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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戰爭終于爆發八開頭沒有什么激烈的戰斗,而且對波蘭人不大有利。在波蘭軍到達之前,十字軍騎士團已經攻下了鮑勃羅夫尼克,把茲羅多爾雅夷為平地,又占領了不幸的杜勃爾潤,這塊土地還是不久以前才取回來的。后來經過捷克人和匈牙利人的調停,戰爭的風暴平息了一個時期;接著是暫時休戰,休戰期間由捷克國王華茨拉夫在波蘭人和騎士團之間進行調停。
  在整個冬季和春季里,雙方并沒有停止集結軍隊;后來受賄的捷克國王提出了有利于騎士團的處理意見,于是不得不再度作戰。
  夏季到了,威托特率領的各個“氏族”軍也來到了。他們在崔爾溫斯克附近渡過河以后,大軍和瑪佐夫舍公爵的隊伍會師了。河對岸,十万名穿鎧甲的日耳曼人已在斯威崔附近擺開了陣勢。國王本來打算渡過德爾溫崔,抄近路向瑪爾堡進發。但因為無法渡河,就轉過來從寇盛特尼克奔向杰爾陀瓦去了,他們毀掉了十字軍騎士團的城堡陀姆勃羅夫納(亦名杰爾根堡)之后,就在那裹扎下了營寨。
  國王本人和波蘭、立陶宛的大臣們都知道短期內必定有一場決定性的大戰,但他們又都認為這場大戰還得過几天才會發生。大家認為大團長堵住了國王進軍的道路之后,想讓自己的軍隊休整一下,以便振作士气,迎接即將來臨的決死戰。這時候波蘭大軍扎下營寨,在陀姆勃羅夫納歇了一夜。雖然那城堡是沒有奉命就占領下的,甚至違反了軍事會議的計划,但國王和威托特都滿怀希望,因為那座城堡防御得很牢靠,四面都是湖泊和厚厚的城牆,還有無數守軍。波蘭騎士是一擁而上、迫不及待地几乎一眨眼工夫就把它拿了下來,等到大軍赶到,市鎮和要塞已經一無所有,只留下冒煙的灰燼和瓦礫。威托特的勇猛的戰士和沙拉丁指揮下的韃靼人正在瓦礫堆中追殲頑抗的、殘余的日耳曼人。可是大火并沒有燒多久,很快就被一陣傾盆大雨淋熄了。
  七月十四日,整夜的气候都是那么變幻莫測,狂風暴雨。可怕的閃電使得天空仿佛著了火,嚇人的霹靂從東方和西方打下來。不斷的閃電使空气中充滿了硫磺气。然后傾盆大雨把所有的聲音都淹沒了。接著風吹散了云,云層里出現了星星和一輪皓月。直到午夜,風雨才稍稍平息,戰士們點起火來,頃刻之間,波蘭立陶宛的大軍里燒起了千千万万個火堆。戰士們在火堆上烘干了他們淋濕的衣服,唱著戰歌。
  國王也沒有睡,他躲避暴風雨的那間屋子就在軍營邊上,那里正在舉行一次軍事會議,討論占領杰爾根堡的事。由于西拉茲分遣隊也參加了攻打這鎮市,分遣隊的首領康涅茨波爾的雅可伯和其余几個人都被召來說明他們為什么沒有上級命令,就攻打起這個地方來,何況國王本人已派了傳令官和几個侍從命令他們不要攻打。
  因此這位“伏葉伏大”不能斷定他的擅自行動能否免受譴責,甚至是懲罰;他隨身帶來了十几個第一流的騎士(老瑪茨科和茲皮希科也在其中)來作證,說明國王的官員到達的時候已經為時太遲,他們已經在攻打城堡的城牆了,而且正和守軍處在最頑強戰斗的緊要關頭。至于他擅自去攻打這個要塞,他不妨這樣解釋:大軍伸展在長達好几英里的戰線上,很難事事請示。他以為他既然被派作先鋒,他的職責就是粉碎一切敢于反抗大軍的敵軍和痛擊不論在什么地方發現的敵人。心里正在為這件事感到高興的國王、威托特公爵和貴族們,一听到這些話,不但不譴責西拉茲的“伏葉伏大”和他部下的舉動,甚至還贊揚他們的勇武,在很短的時間里就攻下了這個要塞和擊敗了堅強的守軍。瑪茨科和茲皮希科于是有了一個机會看到王國的那些最高首領。因為除了國王和瑪佐夫舍的兩位公爵之外,在場的還有全軍的兩個酋領。威托特率領著立陶宛、時母德、羅斯、比薩拉比亞、瓦拉几亞和韃靼人的軍隊;瑪希科維支的盛特拉姆,他的盾牌紋章就是“太陽”,他是克拉科夫的掌劍官,波蘭軍隊的主腦,最高軍事權威。此外,出席那次會議的還有最偉大的戰士和戰略家。克拉科夫的總督奧斯特羅夫的克利斯丁,克拉科夫的“伏葉伏大”,泰爾諾伐的雅斯柯,等等;最后還有普洛茨克的齊葉莫維特公爵的儿子齊葉莫維特,在他們中間數他最年輕,是個了不起的統帥,連國王也很賞識他的見識。
  1瓦拉几亞是羅馬尼亞的一個民族。
  他們都在那間寬敞的房間里等著,以便國王隨時咨詢,及時提出建議。瑪茨科和茲皮希科也看到了聞名波蘭和國外的最偉大的騎士們。查維夏·卻爾尼·蘇里姆契克和他的兄弟,戈拉的斯卡貝克·阿勃丹克,奧列斯尼查的杜伯科,他曾經在托綸涅的一次比武會上打倒過十二個日耳曼騎士;還有魁梧的比斯古披崔的巴希科·齊洛琪埃伊,塔契夫的波瓦拉(他是他們的知心朋友);科席格羅維的克爾叢;全王國的大軍旗的旗手弗羅契莫維崔的瑪爾青;科里特尼查的弗洛林·耶里特希克,以及肉搏戰的無敵戰士泰戈維斯科的里斯和穿著全副甲胄能夠躍過兩匹高頭駿馬的查皮莫約崔的斯泰希科。
  還有許多來自瑪佐夫舍和其他各地的著名騎士,他們在戰斗中都是沖鋒陷陣的。人們管他們叫做“走在軍旗前面的人”。所有的朋友和熟人,特別是波瓦拉,都很高興地招呼瑪茨科和茲皮希科,馬茨科和茲皮希科就同波瓦拉談起往事來。
  “嗨!”塔契夫的爵爺向茲皮希科說。“您有一筆很大的舊賬要同十字軍騎士算呢。我希望您現在就把它結清。”
  “我將犧牲一切,哪怕我得流血,也在所個惜;”茲皮希科回答。
  “您可知道您那個昆諾·里赫頓斯坦現在是大‘康姆透’了么?”比斯古披崔的巴希科·齊洛琪埃伊問道。
  “我知道,我叔叔也知道。”
  “愿天主讓我同他交戰,”瑪茨科插嘴道,“因為我同他有一件私事。”
  “嗨!我也向他挑過戰,”波瓦拉回答。“可是他回答說,騎士團不允許他戰斗。好吧,也許這一次會准他了吧。”
  但是一向說話非常嚴肅的查維夏說了:
  “天主會指定他的。”
  茲皮希科出于好奇心,把他叔父的事向查維夏說了,又問查維夏說,瑪茨科既然已經同里赫頓斯坦的親戚決斗過,而且把他打死了,那么是否算是實現了同昆諾·里赫頓斯坦決斗的誓愿?大家都一致說,這就夠了。但是固執的瑪茨科雖然心里對這意見很高興,卻說道:
  “話雖如此,但如果我同昆諾本人決斗過了,我對于靈魂得救就更有把握了。”
  于是他們談到了攻克杰爾根堡和日益迫近的大戰,因為大團長除了設法阻止國王大軍的進展之外,別無他法。
  騎士們正在費盡心机猜測,究竟哪一天發生大戰,一個高高瘦瘦的騎士走過來了。他穿著紅色的布衣,帽子也是用紅布做的,叉著雙手,聲音柔和得簡直像女人似的說道:
  “我向您致敬,波格丹涅茨的茲皮希科騎士。”
  “德·勞許!”茲皮希科喊道,“您也在這里!”
  于是他擁抱了他,因為他記起了德·勞許過去幫過他的大忙,很感激德·勞許。他們像最親密的朋友似地彼此吻過以后,茲皮希科就很高興地問他:
  “這么說來,您站在我們這一邊了么?”
  “也許有許多杰爾特里的騎士站在另一邊戰斗,”德·勞許回答,“但是我是德魯戈拉斯的領主,而我的義務就是為我的主人雅奴希公爵效勞。”
  “那末您是繼老米柯拉伊(尼古拉斯)之后做了德魯戈拉斯的領主了么?”
  “是的!因為米柯拉伊死后,他的儿子在鮑勃羅夫尼克被打死,德魯戈拉斯就成為美麗的德魯戈拉斯的雅金卡的產業了,她在五年前就做了我的伴侶和夫人。”
  “看在天主的分上!”茲皮希科喊道,“您把整個的情形都說給我听吧!”
  但是德·勞許向老瑪茨科致意后,卻說道:
  “您的老侍從格羅代支告訴我說,我可以在這里找到您;他現在在帳篷里等著我們,在照料晚餐。帳篷离這里相當遠,在營寨的另一頭,不過騎馬去很快就可以到。因此,咱們上馬一起走吧。”
  然后他轉向早在普洛茨克就認識的波瓦拉說道:
  “請您,高貴的爵爺,也去。我將感到极大的榮幸。”
  “好!”波瓦拉回答,“我喜歡同熟人談談;同時我們還可以有個机會一路看看大軍。”
  于是這几位騎士走出來了。正要上馬,德·勞許的一個仆人把一件雨衣放在他胳臂上,這是他特地為他主人帶來的。這個仆人走到茲皮希科跟前,吻了他的手,說道:
  “我跪下向您參拜,少爵爺。我曾經做過您的仆人。天黑了,您認不出我來。您記得山德魯斯么?”
  “啊!”茲皮希科喊道。
  過去的患難和憂傷的回憶頓時從他的心頭涌起,正如兩個禮拜以前和他的侍從哈拉伐久別重逢時的情形一樣。
  因此他說道:
  “山德魯斯!唉!我完全記得你和已往的那些事。你這一向干了些什么?你在哪里?你不再做圣物買賣了么?”
  “不做了,爵爺!我在德魯戈拉斯的教堂里做下級職員,一直做到去年春天。但是因為先父是于軍事的,因此戰爭一爆發,我立即厭倦了教堂的鐘聲,渴望著鋼鐵的武器了。”
  “你說什么!”茲皮希科喊道,他完全不能想象這個佩著劍、持著標槍或者斧頭站在他面前、准備去作戰的人就是山德魯斯。
  但是山德魯斯握住他的馬鐙,說:
  “我今年奉普洛茨克的主教的命令到普魯士去,在那里出了相當大的力。這情形我以后再告訴您。現在且請爵爺上馬,因為您管他叫哈拉伐的那位捷克伯爵,正在我主人的帳篷里等著您用晚餐呢。”
  茲皮希科上了馬,騎到德·勞許爵爺跟前,和他并排前進,以便自由自在地談話,因為他极想知道他這一陣的經歷。
  “我很高興,”他說,“您參加到我們一邊來了。但是我很奇怪,因為您在十字軍騎士團里服務過。”
  “拿報酬的人才算服務,”德·勞許反駁道。“我卻不拿報酬。不!我到十字軍騎士團去的唯一目的,是想去冒險,取得騎士腰帶,可您知道,我是從波蘭公爵的手中得到了騎士腰帶的。接著又在這片國土上呆了不少歲月,我已經認清了誰是誰非。而且在這段時間里結了婚,住下來了。我怎么能夠去參加那一邊來打你們呢?我已經是這個國家的一個臣民了,您看我說你們的話說得多么流利。嗨!我連自己的一些家鄉話也忘記了。”
  “您的產業不是在杰爾特里么?我听說您是那邊伯爵的親戚,您有許多城堡和村落。”
  “我已經把我的產業讓給了我的親戚富爾康·德·勞許,由他出錢買了下來。五年前我去過杰爾特里,從那地方帶來了大筆財富,用這筆錢在瑪佐夫舍置了一些產業。”
  “您怎么會同德魯戈拉斯的雅金卡結婚呢?”
  “啊!”德·勞許回答。“誰看得穿女人的心呢?我們的婚事一直拖延著,拖到我以為要完蛋了,于是我向她說,我絕望了,要到亞細亞去打仗,決計不回來了。她忽然痛哭流涕地說道:‘那我就去做修女了。’我听了這話,跪在她足下,兩個禮拜之后,我們結婚了,普洛茨克的主教在教堂里為我們祝了福。”
  “你們有孩子了么?”茲皮希科問。
  “戰爭過后,雅金卡將到你們的王后雅德維迦的墓上去,求她賜福,”德·勞許歎了一口气,答道。
  “唔,這倒是一個可靠的辦法。他們說在這种事情上,沒有比我們的神圣王后更好的女護神了。几天之內,眼看要打一場大仗,然后就有和平了。”
  “是的。”
  “但是十字軍騎士一定會把您看作叛徒吧、’
  “不!”德·勞許說。“您知道我是多么顧全騎士的榮譽。山德魯斯帶著普洛茨克主教的命令到瑪爾堡去。我托他送了一封信給大團長烏爾里西。在那封信中,我提出了辭職,并且向他說明我加入你們這一邊的理由。”
  “哈!山德魯斯!”茲皮希科叫道。“他對我說,他厭倦了教堂的銅鐘,愛上了鋼鐵的武器,我听了很惊奇,因為他一向是像兔子一樣懦弱的。”
  “山德魯斯同鋼鐵打交道,”德·勞許回答,“只有在他給我和我的侍從們理發修臉的時候。”
  “原來這樣!”茲皮希科快活地說。
  他們騎在馬上默默地跑了一會儿,后來德·勞許望著天上,說道:
  “我請你們去吃晚飯,可是看來等我們赶到那里,倒是要進早餐了。”
  “月亮還亮著呢,”茲皮希科回答道。“咱們快走吧。”
  他們赶上瑪茨科和波瓦拉了。這四個人一起騎著馬在大道上前進,穿過營寨,這是將領們下令在帳篷和篝火之間開辟出來的一條暢通無阻的道路。要走到瑪佐夫舍分遣隊的駐地,他們得走完這整條路。
  “自從有波蘭以來,”瑪茨科說,“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一支大軍,王國各地的人們都聚攏來了。”
  “任何一個國王都不會有這樣一支大軍,”德·勞許說,“因為沒有人能治理這樣一個強大的國家。”
  老騎士轉向塔契夫的波瓦拉說:
  “閣下,您說過有多少面軍旗同威托特公爵一起來啊?”
  1每面軍旗代表一個軍團。
  “四十面,”波瓦拉回答。“我們波蘭和瑪朱爾合在一起有五十面。但是我們的軍團沒有威托特的軍團那么大。他一個軍團往往有几千人。哈!我們听到大團長說,這些衣衫襤褸的人拿湯勺子比拿寶劍更合适。但愿天主許可,他這句話是在十字軍騎士團倒霉的時候說的。我卻認為立陶宛人的斧頭將深深地浸透在十字軍騎士的血泊中。”
  “我們現在路遇到的是些什么人?”德·勞許問。
  “這是些韃靼人,是威托特的封臣沙拉丁率領來的。”
  “他們能打仗么?”
  “立陶宛人同他們打過仗,證服了他們很大一部分人;因此他們不得不到這里來參戰。但是西方騎士不是他們的對手,因為韃靼人在撤退的時候比在交戰的時候更可怕。”
  “讓我們走近些,看看他們,”德·勞許說
  騎士們向篝火堆走去,這些篝火堆的四周圍著一些手臂完全裸露的人。雖然現在是夏天,他們還是穿著毛皮露在外面的、長長的羊皮外衣。他們多半就睡在光地上或是冒著蒸汽的、潮濕的稻草上。但是許多人都蹲在燃燒著的木柴堆前面。有些人鼻子里哼著山歌來消磨這長夜的時光,他們一面敲馬脛骨,發出一种奇异的不和諧的卡嗒卡嗒聲,一面唱著歌;還有些人敲著小鼓或者拉著繃緊的弓弦。還有些人在吃剛剛從火堆中抓出來的帶血的、冒著熱气的一片片的肉,一面鼓著發青的嘴唇在吹著肉片。總之,他們的容貌是野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叫人一下子會把他們當做森林里某种可怕的怪物,而不大會把他們當作人。
  馬肉和羊肉的油脂滴進火里,火焰發出一股刺鼻的气味。被燒著了的毛發、被烘烤的羊皮外衣,以及生獸皮和血所發出來的難聞气味,簡直令人不能忍受,想要作嘔。路對面有許多馬匹,一股難聞的馬汗臭气隨風飄來。几百匹作偵察用的馬匹在嚙著腳下的青草,有的在咬來咬去,有的在嘶嗚。馬夫們用叫喊聲和皮鞭來平息這些吵鬧。
  單身匹馬從他們中間走過去是不大安全的,因為他們是個野蠻而貪婪的未開化的部族。緊接在他們后面的是比較開化的比薩拉比亞軍團,他們頭上帶著角;至于那些長頭發的瓦拉几亞人,他們沒有鎧甲,只在胸前和背后挂著一塊板,上面繪著妖婦、骷髏和古怪的野獸。再后面就是塞爾維亞人;他們現在睡著了,但是他們的駐地在白天就像一只大琵琶似的,盡是聲音。因為他們有許多長笛、三弦琴。風笛和各种各樣樂器的吹奏者。
  篝火呼呼地燃燒起來;天空中,在被烈風吹散的云層中,照耀著一輪巨大的明月,我們的騎士可以在月光下巡視營地。塞爾維亞人后面就是不幸的時母德人。日耳曼人使他們血流如河,然而每當威托特公爵一聲令下,他們總是赶來參加新的戰斗,現在仿佛有一种預兆,他們的苦難馬上就要從此結束了,他們在首領斯寇伏羅的率領下,意志堅決地進軍到這里來,單是斯寇伏羅的名字就足以使日耳曼人恐怖得發瘋。
  時母德人的篝火非常靠近立陶宛人的篝火,他們彼此是同族;他們說同樣的話,有相同的風俗。
  但是在立陶宛人營地入口的地方,波蘭騎士們看見了一幅陰慘慘的圖畫。在用原木造起的絞架上,吊著兩具尸体,被風吹得大搖大擺,翻來覆去,絞架的木頭發出悲哀的嘰嘰軋軋聲。一看到這种陰森森的景象,馬匹都噴著鼻息,騰起了前蹄,騎士們畫著十字;等他們走過去以后,波瓦拉說:
  “當威托特公爵同國王在一起,這兩個犯人給帶進來的時候我也在場。我們的主教和貴族早就控訴過立陶宛人在戰爭中的所作所為太殘酷了,連教堂都不放過,所以當他們給帶進來的時候(他們都是重要人物,顯然都是以褻瀆圣体罪被控的),公爵勃然大怒,教人看了都覺得可怕,他命令他們自己上吊。那兩個不幸的人只得自己造起絞架,自己上吊。更其令人惊奇的是,他們彼此還這樣催促:‘快些!否則,公爵會更加冒火了!’所有的韃靼人和立陶宛人都感到十分恐懼,他們害怕公爵的憤怒甚于害怕死亡。”
  “是的,”茲皮希科說,“我記得我在克拉科夫的時候,國王為了里赫頓斯坦那件事,對我非常發怒。當時國王的侍從,年輕的雅蒙脫公爵勸我立即吊死,這倒是他出于好意。不過您知道,要不是當時他們要析我腦袋的話,我早就向他挑戰,同他拚個你死我活了。”
  “雅蒙脫公爵現在已經學到了騎士的規矩,”波瓦拉回答。
  他們就這樣一邊談著,一邊走過了立陶宛的營地和三個优良的俄羅斯軍團,其中人數最多的是斯摩棱斯克軍團。于是他們到波蘭營地去了。這里一共有五十個軍團,是全軍的核心和精華。他們武器精良,馬匹高大,騎士們武藝高強。西方來的軍隊在各方面都敵不過他們,不論是臂力和腿力,不論是忍饑耐寒,克服疲勞,都比不上他們。連大小波蘭的地主們都胜過那些一味貪圖舒适的西方地主。波蘭人的風俗習慣和生活方式比較簡單:他們的鎖子甲比較厚,鑄造得比較好,他們視死如歸,戰斗時不屈不撓,這些過去曾一再使得那些來自遙遠的英吉利和法蘭西的騎士歎為觀止。
  早就熟悉波蘭騎士界情形的德·勞許說道:
  “這里是整個力量和全部希望。我記得瑪爾堡的騎士如何不止一次地埋怨說,跟你們打仗,每一寸土地都要血流成河才能拿到手。”
  “我也要說,現在就要血流成河了,”瑪茨科回答。“因為騎士團從來沒有集中過那樣強的兵力。”
  波瓦拉說:
  “國王派去送信給大團長的那位考茲包格騎士,告訴我們十字軍騎士團說過這樣的話:‘羅馬皇帝,以至任何一個國王都沒有過這樣的兵力,騎士團能夠征服所有的王國。’”
  “是呀!可我們人數更多,”茲皮希科說。
  “噯,他們非常看不起威托特的兵力,認為他們武裝不齊全,一受到攻擊就會好比一只土碗被錘子一擊,給打得粉碎。那种說法對不對,我不知道。”
  “這話又對又不對!”小心謹慎的瑪茨科答道。“茲皮希科和我都了解他們,因為我們同他們肩并肩作過戰。他們的武器的确不好,馬匹的确瘦弱不堪,因此常常在十字軍騎士的猛攻下吃敗仗,但是他們意志堅決,也許比日耳曼人更勇敢。”
  “我們馬上就要見分曉了,”波瓦拉回答。“國王一想到要使很多天主教徒流血,就熱淚盈眶。即使在最后一刻,他也愿意締結榮譽的和約。但是十字軍騎士團很驕傲,不肯這樣做。”
  “千真万确!我了解十字軍騎士的,我們大家都了解他們,”瑪茨科說。“天主已經安排好天平了,他將把我們的血和我們种族的敵人的血都放上去稱。”
  他們已經走近瑪佐夫舍軍營了,德·勞許的帳篷就搭在中間,這時候他們看見一大群人擠在“街道”中心,抬頭望著天空。
  1指軍營中間的通道。
  “就在那里!就在那里!”人群中有人喊道。
  “誰在說話,你們在這里干什么?”波瓦拉問。
  “我是克羅蒲科教區的神甫。可你們是誰呀?”
  “塔契夫的波瓦拉,波格丹涅茨的兩位騎士和德·勞許。”
  “啊!原來是您,騎士爵爺,”神甫用一种神秘的聲音說道,同時走到波瓦拉的馬跟前。“您看月亮,看月亮上出現的影子。這是一個有預兆的和了不起的夜晚。”
  騎士們都抬起頭望著月亮,月亮已經發白,就要落下去了。
  “我看不出什么,”波瓦拉說。“您看見什么?”
  “一個戴頭巾的教士在同一個戴王冠的國王搏斗。瞧,瞧,就在那里!憑圣父、圣子和圣靈的名義!哦,他們多么凶狠地企圖壓倒對方啊……愿天主對我們這些罪人發發慈悲吧!”
  四周一片沉靜,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瞧!瞧!”神甫喊道。
  “對,像有那么回事儿!”瑪茨科說。
  “對,對!”別人證實道。
  “哈!國王把那個教士摔倒了,”克羅蒲科的神甫突然嚷道。“他把一只腳踏在對方身上了!贊美耶穌基督。”
  “永生永世!”
  這當儿一大塊烏云遮住了月亮,夜色暗下來了,但見篝火的發亮的。血一般的火舌不住地向大路這邊竄過來。
  騎士們向前走了,等他們离開了人群,波瓦拉問道:
  “你們看見什么了嗎?”
  “起初我什么也沒有看到,”瑪茨科回答。“后來我清清楚楚看見國王和教士了。”
  “我也是。”
  “我也是。”
  “這是天主顯圣,”波瓦拉說。“看來盡管國王在流淚,還是不會有和平的。”
  “眼看就要有一場世界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大戰了,”瑪茨科補充說。
  他們默默地前進。他們變得十分嚴肅,心里异常激動。
  當他們到達德·勞許先生的帳篷附近時,旋風又猛烈地刮起來了,一剎那間,瑪佐夫舍軍營的篝火被刮散了,空中到處是火把、火炭和火星,四周籠罩著濃密的煙霧。
  “嗨!風刮得多厲害,”茲皮希科說,一面把給風刮到他頭上來的斗篷往后一推。
  “在這陣風暴聲中,好像听見有呻吟和哭泣的聲音。”
  “馬上就要天亮了,可是誰都不知道白天將會帶來些什么,”德·勞許加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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