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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拉蒙


  拉蒙·阿利格在西碧爾心中所激起的感情,對她來說是嶄新的。她過去總怕多次見同一個人(無論男人或女人),生怕對方會發現她竟會丟失時間,更怕對方會遇見她的一個化身,所以習以為常地不作今后的見面計划,因為第二天也許就不屬于她了。在連續約會八個星期的過程中,西碧爾也是心有余悸。
  在白天時,她曾瞥見過他。在晚上,在周末,他們一起去音樂會、影劇院、畫廊,一起在中心公園散步良久。有一天晚上,還在晨邊車道的公寓見面。自從特迪离去以后,只有兩個人能与西碧爾親密交往。一個是惠蒂爾宿舍的女友勞拉·霍奇金斯。另一個是弗洛拉·里塔·施賴勃,是威爾伯醫生在1962年介紹給西碧爾的一個專業作家1。勞拉和弗洛拉都知道西碧爾的多重人格、弗洛拉還遇見過她的化身。但拉蒙一無所知。因此,在見他的時候,兩碧爾把她的自信建立在保持本人身份的自我控制能力的基礎之上。
  在一個星期四的晚上,當西碧爾為拉蒙烹調晚餐時,她突然發覺自己再也不是原先那個不能談情說愛的干巴巴的人了。威爾伯醫生和西碧爾曾把弗洛拉請來參加心理分析。即將同拉蒙見面時,西碧爾對弗洛拉推心置腹地說:“我什么也感覺不到。在各种感情非常紛雜的時候,還能感覺到什么呢?”
  可是現在西碧爾不再是斯坦當年向她求婚而后來又甩掉她的時候那樣縮在硬殼里的人了。斯坦向她提議一种沒有性生活的婚姻,并且覺得与她同在一起時十分舒适,正是因為她毫無熱情。
  与拉蒙在一起則完全不同。她為一种強烈的感情所支配。這就是愛情么?這种感情是新的,就象目前這种穩當的感覺替代了過去那种漂浮無定的感覺那樣,煥然一新。
  她安然無恙嗎?那驅走身上的重負,把她帶到重返世界之門的,是心靈和肉体的健康么?
  越過這道門,將遇到什么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這是健康人的世界,她曾對此匆匆一瞥。她還知道自己的人格依然分裂。在威爾伯醫生出國遠游,而且自己与拉蒙相處而有新的感受的情況下,西碧爾在最近八個星期內還沒有一次分裂現象發生,但她的一些化身仍然存在。
  維基曾經告訴她,“拉蒙是個好人,但他推進得太快了。”佩吉曾說:“他來自哥倫比亞,太激動人心了。這是一個我想去的地方。”維基和佩吉与她很接近了。但有些化身從來就保持著距离,而且反對整合。她對拉蒙隱瞞真相也沒有用,她仍然是一個多重人格患者。
  西碧爾在做晚餐。她一邊做,一邊想,無法否認在談戀愛的時候仍有著抑郁和自殺的情緒。甚至在這八周內,也有過絕望的掙扎和自殺的欲望。
  她走進臥室去換衣服,并照了鏡子。直到她遇到拉蒙以后,她才開始照鏡子,并且覺得鏡子里的形象還討人喜歡。她已經四十一歲,但等候他到來的心情就象一個十多歲的姑娘。她生平第一次体驗到愛情。
  門鈴的響聲把她喚醒,拉蒙站在那里,手持一束紅玫瑰。“親愛的,”他吻她時說道,“我想念你。”其實他倆分手才兩個小時,离他倆上次約會還不到二十四小時。
  “拉蒙,”她答道:“我也想念你。”
  西碧爾常常用顏色來体現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情和不同的東西。她把她小時候丟失的兩年形容為藍色,還曾把小雞畫成藍腳雞。在她眼里,拉蒙是褐色的,就象土壤的顏色。他這祥不費力地把她抱在怀里,這樣富于感情地吻她,使她這個一向厭煩別人碰一碰的姑娘絲毫沒有抽身抗拒。
  “是一幅新作嗎,親愛的?”拉蒙凝視畫架上一幅描繪一位沉思的人的黑白畫像。“一幅自畫像?”
  西碧爾發窘了。這是佩吉畫的西碧爾像。
  “這個人像看去好象擁有無上的權威,”拉蒙評論道。
  沉默。
  “我卻總是喜歡那一幅,”拉蒙指著一幅以深藍色為背景的藍色抽象畫。這一次,西碧爾比較自在,因為這是她自己的作品。
  “注意畫上的陰影,”她說,“藍色的陰影就是愛。”
  “我從未想過愛情是藍色的,”拉蒙答道。
  “象天空和大海一般的藍色,”西碧爾說。
  拉蒙若有所思地研究那幅油畫。“這幅畫的确給你以愛的感覺,”他承認道。然后,他觀看那些以小孩為主題的油畫和素描,說道:“你很少畫成年人。你是否對成人世界宣戰啦?”
  西碧爾笑了。“不完全如此,”她也開玩笑道。“我最近想畫一幢大房子,其中有許多兄弟妹妹站在一排。我覺得這原因是我是獨生女儿。”
  “這是你第一次對我談起你的往事,”他答道。“我們已經認識了八個星期,我還不知道你的過去。”
  這番話使西碧爾很不自在。為謹慎小心地保持自己的秘密,她閉口不談自己的往事。
  “我所知道的,”拉蒙說下去,“只是你与我同歲,而且与我一樣,沒有給過婚。也正是因為這個,我想我們兩人都忙著干別的事。”
  那种不自在的感覺愈發變本加厲了。西碧爾便換了個話題:“我最好把蒸鍋從爐子上端開。”
  吃晚餐的時候,拉蒙這個羅馬天主教徒做起了感恩禱告。西碧爾不禁想起南希反對天主教的強烈情緒和瑪麗在反天主教的教堂里所受的欺騙。南希的問題已經解決,自己也消失得無影無蹤。瑪麗有關宗教信仰的內心沖突也解決了。如果不是這樣,蒙也不會坐在這里吃飯了。西碧爾沉思著。
  做完禱告,拉蒙說:“我今天早晨收到外甥女的一封信。你想看一看嗎?”
  “我不懂西班牙語,”西碧爾說著,拿起信來。“呀,信中的畫比字還要多啊。”她高興地看著,說道:“就跟我六歲時一樣。”
  盡管她沒有見過拉蒙的外甥女,她已經愈來愈喜歡這個外甥女和她的兩個弟弟。拉蒙經常提起他們。西碧爾已把他們當作拉蒙的孩子,因為她知道在拉蒙的母親死后,他的妹妹和妹夫又在車禍中不幸身亡,拉蒙已經辦理了收養的手續。
  從一開始,拉蒙強烈的家庭感情就感動了西碧爾。當他把自己的情況和盤托出以后,她對他為擺脫赤貧而發家致富所顯示出來的精力和能量也深有印象。拉蒙是九個兄弟姊妹中的長兄,是其中唯一受過教育的人。在他老家波哥大2的天主教會大學中,他獲得了獎學金。他夜間工作,白天上學,又在哥倫比亞大學商學院得到了學位。現在,作為一個會計師,他被許多美國第一流飯店所聘請。
  西碧爾把他外甥女的信還給拉蒙。他說:“你很愛孩子。”
  “正因為這樣,所以當了中學教員,”西碧爾敷衍道,“不過我已經多年不當教員了。”她由于把往事与眼前的事摻和在一起而感到不安。
  “你早該結婚,”拉蒙說,“你將是一個了不起的母親。”
  屋里十分宁靜。西碧爾在童年時代就表現出來的母性3剎時充斥全身。她听見自己在自言自語:“我長大后會有好多好多孩子。他們可以在一起玩。我將好好地照應他們。他們想干什么,我就讓他們干什么。我不會揍他們,不會把他們五花大綁,不會把他們埋在小麥圍攔里。我不會……”
  她想起自己當年設想自己是個母親,為她五十挂零的玩偶和另外一些紙娃娃一一作了安排。她忽然明白在這類鬧著玩的游戲中從來沒有真正想過自己怀胎或分娩一個孩子。拉蒙現在已有的一窩孩子,正好与自己早年的幻想吻合。
  她一邊倒咖啡,一邊琢磨:我自己恐怕不會生孩子了,我可以愛拉蒙家的孩子。
  “我從你身上還能看出小女孩的影子,”拉蒙說。是的,西碧爾想道,那個小女孩,那些小女孩還在,只是早已過了童年時代。
  話題轉到書籍、音樂和宗教。“我過去總對宗教信仰有各种亂七八糟的想法,現在總算過去了,”她說著,同時想道:幸虧南希和她那反天主教的強烈情緒銷聲匿跡了。南希死也不會与拉蒙交往,也不會讓我同他交往的。如今這不同的宗教信仰不會使西碧爾和拉蒙水火不相容了。
  拉蒙打開收音机要听市場信息。播音員正講著一位精神病學家在一件謀殺案中所作的證詞。“美國情結,”拉蒙厭煩地說,“真有問題的人并不需要神經科大夫。拉丁美洲人和歐洲人不象你們美國人那樣愚蠢地搞精神病科這套玩意儿。”
  沉默。
  “你怎么生气了,親愛的?我冒犯你了吧?”
  “噢,沒有,拉蒙。”她瞅著拉蒙褐色的頭發和活躍的眼睛。“美國情結?”他知道的太少了。他永遠不可能理解那糾纏她一輩子的感情。
  西碧爾從桌邊站起身子,跪到壁爐前面。“十月份有一點涼,”她一邊說,一邊點火。
  “我來,親愛的,”他也跪在爐邊。
  她想:我要他對我做愛。我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只要我能怀孕就好了。噢,我害怕。八個星期以來,我的恐懼也使他害了怕。我們吻過,身体碰触過,但到此為止。我需要比這進一步。我非得要進一步不可。
  回答她這無言的請求,拉蒙愛撫她。她把腦袋挪到他的胸前。他緊緊地摟著她。
  “親愛的,我要你,”拉蒙激情地喃喃道。
  “不,拉蒙,”她脫開他的怀抱,身上還因情欲的沖動而打戰。
  他把她推開一些,戰戰兢兢地動手解她的衣服。
  她搖著頭,拉好了拉鏈,坐到沙發上。
  “我愛你,西碧爾。”
  “我也愛你,拉蒙。正因為這樣,我的回答是:‘不’。”
  “可是找不明白。”
  “我知道你不明白,”她回答,“我害怕。”
  “怕我,西碧爾?”他莫名其妙地問她,“我愛你呀。”
  “我也愛你,”她答道,“但我有害怕的理由。”
  他望著她的神情又是困惑又是溫柔。他急于要達到目的,但又想体貼西碧爾恐懼的心情,便平靜地對她說:“也許時机還不到。”他穿上大衣,向門口走去。“明天晚上我們去看歌劇,”他說,“我在六點鐘給你打電話。我們先要到一家從未去過的飯館吃飯。”他吻了吻她的手指尖,便走了。
  關上房門以后,西碧為想道:“如果他一去不复返怎么辦?他去而复返又怎么辦?”

  隨后的星期日早晨,西碧爾和拉蒙在中心公園里散步。路旁的岩石使西碧爾感到自身的穩當和可靠。光禿禿的樹枝又使她想到自己象這些樹一樣丟失了多少葉子。自己有多少化身漸漸消失,就象小路上的落葉究竟有多少,難以說清。
  “今天你多么沉默,我親愛的,”他說道。
  “我正想著落葉和不朽的岩石,”她說。
  “你真是富有詩意。”
  “我小時候就寫詩。”
  拉蒙提議坐一坐馬車。“歸根結底,我是你們國家的訪客呀,”他開玩笑道。
  在馬車里,拉蒙從兜里取出一只用白紙包著并用藍色蝴碟結系著的小盒。“我有件東西要送給你,”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包裝。在他從盒里拿出一只鑲著鑽石和紅寶石的戒指給她戴上手指時,她連气也喘不過來了。“這是為時不久的訂婚,”他說,“我們很快就要結婚。你將跟我去波哥大去照應孩子。然后我們全家返回美國。你快樂嗎?”
  西碧爾被矛盾的心情撕咬著,沉默不語。她要孩子的渴望超過她對拉蒙的渴望。如果她是他們的母親,她將善待他們,不會做出當年有人對她做出的事。所有這些似乎難以實現的東西,如今就在她手指上,就是拉蒙給她的指環。“你一句話也不說,”拉蒙著急道,“你為什么一句話也不說呢?”
  一時間,只听到馬蹄聲。“我們不會在波哥大呆很久的,”拉蒙解釋道,“你不會想家的。”
  想什么家?她現在就可以走。她想嫁給拉蒙,幫助她照應孩子。“我一定要立刻得到你的回答。我們的時間不多,親愛的,”拉蒙懇求道。“孩子們等不了。他們需要一位母親。”
  矛盾的心情使她無法回答。在拉蒙的眼里,她看上去十分嚴肅,而又顯得心不在蔫。她張嘴似乎要說什么,但又再次閉上。
  “你沒有事吧?”拉蒙焦急地問她。
  西碧爾漸漸顫抖起來。她不愿此時決定自己的命運。“你一定要答應我,”拉蒙堅持著,“你的眼神已答應我好多星期了。”
  西碧爾最后用低啞的嗓音說道:“我愛你,拉蒙。我愿意嫁給你,幫你撫養孩子。但我不能。”
  他困惑地爭辯道:“為什么?沒有人擋道嘛。”
  沉默。她不能告訴他:盡管沒有什么丈夫或情人擋住他的道,但擋道的大有人在。如果她告訴他:自己是一個多重人格患者,他將怎樣地嘲笑她!你可以把任何疾病甚至其他精神性疾病告訴人們,但是多重人格不可告人,只有對個別的人例外。
  “你的答复呢,親愛的?”
  “給我一點時間,拉蒙,”西碧爾懇求道。
  “西碧爾,我們沒有時間了。你現在就要答复。孩子們需要一位母親。這位母親必須是我所愛的女人。”
  時間呀,西碧爾极度痛苦。時間永遠与她作對。她只是問道:“為什么沒有時間呢?”
  “你看不出來嗎?”他說,“如果我沒有妻子,我就不能撫養這些孩子。如果妻子不是美國人,我就不能把他們搬到這儿來住。”
  拉蒙為什么急于求婚,其原因一下子就暴露無遺了。他要為孩子們找一位母親,但他要的是一位沒有變態心理的美國妻子。誰來指導這些孩子成長?不是西碧爾獨自一人,還有佩吉、馬西婭、瓦妮莎、瑪麗、邁克和錫德。拉蒙一輩子也不會理解的。
  “你必須現在馬上答复,”拉蒙气急敗坏地說。
  各個化身已經各就各位,她确實在好轉。但盡管她已經走到康复的門口,她還是沒有跨過這門檻。時間能拯救這個愛情。但拉蒙已經發出了最后通牒:現在答复,不然就永遠別答复。
  “嫁給我吧。你呆在這儿。我把孩子帶來,”拉蒙提議道。
  “拉蒙,”西碧爾絕望地回答,“這沒有用。我只是不能嫁給你。”
  “看在上帝份上,為什么?”他嚷道。
  “我不能,”她又說了一句。
  她轉身去看窗外,与她的絕望作掙扎。
  然后她把指環放回盒內,把盒子交還給他。
  “神秘的女人,”拉蒙生气地說,“把秘密告訴我,要不然我就走了。你永遠見不到我了。”但他的聲調立即從怒气沖沖變為溫柔体貼。“如果是嚴重的、不祥的,你可以告訴我。我愛你,西碧爾。我洗耳恭听。”
  那“不敢講”的老毛病又作祟了。但盡管她不敢講,她也不會象以前那樣逃跑了。對拉蒙來說,她的确是一個神秘的女人,但多年的心理分析已使她對自己毫無神秘可言了。她的無意識是透亮的,而多數人的無意識卻是密封的。她的無意識在她面前列隊顯示,恐怕世上還沒有別人能夠做到。
  “我洗耳恭听,”拉蒙堅持不讓。
  拉蒙急于想了解她,但他不可能知道他將會了解到什么。拉蒙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樣能穿透那懸在她和世界之間的孤獨的紗幕。它仍懸在那里。
  馬車停下了,在拉蒙扶她下車時,她為他的接触而心醉神迷。
  他們坐出租汽車回家時仍是沉默無語。
  西碧爾和拉蒙站在公寓門洞口了。“你會再考慮一下嗎?”他滿面陰郁地問道。
  “我希望能這樣,”她答道。
  我怎樣來處理這件事呢?她的內心哀訴著。我在以前從來不處理大事,我讓化身來代辦。但我現在不同了。我能正視自己的問題,能看出戀愛和現實的區別。拉蒙愛我,但有家累。我愛他,也要那些孩子。但他把時間變成了我的宿敵。
  拉蒙的嘴唇和雙頰變白了。然后又轉為陰郁,他似乎要走了。“我希望你沒有病,一切安好。但除非你改變主意,并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則我們就不再見面了。”
  “我們非得這樣分手么,拉蒙?”西碧爾問道。
  “這個決定是你做的,西碧爾。要取消這個決定也是你的事,”他冷冷地說。
  雪崩開始了,但大地尚未裂開。但當他刻薄地責備她時,大地也裂開了。“你不僅拒絕了我,而且拒絕了你連見都沒見過卻說要愛的三個孩子。但我再說一便:你仍然可以取消你說過的話。”他轉身走了几步,然后又走了回來。他把指環盒放在她手中。“不管怎樣,你還是拿著吧,”他說,“這是你的誕生石4,而且你喜歡漂亮的東西。把它當作你拒絕的那個生活的紀念吧,當作你拒絕生活的紀念品吧。”
  她飛奔進屋。
  她拒絕了拉蒙,西碧爾想道,正如她自己常被別人拒絕一樣。還是在三歲半的時候,她問醫院里的一位醫生:“你想要一個小女孩嗎?”他轉身离開了她,就象剛才她轉身离開拉蒙一樣。她轉身离開三個孩子,就象一位醫生在很久以前轉身离開一個孩子一樣。
  但她立即明白自己沒有理由為剛才的行動而內疚。拉蒙想使她感到內疚,但沒有成功。這种想法給予她力量。
  她捫心自問:我是否利用多重人格作為借口來拒絕我最想要的東西,而實際上真正的原因是我的恐懼呢?我是否如此高尚,如此有道德,以致犧牲自己而保護拉蒙和他的孩子們不受我疾病的影響呢?但她清楚地知道:她只有寄希望于她身体康复的曙光,這是唯一的生路。
  想到這里,她進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拉蒙三天前送來而如今插在花瓶里的玫瑰拔出扔掉。
  第二天早晨,西碧爾不想去上班,但還是勉強地去了。拉蒙不在飯店。她知道拉蒙的聘約已滿,不再回飯店來了。
  沒有時間。拉蒙所說果然是真。
  到了周末,西碧爾覺得在飯店這個与拉蒙時時見面的地方工作實在痛苦,便辭去了這個職務。
  西碧爾有一點可以肯定:拉蒙對她并無惡意。無論在本質上還是在為人的准則上,他都不是一個冷酷或自私的小人。他也許永遠不能原諒她置其愛情于不顧,但那是另一回事。
  回憶,是一种無窮無盡的拆磨。它象爐上的小火,不停地在那里熬煎。她企圖客觀地回想他求婚的現實問題和含蓄的手段。但她的眼淚仍是多日未干。体內化身的說三道四,更使她難受不堪。維基說:“他是一個好人。我們都喜歡他。你應該說明真相。”佩吉說:“他很了不起,我們全都愿意嫁給他。”瓦妮莎說:“你拒絕了他,也許你實際上并不愛他。”

  拉蒙离去后不久,威爾伯醫生就回來了。她對自己病人的成長深有印象。西碧爾曾寫信告訴她“我在你走后始終保持我自己的本來面目。這還是第一次。”在此期間見過西碧爾的精神病學家證實了西碧爾自己的估量。
  不僅如此,在恢复心理分析的頭几個星期中,無論在診所或在室外,西碧爾都顯得更為堅強,更加自信。她甚至還增加了体重,而對她來說,這始終与她的身心健康一起增進。
  可是,她同拉蒙的關系卻使醫生大傷腦筋。從西碧爾的信中根本看不出兩人的關系會如此嚴重。醫生覺得:如果自己還在國內,而且由她出面同拉蒙談一談,兩人的關系也許就能挽救。
  但西碧爾在這時表現了她的成熟。她堅持說這樣做無濟于事,因為拉蒙并不理解情緒异常或精神疾患。當威爾伯醫生要求她寫信給拉蒙,以便醫生出面講話時,她回答:“我必須首先知道我什么時候能好。”
  “你比以前好多了,”醫生說,“你寫信給我說:你在我离去后始終保持本來面目。那么,你跟拉蒙分手后是否還是這樣呢?”
  “還是這樣,”西碧爾很有自信地回答。“那些化身有時對我說這說那,尤其在我們兩人的關系結束的時候,但大主意我拿。”
  威爾伯醫生為她病人的巨大變化而想得出神。西碧爾盯著問她:“可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什么時候才能好?”
  “西碧爾,我也不知道,你在處理你們的關系時顯得十分鍵康。但男孩們仍在抗拒整合。”
  西碧爾目不轉瞬地望著醫生,說:“你已回答了我的問題。如果你告訴我:我只要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就能好,我就寫信給他,寄希望于你跟他的談話。可是時間再次跟我作對呀。”
  “如果他愛你,他總會理解的,”醫生表示异議。“我們可以寫信試一試。”
  “不,”西碧爾平靜地回答,“拉蒙是一個講求實際的人。他不會等待一個精神神經病人。”
  离開診所以后,西碧爾覺得連自己骨頭里都感到孤獨。她想:在歌曲中,人們總是相愛呀,跳舞呀,一起生活呀,共同前進呀。但自己与所愛的人卻生分了。
  她不想再談戀愛了。但敗中有胜。要是在過去,象這樣的重大事件早就使西碧爾分裂了。但是現在呢?她不僅保持了本來面目,而且繼續体嘗到那种新的穩當可靠的感覺。她想起拉蒙時的悲傷也是實實在在的,而往昔那些感情倒顯得虛無縹緲了。盡管哀痛欲絕,但那新的現實感卻令人可喜。盡管悲哀,她生平第一次覺得堅強得足以保衛自己在世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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