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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接下來的一星期,洛霖忙著打理一切。辦公室里已經沒有關于他犯罪證据的文件留下。他終止了在蘇活的公寓租約,打包好行李,買了去利物浦的車票。那儿到愛爾蘭只有四小時的海程。
  雖然他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他肯定是比他過去的人生好多了。他急于迎向未來,拋開過去。他已經數個月不曾看到蘭儿,對她的思念是一天比一天加深。他環顧著周遭的房間。這是他待在這里的最后一晚了。
  敲門聲響起。洛霖打開門。來的是波曼宅邸的廚子湯太太。他自然假設湯太太是他父親派來找他的。
  “晚安,湯太太。如果是我父親派你來找我的,恐怕你是白白浪費時間了。”
  “不是的,洛霖少爺。是翡翠小姐。”
  “翡翠?”洛霖問,茫然不解。
  “她派我來找你。”湯太太低聲道,几乎害怕說出來。
  “她在哪里?”
  “波曼宅邸,洛霖少爺。”
  “波曼宅邸?該死地她在那里做什么?”洛霖咄咄逼人地問道。
  “她……的情況很糟。她已經回來一個星期。拜托,洛霖少爺,不要說出是我來找你的。”
  洛霖抓起斗蓬。“我們走。”
  “他們把她安置在仆人區。施醫生為她接上斷腿。”
  “她跌斷了腿?怎么發生的?”湯太太一開口都令他更惊惶。
  “我不敢說,洛霖少爺,不過她先生的脾气真的很惡劣。”
  他們叫了輛馬車,盡快赶回波曼宅邸。到達后,湯太太悄悄繞到屋后的仆人入口進屋,洛霖則走向前,用力敲門。諷刺的是,他原以為他再也不會踏進這個家。
  貝頓開門看到他似乎很高興。
  “是真的嗎?我妹妹在這里?”洛霖追問。
  門房帶路到廚子的房間時,洛霖的怒气不斷上升。當他看見翡翠白著臉躺在床上,挺著個難以置信的大肚子時,他几乎失聲哭泣。他握住他妹妹的手。“翡翠,老天!他們究竟對你做了什么?”
  翡翠感激地回握住它的手。“洛霖,我怀著雙胞胎。”
  洛霖無法置信地張大眼睛。“歐席恩拋棄了你!那個复仇狂的混蛋并不滿足于利用我來報复他們,他還得利用你,我會殺了他!上帝助我,我會殺了他!”
  “不,洛霖!不要再有更多的報复了,我求你!”
  “我不知道你在這里。我正要去愛爾蘭的路上,”他煩躁地扒了扒頭發。“你不能留在這里。但你現在的情況也不可能和我一起旅行。”
  她畏縮了一下,掀開被單,露出固定左腿骨折的夾板。“不管我有多么痛恨,顯然我必須在這里多待一會儿--至少待到我的孩子生下來。施醫生來過兩次,他會為我接生。一旦我陣痛開始了,湯太太就會去找他。”
  “湯太太暗示是羅杰克害你斷腿的。”
  “他試圖把我推下樓,讓我流產。后來是父親阻止他,并派人去請醫生。”
  突然間,稍早已經离開洛霖的憤怒及恐懼全都回來了。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他如此無助脆弱的妹妹。
  “洛霖,我把小孩生下來,而且腳复原得可以旅行時,我要你帶我去威克婁找母親,她說如果需要她幫忙,一定要讓她知道。”
  孟洛霖心中的憤怒高漲。他會去愛爾蘭,但目的地是來思城堡,不是威克婁。他會要那愛爾蘭混帳對翡翠負起責任!歐席恩將孟家弄得破產,自己卻逍遙地享受基爾特伯爵的財產及頭銜!洛霖發誓要他付出代价。
  洛霖的內心掙扎不已。他不想把翡翠留在她狠毒的丈夫羅杰克身邊,但他明白自己在這里幫不上忙。翡翠看起來就快分娩了,而他的行動必須要快。洛霖下定了決心。
  他親吻翡翠的額頭。“我愛你。試著休息一下,恢复力气。”他离開去找貝頓。
  “羅杰克在這里嗎?”他咄咄逼問,几乎無法克制他的狂怒。他需要找人發泄怒气,而羅杰克是最完美的對象。
  “他不在,少爺,這個星期我們很少看到他。”
  洛霖滿怀挫折地咬著牙關。“我父親呢?”
  “我正在等他,他通常很晚才回家用餐。”
  洛霖走到廚房,將二十鎊交給湯太太。“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錢,如果翡翠有任何需要,為她做到。如果施醫生無法在她分娩時赶到,你可以另外找醫生或產婆。不要讓我父親知道你有這筆錢,不然他會拿走。”
  洛霖打開前門,几乎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气。羅杰克正緩步走上階梯。
  生平第一次,洛霖感到噬血的欲望,而那种感覺是醉人的。他等到羅杰克走到最頂端的台階,一拳用力揮出,重重擊在他的臉上。羅杰克往后倒,滾落台階。他倒在地上,一腳不自然地扭曲。
  洛霖舉起穿著厚靴子的右腳,毫無悔意地踩在羅杰克的膝關節上,直到听見骨頭斷裂的聲音,接著他俯身揪著杰克染血的領帶。“下一次我不會要你斷腿,羅杰克,我會要你斷掉命根子!你最好不要再碰翡翠一根指頭!”
  教會洛霖逞勇斗狠的人在萊思城堡孤零零一個人度過這一天。自從他由英格蘭回來后,就沒有人敢接近他。堡里的大小仆人,由管馬廄的小廝到管事的柏克都想知道翡翠為什么沒有一起回來,但伯爵陰冷晦暗的表情使得沒有人敢問這個問題。
  席恩避開了每個人,將自己筑在陰郁沉默的牆后。他對所有接近他的人沉默以對,其它人只好避開他,尊重他想要獨處的心愿。
  他跨騎在“惡魔”上,視而不見地馳騁在山坡上。冰冷的雨水已轉變成冰雹,打在他的臉上,但他依舊瘋狂地往前騎。沈浸在自己黑暗的思緒里,他對外界的一切毫無感覺。他將翡翠拋棄在倫敦,但她的影像卻糾纏著他不放。在每個清醒的時刻都有她,當他好不容易入睡后,他的夢里則充滿對她的需要。他被困在自己編織的牢籠里。他自孟家偷走了她,并使她成為他完美的伴,卻在最后拋棄了她!
  信任我!他曾一再這樣告訴她。而她不只是付出了她的信任,還有她的愛。對自己的极度輕蔑,直至他可以嘗到那苦澀的滋味。他無法原諒自己,他的靈魂像是被黑暗吞噬了。
  突然間他大聲咒罵,隨即大笑自己的愚蠢!沉溺在無用的自怜及回憶中無法令他尊敬自己。他了解自己,并必須接受這樣的他。說比做容易,我用謊言及背叛回報了她的愛,他再次沉浸在黑暗的思緒里。他沒有愛人的能力,翡翠离開他也許會比較好。
  終于,渾身濕透、寒冷到骨子里的歐席恩回到萊思城堡。這里惡劣的天气正适合他的思緒,純粹是因為“惡魔”已經受不了,他才踏上歸程。
  他為馬匹擦拭身軀時,馬廄小廝始終离得遠遠的。他由后門走入葛維史東,再走向廚房。仆人看見他登時做鳥獸散,走道上空蕩得只听見自己的腳步聲。
  他走進餐室,惊訝地看見雷蒙坐在火爐前等著他。
  “穆罕默德不來就山,山只好來就穆罕默德了。”雷蒙譏嘲地道。
  席恩的臉上毫無表情,銀眸半閉。
  “你為什么避開我?”雷蒙間。
  “我不是适合的同伴。”席恩直率地回答。
  “她在哪里?”雷蒙追問。
  席恩抬起視線,直視著他父親。“她已經回到了家人的怀抱中--肚子里怀著個愛爾蘭雜种。
  “為什么?為什么?”雷蒙厲吼道,怀疑他一點也不認識眼前的男子了。
  席恩瞪著他的父親。他的理由應該是很明顯的,連三歲的小孩都能明白。“他們藉由你的女人使你受苦,我只是以牙還牙。”
  “不要說你做了這么可怕的事是為了我!”
  “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她,艾琳是我們所有人的靈魂,她是我們生命的中心。我在她的墓前發下神圣的誓言,我要藉由他們生命中的女人來复仇!”
  雷蒙抓起火叉,彷佛要用它敲他的儿子。“這种邪惡的手段只是褻瀆了她的回憶!你的母親是所有美好、善良的化身。她正在天堂哭泣你以她的名義做了這樣的事。我要我的孫子--她的孫子--就算你不要,”他放下火叉大喊。“柏克,帶我离開這里!”
  席恩全身赤裸地站在臥室的爐火前,額頭忱著橡木壁爐。火焰霹啪作響地跳躍,像是嘲弄著他黑暗的思緒。他已經喝下大半瓶的威士忌,卻還可憎的清醒。
  “凱蒂!”他吼道,隨即明白她不會過來服侍他。自從他由英格蘭回來的那一晚,發現搖籃放在主臥室里,他們大聲叫罵了一場之后,他就不曾再看過她。似乎是為了懲罰他命令她移走搖籃及所有翡翠的東西,她緊抿著唇。完成他的吩咐,但從此避不見面。
  席恩的內心有如刀割。他需要碰触屬于翡翠的東西。那份需要是如此強烈,他翻找著抽屜,好不容易才找到鑰匙。他快步越過房間,打開門。
  房間里似乎還殘留著她的香气。他打開衣柜,知道里面放著她美麗的絲料睡衣。他几近虔誠地將它貼在面頰上,但他的手指触及的是某种堅硬冰冷的事物。
  他感覺作嘔。他的心里大聲否認他所看到的。他用力拉開抽屜,將東西帶回到他的房里,枕在絲料及蕾絲當中的是他送給她的鑽石及翡翠--為了平撫背叛她的罪惡感。冰冷的恐懼啃嚙著他的心。他拋下她身無分文地在倫敦,甚至無法養活自己及她的孩子!
  洛霖在都柏林下船,租了一匹馬,往葛維史東馳去。一路上雨勢不斷,但那絲毫澆熄不了他心中的熊熊怒火。看見那棟壯觀的大宅邸時,他已經准備好大打一架。
  已經很晚了,但屋子及馬廄仍然亮著燈。他下了馬,認出剛走進馬廄的高大人影。歐席恩。
  洛霖拋下韁繩,并未試圖抹去眼前的雨水,揮拳朝吃惊的席恩扑去。他的拳頭擊中了席恩的下頷,兩人一起倒在地上。他們翻滾著身子,洛霖努力要再擊中席恩一拳,席恩則竭力避開他憤怒的拳頭。
  席恩不想傷害洛霖。這個男孩絕對不是從小和費、莫兩家人打架長大的席恩的對手。他并未試圖還擊,他滾到一旁,分開兩人,抓了根干草叉站起來,他用干草叉指著洛霖,逼他后退。洛霖不停地咒罵。
  “你這個禽獸,我原本很尊敬你的!”
  “我原本也尊敬自己!”席恩的語音低沉嘲弄。
  “我可以了解你复仇的決心,我甚至可以体諒你藉由翡翠來羞辱他們的做法,但你天殺地不應該拋下她一人,沒有保護,我是來找你算帳的!”
  “不是翡翠派你來的,”他平板、了無生气的聲音道。“她太過驕傲了。”
  “是誰教她的?”洛霖恨聲道。
  “她不接受我的錢,她把它們退回來!”
  “老天,她的處境十分危急,她已沒有選擇!”
  席恩握著干草叉的手放松下來。“你該死地是什意思?快告訴我,洛霖!”
  “把那天殺的東西放下來!”
  席恩丟下干草叉。“回屋子來,你全身濕透了。”他卸下洛霖的鞍袋,吩咐小廝來照顧他的馬匹。
  洛霖在爐火前脫下濕衣服。席恩給他看那些珠寶。“這些是翡翠的。相信我,直到今天,我一直以為她把它們帶在身邊,”席愚回想起他們為這些珠寶爭吵過。他清楚地記得要她承諾留下它們。你沒有屬于自己的錢,這串項鏈可以給你一些財務上的保障,他警告過她。但她的回答接著響起:我親愛的,你是我唯一需要的保障。
  洛霖直視著他。“如果她早知道你帶她回波曼宅邸,她一定會帶走那些該死的東西!你沒有告訴她,對不對?”
  席恩几乎想回答:“那樣比較仁慈,”但他咽了下來。那并非仁慈,只是比較容易。“今晚我發現珠寶后,我已經派人去曼莫斯召集‘地獄火號’的船員,我們明天一早出航。”
  洛霖松了一大口气,至于是他說服席恩,或是席恩自己做決定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回去接翡翠。但洛霖和他之間還沒有結束。終于歐席恩這次是站不住腳的那一方,這种感覺是如此美好。
  “你冷酷無情地追求复仇,可曾想過他們會怎么對翡翠嗎?”
  “那些天殺的孟家人不是她的對手!”
  “是嗎?他們殺死你哥哥的那一晚,你是他的對手嗎?約瑟是嗎?”
  席恩抓起一旁的空酒瓶,往壁爐砸去。“翡翠是他的女儿,她對他應該是珍貴的!”
  “珍貴?”洛霖笑了。“明顯地她從不曾告訴你她和我父親在一起的生活。她一再被責罵、懲罰、控制,無時無刻,直到他讓她精神崩潰!她在父親的命令下嫁給羅杰克,因為她無法反抗!她過的是監禁終生的生活!”
  席恩的血液發冷,翡翠從不曾抱怨過得不好,但他就是知道。翡翠和他一樣被剝奪了每一分的自由。因此他一直以解放她的桎梏為樂。看著她逐漸覺醒,變回他們初識時那名生气活潑、熱情如火的女性,那帶給了他莫大的樂趣。
  突然間他的身軀一僵。如果不是翡翠出事了,洛霖絕不會赶來這里。他几乎不敢開口詢問,害怕听見答案。他感覺到极度恐懼,而他原以為自己已不再有任何感覺。
  “他們對她做了什么?”
  “杰克試著推她下樓,害她流產。她救了自己,但也跌斷了腿。”
  恐懼吞噬了席恩。
  “我父親的醫生來看她,說她怀了雙胞胎。”
  席恩的恐懼更加深了。他憤怒且無法置信地看著洛霖。“而你在這种困境里拋下她!”
  “不,你這個天殺的混帳,是你!”
  施醫生再次被召到波曼大宅時,沒有料到是要接合另一次斷骨。
  “斷骨好象會傳染。”他苦澀地對孟威廉道,后者正煩躁地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咒罵家族里的每個人。
  羅杰克痛得大聲嚎叫,一面大聲臭罵仆人。當施醫生建議他表現得像翡翠一樣有尊嚴時,他轉而對醫生大吼大罵。
  “我必須用藥讓他昏睡。”施醫生對威廉道。
  “有那個必要嗎?”威廉吼道。“我需要他保持清醒。我們有一些重要的事要談--生意的事--”
  “必須要等,”施醫生截斷他的話。“你們有的是時間可以談。他至少有數個星期無法走動。”
  原本就沒有什么人在照顧翡翠,杰克斷腿后,更沒辦法顧及到她。她吃得很少,湯太太也沒有太多時間為她煮東西。几天下來,她都是孤單的。
  對無知的恐懼是怕人的,翡翠堅決地告訴自己專注在應付今天上,明天的事等明天再操心。她告訴自己她有兩個選擇,任惊慌奪走她的理智,或是盡可能冷靜地應付現況。
  女人自開天辟地以來就在生孩子。她告訴自己就算有上打的仆人任她使喚,忍受生育過程痛苦的人仍是她。沒有其它人能為她效勞。她的怀孕過程一直很順利,她的晨吐并不嚴重。她的身体、心理、情感上都夠強健,她相信孩子生下來后,她很快就會恢复体力及精神。她的腿也已不再疼痛,她猜想它已經快愈合了。
  除了和自己談話外,她把大半的時間花在祈禱上。她祈求著得到幫助:体力,及原諒。她和她的孩子說話,告訴他們一切都安好。她描述在愛爾蘭的快樂時光,對他們低語他們的父親基爾特伯爵席恩……
  席恩像囚禁在籠中的猛獸,不斷地在房間來回踱步。等待船員到齊似乎漫長的永無止盡。“一旦他們到達了,我們立刻出航,不管是不是漲潮的時候。”
  “是你出航,”洛霖平靜地更正。“我不能回去,我已經截斷退路了。現在父親一定已經知道我在整件事里扮演的角色。我离開前揍了羅杰克,并故意踩斷他的腿。”
  “我會很享受那么做。”席恩野蠻地道。
  “你會有許多事要做。你的責任是對翡翠……我的則是對蘭儿。”
  “費蘭儿?”席恩的銀眸挑釁。
  “蘭儿是我的妻子。她已經怀著我的孩子,我忽略她太久了。”
  “你的妻子?”席恩的眼神狂怒。“該死的這一切什么時候發生的?”
  “你一心复仇,甚至看不見近在眼前的事物。我們在葛維史東結婚,費神父為我們證婚。”
  “你怎么敢在我背后搞這些陰謀?我是唯一不知情的人嗎?”席恩大步越過房間,揪住洛霖的衣服領口。
  洛霖吼道:“我不能讓她怀著私生子,而且我愛她。”
  洛霖的話像一詞重拳打在席恩臉上。他的肩膀垮了下來,放松了手。
  門上傳來了敲門聲。兩人一起轉頭。是潘柏克。
  “費船長及船員都到了。”
  “感謝上帝!”這是五年來,席恩第一次提到“上帝”的名字。“我們今晚出航!”
  柏克清了清喉嚨。“凱蒂和我已經准備好,和你們离開。我們知道你會回去接她。”
  席恩惊訝地看著他。他已經將近一個星期沒有看到他們了,然而他卻清楚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每個想法。他們的忠誠及支持深深感動了他,隨即他有個謙遜的想法。他們并不是為了他這么做--他們是為了翡翠。
  翡翠的陣痛在黎明前開始,而她絲毫沒有准備好面對那樣的疼痛。湯太太向她保證她會找施醫生來,但她卻空手而回。施醫生說第一胎時間總是會久一點,他會稍后再過來。
  結果時間為十二個小時,翡翠哭泣、尖叫、咒罵、祈禱,最后昏過去!接著一陣強烈的痛楚喚醒了她,重新開始了另一次的循環。
  這期間翡翠咒罵過她的父親、有名無實的丈夫,母親、席恩,還有上帝及她自己。湯太太始終守在她身邊,安撫她,給予她保證,盡管她內心也是惊惶不已。
  清晨五點,施醫生終于姍姍來遲。當他看見翡翠在床上瘋狂地扭動時,他命令湯太太將她的腳綁在床柱上,以免她傷害自己或醫生。
  不久后,一陣難以忍受的強烈陣痛攫住翡翠,她尖叫著昏過去,施醫生接生了一名小女嬰。他瞄了臉色蒼白、了無生气的女嬰一眼,隨后把她交給湯太太,沒有給予任何指示。
  善良的湯太太早就准備好熱水及許多干淨的布料。她洗淨瘦小的女嬰,一再喃喃道:“可怜的小東西。”小女嬰并沒有哭,只是掙扎著喘气。
  施醫生洗了洗手后擦干。“我上去看另一名病人。”
  “你不能拋下她,醫生,她昏迷不醒!”湯太太高聲地抗議。
  “她可能要好几個小時才會生另一個。陣痛開始時,她自然會醒來。”
  孟威廉回到波曼宅邸時,已經怒气沖天,過去几天,他一直待在船運辦公室,試著在風雨飄搖的孟氏航運中搶救出一些什么。現在只剩下一艘船“海鷗號”,及由新堡托運的一船煤礦。
  今天下午,兩名代表利物浦船運公司的律師來訪。他們收到的貝氏銀行的支票并沒有兌現。他們告訴孟威廉,只要船一到達倫敦,他們就會扣押船,而且利物浦船運公司絕對會采取法律行動要求賠償損失。
  威廉已經很气憤洛霖故意踩斷杰克的腿了,現在他開始怀疑洛霖所做的還不止于此。那個小畜生似乎就這么消失了,而且他顯然有好理由逃走。被敵人背叛是可以預期的,但是被自己的骨內背叛實在是悖天敗德!過去几個月來,他似乎老了十歲,他感覺非常蒼老、苦澀、悲慘。
  貝頓告訴威廉醫生在樓上。
  “我沒有聞到廚房傳來的食物香味。”威廉道。
  “是的,老爺。整個下午湯太太都和翡翠小姐在一起。她已經陣痛了一整天。”
  威廉的心情更加惡劣了。過去一個星期,船運辦公室一直是他唯一的避風港,幫助他逃离波曼宅邸里的病人。家應該是他休息的城堡,現在卻被病人占据,而他們帶來的只有羞辱、麻煩,及一大堆待付的帳單。
  威廉不耐地看向樓上,再瞄了一下腕表。他低聲咒罵了一長串后,上去羅杰克養病的房間。在走道上就可以听到他的哀嚎和抱怨聲。
  “你這個只會吸血的水侄!在這里過著丰衣足食的生活,卻不會動根手指,阻止我周遭的背叛!”威廉走進房間喊道。他轉向施醫生。“老天,給他鎮靜劑,藥效強一點!我受不了他那些哭泣、哀嚎及抱怨。”
  突然間房里的三個男人一起听到一名女子的凄厲尖叫。
  “讓她受苦受個夠!”杰克恨聲道。
  “我必須下去看她。”施醫生開口。
  杰克發作了。“她只是在生小孩,老天!我痛得要命,醫生!”
  “我們全都有自己的十字架要背負。”施醫生同情道,對威廉苦笑。
  兩人一起下樓。“這會耗上多久?”威廉問,非常后悔回到家中。
  “應該不會太久。你到達之前,我已經接生了一個。另一個我也會盡快。你不是唯一想要吃晚餐的人,孟威廉。”
  床上的女孩陷入強烈的陣痛中。她全身是汗,明顯地這一天下來的折騰已令她筋疲力竭。她的精神渙散,臉色蒼白如紙,躺在床上喘息不已。
  施醫生用力摑她的面頰。“用力,女人,你有工作要做!”
  翡翠略微睜開眼睛,隨即被那可怕的疼痛攫住。她張開嘴想要尖叫,但卻沒有聲音。讓我死掉,讓我死掉,她祈禱著。
  “推,女人,用力推!”施醫生命令道,而她似乎也照做了,前所末有的痛苦襲來,接著一陣強烈的釋放,她感覺像是由体內被掏空出來。一聲大哭回響在小房間內,施醫生喃喃道:“嗯,這一個非常健康。”
  “噢,是個小男孩,贊美上帝!”湯太太道,匆忙地自施醫生手中接過滿身是血的男孩。
  施醫生洗洗手,看向那名女嬰。湯太太已經包好她,放在床腳。不幸地,她仍然在呼吸。施醫生合上醫藥包,走進房間。孟威廉就在外面的走道上等。
  “你會很高興知道這樁可憎的事已經結束了,孟先生。”
  “你已經為嬰儿找到地方了嗎?”
  “是的。幸運地,只有一位能存活下來。明天早上我會過來簽死亡證明,并將另一個從你的手上帶离。”
  “非常好,施醫生,我陪你走出去。顯然今晚別想在這里吃到晚餐了。”
  在小房間里,湯太太看著翡翠,想知道她是否听到他們剛剛說的可怕的事,但女孩已經筋疲力竭,似乎對周遭渾然不覺。湯太太一直知道孟威廉是個大混帳,但現在她發現他根本是禽獸不如,施醫生那頭冷酷無情的豬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真希望當初她為翡翠找個接生婆來。也許那幫不了不夠強壯的小女嬰,但至少她會幫忙照顧翡翠。
  湯太太為男嬰清洗干淨,包起來,他一直哭叫個不停。湯太太沒有時間為翡翠擦洗身子。她拉下她的睡袍,將男嬰放在她的乳房邊。男嬰立刻大聲吸吮著母親的乳汁。翡翠似乎仍陷入半昏迷的狀態。她的臉色很糟,呈現著一片慘白。
  湯太太仲展一下四肢,揉了揉她疼痛的背及肩膀。天剛亮她就開始看顧翡翠,片刻都沒休息過,她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來伸展她的老骨頭。她憂慮地看向躺在床腳的女嬰,而后是雙胞胎的母親。
  她知道她應該做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做。她看著翡翠合上眼睛,祈禱她睡著了。最后湯太太決定她已無能為力,一切只能交到上帝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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