親的不應該向他的儿子發出第二次的命令。
|
理查王
| 諾福克,我吩咐你快擲下;爭持下去是沒有好處的。
|
毛勃雷
| 尊嚴的陛下,我愿意把自己投身在您的足前。您可以支配我的生命,可是不能強迫我容忍恥辱;為您盡忠效命是我的天職,可是即使死神高踞在我的墳墓之上,您也不能使我的美好的名譽橫遭污毀。我現在在這儿受到這樣的羞辱和誣蔑,讒言的有毒的槍尖刺透了我的靈魂,只有他那吐著毒瘴的心頭的鮮血,才可以醫治我的創傷。
|
理查王
| 一切意气之爭必須停止;把他的手套給我;雄獅的神威可以使豹子懾伏。
|
毛勃雷
| 是的,可是不能改變它身上的斑點。要是您能夠取去我的恥辱,我就可以獻上我的手套。我的好陛下,無瑕的名譽是世間最純粹的珍寶;失去了名譽,人類不過是一些鍍金的糞土,染色的泥塊。忠貞的胸膛里一顆勇敢的心靈,就像藏在十重鍵鎖的箱中的珠玉。我的榮譽就是我的生命,二者互相結為一体;取去我的榮譽,我的生命也就不再存在。所以,我的好陛下,讓我為我的榮譽而戰吧;我借著榮譽而生,也愿為榮譽而死。
|
理查王
| 賢弟,你先擲下你的手套吧。
|
波林勃洛克
| 啊!上帝保佑我的靈魂不要犯這樣的重罪!難道我要在我父親的面前垂頭喪气,怀著卑劣的恐懼,向這理屈气弱的懦夫低頭服罪嗎?在我的舌頭用這种卑怯的侮辱傷害我的榮譽、發出這樣可恥的求和的聲請以前,我的牙齒將要把這种自食前言的懦怯的畏懼嚼為粉碎,把它帶血唾在那無恥的毛勃雷臉上。(剛特下。)
|
理查王
| 我是天生發號施令的人,不是慣于向人請求的。既然我不能使你們成為友人,那么准備著吧,圣蘭勃特日2在科文特里,你們將要以生命為狐注,你們的短劍和長槍將要替你們解決你們勢不兩立的爭端;你們既然不能听從我的勸告而和解,我只好信任冥冥中的公道,把胜利的光榮判歸無罪的一方。司禮官,傳令執掌比武儀式的官克准備起來,導演這一場同室的交訌。(同下。)
|
| 司禮官及奧墨爾上。
|
司禮官
| 奧墨爾大人,哈利·海瑞福德武裝好了沒有?
|
奧墨爾
| 是的,他已經裝束齊整,恨不得立刻進場。
|
司禮官
| 諾福克公爵精神抖擻,勇气百倍,專等原告方面的喇叭聲召喚。
|
奧墨爾
| 那么決斗的雙方都已經准備好了,只要王上一到,就可以開始啦。
|
| 喇叭奏花腔。理查王上,就御座;剛特、布希、巴各特、格林及余人等隨上,各自就座。喇叭高鳴,另一喇叭在內相應。被告毛勃雷穿甲胄上,一傳令官前導。
|
理查王
| 司禮官,問一聲那邊的騎士他穿了甲胄到這儿來的原因;問他叫什么名字,按照法定的手續,叫他宣誓他的動机是正直的。
|
司禮官
| 憑著上帝的名義和國王的名義,說出你是什么人,為什么穿著騎士的裝束到這儿來,你要跟什么人決斗,你們的爭端是什么。憑著你的騎士的身分和你的誓言,從實說來;愿上天和你的勇气保衛你!
|
毛勃雷
| 我是諾福克公爵托馬斯·毛勃雷。遵照我所立下的不可毀棄的騎士的誓言,到這儿來和控訴我的海瑞福德當面對質,向上帝、我的君王和他的后裔表白我的忠心和誠實;憑著上帝的恩惠和我這手臂的力量,我要一面洗刷我的榮譽,一面證明他是一個對上帝不敬、對君王不忠、對我不義的叛徒。我為正義而戰斗,愿上天佑我!(就座。)
|
| 喇叭高鳴;原告波林勃洛克穿甲胄上,一傳令官前導。
|
理查王
| 司禮官,問一聲那邊穿著甲胄的騎士,他是誰,為什么全副戎裝到這儿來;按照我們法律上所規定的手續,叫他宣誓聲明他的動机是正直的。
|
司禮官
| 你的名字叫什么?為什么你敢當著理查王的面前,到他這儿的校場里來?你要和什么人決斗?你們的爭端是什么?像一個正直的騎士,你從實說來;愿上天保佑你!
|
波林勃洛克
| 我是兼領海瑞福德、蘭開斯特和德比三處采邑的哈利;今天武裝來此,准備在這圍場之內,憑著上帝的恩惠和我身体的勇力,證明諾福克公爵托馬斯·毛勃雷是一個對上帝不敬、對王上不忠、對我不信不義的奸詐險惡的叛徒。我為正義而戰斗,愿上天佑我!
|
司禮官
| 除了司禮官和奉命監視這次比武儀典的官員以外,倘有大膽不逞之徒,擅敢触動圍場界線,立處死刑,決不寬貸。
|
波林勃洛克
| 司禮官,讓我吻一吻我的君王的手,在他的御座之前屈膝致敬;因為毛勃雷跟我就像兩個朝圣的人立誓踏上漫長而艱苦的旅途,所以讓我們按照正式的禮節,各自向我們的親友們作一次溫情的告別吧。
|
司禮官
| 原告恭順地向陛下致敬,要求一吻御手,申達他告別的誠意。
|
理查王
| (下座)我要親下御座,把他擁抱在我的怀里。海瑞福德賢弟,你的動机既然是正直的,愿你在這次庄嚴的戰斗里獲得胜利!再會吧,我的親人;要是你今天洒下你的血液,我可以為你悲慟,可是不能代你報复殺身之仇。
|
波林勃洛克
| 啊!要是我被毛勃雷的槍尖所刺中,不要讓一只高貴的眼睛為我浪擲一滴淚珠。正像猛鷹追逐一只小鳥,我對毛勃雷抱著必胜的自信。我的親愛的王上,我向您告別了;別了,我的奧墨爾賢弟;雖然我要去和死亡搏斗,可是我并沒有病,我還年輕力壯,愉快地呼吸著空气。瞧!正像在英國的宴席上,最美味的佳肴總是放在最后,留給人們一個無限余甘的回憶;我最后才向你告別,啊,我的生命的人間的創造者!您的青春的精神复活在我的心中,用雙重的巨力把我凌空舉起,攀取那高不可及的胜利;愿您用祈禱加強我的甲胄的堅實,用祝福加強我的槍尖的鋒銳,讓它突入毛勃雷的蜡制的戰袍之內,借著您儿子的勇壯的行為,使約翰·剛特的名字閃耀出新的光彩。
|
剛特
| 上帝保佑你的正義行為得胜!愿你的動作像閃電一般敏捷,你的八倍威力的打擊,像惊人的雷霆一般降在你的惡毒的敵人的盔上;振起你的青春的精力,勇敢地活著吧。
|
波林勃洛克
| 我的無罪的靈魂和圣喬治幫助我得胜!(就座。)
|
毛勃雷
| (起立)不論上帝和造化給我安排下怎樣的命運,或生或死,我都是盡忠于理查王陛下的一個赤心正直的臣子。從來不曾有一個囚人用這樣奔放的熱情脫下他的縛身的鎖鏈,擁抱那無拘束的黃金的自由,像我的雀躍的靈魂一樣接受這一場跟我的敵人互決生死的鏖戰。最尊嚴的陛下和我的各位同僚,從我的嘴里接受我的虔誠的祝福。像參加一場游戲一般,我怀著輕快的心情挺身赴戰;正直者的胸襟永遠是安定的。
|
理查王
| 再會,公爵。我看見正義和勇敢在你的眼睛里閃耀。司禮官,傳令開始比武。(理查王及群臣各就原座。)
|
司禮官
| 海瑞福德、蘭開斯特和德比的哈利,過來領你的槍;上帝保佑正義的人!
|
波林勃洛克
| (起立)抱著像一座高塔一般堅強的信心,我應著“阿門”。
|
司禮官
| (向一官史)把這枝槍送給諾福克公爵。
|
傳令官甲
| 這儿是海瑞福德、蘭開斯特和德比的哈利,站在上帝、他的君王和他自己的立場上,證明諾福克公爵托馬斯·毛勃雷是一個對上帝不敬、對君王不忠、對他不義的叛徒;倘使所控不實,他愿意蒙上奸偽卑怯的惡名,永遠受世人唾罵。他要求諾福克公爵出場,接受他的挑戰。
|
傳令官乙
| 這儿站著諾福克公爵托馬斯·毛勃雷,准備表白他自己的無罪,同時證明海瑞福德、蘭開斯特和德比的哈利是一個對上帝不敬、對君王不忠、對他不義的叛徒;倘使所言失實,他愿意蒙上奸偽卑怯的惡名,永遠受世人唾罵。他勇敢地怀著滿腔熱望,等候著決斗開始的信號。
|
司禮官
| 吹起來,喇叭;上前去,比武的人們。(吹戰斗號)且慢,且慢,王上把他的御杖擲下來了。
|
理查王
| 叫他們脫下戰盔,放下長槍,各就原位。跟我退下去;在我向這兩個公爵宣布我的判決之前,讓喇叭高聲吹響。(喇叭奏長花腔,向決斗者)過來,傾听我們會議的結果。因為我們的國土不應被它所滋養的寶貴的血液所玷污;因為我們的眼睛痛恨同室操戈所造成的內部的裂痕;因為你們各人怀著凌云的壯志,沖天的豪气,造成各不相下的敵視和憎恨,把我們那像嬰儿一般熟睡著的和平從它的搖籃中惊醒;那戰鼓的喧聒的雷鳴,那喇叭的刺耳的嗥叫,那刀槍的憤怒的擊触,也許會把美好的和平嚇退出我們安謐的疆界以外,使我們的街衢上橫流著我們自己親屬的血:所以我宣布把你們放逐出境。你,海瑞福德賢弟,必須在异國踏著流亡的征途,在十個夏天給我們的田地帶來丰收以前,不准歸返我們美好的國土,倘有故違,立處死刑。
|
波林勃洛克
| 愿您的旨意實現。我必須用這樣的思想安慰我自己,那在這儿給您溫暖的太陽,將要同樣照在我的身上;它的金色的光輝射耀著您的王冠,也會把光明的希望渲染我的流亡的歲月。
|
理查王
| 諾福克,你所得到的是一個更嚴重的處分,雖然我很不愿意向你宣布這樣的判決:狡獪而遲緩的光陰不能決定你的無期放逐的終限;“永遠不准回來,”這一句絕望的話,就是我對你所下的宣告;倘有故違,立處死刑。
|
毛勃雷
| 一個嚴重的判決,我的無上尊嚴的陛下;從陛下的嘴里發出這樣的宣告,是全然出于意外的;陛下要是顧念我過去的微勞,不應該把這樣的處分加在我的身上,使我遠竄四荒,和野人頑民呼吸著同一的空气。現在我必須放棄我在這四十年來所學習的語言,我的本國的英語;現在我的舌頭對我一無用處,正像一張無弦的古琴,或是一具被密封在匣子里的优美的樂器,或者匣子雖然開著,但是放在一個不諳音律者的手里。您已經把我的舌頭幽禁在我的嘴里,讓我的牙齒和嘴唇成為兩道閘門,使冥頑不靈的愚昧作我的獄卒。我太大了,不能重新作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孩;我的學童的年齡早已被我磋跎過去。您現在禁止我的舌頭說它故國的語言,這樣的判決豈不等于是絞殺語言的死刑嗎?
|
理查王
| 悲傷對于你無濟于事;判決已下,叫苦也太遲了。
|
毛勃雷
| 那么我就這樣离開我的故國的光明,在無窮的黑夜的陰影里栖身吧。(欲退。)
|
理查王
| 回來,你們必須再宣一次誓。把你們被放逐的手按在我的御劍之上,雖然你們對我應盡的忠誠已經隨著你們自己同時被放逐,可是你們必須憑著你們對上帝的信心,立誓遵守我所要向你們提出的誓約。愿真理和上帝保佑你們!你們永遠不准在放逐期中,接受彼此的友誼;永遠不准互相見面;永遠不准暗通聲气,或是蠲除你們在國內時的嫌怨,言歸于好;永遠不准同謀不軌,企圖危害我、我的政權、我的臣民或是我的國土。
|
波林勃洛克
| 我宣誓遵守這一切。
|
毛勃雷
| 我也同樣宣誓遵守。
|
波林勃洛克
| 諾福克,我認定你是我的敵人;要是王上允許我們,我們兩人中,一人的靈魂這時候早已飄蕩于太虛之中,從我們這肉体的脆弱的墳墓里被放逐出來,正像現在我們的肉体被放逐出這國境之外一樣了。趁著你還沒有進出祖國的領土,赶快承認你的奸謀吧;因為你將要走一段遼遠的路程,不要讓一顆罪惡的靈魂的重擔沿途拖累著你。
|
毛勃雷
| 不,波林勃洛克,要是我曾經起過叛逆的貳心,愿我的名字從生命的冊籍上注銷;愿我從天上放逐,正像從我的本國放逐一樣!可是上帝、你、我,都知道你是一個什么人;我怕轉眼之間,王上就要自悔他的失著了。再會,我的陛下。現在我決不會迷路;除了回到英國以外,全世界都是我的去處。(下。)
|
理查王
| 叔父,從你晶瑩的眼珠里,我可以看到您的悲痛的心;您的愁慘的容顏,已經從他放逐的期限中減去四年的時間了。(向波林勃洛克)度過了六個寒冬,你再在祖國的歡迎聲中回來吧。
|
波林勃洛克
| 一句短短的言語里,藏著一段多么悠長的時間!四個沉滯的冬天,四個輕狂的春天,都在一言之間化為烏有:這就是君王的綸音。
|
剛特
| 感謝陛下的洪恩,為了我的緣故,縮短我的儿子四年放逐的期限;可是這种額外的寬典,并不能使我沾到什么利益,因為在他六年放逐的歲月尚未完畢之前,我這一盞油干焰冷的燈,早已在無邊的黑夜里熄滅,我這徑寸的殘燭早已燒盡,盲目的死亡再也不讓我看見我的儿子了。
|
理查王
| 啊,叔父,你還能活許多年哩。
|
剛特
| 可是,王上您不能賜給我一分鐘的壽命。您可以假手陰沉的悲哀縮短我的晝夜,可是不能多借我一個清晨;您可以幫助時間刻划我額上的皺紋,可是不能中止它的行程,把我的青春留住;您的一言可以致我于死,可是一死之后,您的整個的王國買不回我的呼吸。
|
理查王
| 您的儿子是在鄭重的考慮之下被判放逐的,你自己也曾表示同意;那時為什么你對我們的判決唯唯從命呢?
|
剛特
| 美味的食物往往不宜于消化。您要求我站到法官的立場上發言,可是我宁愿您命令我用一個父親的身分為他的儿子辯護。啊!假如他是一個不相識的人,不是我的孩子,我就可以用更溫和的語調,設法減輕他的罪狀;可是因為避免徇私偏袒的指責,我卻宣判了我自己的死刑。唉!當時我希望你們中間有人會說,我把自己的儿子宣判放逐,未免太忍心了;可是你們卻同意了我的違心之言,使我違反我的本意,給我自己這樣重大的損害。
|
理查王
| 賢弟,再會吧;叔父,你也不必留戀了。我判決他六年的放逐,他必須立刻就走。(喇叭奏花腔。理查王及扈從等下。)
|
奧墨爾
| 哥哥,再會吧;雖然不能相見,請你常通書信,讓我們知道你在何處安身。
|
司禮官
| 大人,我并不向您道別,因為我要和您并轡同行,一直送您到陸地的盡頭。
|
剛特
| 啊!你為什么緘口無言,不向你的親友們說一句答謝的話?
|
波林勃洛克
| 我的舌頭只能大量吐露我心頭的悲哀,所以我沒有話可以向你們表示我的离怀。
|
剛特
| 你的悲哀不過是暫時的离別。
|
波林勃洛克
| 离別了歡樂,剩下的只有悲哀。
|
剛特
| 六個冬天算得什么?它們很快就過去了。
|
波林勃洛克
| 對于歡樂中的人們,六年是一段短促的時間;可是悲哀使人度日如年。
|
剛特
| 算它是一次陶情的游歷吧。
|
波林勃洛克
| 要是我用這樣謬誤的名稱欺騙自己,我的心將要因此而歎息,因為它知道這明明是一次強制的旅行。
|
剛特
| 你的征途的憂郁將要襯托出你的還鄉的快樂,正像箔片烘顯出寶石的光輝一樣。
|
波林勃洛克
| 不,每一個沉重的步伐,不過使我記起我已經多么迢遙地遠离了我所珍愛的一切。難道我必須在异邦忍受學徒的辛苦,當我最后期滿的時候,除了給悲哀作過短工之外,再沒有什么別的可以向人夸耀?
|
剛特
| 凡是日月所照臨的所在,在一個智慧的人看來都是安身的樂土。你應該用這樣的思想寬解你的厄運;什么都比不上厄運更能磨煉人的德性。不要以為國王放逐了你,你應該設想你自己放逐了國王。越是缺少擔負悲哀的勇气,悲哀壓在心頭越是沉重。去吧,就算這一次是我叫你出去追尋榮譽,不是國王把你放逐;或者你可以假想噬人的疫癘彌漫在我們的空气之中,你是要逃到一個健康的國土里去。凡是你的靈魂所珍重寶愛的事物,你應該想像它們是在你的未來的前途,不是在你离開的本土;想像鳴鳥在為你奏著音樂,芳草為你舖起地毯,鮮花是向你巧笑的美人,你的行步都是愉快的舞蹈;誰要是能夠把悲哀一笑置之,悲哀也會減弱它的咬人的力量。
|
波林勃洛克
| 啊!誰能把一團火握在手里,想像他是在寒冷的高加索群山之上?或者空想著一席美味的盛宴,滿足他的久餓的枵腹?或者赤身在嚴冬的冰雪里打滾,想像盛暑的驕陽正在當空晒炙?啊,不!美滿的想像不過使人格外感覺到命運的殘酷。當悲哀的利齒只管咬人,卻不能挖出病瘡的時候,傷口的腐爛疼痛最難忍受。
|
剛特
| 來,來,我的儿,讓我送你上路。要是我也像你一樣年輕,處在和你同樣的地位,我是不愿留在這儿的。
|
波林勃洛克
| 那么英國的大地,再會吧;我的母親,我的保姆,我現在還在您的怀抱之中,可是從此刻起,我要和你分別了!無論我在何處流浪,至少可以這樣自夸:雖然被祖國所放逐,我還是一個純正的英國人。(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