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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1994年12月
  對琳達·克蘭德爾的取證會在帕爾默和海澤律師事務所的一間小會議室里舉行。“小”指的僅僅是面積。房間的牆壁裝飾著核桃木板,桌子是橡木的,地上舖著厚厚的地毯。食品台上擺放了一個水族箱,里邊游動著閃閃發光的熱帶魚,小桌子上的一套銀質咖啡具格外引人注目。
  卡倫·穆爾滿面怒气,坐在靠牆的一把椅子上。這是艾略特第一次見到她,她的美貌使他惊訝不已。她留著齊肩的黑發,端正的五官輪廓分明,苗條的身段充滿活力。他不時用兩眼的余光觀察,發現她正注視著自己。
  被告人出席對原告的取證會是一种异乎尋常的舉動,他很想知道這究竟是她的意思還是弗拉納根的主意。艾略特的合伙人西蒙也在場,他們遇到重大案件時總是共同處理。
  艾略特盡量使自己的注意力回到取證會上來。琳達·克蘭德爾坐在他的旁邊。和艾略特所建議的一樣,她穿著粉紅色上衣,既沒有佩戴首飾也沒有涂脂抹粉——一副朴實的軍人妻子的訂扮。
  她直接而恰當地回答了蒂莫西·弗拉納根提出的問題。那些問題的目的是為了暴露案件的“陰暗面”——有關琳達婚姻的細節、她的經濟情況、克蘭德爾的健康狀況等等。當然,她的回答只是證實了弗拉納根在調查本案過程中已經了解确切的東西。
  后來,問題涉及到克蘭德爾死前那一天夜里的情況。他問道:“這么說,你丈夫那天晚上回來得晚?”
  “是的,大約10點左右。”
  “從辦公室?”
  “不,從机場。他剛去出了差。”
  “是你去机場接他的?”弗拉納根輕快地問。
  她蹙額。“不,是他的司机去的。他可以支配——我是說他生前可以——政府提供的小車。司机送他回的家。”
  “他到家以后做了些什么?”
  “嗯,他和我打招呼,然后問我那一天過得怎么樣。我給他倒了一杯酒——”
  “酒?”弗拉納根問道,“什么酒?”
  “就是他常喝的——波旁威士忌加水。”
  “只喝了一杯?”
  “是的。”
  弗拉納根點了點頭。“請繼續說。”
  “他看上去心事重重。我們說了一陣話后,他去了書房。我睡覺以前去看了看,那時他正在操作電腦。”琳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后繼續說,“第二天清晨,他早起以后出去慢跑。他离家時我正在給孩子們准備早餐。”
  “我明白了。”這時,弗拉納根的合伙人遞給他一張紙條。
  “你丈夫那天回家以前沒有去過辦公室?”
  “沒有,時間太晚了。他直接回了家。”
  “你能肯定嗎?”
  “我——”琳達的神情突然顯得有點不自然,隨即轉過頭去,用求助的目光望著艾略特。艾略特不知道她是否隱瞞了什么,但是除了要求暫時休會也沒有別的辦法——而當時提出休會實際上等于承認被弗拉納根抓住了把柄。過了一陣,她回答說:“我肯定。”
  “我明白了。”弗拉納根向自己的年輕合伙人點了一下頭,接著人他手里接過兩張紙條。他遞了一張給法院派來的記錄員先讓他登記,接著把它交給了琳達。“我給你看的是作過登記的被告方提供給取證會的第四件物證。你能辨認它嗎?”
  “等一等,”艾略特說,“請讓我看一看。”
  “我這里為你准備了一份。”弗拉納根隨即說道,然后把紙條遞給了艾略特。艾略特掃視了一下——那是政府為賈斯廷·克蘭德爾所作的行程安排。上面的最后一項表明,他預定4月14日搭乘空軍的712航班從羅利達累姆起飛,下午4點55分到達華盛頓國家机場。艾略特知道,陸軍自己擁有一小隊噴气式飛机,專供高級軍官使用。那些地位顯赫的將軍和上校們是不坐民航班机的。他把紙條給了西蒙。
  “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知道。這是陸軍旅行辦公室發的行程安排。”
  “那么,根据這張日程安排,你丈夫應該在什么時候回到華盛頓?”
  琳達看著時間表。“嗯,上面說的是4點55分,不過,你是知道的,他們那不是正規航班。旅行辦公室只是估計大概的到達時間。所以,飛机有可能晚點。”艾略特發現她已經有些生气了——那是一個不好的征兆。她抱怨道:“你說吧,早到或晚到有什么區別?它和這件案子又有什么關系?”
  弗拉納根溫文爾雅地笑了。“請別生气,克蘭德爾夫人。我提出問題,你回答就行了。如果我的問題不恰當,你的律師會提醒我的。”
  艾略特心里一惊。那是弗拉納根發出的信號:他將接触關鍵問題了。琳達一定隱瞞了什么事情。
  弗拉納根繼續說:“如果你知道你丈夫實際上搭乘了712航班,并且于5點06分到達華盛頓,你會感到吃惊嗎?”
  “就提問方式表示抗議。”艾略特說。
  “讓我換一种說法。你本人知不知道你丈夫按照這張時間表上的安排,搭乘了712次航班?”
  琳達緊閉著嘴唇。“不知道。”她低聲說。
  “明白了。那么,假設他按預定的安排上了712次航班的飛机,你不知道到達之后——例如在5點30分到10點之間這一段時間內——他待在什么地方?”
  “抗議。你可以回答。”按照法院的有關規定,在庭審時抗議有效的問題,在調查證据的取證會上必須回答。然而,如許多律師的做法一樣,艾略特仍舊在取證會上提出抗議。這樣,第一可以保留在庭審時提出抗議的權力,第二可以打斷對方的提問,第三可以提醒自己的委托人回答時要小心。在极少數的情況下——所提的問題可能引出無法确定的證据——他會建議自己的委托人不予回答。
  琳達一時顯得不知所措,過了片刻后反問道:“你為什么不去問他的司机?”弗拉納根又笑了笑,瞟了一眼艾略特后繼續說:“我很想那樣做,然而不幸的是,他已經被調到了國外。”
  “這一點你現在已經記錄在案了,”艾略特以牙還牙,也故作笑容說,“抗議!要求被告律師就實際問題提問。”
  弗拉納根點了點頭,然后轉過身去問琳達。“請不要再問我任何問題,克蘭德爾夫人。”這時,他的話中已經帶著一种咄咄逼人的語气。“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丈夫在7月14日下午5點30分至晚上10點這一段時間的行蹤?”
  “假設他乘坐了712次航班,假設那次航班正點到達。”艾略特說。
  “當然,可以加上對我所提問題的這一點補充。”弗拉納根說。
  “不,我不知道。他也許是去了辦公室。我不知道。”她顯得惊慌失措。
  弗拉納根用鋼筆敲打著自己的門牙。“我明白了。好吧,我們接著往下問吧。”
  弗拉納根沒有就此繼續追問,取證會余下的問題只是例行公事。琳達很快恢复了常態,后來給人留下了不錯的印象。艾略特在他們离開之前一直面無表情。艾略特、西蒙和琳達出了會議室,穿過了大廳。艾略特轉過身面對琳達。“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嚴厲地問道。
  “什么?”琳達故作吃惊狀,而艾略特心里明白她事實上并非如此。
  “那一天晚上賈斯廷在哪里?”
  她停下腳步,低頭看著地板,像一名遭到懲罰的倔強孩子。“我不知道。”
  “好吧,你為什么沒有告訴我這一點?你以為我喜歡自己在取證會上得到真相?”他提高了嗓門,西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制止他。艾略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環顧四周。“好吧,街的那邊有一家咖啡館,我們去那里坐下談。”
  他們進了咖啡館,找到一處單獨擺放的桌子。西蒙到柜台前去,琳達打開錢包,掏出一盒香煙,點燃以后深吸了一口。西蒙端來了三杯咖啡。“那里有一個禁止吸煙的牌子。”他說著,朝柜台方向點了一下頭。
  “是啊。”琳達說道,但是并沒有做出熄滅香煙的動作。
  艾略特竭力壓制住自己的憤怒,笑著說:“你是自己說出來,還是要我逼著你說?”
  她微微一笑。“沒有什么可說的。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
  “但是你知道他在6點左右到達机場嗎?”
  “不知道。他只說那天晚上要回家。不過,我不感到……吃惊。”
  “顯然如此。那么說,以前也出現過這樣的情況?他沒有按時回家,卻說是‘在辦公室里干晚了’?”
  她吐著气,讓煙霧慢慢地從嘴里出來。艾略特的鼻孔開始發痒了。她說:“我看你們已經猜到我的問題了。”
  “那并不難。只有一個女人嗎?”
  她苦笑一聲。“我真的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工作得很晚。”
  “你查過他沒有?”
  “沒有。”
  “為什么不?難道你不想知道?”
  她一言不發地坐在那里,臉上露出倔強的神情。艾略特決定放棄這個話題,于是問道:“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我問過你的婚姻狀況。我問過他是否對你有不忠行為,你當時回答說‘沒有’。”
  “對,我說過。”她辯解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有外遇。他的确常常工作到很晚,不過我覺得那沒什么。即使現在我還是覺得那沒有什么。這和案子到底有什么關系?”
  艾略特還沒來得及回答,西蒙把話插了進來:“關系大著呢。你要陪審團作出判定,賠償你失去丈夫的損失。難道你覺得弗拉納根不想讓陪審團的人知道,你們的夫妻關系并不融洽?”
  “問題還不僅在于這一點,”艾略特說,“當然,我也認為弗拉納根將會充分利用他所能得到的任何東西。但是,他們也可能會怀疑你丈夫做出的什么事情——比如吸毒——影響了第二天上午的治療效果。”
  “真荒唐!賈斯廷從不吸毒!”
  艾略特舉起手來。“干嗎這樣緊張?一分鐘之前你還說他和別人通奸。”
  當時,艾略特覺得她會出手打他。可是她卻笑著說:“沒辦法,他仍然是我的丈夫,而且我愛他。”
  “唔。”
  “那么,這件事情我們該怎么辦?”她憂郁地問。
  “你自己什么也別做,由我們來進行調查。我們得赶在對方之前弄清楚那天晚上他在什么地方——我是說如果對方還不知道的話。”艾略特沉思了片刻。“賈斯廷的司机呢?你知不知道他調走的事?”
  琳達搖晃著腦袋。“不知道。葬禮以后我沒有見過蒂龍。”
  “你說的什么名字?”
  “蒂龍。蒂龍·博維。他是一名軍士,他所在的部隊駐扎在邁爾堡。我看,他們派他去給別的人開車了,或者執行別的什么任務了。他是一個不錯的小伙子,賈斯廷很喜歡他。”
  “那么,我們得看看陸軍部的人能提供什么情況。從弗拉納根的話判斷,博維顯然不在城里。”艾略特站起來,然后穿上外套。“琳達,我們陪你上車。”
  她讓艾略特幫她穿上外套。“多謝了。哦,艾略特——我沒有事先告訴你這一點,對此我表示歉意。”
  “我接受道歉。不過,再也不要搞突然襲擊了,好吧?”
  她點頭同意。“好的。”
  那天晚上,艾略特躺在沙發上,一邊喝著藥茶,一邊翻閱《全國地理雜志》上一篇關于鯨魚的專題文章。他剛迷迷糊糊地開始打瞌睡,這時電話響了。
  他听到琳達的聲音后心里一惊,然而更使他吃惊的是琳達說她家遭人盜竊了。
  “什么時候?怎樣進屋的?”艾略特盡力使自己說話的聲音清晰。
  琳達壓低嗓門說:“是帶孩子出去吃飯的時候。他們從通往賈斯廷書房的落地窗進來的。”
  “你報警了沒有?”
  “報了,報了,當然報了,但是他們寫了報告以后就走了。那些沒用的家伙。”
  “丟的東西多嗎?”
  “實際上,”她說,“他們只偷走了賈斯廷的電腦和一些古錢幣,沒有動音響和電視机。”
  艾略特坐起來。那就怪了,他心里說著,腦海里出現了一個念頭。
  “我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琳達几乎是在用道歉的口气說著。
  艾略特點頭回答,當然她是看不見的。如今人們沒有家庭牧師,委托人經常把自己的個人問題告訴律師。“你一定受惊了,”他說,“而且覺得一切都亂了套,對不對?”
  “對!正是這种感覺!沒有賈斯廷……我覺得自己軟弱無力。還有,他們扯破了我們所有的影集!我還准備把你需要的賈斯廷的照片找出來的——”她嗚咽起來。
  艾略特輕聲地問:“你能不能找人和你一起住?”他知道她在附近沒有親屬,擔心她會叫他去那里。
  “能。蘭迪正在路上。”
  他放心了。“好!你應該考慮安裝報警系統。”
  “對,我會的,肯定要裝。”她語气堅決,對他說道,“艾略特,我知道這听起來奇怪,不過,你是否覺得盜竊和案子有什么關系?”
  對了——他想起來了。琳達說過,賈斯廷死前的那個晚上在操作電腦。小偷只搬走了電腦,沒有動其他值錢的東西……
  但是,那樣的設想簡直是天方夜譚,即使在一個充滿陰謀詭計的城市里,這樣的設想仍舊顯得牽強附會。“我不知道,”他回答道,“我看不可能吧。”
  “我知道,”她打斷了他的話頭,“它听起來像是妄想狂。”他听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后接著說,“我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對不對?”
  他老老實實地回答說:“恐怕不會吧,至少在抓到小偷之前是不會的。”
  “對。噢——我听到蘭迪的汽車聲音了。我得去看一看了。謝謝你听我說話,艾略特。把你吵醒了,真對不起。”
  “沒什么。有什么情況請及時告訴我。”艾略特挂上電話,但心里卻長時間地想著這次談話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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